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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9

    其实可以在一起 作者:晏书

    ,于是帮她把制氧器打开:“阿姨,你昨晚很疼吗?”

    周夫人脸上露出些尴尬的表情:“别告诉启崇。”

    那止痛药吃多了就会便秘,还会昏沉沉的。

    我有些难受:“他早晚会知道的。”

    “我早晚得吃那么多,你们总担心我会加大药量,谁又最后不是吃到那个剂量呢?早吃晚吃都一样,还不如让我舒服点。”周夫人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摆摆手,让我把制氧器再开大些。

    我道:“周启崇早晚得知道,为什么不现在让他知道呢?”

    周夫人愣了愣,无奈道:“你这孩子。”

    我把东西放下,轻轻把她扶起来坐着:“周启崇队里有急事,请不了假――要看电视吗?”

    周夫人摇摇头,坐着看我收拾换洗的东西,半晌后笑着问我:“你妈妈知道吗?”

    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挠了挠头:“呃…我以前跟她说起过一些,前几天她跟周启崇打电话说要来帝都。”

    周夫人也吓了一跳:“哦,”她想了想,笑起来:“这样也好。”

    我们两个又沉默下来。

    一会儿后她冲我手上抱着的程序语言资料扬了扬下颔,开启新话题:“那是什么?――你们年轻人总是那么忙。”

    “程序书。”我朝她扬了扬书的封面:“又开始疼了?”

    她轻轻动了动:“嗯…不是。”

    我观察了下她的表情,终于意识到怎么了,出去找护士来扶她去厕所。

    周夫人去厕所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年过不惑,身材高大,花白的头发,双眼炯炯有神,眼眶深陷,鼻梁高挺,眉间有一道因为常皱眉头留下的印子,嘴唇微微抿着,看起来像是曾经英俊潇洒过。

    他跟周启崇长得太像了,我甚至只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他是谁。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峰很快隆起来,半点儿不客气地问道:“你是谁?”

    “你好,叔叔,我是周启崇的朋友。”我站起来答道。

    “哦,”他的颜色缓和下来:“他妈呢?”

    “阿姨去洗手间了。”我说着,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能让他进来坐下――周启崇跟我很明白地表现过他对这个“风流老爸”的不喜,周夫人当初跟这个男人离婚也是直接上到法院的。

    但是男人很自然地找地方坐下了:“启崇来了没?”

    “没有,他有事。”

    男人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然后终于自我介绍:“你跟启崇关系不错吧?――我是周启崇父亲,你叫我周伯伯就好了。”

    我乖乖叫了他一声“周伯伯”,他显得很高兴:“启崇还在部队?他打小儿就聪明……那时候叛逆,我送本来打算他去经济,他给我偷偷报了军校!”

    他说起这件事就咬牙切齿,我有点忐忑,因为当初周启崇报名时就跟我说他不想理他这个爸,是我建议他要么出国,要么去读军校。

    所以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算来算去,应该是我。

    周老先生年轻时风流潇洒,又赶上刚刚开放的春风下海,财貌双全,于是家中红旗半倒,外面彩旗飘飘。周启崇小学时候有好几次在街上闲逛时见过他爹搂着不同的女人花大把大把的钱,老子泡女人,儿子逃课,两个人都不好批评对方,见着就跟没见一样相互绕着走。

    他大男子主义严重,从来不管周启崇,也不让周夫人去外面工作,工作上遇到事回家就找着茬地跟周夫人吵架,或者暴打周启崇一顿,家门一砸,扭身去外面找女人。

    后来周启崇半夜发烧四十度,周夫人背着周启崇去医院抢救,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单,周夫人把这位风流先生的电话打爆了,他才接起来醉醺醺“喂”了一声。周夫人压着怒气说她在医院,结果周先生居然蹦出一句“有了就打掉”,就把电话挂了。

    周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开始闹离婚。

    周先生觉得由周夫人提出离婚让他很没面子,而且也并不希望周夫人离婚分他财产。于是两个人“轰轰烈烈”打了一年多的官司,才终于把婚离了。

    周启崇跟我说过,他的父亲在跟他母亲离婚后又娶过四个女人,包养女人无数,但愣是没生一个儿子。

    于是周先生人到中年,回头一看,傻了,赶紧回来找唯一的儿子周启崇。

    然而周启崇早已不想认这个爹,于是赌着一口气上了军校,变相跟他父亲表明态度。

    此时这位老先生坐在病房里悉数往昔,不断向我从各个角度展现他记忆中那个并不真实的乖巧懂事、听话聪明的周启崇。

    我不喜欢他,却莫名地觉得他可悲。

    他说了一会儿,终于住口,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你怎么跟我家启崇认识的?”

    我顿了顿,把思绪从其他地方抽回来:“我是…他小学同桌。”

    “哦,”周老先生干笑了两声,显得有些尴尬:“那挺早的,呵呵。”

    于是我也只能陪笑:“是啊哈哈。”

    我们两个笑了一会儿,终究不再勉强自己跟对方讲话,他开始玩自己的衣领,我默默低头看程序。

    不一会儿,他一语不发地站起来走了。

    周夫人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看她跟护士的表情,我怀疑她跟周先生在走廊上遇到了,果然,她张口就问我:“他来过了?”

    我点头,谢过护士扶着她在床上坐下。

    周夫人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忍了又忍,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凭什么你现在来要启崇?”

    我闻言顿了顿,帮她把毯子盖好,抬头见她眼里开始湿润,这才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讷讷道:“阿姨,你别担心。”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觉得周先生大概是来要周夫人把周启崇的名字写到他的户口薄上。

    但我知道周启崇对周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周夫人当年对周先生一忍再忍,最后是因为周启崇的事情爆发。一个单亲母亲,离了婚谁也不嫁,孤身带着儿子开了一家饭馆,把周启崇拉扯大。

    我看着她哭起来,却发现自己口拙到无法说任何话去安慰她,最后脑子一抽,居然说了一句:

    “阿姨,周启崇又不是产品,不是贴个条形码就能规定身份的东西。”

    周夫人咳了一声,哭笑不得:“谢谢。”

    我尴尬得要死,低头帮她掖了掖毯子,坐下来看书。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今天找个网吧把这章传上来,捉虫明天回家看

    ps你们看到封面了吗!纯手工画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月月你就是神!!!谢谢好基友的封面么么哒!

    最后:大家春节快乐!祝红包收到手软,男的在新的一年里越来越帅,女的越来越美!么么哒!爱你们所有人!

    ☆、母上驾到

    周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始说话:

    “他当年追我的时候,在我宿舍楼下点了九十九根蜡烛…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并不想听他们的爱情史,可现在周夫人无疑是在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派遣心中的烦闷。

    然而周夫人终究还是将我拉进了话题:“你呢?――你跟启崇是怎么…”她说了一半,禁不住自己笑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周启崇离婚后,跟我正面地谈起我跟周启崇的感情,我尴尬地挠挠头发,困难地回忆当时的事:“也没有…他跟我去吃饭时候说的,说要在一起,嗯,就这样。”

    周夫人疲惫地笑了下:“我老了。我以前总觉得,他跟一个…才能…算了。”她终究没有说完,目光柔柔地看向我,又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人:“总要长大的,我再搀多久,也陪不到最后。”

    我觉得心里有点酸,顿了顿才开口:“谢谢。”

    “对不起。”她同时开口,叹了口气:“你们要好好的。”

    孩子跟父母有分歧,胜利的永远会是孩子――因为时间。

    父母永远不可能陪到最后。

    周启崇晚上赶过来的时候,周夫人已经睡下了,我跟周启崇说了他父亲来过的事,他拧着眉考虑给周夫人转院。我想了一下,还是跟他提出来:“把你妈接回家里去住?”

    周启崇眉梢动了动,手上玩着我的衣服扣子,什么也没说。

    我拍拍他的手:“重新弄套房子,医院里什么都不方便,把她接回去住,我们晚上也好照看。”

    周夫人的情况很糟糕,现在就连醒着的时候也会因为身上疼痛哼出声来,饭量也一天少过一天,有时吃一口便吐出来,晚上疼得睡不着,半坐着到天亮,就像过一天少一天一样。周启崇终于还是下手,按揭拿下一套一百平米的新房子。

    我妈踩着他把房子装修好的那天,坐上飞机来帝都“游玩”。

    “好的好的,可以了。”我心不在焉地翻书找代码,周启崇终于放下他的外套,开始在座位上不停看表:“来了哦,几点,嗯一点…”

    我被他弄得心神不宁:“我妈没那么恐怖――周启崇别再翻你的领子了谢谢,你想用它来折纸飞机吗?嗯?我跟她说过了――你不是信誓旦旦她会喜欢你的吗?”

    周启崇本来一直都很淡定,从昨晚莫名开始神神叨叨地演习对话,自己吓自己,吓到现在脸色都有点变了。此时他听见我的话,深吸一口气,讷讷道:“可是我结过,婚。”

    “啊哈,”我道:“你也知道这样不好。”

    周启崇愈发忐忑,看着我的目光居然露出点恳求的神色。我只好软下口气来安慰他,摸摸他的耳朵: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

    周启崇大庭广众之下,用大衣挡着,低头在我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嬉皮笑脸道:“现在好多了。”

    我黑着脸瞪他,然后突然一僵,面无表情看正前方:“妈。”

    周启崇悚然一惊,回头:“…伯母好。”

    我妈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半晌才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来:“你、你好。”

    周启崇也有点尴尬,接过我妈的行李,带她往车的方向走。

    我妈几步走上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盯着我的嘴唇直勾勾地看。我被她看得尴尬不已,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我妈的脸白了。

    我登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把周启崇拽过来千刀万剐。

    我妈估计是被周启崇亲我那一下吓得不轻,然而又不愿用重话说我,一路上默默无言,周启崇竭力想拉起话题都没能如愿。在外面吃完午饭,周启崇去结单时,她才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你们…在外面,”她吞吞吐吐,目光移向别处:“要注意点。”

    她在尽力接受她儿子“再一次”成为一个同性恋,并跟原来的男友重修旧好的事实。

    刚刚搬完家,周夫人还没接回来,我晚上吃完饭看书,我妈坐在我旁边嗑瓜子,她已经自然了一些:“你跟小周……就这样?”

    我茫然道:“怎样?”

    我妈审视一般看了我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今晚那道红烧茄子蛮好吃的。”

    我犹犹豫豫看我妈,半晌后憋出个“嗯”。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个什么回答。

    实际上在上次的她跟周启崇打电话后,我就已经跟她通话许多次,明着暗着跟她提起周启崇,又跟林乔恩通气让他帮忙,尽一切努力让她接受。

    她本来在电话里也说得好好的,结果一来就被周启崇光天化日之下的胆大妄为之举弄得差点吓傻,所以现在我心里也有点没底。

    周启崇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哗哗,我仔仔细细回忆今天一整天的进程,除了机场里周启崇那个作死的行为,我们两个应该没什么不妥。

    我妈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晚饭是他做的?”

    “嗯。”我答道。

    “你怎么不做?”我妈问我。

    我理直气壮:“我不会做。你以前自己说你儿子做饭就跟下毒一样――疼疼疼。”

    我捂着耳朵委屈地看她:“到底怎么了?”

    “洗碗呢?你也不会洗碗?”她眯着眼睛看我。

    “我会摔碗。”我答道:“我摔过好几个了。”

    我妈“啧啧啧”地摇头,一副“儿子蠢没办法”的表情,命令我给她开电视。

    周启崇洗了碗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要去锁门。

    我妈喊住他:“小周,锁门了?先别锁。走走走,陪我出去散散步。”

    周启崇忐忑地看我,我忐忑地看我妈,我妈笑盈盈地看周启崇:“走吧,了了乖乖待着,啊。”

    周启崇被我妈拉着要走,扭头朝我疯狂地比口型,我小心翼翼问我妈:“妈,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带你去看……”

    “不要你,”我妈鼻孔朝天哼一声:“你不是说最不爱逛街吗?小周喜欢吧?嗯?”

    周启崇对上我妈的目光,咽了口唾沫:“呃…喜欢的。”

    我被我妈一个威胁的眼神扔在家里,站了片刻,怀着一种“早死早超生”的念头,自暴自弃地不再乱想,回房间去翻书。

    这是我毕业以来第一次花那么多时间去看关于计算机语言的书。

    我有时候半夜会惊醒,冷汗涔涔――因为梦见我自己突然忘记了那个程序的代码。我飞快地背诵,然后周启崇会摸摸我的额头,说一句:“对的,跟你上次背的一样。睡吧。”

    我必须尽快弄懂这个程序,否则我早晚会忘记。

    nbspze无法将智能语言转换,其实是可以理解的ze的工作原理是集结所有的语言统计编排后,找到命令结果相似的语句记录,然后就可以将一种语言转换成另一种语言。虽然转换出来的代码很可能无法运行,但是可以看得懂的,再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运行。这就像许多中式英语,如“long ti no see”,外国人是不会这么说的,但他们并不是完全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问题是ze没有见过这种语言,它可以通过精密的计算分析用这种语言本身将它解释出来,却没有办法给这个语言跟其他的语言搭一座桥。

    我开了台灯,把目光移向书架上的一排排书,希望能找到什么让我得到启发的东西。

    房间里很暗,灯管还没装好,只有台灯。

    我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向房顶――灯管――二极管――晶体二极管――二进制代码――机器语言。

    二进制!这才是所有计算机语言的基础。

    我狠狠捏了捏拳,飞快坐回计算机旁启ze找到上次的记录。

    “exge it to aguage”

    & suess”(请求成功)

    “inquirg the ache odel please wait a ute”(正在查询机器型号,请稍候)

    计算机停顿了片刻,疯狂地运转起来,屏幕上一行行跳跃出来的“0”和“1”组成的二进制代码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不敢呼吸,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眼前仿佛有成千上百的飞虫纷飞不停。

    光标终于停下。

    成功了。

    我呆坐了半晌,终于长长吸了一口气,开始仔细检视这些二进制的代码。

    这些代码,是属于我自己的机器的语言,我以前买计算机时就去专门找过自己这台机器所对应的机器代码,所以要看懂它们虽然很耗时间,但并不是不可行。

    一步之遥。

    这些代码太多,我不可能再背一次。于是我抖着手给这些代码加密存好,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直接给这台机子断了网,然后瘫在椅子上,狠狠抹了一把脸。

    钥匙响动声夹杂着我妈的说话声在外面响起,我倒抽一口气,“唰”地坐起来,将电脑关机,站起来默数十个数,终于平静下来。

    我出房间时,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头看了一眼电脑,心里有点动摇。

    我要去找张全。

    我不相信他,但我不能让我爸白死。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再也不敢写这种文了,技术部分都别看啊,我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文科狗真是快疯了

    ☆、周母病逝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过几天就要开学,我觉得我最近还是要勤奋一点,提前说明,本章主要内容是周母领便当,若有忌讳可以暂时不用看,么么哒大家

    新房子三个卧室,我一个,周启崇一个,我妈一个。

    我妈看到我洗漱完以后没跟周启崇进同一个房间时,露出一种庆幸的表情。

    我就知道会这样。

    她或许已经可以接受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但估计还无法立刻接受她儿子跟一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并相信他们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

    我妈在帝都玩了一周,其间专门去拜访了两次林乔恩,看周启崇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尴尬变得自然许多。

    在周夫人的邀请下,她去医院跟周夫人见面。

    具体说了什么,我跟周启崇都不知道,我们重新回到病房时,两个女人都是一副抱头痛哭过的样子。

    周夫人的眼圈红着,我妈泪眼婆娑。

    最后周夫人笑了笑,说:“还折腾什么呢?大家都好好的,好好活着。”

    我妈抹着眼角道:“好好的,好好的。”

    一周后,苏安打电话来求我妈回去给她儿子起名字,说是再不上户口就要被乱写名字了。

    “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过吧,”她临走时拍拍我的肩,眨了眨眼,忽然就落下泪来:“…妈就想你好好的。”

    我鼻头一酸,赶紧眨着眼睛推她去安检:“我好好的妈,你别担心了,回去保重身体。”

    周启崇把周夫人接回家来照顾,他平时有训练,时而有任务,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守着周夫人。

    她的情况不好,整天整夜咳嗽,止疼药加到了每天五片,就算这样,每天还是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是止疼药无法控制的空窗。

    有时候她哼了一会儿,就会茫然地看看我,叹息一声:“人活着好累啊。”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在周启崇离婚后情况好过几次,后来就越来越不好,见过我妈以后,她就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时常以一种近乎平和的态度去谈论死亡:

    “你们别忙活了,”她吃过止疼药后平静而安详:“去忙自己的吧!早晚的事情。”

    有时候她精神好,甚至会笑着打趣:“江佑,去忙你的吧,也不知道人不在了,还会不会有灵魂,让我趁着现在,看看你们以后怎么生活。”

    半个月后,周夫人拒绝再进行任何化疗,我们去给她买了白介素来服用,抓了些中药,呼吸器二十四小时佩戴,止痛药的数目反而稍有稳定。

    周启崇生日那天,她精神很好,撑着拐杖站起来绕着周启崇走来走去,嘴里不时念叨着:“哎呀,我家启崇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多高多俊啊。”然后又拉拉我的手,一脸欣慰:“还是在一起了――在一起好啊。以后好好的。”

    那天之后,她开始撑着精神给自己准备那些衣服。

    周启崇半夜会起来发呆,我帮不了他,只能抱着他一起发呆。有天晚上他甚至哽咽起来:“了了,我要变成没有妈妈的人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拍拍他的头,安慰他:“会好的,会过去的。”

    周启崇握住我的手,默默无言,坐到天亮。

    我有天下午编译完一段代码从房间出来,看到周夫人在试穿几件白色的衣服。

    她很虔诚地把它们一件件套到身上比大小,衣服大了,亦或者是她瘦了,空空荡荡的,风吹进来,好像她会飞起来一样。

    我看见她用忐忑的目光看我:“……怎么样?”

    我心里很难受,帮她选出两件来:“好看。”

    她显得很高兴,摸着衣服左看右看,我去把外面的镜子抬进来给她看,她照照镜子,又摸着脸说不好看。

    我深呼吸几下,安慰她说:“这很正常――光的问题,我把窗帘拉开就好了,光亮一些就好看了。”

    我把拐杖递给她,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回头看她:“阿姨,怎么样?”

    周夫人看看镜子,又愣愣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后笑起来:“江佑,你跟启崇,要好好的。”

    我跟周启崇连哄带骗带她去体检,然后悄悄地去看结果。

    癌细胞全身扩散。医生说,就是这几个月了。

    她不知怎么知道了,安慰沉默的周启崇说医生瞎说,然后居然突发奇想让周启崇跟我去国外结婚:“随便玩玩儿呗,反正国籍也没有,走个过场,以后就不后悔了。”

    周夫人在十六天后的一个上午离开。

    周启崇给她熬好粥端进去,她胃口大好,跟周启崇和我说:“怎么活都是活,一定不要让自己后悔――江佑吃了没?别一天到晚看电脑,啊,多走走,锻炼身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好好过。”

    她喝完了粥,想喝第二碗,我去给她盛。

    我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周夫人闭着眼安详地躺在靠枕上,周启崇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肩膀微微抽动。

    我悄悄退出去。

    周启崇一定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种伤,只有时间才治得好。

    周夫人的身后妆画得很好,即使不拉开窗帘也显得气色很好的那种。她穿着我给她挑的那件白衣和她自己做的寿衣,另一件白衣折好放在她的手边。

    周启崇主持她的葬礼。葬礼上来的人不多,但都很认真地听着周启崇讲他母亲的一生。

    周启崇的父亲没有出现。周启崇这么念的稿子:“…她爱过一个很好的男人,嫁过一位很不好的先生。那个男人是个白马王子,那位先生是个王八蛋。”

    “她为我操了一辈子的心,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妈也来参加了葬礼,出乎意料地没有怎么哭,最后,她敬了花就要离开,走前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叹了一声:“你看,生生死死,就是这么一回事情,谁都得走一遭。我们只能,好好活一次,好好爱一次。”

    我看着她的神情,忽然想起什么,问话脱口而出:“妈,我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愣了愣,弯着眼睛释然地笑起来,回忆一般地道:“他是个神经病――”她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烈士陵园:“喏,他以前跟我说,他以后要是不跟我在一起,就是去跟那些人在一起了。”

    我难以理解:“那你为什么,还会喜欢他?”

    “他是个英雄么,”她笑了笑,表情坦然:“谁没有个幼稚的时候――小女孩都喜欢英雄。”

    我傻了一样地看她,看得她笑起来:“唉,了了,你爸能给我的,已经是他的全部了――我用我所有的青春去换他一辈子的爱情,足够了。”

    一瞬间,我几乎觉得她已经知道她年轻时爱过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或许,她在当初江丰出发去美国的时候,她就当他死了。

    然而,她不会知道,那个人已经葬身大海,不知道那个人其实连骨灰都没有,不知道那个人其实连烈士陵园都没有去到,甚至连表彰都不可能有。

    又或许,她其实只是相信――相信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会是个英雄。

    若是我像她一样,周启崇又没有回头,那么我很可能也会去找个什么人过完剩下的半辈子――但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我可能会等个十来年,才知道往事不可追忆。

    我一直觉得,周启崇的母亲是属于外表刚烈倔强,实际上内心脆弱的人;现在我才发现,我妈是那种外表温柔敏感,实际上很有勇气也很坚强的人。

    我看着周启崇站在墓前发呆,看着周围绵延到墓园尽头的,高矮各异的墓碑,一种生死如命的怆然之感油然而生。

    这些人都在世界上活过,都爱过什么人并被什么人爱过,

    只是人死如灯灭,转身皆空,一方墓碑上的话就可以总结一生。这些人已经离开,矮矮的墓碑不是立给他们,而是立给其他的还活着的人――那些人还有自己的故事,只是生命里曾有他们走过。

    周夫人现在躺在这里,她爱了一生、照顾了一辈子的儿子在怀念她。我很感谢她,因为我知道,她其实完全没必要松口妥协,她肯定也知道,即使她不妥协,等她离开后,周启崇也会回来找我,我们还是会在一起――但是如果那样,我们就会少了点什么,所以她选择在最后妥协给予我们祝福,成全我们。

    她是一个坚强且令人敬佩的女人,现在走出了时间,我们只能抱着回忆怅惘。

    她让我想起什么人。

    我的父亲不在这里,也不在烈士墓园,更不在太平洋上――他不在任何一个地方。

    但他不止是一段代码。

    他把他一辈子的爱情给了我母亲,把他一辈子的知识和智慧给了我,最后把他的身体和精神给了华夏。

    “……你想选择是哪一国的人?你的心会不会因为什么而愧疚或自豪?”

    “让我告诉你,被一个国家的责任束缚的人,死得其所。”

    ……

    我没见过他,但是他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很丰满,我几乎看得到他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翘着脚给我发消息,看得到他收到我的病毒包时气急败坏的表情,看得到他在登上那架飞机时,吊儿郎当地冲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行一个不那么标准的军礼。

    张全说,你父亲是个英雄。

    我妈说,他是个好人,是个神经病,也会成为一个英雄。

    有些人是不用被纪念的,因为他们并不是为了被纪念而活,只是为了无愧于心。

    ☆、迟又生变

    周夫人走了有一个月,周启崇的状态比我想象中要好点――他不是感情外露的人,这样平静中带一点哀伤的情绪在我的意料之中。

    一个人早晚得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个人再也不能回来,无论如何思念都只能作永远的告别,像他的母亲,像我的父亲。

    我终于抽出空来去公司找张全,他却不在。

    李峰说,张全已经很久没来了。

    我又没办法进国安,只能想其他办法找他。

    “你找他做什么?”李峰好奇道。

    “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我问他。

    李峰摸摸眉毛,一脸茫然:“……我看看啊……就你上次跟他吵了一架以后,他就没怎么来了。”

    他去做什么了?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转了转,我却没有细想,又问道:“他办公室呢?把东西都搬走了?”

    李峰道:“没有,”他顿了顿,加了一句:“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去看看嘛,我又没有钥匙。”

    张全的办公室锁着,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如果我要进去,就只能从大厦的外面翻窗。

    我抬头看了看,按周启崇以前教我的办法,在墙顶角上找到一个很小的摄像头――我没见过这样的摄像头,公司的型号我都知道,这个应该是国安放的。

    于是我随便找了张纸,写了一句:“我要见张全。”

    然后把这张纸条正正贴在摄像头拍到的最近的地方。

    周启崇觉得我这么做不仅嚣张,而且敷衍,他认为张全八成不在国内:“他们还不是经常到处跑。”

    周启崇说着话刷锅,被烫了一下,“嗷嗷”叫着把烫到的手指含到嘴里。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他:“你觉得,他们会是在找那个内鬼吗?”

    “国安里的?”周启崇问了一句,把刷子挂好,提起锅摆到灶台上:“内鬼他还抓不到――他权限太小了。他这种位置,只能提出怀疑人选。”

    “抓到了呢?抓到好,”我轻声喃喃:“抓到了,我就可以把程序全部丢给他们了。”

    周启崇摸摸我的头,没有说话。

    我突发奇想:“诶周启崇,等我把程序都给他们,我们就回昶城住吧?”

    周启崇把我从厨房门框上扒下来拖到沙发上坐好:“嗯哼?我跟着这批退役?”

    我赞同道:“我们可以回昶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去开一家书店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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