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蒙王朝 作者:小爷不是受
此明显的话题,也让他脸红心跳,觉得羞赧,他拉着楚倾国的袖子,虽然有些怯懦,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口:“人生在世,不过是在有限的选择里,选最满意的那个结果罢了,谁能十全十美呢,说句大不敬的话,四殿下自小生在宫里,就能真的诸事顺遂吗?”
羽歌夜倒因为楚倾城这番话对他刮目相看:“此言在理,人生在世,谁能十全十美?不过是苟且而已。”
“不是不能,只是不敢。”楚倾国语气萧索,“十全十美求不得,十全九美也算是好的吧?”
“我也真想做一只木头鸟儿,乘上它飞到天上啊。”羽歌夜轻笑一声,楚倾国立刻瞪大双眼,紧紧抓住了羽歌夜的胳膊:“你说什么?”
“见过凤君!”楚倾城故意大喊出来的声音,打断了楚倾国又喜又怕的追问。
☆、11智珠在握
见礼之后,楚倾国和楚倾城都乖乖站在一边,垂眉敛目,一派温文风范,实在看不出刚才楚倾国那得意洋洋,略带小坏的欢快样子。羽歌夜心里不由又是紧张,他忽然意识到,虽然对他而言,楚倾国和羽歌夜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楚倾国的头上,还顶着兽人这个不可改逆的身份,如果真的成了他的皇子君,那么日后,会不会也像唐修意一样,多少风华和骄傲,都深埋在深宅大院中呢?楚倾国的心里,真的能从容接受这样的命运吗?
“看来倾国和歌夜谈得不错,你刚还在担心,我看倾国的脾气就很好,歌夜看着性子温和,其实最是挑剔,而且自小怪癖,不肯让人接触,能抓着他袖子说话的人,可着实不多。”唐修意本来是想拉近关系的一番话,却让楚倾国偷偷瞄向羽歌夜,他比唐修意矮,却比羽歌夜略高些,这个促狭的,理解的笑容,让羽歌夜哭笑不得,显然楚倾国也意识到,羽歌夜和他一样是个“笔直”的爷们。
“还记得我前几天和你们说过的事吗?”唐清刀依然是一副酷酷的表情,“这位就是四殿下,看你们刚才相谈甚欢,想来印象不错,接下来几年,你们就要一起生活了。”
羽歌夜和楚倾国同时抬起头,羽歌夜虽然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楚倾国虽然一副恭顺的样子,但是空洞的表情和捏出皱褶的袖子都出卖了他痛苦的内心。
“没错。”唐清刀极其为难地低叹一声,握住了唐修意的手,“修意,以后倾国和倾城就要交给你照顾了。”
本来被那声没错吓得脸色又白了一分的楚倾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堪称男人中的兰心蕙质的楚倾城反应过来:“莫非,凤君就是姆妈为我们找的师父?”这个猜测委实大胆,但是却让羽歌夜若有所思。
“正是如此。”唐清刀这句话一出口,羽歌夜和楚倾国同时深吸一口气,偷偷对视一眼,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却又如何瞒得过显然处心积虑很久的唐修意和唐清刀?
唐修意唇角的自得笑意几乎遮掩不住:“我已经多年不曾练刀,清刀却非要把你们两个交给我□。”
“我曾经说过,我的刀法走得是霸道,不适合你们两个,修意你虽然封刀多年,但是我看过唯我独尊墙上刻字,你的刀法最适合他们两个不过,我相信他们在你手里,才能真正发挥出光芒。”唐清刀眼神炽热,“当年虞师四位弟子,数你悟性最高,如果不是你进入宫中,现在想必。”说到这儿,唐清刀陡然闭口,唐修意脸上笑容不变,但是羽歌夜却能感觉得到,笑意已经淡下来。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倾尽全身本领,若是将来一门双武圣,也算是一番佳话。”唐修意伸出双手握着楚倾国和楚倾城的右手,旋即换另一只手,“果然资质非凡,如果不是虞师已经闭关多年,真轮不到我来教导。”
“有些人终究只是一时之选,不是一世之选,恐怕虞师也不愿你我再入莽阳山吧。”唐清刀说到这里有些惆怅。
唐修意笑意不改,转头对羽歌夜说道:“你外公有事找你,去生民堂见他。”
羽歌夜不由诧异,唐莲若找他?这位脾气古怪的老爷子可鲜少给他好脸色,怎么会有事找他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孩子?他只得匆匆告辞,离开伊甸园。
唐莲若依然坐在堂中,双目微合,似睡非睡,如同一只疲倦的狮子。羽歌夜略停顿整理一下,走到了唐莲若的面前。唐莲若倚着自己的手掌,从鼻子里哼出一句问话:“会《神说无量智慧日月光明经》吗?”
羽歌夜握着手中念青菩提子念珠,缓缓转动,温润的嗓音缓缓念诵经文。在古今历史中,万世圣师唐金熙以绝伟高度,几乎一手创造了文明根源,而他种下的文明之种,又被后人发端出无数智慧枝桠,灿烂花果。唐族能稳居世界信仰,不只因为圣师唐金熙的崇高地位,更因为唐族对文明演变的巨大贡献。父神教从古代的原始信仰,发展为成熟的宗教文明,甚至神权一度凌驾君权,都源于“智珠上师”唐天渡的宗教改革。《神说无量智慧日月光明经》,就是唐天渡所写。
“唐天渡无愧智珠上师名号,丝丝入扣,字字珠玑。”唐莲若听了足有两个小时,羽歌夜都已经口干舌燥,方才开口说话,“歌夜,你可知道,教内八部经典,我为何独爱《神说无量智慧日月光明经》?”
“外孙愚钝,猜不出。”羽歌夜做诚恳倾听状。
“你连圣师心思都能揣摩,何况一个智珠上师?”唐莲若似是嗔斥,却又似乎混不在意。羽歌夜却捏紧了手中的念青菩提子,独厚宫中对,不过才短短几日,竟已传入唐莲若耳中,看来景帝陛下的皇宫,未必如它看上去那么固若金汤。然而唐莲若说完之后就不再开口,羽歌夜揣度一番,终于开口道:“是不是因为,《神说无量智慧日月光明经》,阐释了为何信神,信神为何的原因?”
“何解?”唐莲若眼睛微睁,如同雕塑的神像那垂下的眼睛。
羽歌夜深吸一口气:“父神教早期经典,或是神话故事,或是神灵赞诗,只有智珠上师这部光明经,提出神于天劫中解救众生,众生应当感念父神恩德的‘救世论’,又提出了生前信奉神灵,死后能够进入神国的‘往生论’。信仰于人,不过是疾苦俗世中最后一根稻草,生而有恩,故而信神,死后有报,故而信神。”
此时此刻,坐在椅子上穿着紫绶天衣的人,就是天下信仰的主宰,四大祭司中地位最为崇高的圣尊大祭司唐莲若,而羽歌夜这番言论,足以被打入专司神庙刑罚的太狱寺。
“你的《神说无量智慧日月光明经》,是谁教的?”唐莲若听了之后,却似乎未曾听到答案,问起另一个问题。
羽歌夜低头真诚地说:“是母君说外祖父最喜欢这部经书,我特地去背的。”
“不错,全文一万七千二百四十二字,你能背下来,可见用心。”唐莲若终于缓缓起身,放下手臂,正襟危坐,一瞬之间,仿佛这里不是唐府的生民堂,而是天都大神庙的众神殿,他正坐在青铜御座之上,接受十方信众的朝拜,“一万七千二百四十二字,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字,信神。”
“自圣师受艾露尼女神赐下艾文,文明兴始,父神教便一直是普天信仰所聚。八部经书支撑起宗教殿堂,四大祭司统御十方信众,说到底,不过是神权。神庙,朝堂,千百年来暗战不休,神权,君权,终究绕不开一个权字。自羽氏入住中原以来,父神教便被不断削弱。四大祭司之中,除了圣尊大祭司和艾露尼祭司不曾被人染指,伊斯梅祭司落入银族手中,宝芙瑞祭司历来为羽族担任。你生在皇家,姓氏为羽,但你身体里,也流着唐族最纯正的血脉。”说道这里,唐莲若看了羽歌夜一眼,羽歌夜努力放空自己,眼中无悲无喜,不流露任何感情,唐莲若叹气道,“景帝年富力强,野心不小,我却已垂垂老矣,不知还能支撑几年。你自小虽然体弱,却聪慧无比,也该对自己未来,有些谋划。”
羽歌夜不由轻轻摩莎念青菩提子,这温润微凉的菩提子划过指尖,似乎也让他炽热的心平静下来。他没有想到唐莲若竟然会对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挑起这样的话题,也不得不说,阅人无数的唐莲若,确实有一双能够看透他灵魂年龄的睿智双眼:“我生为大隆皇子,又身具唐族血脉,神权,君权,都离我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这一步之遥,有时便是天涯相隔,很多东西,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说完之后,羽歌夜依然恭顺谦和,背部肌肉却不由紧张僵硬,等待唐莲若的回答。四朝先帝铺垫造势,打压神庙,才有了景帝如今大好局面。唐莲若纵然老谋深算,看来也有些担心他百年之后,后继无人。羽歌夜同时兼具羽族唐族最纯粹的血脉,无疑是缓和神权君权矛盾的最佳人选。但是这个位置,可远比九重宫阙那张龙椅,要煎熬得多。他今天拒绝,不知道会让唐莲若有何想法。
“少年多壮志,多豪情,多热血,懂得畏惧的人,实在并不多见。”唐莲若看了羽歌夜良久,才确认羽歌夜的话是出自真心,“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我今天不是白费口舌,到底是我唐莲若的外孙,羽庄旭的孙子。”他虚虚招手,沉重的念青菩提子就飘浮起来,拉着羽歌夜向他飘去,这正是只有长角的雄性才能掌握的法力,他手指握住念青菩提子,面露追忆之色,“这是三百年前,前朝国师温和德的遗物,他曾言‘念青菩提子具无量功德,常握手中,如智珠在握’。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这串菩提子放到你手里,希望你也能智珠在握。”
羽歌夜看着唐莲若虽然有力,却难掩枯瘦如柴的手指,想到了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唐莲若时的睥睨,当真让他噤若寒蝉。如今不过短短四年,唐莲若依然谋算甚深,却已显露老态。若是年轻时候的唐莲若,可会对孙子辈的人说一句软话?世间最痛苦事,莫过红颜白发,英雄迟暮。羽歌夜说的确实发自肺腑,他虽然天下至贵,帝后嫡子,却活的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唐莲若显然早已看出他心智早熟,不同凡流,却已没有魄力逼迫羽歌夜。毕竟他即使身为世俗教皇,身份凌驾君王之上,却终究战胜不过时间,拼不过年轻的景帝,更拼不过年幼的羽歌夜。但这不仅不能说唐莲若懦弱,反而让羽歌夜更加感叹这位老人真是将人心看透。
对于羽歌夜而言,唐族与他的关系,只有利用与被利用,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血脉归属感的,只有唐修意和唐修意带来的亲情。而此时唐莲若的老迈神态,无疑是对他心灵的一记重击。唐清刀认祖归宗,楚倾国楚倾城拜在唐修意门下,羽歌夜不知不觉已经走入这位老人布下的棋局之中。无论羽歌夜最初的人生规划是什么,大隆朝涌起的风云,已经渐渐将他卷入。
“歌夜受教了。”羽歌夜露出最公式化的笑容,说出最公式化的答案。唐莲若站起身,扶着羽歌夜的手:“陪外公去看看伊甸园吧,几年没回云京,不知道园中风景是否依然独好,更不知下次回京是何年何月,还有没有那个机会了。”
☆、12唇角繁花
入宫习武,是无上殊荣,也是权势造就,和唐修意一起走出唐府,并且搀扶当朝凤君登上凤辇的楚倾国楚倾城兄弟,无疑会引起天下权臣的注意。
“那就是楚家兄弟吗?看上去没什么特殊啊。”羽歌夜站在銮驾前,等着唐修意登上凤辇才上车,这段时间里,希奇偷偷地对沈听河说。
“特殊的不是长相,而是骨头里的血。”羽歌夜面无表情回头,希奇立刻噤声,他跑过来取下小梯子,扶着羽歌夜登上銮驾,和沈听河一起进入铺着毛毯熏着名香装饰奢华的皇子銮驾之中。“很羡慕能和凤君同乘一辇的楚家兄弟?”羽歌夜倚在靠枕上,眼睛在希奇和沈听河之间扫视。
“听河不敢。”沈听河蹲下身为羽歌夜脱去靴子,“人生而有命,有些福分是求也求不来的,能和爷同车,已经是我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福分。”
“求也求不来,想也不敢想。”羽歌夜笑了,“说得好。”
希奇咬着嘴唇,圆滚滚的眼睛看看羽歌夜又看看沈听河,貌似,四殿下没有怪罪他吧。
“你们的武功,都是谁教的?”羽歌夜感兴趣地问。“我们都是由金吾卫前辈传授,学的都是金吾卫专修的斗气法门。”沈听河自觉地脱下羽歌夜的长袜,为羽歌夜轻轻揉按脚心。羽歌夜不是个重视享乐的人,但是居移气,养移体,皇宫生活十一年,若是让他突然变成普通人,想必会处处不习惯。就像沈听河这番服侍,他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斜斜倚在靠枕上,躺得更舒服些:“我听说皇宫侍卫品轶,最高为羽林卫,所学功法也是最好的。”
“没错,羽林卫学的都是皇宫秘藏功法,据说根据天资不同,还能进入浩淼阁自己挑选武功典籍。”说道武功,希奇亢奋地忘了平时的拘谨,充满憧憬地说。
“过几天楚家兄弟肯定要去浩淼阁挑选武功,不如你们两个就随身伺候吧。”羽歌夜含笑感觉到沈听河的动作微微一滞,而希奇却还没反应过来:“可是我们不是清梧院的人吗?”沈听河毫不犹豫地抬头微笑:“谢四爷恩典。”希奇又小迷糊一下,才明白羽歌夜意思,不过此时再开口感谢,有些晚了,他羞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用手挠着头,虎头虎脑地笑了。
羽歌夜转动手中念青菩提子,神庙能和朝堂争持千年,靠得就是法师典籍。大隆以武力征讨天下,军队中的主力大多是兽人,所以皇宫掌握着天下最多的武功典籍。而法力就是由圣师唐金熙发现,所以法师圣地一直都是神庙。他就算倾尽全力,在武功一道也比不过兽人,想要发掘法力,神庙是他绕不开的难题。大隆朝外有北莽、西凤虎视眈眈,内有神权君权争持不下,朝堂中文有圣道武有六艺,重重势力明面不争,常以江湖为棋局。朝堂,神庙,圣道,武道,江湖,外患,天下大势如海潮汹涌,凡俗百姓都在海中沉沦,羽歌夜也不过多出一叶小舟的差距,随时都可能倾覆在天下浪潮中。
“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啊。”羽歌夜笑意悠然,与口中所言,完全不符,“听河,你会笑吗?”
沈听河手指一顿,有些疑惑地抬头。
“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眸子,却少了点灵动的表情。”羽歌夜笑意盎然,“我知道在沈府你习惯淡漠视人,无喜无悲。但是只有心有畏惧,才不敢流露情绪,如果你无所畏惧,那就该微笑面对一切。”
沈听河低头看着羽歌夜的衣摆,靡艳的大红色是只有皇子才能穿的颜色,藏在蚕丝中暗缝的针脚,隐隐透出金色。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眸,眼睛是好看的翡绿色,只是因为鲜少直视他人,所以不引人注意。希奇狐疑地看着羽歌夜和沈听河,总觉得这两个人的世界有什么自己不懂的东西。沈听河轻甩浅褐色的长发,额头的刘海滑到一边,笑意微微,双眸如同一弯碧水。
“不错。”羽歌夜似乎只是无心之举,让沈听河笑出来,便不再理会,手中念青菩提子慢慢走过指尖,开始变声的少年嗓音低低念诵经文,“欲为诸神龙象,先为众生牛马,三千红尘过客,十方普度菩提。”
四匹拳毛拉着的皇子銮驾之外,云京街头熙熙攘攘,往来不息,红尘滚滚。前方就是雍红色宫墙围绕的皇宫。因为皇宫正门上高悬着一块“紫气东来”匾,寻常百姓见匾止步,所以常称皇宫为紫禁城。走过五德桥,凤君凤辇和皇子銮驾穿越重重宫阙,一路来到坤宁宫。
坤宁宫前,明黄色的人影晃亮了羽歌夜的眼,他挺起身,旋即嘴角翘起。在整个紫禁城中,有三种颜色,不容他人染指,景帝金黄色的龙袍,唐修意金红色的凤袍,还有太子羽良夜明黄色的皇袍。銮驾停下,希奇探身要下去,却被羽歌夜轻轻一推,不小心滚下了马车,像是被人踢下去一样。沈听河自己跳下去原地滚了一圈,推开希奇,把扶梯放下。走出銮驾的时候,羽歌夜脸上的阴郁如同盘桓的乌云,几乎能拧出水来。
“皇兄。”走到羽良夜面前时,羽歌夜已经绽起动人笑容,但就像在污了的宣纸上作画,终究掩不去上面的阴郁。羽良夜抬起手背贴在羽歌夜的额头:“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有吗?可能是天气有些晒吧。”羽歌夜任由羽良夜牵着自己的手,有些疲惫地开口。羽良夜会心一笑:“是绕行唯我独尊墙晒到了吗?那可是古今名胜,我都没机会看呢。”“不过一面石墙罢了,说句不敬的话,背面武圣白角的题字,比圣师的字要有趣多了。”羽歌夜握着羽良夜的手,露出明显的一丝厌恶,转头看到楚倾国的时候,眼睛不着痕迹地移回羽良夜身上,而这个不着痕迹,却恰好被羽良夜捕捉到,他转头看向楚家兄弟:“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听说母君要收在身边□?还从没见母君对谁家帐子这么亲近。”
“唐清刀和我毕竟师出同门,他为国镇守边疆,不忍兄弟俩受苦,放在我身边教导几分,也算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吧。”唐修意毫不讳言,因为有时候,实话比谎话更难以应对。羽良夜体谅道:“我每天侍奉左右,却不能让母亲展颜,还要劳烦两位帐子,是良夜的罪过。”
“太子殿下言重了。”楚倾城和楚倾国一起屈身行礼,为什么特地要先说楚倾城的名字,因为羽歌夜真切看到了楚倾国眼里的不屑和厌弃,反应比楚倾城慢上了恰好能被有心人发现的一丝。而唐修意却大受感动,伸手拉过羽良夜:“你我母子至亲,何必说这种话,你对我的孝顺,就算我不说,这皇宫里都是有口皆碑,你可比歌夜让我省心多了。”“母君这是责怪孩儿吗?孩儿真是无地自容了。”羽歌夜委屈地开口。羽良夜探出两指,轻弹羽歌夜额头:“又巧嘴,母君最宠爱的是谁你会不知道,你这么说才是真让母君伤心。”
“你们都是上天赐我的福气,我怎么会伤心呢?”唐修意揽着两个人,一起往宫门内走去。晴空万里,坤宁宫大门大开,无数宫人列阵跪拜,金红,明黄,大红,这个皇宫里仅在一人之下的三个人和乐融融,走入坤宁宫中。楚倾城拉拉楚倾国的袖子,楚倾国谦逊地低着头,像是第一次进宫感到畏怯,不敢看四周,眼睛却一直看着前面那个大红色的背影,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他怎么就能这样坦然做戏,演出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的戏码,难道是前世的年纪更大吗?可是他本能觉得,羽歌夜如果真的是穿越而来,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相差的,应该是人生的经历吧。
他迫不及待想要证实,羽歌夜是不是也是穿越者,在这个只有男人的世界,在这个他要被男人夸为“美人”的世界,他真的要疯了!
而就在这一刻,羽歌夜恰巧回头。明黄色的太子殿下带着金冠,虽然温柔,却绽放着天下至贵的光芒。金红凤袍的唐修意,这个能笑着和姆妈笑闹,眼睛却深不见底的凤君。所有的宫人都跪在地上,大片绚丽的宫衣铺满地面,紫禁城金瓦琉璃的坤宁宫檐下,黑红皇子服的羽歌夜回过头来,白皙的皮肤裹在沉重的衣服里,像是裹着脱不开的枷锁,在这个世界,他是不是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的那个人?
羽歌夜展颜微笑,唇角如盛开的繁花。
☆、13黑白手谈
“好久不曾和你下棋,不如你我今日手谈一局如何?”羽良夜和羽歌夜一路走向清梧院。“哥哥又想欺负我。”羽歌夜苦笑,语带撒娇,他的棋艺都是羽良夜亲手教导,至今也赢不过这位太子哥哥,不过羽良夜难得有这分好心情,他怎能拂其意。
羽良夜贵为太子,却谦和待人,连蚂蚁也不忍踩过的性子,他恪守规矩,鲜少流露喜好,棋艺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而能和他手谈一局的人,也寥寥无几。
“去把棋坪拿来。”羽歌夜抬手一指屋中箱子,希奇跑了两步,就被羽良夜一声喝住:“怎么跑跑颠颠,举止轻浮。”羽良夜从来是宽以待人,皇宫闻名,而几次发火,几乎都是缘起羽歌夜,现在虽说不上怒容满面,却也脸色严峻,已是他少见的斥责神态。希奇并不知道宫中典故,却也知道说话的乃是太子,一时愣住,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我这清梧院人丁稀薄,有他跑跑颠颠,也算多点人气。”羽歌夜温声劝慰羽良夜,转头带着怒色斥责,“还不快去!”“哦。”希奇真是吓到了,连声是也不会,晃晃转身要跑,又觉得不对,一时顺拐调好步子,从箱子里取出唯一一张棋坪。这棋坪不是什么古物,材质不错,是采自洛蒙森林的霜榧,自然霜花纹路,触手微凉,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上面的棋路是当朝太子殿下羽良夜亲手划下。看到希奇抱着棋坪走来,羽良夜嘴唇抿起,又要开口。沈听河已经缓步走到箱前,从里面拿出两个棋笥。
“你若喜欢人气,当初我送你的人为何不要。”羽良夜看着希奇将棋坪放在桌上,沈听河在桌上放下棋笥,不温不火地问。
羽歌夜探手拿过装白子的棋笥,太子殿下一贯执黑子占后手,所以每次都是羽歌夜执白子占第一手:“人多了嫌闹,人少了又冷清些,现在这些人已是正好。”
“看来他们倒是很得你用,怎么没见其他凤翎卫进来伺候。”羽良夜双手捧起黑子棋笥,太子殿下同样是细节处滴水不漏的人,哪怕是弈棋,也要双手捧起棋笥以示敬意。
羽歌夜拈起棋子下在星位:“留两个看着顺眼的就够了,何必一群人都在眼前。”
“哦?顺眼?四弟如今也懂得什么是顺眼了?”羽良夜拈起棋子的手本应落子在对应星位,却悬在空中,饶有兴致的抬头。
羽歌夜手指覆着棋笥,指尖探进棋笥轻轻拨动棋子,白玉棋子发出动听的碰撞声:“不过是摆设。”
羽良夜徐徐落子,温度微凉的霜榧自然吸住黑曜石棋子,他抿唇一笑,不再多问。十九道围棋起自圣师,最为历代纵横谋士推崇,是少数在后人手中发扬光大,远胜圣师的艺术。即使羽歌夜不懂得围棋,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围棋和前世已有很多不同。下棋规矩甚多,酌情遵守,但是太子殿下最是循规蹈矩,所以下棋不语的规矩从来不曾违背。小时候羽歌夜还因为说话被羽良夜打过手板。黑白二子不断落子,希奇和沈听河静静站在旁边。希奇不懂围棋,所以忍得分外难受,沈听河倒是看得十分认真。不过半个时辰,太子依旧从容落子,羽歌夜却已步履维艰,不出七步,颓然伸手拂乱棋盘:“太子哥哥不肯让我,这棋真是没法下了。”
“还是小孩子脾气。”羽良夜虽在皱眉,却满目宠溺,“这么多年都改不了这个习惯,一输就弃子毁盘。”“虽然纵横名家常说棋道见人品,不过和哥哥对弈,我就是悔棋毁盘,哥哥也不会生我气吧。”羽歌夜笑眯眯地探身拿过羽良夜的棋笥,将棋子捡入棋盘。
“是啊,你是我的弟弟,无论犯了什么错,哥哥都不会怪你。”羽良夜看着羽歌夜白皙的手指拾起洁白玉子,漆黑石子,“看来你今日也是疲了,我就不扰你了。”羽歌夜连忙起身,将羽良夜送出门。三棵青碧如翡翠的碧屋梧桐树叶摇摆,投下一地绿荫。比起自小体弱多病常在屋中的羽歌夜,经常锻炼身体的羽良夜显得略微黑些,却显得更加健康,虽然只比羽歌夜大一岁,但是那股平和的贵气却总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就到这儿吧,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羽良夜探手拦住羽歌夜,对跟着的白逢年说,“如今歌夜也有了凤翎卫,你是清梧院的老人了,好好教导他们,莫要让我知道你们怠慢歌夜。”“老奴记得。”白逢年躬身应答。
羽歌夜带笑听着兄长关怀,站在门口一直看到太子一行走出坤宁宫,才回转屋内,棋坪上还放着未收回的棋子。
“听河,你懂下棋?”羽歌夜坐在桌边,看着残局,温和笑容都化作面无表情。“略学过一些。”沈听河低头。“听说你娘当年也是棋道国手,棋道见人品,不如你评点一番。”羽歌夜说到“你娘”二字,沈听河身体轻微一颤,旋即回答:“说评点不敢。不过从听河刚才看来,太子殿下棋路堂皇正大,且极擅长后发制人,布局大气,有王霸之风。”
“不错,那我呢?”羽歌夜看出沈听河略有迟疑,“但说无妨。”
“四爷棋路诡谲,时有妙手,却过于专注一角胜负,往往失了大局。”沈听河躬身道。“棋路诡谲?时有妙手?不过是胡乱出招罢了,当不起这评语。” 古今兵法纵横大家,几乎都是棋道名宿,诡谲二句乃是当年七国乱战时,兵法大家范一倩赠给兵家鬼才郭颍川的评语,已是不俗赞誉。
“棋路诡谲,时有妙手,此二句绝非谬赞。”沈听河沉吟片刻,抬头凝视着羽歌夜,“范大家曾赞誉郭颍川有神鬼不测之谋,观棋识人,四爷虽然看似诡谲胡为,却往往有先见之机。”他探手挪下棋笥,一粒粒取出黑白二子,竟然将残局按照两人下棋顺序补全,显然纯凭记忆记住了整局棋路,“有此先手,虽然黑子优势尽占,但不出两百步,四爷就能逐步转平劣势,反败为胜。若不是四爷弃子毁盘,这局棋胜负当真难料。”
“都说弃子毁盘者,不执着棋局胜负,当断则断,有淡泊心。但若是能胜不胜,弃子毁盘,以听河看来,有帝王心。”沈听河话音刚落,羽歌夜拿起棋笥,劈头打到沈听河脸上:“大胆!”白玉棋子落了沈听河一头一脸,他连忙跪下,咬紧嘴唇,惧怕地头贴着地面不敢抬头。羽歌夜拂袖而去,怒气冲冲。希奇在旁边已经看傻了,本来沈听河复原棋局,他还敬佩万分,谁想到情势急转直下。
不过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局棋被羽歌夜彻底拂乱了。
白逢年缓缓走到沈听河面前,冷笑一声:“沈听河,你当真是个聪明人,出去跪着,别再气着爷。”
沈听河微微耸肩,专注倾听,随即低着头起身退到院中,就在日头下,连碧屋梧桐都遮不住的烈日下跪着。希奇在白逢年示意下收拾棋子,将棋坪和棋笥都放回箱中,箱中珍宝不少,他却看也不敢看了。白逢年冲屋里昂头。难道是要自己进去伺候喵?希奇心里惴惴不安,绕进内室,却看到羽歌夜站在桌前,凝神静气。磨墨这些事他还是懂的,连忙过去在火泥砚中缓缓将紫乳墨研开。羽歌夜提起最为细软的紫毫笔,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紫毫笔本来最适合柔媚字体,然而羽歌夜两字写下,却有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效果,希奇简直错觉羽歌夜是含恨发力而写了。羽歌夜写完之后将笔甩到桌上,两点墨迹污了整篇宣纸,但羽歌夜不说收还是毁,希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沈听河跪到晕倒,就把这幅字给醒过来的他看看。”羽歌夜笑得云淡风轻,拿起一本书坐在窗边,意态闲适。
希奇看着桌上那副字,似乎懂了些什么,书桌上,斗大的“慎独”二字墨迹未干。
扛过最毒的日头,沈听河滴水未进,入夜之后也未曾晕倒,这一跪,足足跪到第二天傍晚,负责守卫清梧院的凤翎卫都已经换了第一班岗。这些还为没能进入清梧院而羞恼的凤翎卫看到沈听河的惨状,都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虽然不敢喧哗,却都在偷偷议论。羽歌夜制止住了想要训斥的白逢年,躲在窗后听了良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沈听河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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