凉城轶事 作者:阿瑞
,听见了吗?”
大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娘,梁叔叔可比王二叔叔好看多了。”
“小破孩儿懂什么好看不好看,走,娘带你们洗洗去,看这一身的土。”
惠珍一走,屋里两个男人似乎都松了口气。刚才她在屋里忙乎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气氛总有些尴尬。尤其是梁文清,他本来是无论和什么人打交道都不会怵的,可今天看见张乾的妻子,却总觉得有些气短。张乾觉出了他的不安,开玩笑说:“以后你可得小心大丫,淘着呢。要是个男孩,就得上房揭瓦了。”梁文清也是一笑:“别瞎说,她才多大。哎,她是不是就只见过王二啊。”两人对视,同时想起王二的尊容,不禁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梁文清扭过头,脸悄悄地红了。
夕阳透过窗纸照进来,把小屋里染上了金黄色。梁文清张开手,让阳光透过手指缝,在对面墙上打了个影子。张乾笑道:“你怎么老喜欢玩儿这个。”梁文清用两只手比着,在墙上弄出只小兔子,说:“我小时候,娘常和我这么玩儿。我一直都记着。”
张乾微微叹了口气,自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塞到他手里。梁文清低头看,原来是那块玉佩。张乾说:“现在没事了,还给你吧。”梁文清摸索着那块玉,沉默半晌,说:“张大哥,这回如果不是你,我怕是要死在牢里了。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这玉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想送给你,希望你能收下。”
张乾连忙摆手推辞,说:“这怎么行,玉佩不是你娘留给你的纪念吗?我不能要。再说,我也没出什么力,是林大人……”他看见梁文清的脸色,陡然住了嘴。
“林大人,他算个什么东西。难道我会感激他吗?张大哥,我是真心要送,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你才肯收?”梁文清拖着伤腿,挣扎着要下地。
张乾赶紧伸手把他拦住:“别,别,我收,我收。”他接过玉佩,仍然贴身放进怀里,说:“我先帮你放着……”看见梁文清眼睛一瞪,张乾苦笑着拱拱手,“算我怕了你,行了吧?”
张乾以为林大人、曹老爷会来看望梁文清,谁知等了几天,什么动静也没有。因为出了家丑,所以张老太爷的丧礼办得很潦草,而丧礼后的第二天,林大人就回京城去了。在县衙里,大家也象把这件事忘了,只是赵师爷塞过一封银子给张乾,而以后却再没有问起,一切一切似乎烟消云散,若不是梁文清一个大活人在家里养伤,张乾倒觉得象做了一场梦似的。
梁文清在张乾家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过了些日子,惠珍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梁文清实在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早上,张乾上衙门里当差,惠珍在院子里干些家务活。两个小姑娘总是跑到西屋去找梁文清玩儿,开始惠珍拦着不让去,怕打扰了他养伤。梁文清诚恳地对她说:“嫂子,没事的,我一个人呆着也是呆着,让她们在这儿玩儿,我也解个闷儿。”惠珍才默许了。她发现梁文清还真挺有耐性,陪着孩子们玩儿布偶,讲故事,弄得两个小姑娘乐不思蜀,她在院里怎么叫也不肯出来。平时说话,大丫一口一个“梁叔叔说的”,到后来,惠珍都有点儿嫉妒了。
梁文清的到来还有一点儿好处,那就是张乾呆在家的时间长了。如果衙门没什么事儿,张乾一般都躲进西屋陪梁文清说话。虽然还是跟丈夫单独呆不了多长时间,但只要他在身边不远的地方,惠珍就挺满足的。而对肚子里孩子性别的担忧,好像也因此淡了一些。
天气越来越热,这天刚朦朦亮,梁文清就醒了。他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再入睡,只好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在调养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右腿还不能着地。张乾特意找来木料,做了两只手杖给他。撑着手杖,他可以从屋里慢慢挪到院子里去坐会儿,而不再需要张乾抱来抱去。
梁文清不愿点灯,把窗推开一线,就着透过的微光,从床头抻出一本医书翻看。翻了一会儿,微微有些困倦,正想躺下睡个回笼觉,听见南屋有动静,探头一看,原来是张乾。
张乾走到院子正中,活动了活动,拉开架势开始打拳。梁文清有睡懒觉的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张乾早已经去了衙门,难得遇上。他悄悄把窗子又开大了点儿,以前在家时,父亲、大哥都习武,他却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别说学,就连看都懒得看。不知为什么,此刻看张乾打拳,却觉得这么有意思。
天热,张乾打了几趟后,身上已经见了汗,就把小褂脱下来,扔在一边儿。他天生一副好身板,身高腿长,清晨的阳光照在肩上,一身结实的肌肉闪着微光,象穿了件金色的盔甲。
梁文清趴在窗口看得发呆,不留神将窗杆碰掉了,“砰”,窗户弹回来拍在墙上。张乾一惊,收势站稳。回头看见西屋的窗户不断摆动。他走过去捡起窗杆,拿在手里敲门。
“嗯,进来吧。”屋里传出梁文清的声音。
张乾推门而入,借着光看见梁文清坐在床上揉额头。张乾一步跨上床,推开窗,支好,笑着问:“怎么了?”
梁文清挺不好意思,说:“没留神,让窗子撞的。”
张乾一把扳过梁文清的头,说:“我看看,破了没有。”梁文清想挣脱,触手却是张乾未着衣服的身体,连忙又缩了回来,说:“没事,没事。”
张乾强忍住笑,说:“是不是偷看我练拳来着,活该。偷学武功,是要遭报应的。”
梁文清用胳膊架开张乾的手,嘴里呲了一声,说:“就你那身功夫,我还真看不上,小时候,有多少高手求着我学,我都没练呢。”
张乾拱手做佩服状:“失敬失敬,原来您还是江湖奇才,以后我不叫您梁大夫了,叫您梁大侠。”
梁文清也笑了,抓起自己的外衫扔给张乾,说:“快穿上点儿,别着凉。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张乾把衣服接过来,却披在梁文清身上,说:“顾着你自己吧,还没好利索呢。我都习惯了,天天早起要不练一会,全身都不得劲儿。”
梁文清低头闷笑。张乾扯了他一把,问:“笑什么呢?”
“我刚才没把你吓得闪了腰?”
张乾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不会了,自从上次后我就学了乖,不给人留下害我的机会。”
两人坐在床上说了一阵话,听见院里惠珍和孩子们也起来了。张乾站起身来,问梁文清:“你的外伤养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快好了。”
张乾拉起梁文清的手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说:“还行,能着水了。”
“着什么水?”
“你看这天热的,身上都发粘。前些日子你外伤没好,不能见水,现在好了,等中午的时候我让惠珍烧点儿热水,给你洗个澡。干净干净,去去晦气。”张乾也不等梁文清答话,抬腿出了屋。
梁文清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耳听得屋外张乾和大丫、二丫的嘻笑声,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第 12 章
张乾说到做到,中午从衙门后来后,马上吩咐惠珍烧水。他挽起袖子,把一个大木盆搬进西屋。梁文清坐在床上,心神不宁,手里医书翻过来调过去老是那么一页。张乾出来进去从厨房提水,把木盆注满。一切都弄好了,他伸手试试水温,满意地点点头,叫蜷在床上的梁文清:“快,脱衣服。”
梁文清从头顶到脚心,泛起一阵热潮,装作没听见,仍旧低头看书,他觉得连眼睛都被染成了粉红色。其实受伤以来,换药擦身,在张乾面前早不知赤身裸体多少次了。可今天,却尴尬得手足无措。
张乾见梁文清磨磨蹭蹭地不动,急道:“快呀,一会水就凉了。”梁文清踌躇一会儿,低声说:“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张乾失笑,道:“你怎么自己来?架着拐?就你这身手,也不怕掉水里淹着。”
梁文清着恼,既不吱声,也不脱衣服。张乾走过去,笑嘻嘻地伸手解他的衣扣,说:“咦,你怕什么羞,像个大姑娘似的。”梁文清猛抬头,望着张乾。张乾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从梁文清的眼睛里觉察到一种赤裸裸的东西,虽没弄明白,却本能地躲开了。他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依然笑着说:“好,好,自己来,自己来。”
梁文清抿着嘴唇,慢慢解开衣扣,把内衣褪下。牢狱之灾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一直未曾抹去。白皙的皮肤,衬着一条条淡红色的伤痕,象泼在宣纸上的水彩。
梁文清用被裹住自己,在里面脱下下衣。张乾走到床边,伸臂抱起他。在接触的一霎那,张乾感到怀里的身躯抖了一下,引得自己也是一颤,险些失了手。他连忙凝神,把梁文清稳稳地放入木盆里。
屋里忽然安静了,只听见盆里的水发出哗哗的声响。梁文清闭着眼,半躺在木盆里,把伤腿翘在盆沿上。张乾搬张凳子坐在身后,解开他的发髻,用木勺舀了水,慢慢浇在上面。
洗过头发,张乾拿起布巾,沾着水轻轻擦梁文清的身体。当布巾滑行到小腹时,梁文清突然一把攥住张乾的手,抢过布巾,盖在胯下。张乾被一夺之力拽了个趔趄,险些扑到在盆里。正要开口责怪,梁文清轻声求他:“我自己洗吧,真的,你出去吧,洗好了我叫你。”
张乾愣愣地看着梁文清的眼睛,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慌乱,喃喃地说了句什么,连自己也没听清。待清醒过来,却已经是身在屋外了。
梁文清重重地擦着身子,不理会未愈伤口钻心的疼。他痛恨自己,能控制得住言行,却控制不了身体本能的反应。梁文清扔下布巾,捧起水撩在脸上,在水滑下的时候,哭了。
惠珍觉得丈夫有些异样,好像干什么事都心神不宁。衙门里又出事儿了?问他,却得不到回答。惠珍还发现,张乾不太愿意和人聊天了。以往他到家,总是先去看看梁文清,坐一会儿,说几句话,再干别的。现在,从衙门回来总是很累的样子,常常直接钻进卧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惠珍担心他的身体,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张乾多一句话也不说,不耐烦地顶了回来。她越来越不放心,中午,借着叫大丫二丫吃饭的机会,想找梁文清问问。
梁文清正和两个小丫头在床上玩儿。三个人用被褥,衣服摞成“小山”,大丫二丫手脚并用爬上去,再往床上跳,一次一次,满屋都是小姑娘嘎嘎地欢笑声。梁文清坐在床沿,一边张着手护住她们,一边小心地把伤腿藏好。若是哪个小姑娘蹦在上面,非再断一次不可。
最先看到惠珍的,是站在“被子山”上的大丫,她兴奋地大叫:“娘,看我。”然后猛然一跃。惠珍连惊叫都给吓忘了,忙扑上去抱住。梁文清笑着拉住正要往上爬的二丫,叫惠珍:“嫂子。”惠珍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在她看来,女孩子这么疯闹,真是失了体统。她搂住两个女儿,说:“看这头发,都成疯丫头了。尽给你梁叔添乱。”二丫在她臂弯里仍旧跳来跳去,惠珍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对大丫说:“去,带妹妹洗手,把碗筷摆上桌。”大丫答应,扯着妹妹跑出屋去。
惠珍动手收拾床上的烂摊子,梁文清要帮忙,被她拦住。他微微有些不安,惠珍很少在他这屋久留,平日有点儿什么事,总是站在门边上跟他说,今天这是怎么了?惠珍手里叠着衣服,跟梁文清搭话:“这两个丫头不省心,是吧。”
“没有,没有,挺听话的。”梁文清的手脚已经不知该往哪儿放。
惠珍没抬头,问:“梁大夫,你看我相公最近是不是不太对劲儿?”
“啊?”梁文清心里一紧,“没有呀?怎么了?”
“我觉得他总是没什么精神似的,你知道最近衙门里有什么事吗?”
梁文清摇摇头,说:“他没说。”
“是呀,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唉。”惠珍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捶了捶腰,说:“呆会儿回来,你看是不是给他把把脉,我怕他身体不舒服,又硬挺着。顺便再打听打听,我问不出来。”
“嗯。你别担心。我给他看看,有事我会跟你说。”梁文清点头,他觉得冷汗已经汇成一线,从背脊上流下来。
惠珍有个人分担心事,舒服了许多,冲梁文清感激地笑笑:“午饭是我给你端到屋里来,还是你到院里去一块吃?”
梁文清简直无法面对惠珍那双善意的眼睛,说:“那麻烦你吧,我还是不出去了,腿有些疼。”惠珍笑着说:“那有什么麻烦,你等会儿。”
惠珍走后,梁文清把那堆衣服扯过来,一件件抖开,又一件件叠好。羞愧、自责、茫然和着一点点委屈在心里盘旋不下。他喜欢张乾,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身为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若是以前有人这么跟他说,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可现在,他明白了,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是一个条件而只是一个结果。他无法把握自己,从见到张乾的第一面开始。
梁文清忘不了张乾的笑容,明朗中透着几分孩子气,这似乎和他办事的风格很不相称。来往接触,张乾显得自信而不狂妄,能干而不张扬,决断而不鲁莽。他不知道,这些性格是自己缺少的还是具备的,他只知道,在他眼中,张乾就如同沙砾中的一颗珍珠,在逐渐闪露动人的光彩。
从小,梁文清就不害怕孤独,成长在那种环境,除了父亲母亲,他不信任任何身边的人,也从不和旁人有过多的亲近。可他喜欢张乾悠哉游哉地在他周围闲晃;他喜欢听张乾与李婶瞎聊家常,他愿意分享张乾的烦恼,关于妻子的烦恼。这使他想起父亲那十几房妻妾,从而更觉得张乾淳朴仗义得可爱。
在这件案子没发生以前,他对张乾的这种喜欢,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安。他觉得只是朋友之间的友情而已。从入狱到出狱这些天,他才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在那些黑暗的日子,张乾的怀抱成了他的避风港。只要他在身边,一切苦痛都变得可以忍受。看着张乾着急,奔忙,他有一种近似欣慰的感觉。
在张乾家养伤,在幸福之余,梁文清开始有一种罪恶感。受着无微不至的照顾,却对人心生不轨,于情于理,都是一种罪过。更难堪的是,自从上次洗浴以后,张乾好像有所察觉,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大了许多。梁文清不敢设想,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念头,会如何回应,鄙视?唾弃?还是视而不见,那两个人又该如何相处呢。
梁文清正在那儿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院子里惠珍招呼:“哎呀,李婶,您来啦。”随后是寒暄的声音和大丫二丫跑过去叫张乾的声音。梁文清一愣,放下手中的衣服,心想:“怎么张乾把李婶带回家来了,他不是知道我不想瞧见她吗?”
他正犯嘀咕,随着脚步声临近,屋门被轻轻敲响。梁文清迟疑了一下,说:“进来吧。”推门进屋的是张乾,他冲梁文清一笑。梁文清疑心顿起,他觉得那笑容显得那么心虚。
张乾向屋外招招手,从他身后闪进一个人,正是李婶。虽然已有心里准备,梁文清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那日李婶在公堂上作证,说不上是落井下石,至少也算助纣为虐。住在凉城的这一年里,梁文清已经把李婶当成家人一般,以他的性格,敌人的攻击可不理,但亲人的背弃不能原谅。
梁文清冷冷地望着李婶和张乾,不说话,身上那股凌厉的东西又逐渐显露出来。李婶站在那儿,难受得使劲眨眼睛,她见惯梁文清笑,此时却被梁文清的眼神逼得直想往后退。她抬头向张乾求助,张乾对这种场面准备不足,也十分尴尬,赶紧打圆场:“文清,李婶来看看你,还带了些东西。”说着,轻轻推了李婶一把。
“是,是。”李婶醒悟过来,走上两步,把手里的篮子摆到桌上,“这鸡汤我炖了一天,加了老山参,给你补补身子。”李婶又补充道:“是我自己买的老山参,可不是从柜上拿的。”
听见后面一句,梁文清差点气乐了,他都快忘了还有许多家当在李婶那儿。他忍不住抬头看看张乾,见张乾也是轻咬嘴唇,显然是憋着笑。两人对视一眼,梁文清心里的气突然消了不少。他叹了口气,点点头,淡淡地说:“让您惦记了。”
李婶一下放松下来,就势斜坐在床边上,抹起了眼泪。她滔滔地诉说曹大人和赵师爷是如何如何吓唬她,要把她唯一的儿子送去从军打仗;而自己又是如何如何命苦,舍不得儿子不得以才上堂做供,真是猪油蒙了心云云。梁文清既不打断也不劝慰,闷头儿听了一阵,皱着眉头望向张乾。张乾会意,冲院子里叫:“惠珍,李婶拿来的鸡汤,你快给梁大夫热热。”
惠珍进来,看见张乾冲她使眼色,走过去扶住李婶的肩,说:“哟,李婶,怎么说着说着还掉泪啦。我看看您煮的鸡汤,啊呀,比我炖得香多了,您可得教教我。梁大夫还没吃饭呢,正好,热热给他喝。”
李婶抻袖子擦了擦眼,站了起来,说:“您还没吃呢,那我就不耽误您了。”惠珍接过篮子,牵着李婶的手,说:“来,李婶,咱俩到厨房聊聊。”两人相携着往外走,临出门,李婶扭头对梁文清说:“梁大夫,张捕头说您的伤也快好了,您什么时候回去,我也好做个准备。”惠珍笑道:“看您急的,您怕梁大夫把铺子搬到我们家,是不是?”
梁文清的心象被人用手紧紧攥住,一时疼得喘不过气来,脸上露出笑容,他直视着张乾,说:“张大哥,您是急着想让李婶把我接走,对吧。”
张乾的脸腾的红了,急道:“你瞎说什么?我是在回来的路上,碰上李婶,她非要来看看你,我被缠不过,才带她回来的。”
梁文清慢慢后仰斜靠在被垛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片暗影,他的笑象一把刀子,闪着清冷的光。张乾注视良久,不再辩解,只说了一句:“我从没想过让你走。”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半晌,惠珍在院里叫:“吃饭了。”张乾甩手走出门去,梁文清紧攥的拳松开,掌心被指甲掐出了道道血痕。
13
第 14 章
凉城的盛夏到了,太阳老是明晃晃地照着,空气中弥漫着焦渴的味道。
李婶成了张乾家的常客,每回过来不是拎着鸡汤就是提着参茶,弄得梁文清也不好总冷着个脸。他的腿伤已经大好,撇下拐杖能站立,只是还走不了几步路。所以当李婶正式提出把梁文清接回家时,大家都没有了反对的理由。李婶特意去查了黄历,日子就订在了下个月初二,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六月二十五是惠珍爹七十岁的生祭,惠珍早就谋划着要和张乾去城外上坟。她事先和李婶说好,在他俩出门的时候请她照顾两个孩子和梁文清。这天天刚亮,惠珍就起来蒸馒头,又炒了几个爹爱吃的菜,还有一坛好酒,一起装在篮子里。李婶也早早就跑了来,一切准备好,就盼着张乾从衙门点个卯回来,俩人好早去早回。
左等右等,张乾就是不露面。惠珍看天色有些阴沉,不由得着急。正站在门口张望,李婶忽然叫她:“张嫂,你快过来看看,二丫这是怎么啦。”惠珍赶紧跑回屋,看见二丫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小脸通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惠珍早起就发现二丫有些蔫儿,还以为她是因为父母不带她出门而生气,一忙起来就没顾得上管。原来不是生气,而是生病了。
惠珍轻拍她的脸蛋,叫:“二丫,二丫,快醒醒。”二丫不动不吭声。惠珍一时不知所措,还是李婶提醒她:“梁大夫不是在这儿吗,快让他看看。”惠珍抱起孩子,跑向西屋,也顾不得招呼,直接推门而入。梁文清还在睡觉,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激灵一下从床上直坐起来。他没等惠珍说话,就瞧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连忙接过二丫,放在床上,开始仔仔细细的把脉。惠珍眼巴巴地瞅着,怕打扰诊病也不敢问。
梁文清把完了脉,又揭开衣服看看身子,舒了口气,对惠珍说:“嫂子,别担心,没事。二丫是出疹子了,天热,身上有热毒,发出来就好了。”惠珍一下子跌坐在板凳上,眼泪流了下来,嘴里直说:“这孩子,看把我吓的。”
“小孩出热疹,我倒是有个偏方,”梁文清想了一会,说,“就是一味药不好找。”
李婶在旁边搭话:“铺子里没有吗?到别家去买点儿成不成?”
梁文清摇摇头,说:“其实就是一味草药,哪个铺子里都有。不过这药越新鲜越好,采来熬汤擦身,疹子褪得快。”
惠珍急道:“那到哪儿去弄?”梁文清说:“一般长在河边背阴的地儿,要不是腿不能动,我倒想出城去找找看。”
三个人正说着,张乾回来了。惠珍迎出门,看见他一脸的疲倦,就把埋怨的话咽了回去。张乾点头跟李婶招呼,也不进院,用马鞭轻轻敲着大门,对惠珍说:“快点儿,拿上东西,赶紧走吧。”
惠珍把他扯进门来,说二丫生病了。张乾到西屋去看二丫,也是十分心疼。说起上坟的事,张乾三言两语决定下来:惠珍留下照顾孩子,他驾车带着梁文清出城上坟,顺便再采些草药回来。
这是近两个月以来梁文清第一次出门,虽然闷在马车里,他还是感到有些兴奋,就好像小时候过年出去逛灯会一样。
出城后,张乾把马车赶得飞快,一看就是心急火燎。梁文清在车里被颠得七荤八素,搂住篮子怕打翻了酒。一不留神伤腿撞到车厢上,疼的直咧嘴。他实在忍不住,撩开车帘说:“你慢点儿,没事。临走,我已经开了方子给李婶,让她先去抓药。病虽然急,却没什么凶险,烧两天,疹子出透就没事了。那种草药只能使疹子褪得快些,关键是不容易留疤,对别的也没什么大用。”
张乾稳稳坐在车头赶着马,扬鞭打了个呼哨,让马跑得更快点儿。他大声说:“我不是着急吗。再说,小姑娘家若是脸上留了麻子,不就麻烦了。”
梁文清望着车两边飞速后退的树木直眼晕,用手紧紧抓住门框,说:“等疹子出了才能擦呢,怎么也得到明天。” 张乾扭头瞅瞅他,不禁一笑,勒了勒缰绳,让车速慢了下来。梁文清已经有些日子没瞧见张乾那带有煽动性的笑容,眼前一阵恍惚,好像一瞬间世界定了格,天地间就剩下了张乾和自己。
“你很长时间没出城了吧。”张乾托住梁文清的胳膊,小心地扶他坐稳。
“嗯。”梁文清紧贴着张乾坐好,惬意地看路边的风景。微风垂过,两旁的田地里麦浪翻滚,耳边除了蝉鸣,就是马车的隆隆声和马蹄的哒哒声,衬得四下一片寂静。走了一阵,梁文清觉察出来,问张乾:“怎么道上见不到人呢?”
张乾单手搂住梁文清的腰,把他往车上抱了抱,好让他的右腿能伸直。他说:“你在车厢里可能没看见,我出城时拿了腰牌。城不是随便就能出了。”
“为什么?”梁文清觉得奇怪,怎么在家里呆了两个月,世道就变了?
“哦,你还不知道。这阵子局势不稳,传说辽国正往秦城和白城增兵。今儿早上我去衙门,听赵师爷说辽国往边境上发了几万兵马,怕是图谋不轨。曹大人已经把秦城的防务治安交给驻军了,从今天早上开始,凡出城者一律到县衙领取腰牌。等会咱们回去,也要接受盘查呢。”
“是吗?又要打仗了,这才消停了几年。”梁文清若有所思, “你知道不知道辽国带兵的将领是谁?”
“我怎么知道,这种军中的事也不会跟我说。不过,我听赵师爷和曹大人好像提起一个名字,说是辽军主将,叫耶律什么齐。”张乾皱眉思索。
“耶律叔齐。”
“对,叔齐,耶律叔齐。”张乾眼前一亮,连连点头。片刻,犹疑地看向梁文清:“你又知道?怎么你谁都认得。”
梁文清连忙摆手,笑道:“我到哪儿认得去。我只是以前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
张乾好奇地问:“这个耶律叔齐在辽国是个多大的官儿?打仗厉不厉害?”
“在辽国姓耶律的是皇族,耶律叔齐是辽帝的亲叔叔,十年前助辽帝夺得皇位,最是得宠,被封为梁王。” 梁文清沉吟一下,接着说:“所以,耶律叔齐带队,辽国却只派了几万兵马,这不太可能。”
张乾舒了口气,说:“谁知道。这种消息来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回回都是虚惊一场。你说这国和国争地,官和官争权,老百姓争什么,不就想过个踏实日子吗。可每次折腾的,还就是老百姓。嗨,管他娘的,反正今天打不起来。”
梁文清微笑着说:“都像你这么想,这仗什么时候都打不起来。希望这回也是个谣言吧。”
天已过午,拉车的马也乏了,把步子放得更慢。梁文清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来晃去,渐渐有些困倦。张乾看出他累了,扭身掀起车帘,说:“进去睡会儿,到地方我叫你。”梁文清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扶住张乾的肩膀爬回车厢,懒懒地说:“别太快了,颠。”张乾笑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娇气。”梁文清仰面躺好,一寻思,又起身把篮子搂在怀里,才踏实地睡着了。
张乾赶着车,心里什么都没想。很长时间以来,他心里都没这么平静过。什么媳妇、孩子、打仗、差使等等烦心的事,好像都离他很远很远。就象小时候在外面玩儿累了,带着一兜紫红的桑葚回家,知道家里有晚饭,晚饭后有零嘴,吃完了还能舒服的睡个觉,就是那种安逸满足的感觉。张乾靠着车门,轻轻挥着鞭子,留恋地盼望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头。
当梁文清被张乾叫醒时,他第一个念头是“天黑了?”。爬出车厢一看,原来是阴了天。原来凉城的坟地离城很近,辽宋交战时,死人太多,把那里占满了,城里的风水先生说这儿虽然远点儿,但紧挨着河边,风水不错。于是后来死的人都埋到这儿来了。
两个人找到惠珍爹的坟,张乾拿了铲子培土,梁文清把酒菜摆在墓碑前。都忙活完了,张乾在坟前跪下拜祭,想起老捕头当年对自己的好,不禁有些伤感。梁文清默不作声坐在旁边草地上看着他。
张乾站起身,把那些伤感甩开,招呼梁文清:“吃饭。”梁文清愕然:“吃什么?吃这些菜?”张乾失笑:“怎么,你不知道‘上供人吃’吗?快过来,咱俩陪着我岳父喝两杯。”
张乾从篮子里翻出两只杯子,倒满了酒,递了一杯给梁文清。自己端着一杯闻闻酒香,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梁文清慢慢咂了一口,把右边的眉毛高高挑起做个怪相,这酒对于他来说太烈了点儿。张乾呵呵直笑,不再劝酒,只把筷子塞给他。两个人坐在坟边野地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已经凉了的饭菜。张乾喝了几杯酒,还想再倒,被梁文清拦住:“还要去采药呢,酒等回家再喝吧。”张乾点头,收拾了碗筷酒坛,放回篮子里。
梁文清扶着张乾站起来,朝远处河边眺望。“那草药叫心莲,一般长在靠水背阴的地方。我看前面有个树林,咱们去那儿找找。”张乾答应,走过去先把马从车辕上放下来,让它自己吃草。回来做势要抱梁文清,梁文清笑着一推,说:“我能走。”张乾不听,抄着腿抱起来,边走边说:“有等你慢慢蹭过去的功夫,药都采回来了。”
在树林里还真找到了心莲,只是不多。梁文清采了一支拿给张乾,让他照着样子找。许久没有出来采药,梁文清来了兴致,各种草药采了满满一布袋。张乾不认识那么多,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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