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错[出版书] 作者:尘印
高声道:「申无梦,你不用救我了。快带白姑娘离开,送她平安回家。」
「你胡说什么?」这小家伙自己命悬一线,竟还惦记着这臭丫头,不由得申无梦又嫉又气,真想发起狠来把白雁往深涧一丢了事,可理智告诉他,那样做,绝对会被苏未名恨上一辈子。
他暗中力凝双掌,正待将白雁抛到石梁对面的山坡上,再与任三法放手一搏,却见苏未名抽出了金剑,不祥的预感顿时占据心胸,厉声道:「未名,别乱来!」
苏未名目光平静,越过任三法的肩头凝望着申无梦,最终淡淡一笑,出尘离世的俊美。「申无梦,你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吗?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别再管我。你走罢,我原本也不稀罕你来救。」
耳后,几乎已能听到毒蛇在「!!」吐着舌头,他轻叹了口气,挥剑朝自己心口刺落。服了七伤丸,本就离死不远,眼下不过是提早上路而已。
「未名!」申无梦失声惊呼。
任三法也大惊,他可不愿让苏未名死得这么轻松,竖掌挟着股腥风拍向苏未名持剑的右手,怒道:「你想死,没这么容易!」
苏未名被掌风当胸扫个正着,所幸任三法盛怒之下还算记得苏未名内力受制,只使了两分力。即便如此,苏未名胸口仍如遭重锤击打,整个人似片落叶飘离了石梁,直往下坠。
风声呼啸,撕扯得他耳根都隐约生疼。他依稀听见上方任三法在咆哮,还有申无梦失措的呼唤。
苏未名突然很想知道,申无梦此刻脸上是何表情,有没有为他露出一丝半毫的悲伤,可目光所及,只有茫茫云雾。
半生孤独来去,最后同样孤独地葬身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涧中,从此与晓风岚月为伴,也不算坏。他自嘲地扬起了嘴角,忽然震惊地听到上方一声巨响,紧跟着碎石如雨点般砸落。
一点青影穿云破雾,拂开乱石,向他飞扑而来。
相隔虽远,他仍清清楚楚望到了男人眼里几分担忧、几分薄怒,更有几分他看不明的复杂神情……
他已经将话说得那么绝,申无梦为何还要甘冒奇险来救他?!苏未名瞬间失神,左臂一紧,已被扑近他身边的申无梦牢牢抓住。
将苏未名拦腰抱住,臂弯间瞬息充实。申无梦长叹一口气,直视苏未名写满惊愕疑问的双眼,傲然笑:「这第二件事,我办不到。」
「你……」
「申无梦!!!」一声愤怒到极点的狂吼震得群山回响不绝。
云雾里猛地垂落条极长的藤蔓,任三法一手抓着藤蔓竟也跟了下来,奋力荡向犹在往下坠落的申苏两人,满脸疤痕都扭曲着,狰狞万分。「你们两个想死在一块做对同命鸳鸯?做梦!」
他空着的那只手从腰间抽出条布满尖细利刺的铁骨鞭,用力一抖,朝申无梦臂膀扫来。「给我放手!」
他算准了申无梦必定要腾出一只手应敌,果然申无梦右掌疾出震开铁骨鞭,任三法冷笑着翻腕一甩,将铁骨鞭卷住了申无梦的右臂,底下一脚直踢苏未名胸口,执意要将这个眼中钉踹落。
每一步他都算得很准,然而申无梦却比他更快一步,力扯铁骨鞭上端,带着苏未名借力跃起,腾身翻到了任三法上方,避过了那一脚。
粗长藤蔓近在眼前,苏未名伸出双手,用尽全力紧紧抓住了藤蔓。
申无梦力贯右臂,缠绕在他胳膊上的铁骨鞭立时寸寸断裂。他回手扯住藤蔓,与苏未名双手轮换接力,往上爬去。
任三法怒吼,五指如钩,抓上了苏未名悬在他头顶上方的右脚。「你们休想逃走!」
就算死,他也不容这两人一同逃出生天。他陡地松开了手中的藤蔓,全身重量就靠抓着苏未名右脚的那只手维持,狞笑道:「跟我一起下阴曹地府吧!」
脚上多了百来斤的分量,苏未名双手再也抓不紧藤蔓,整个人往下一沈,幸亏申无梦反应快,揽在苏未名腰间的手臂全力收紧,才没让人从臂弯间滑脱。
三个成年人的体重,全凭申无梦一手维系。
山风强劲,将三人吹得来回飘荡。藤蔓也支撑不住三人的重量,绷到极致,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一阵oo的轻微异响从上方传来,数条色彩艳丽的毒蛇竟顺着藤蔓游下。
眼看为首一条半尺来长的赤色小蛇越游越近,即将接近申无梦的手,苏未名骇然道:「快放开我,对付那条毒蛇要紧!」
申无梦却不看毒蛇,反而凝望苏未名,目中渐有笑意微澜。「未名,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你还磨蹭什么!」
苏未名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咬了咬牙举高金剑,正想冒着藤蔓被砍断的危险去斩那条赤蛇,申无梦蓦地一声长啸,抬足凌空踢向距离三人数丈远的山壁。
这一脚他倾尽全力,山壁巨响声中剧烈震动起来,大小石块纷纷滚落山涧。三人也被这一脚的力道反震,撞向了对面的峭壁。
申无梦等的就是这刻,将近山壁时他放开了藤蔓,五指犹如铁爪,紧紧插进一方岩石中稳住身形。
几乎同时,最下方的任三法胸口撞上块凸出的石头,几根肋骨顿时断折,惨叫着摔落,眨眼便被下方翻滚的云雾吞没。
一切快如电光火石,苏未名一时间未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直等耳边响起申无梦一声闷哼,他才遽然惊醒,一瞥申无梦,大惊。
那条赤色小蛇不知何时竟已落到了申无梦身上,一口咬在男人肩窝里。
苏未名不假思索地伸手捏住了赤蛇三寸,将小蛇远远抛了出去,凑上蛇咬的伤口,吸了一大口毒血随即吐掉。连吸几口后,伤口血色转为殷红,他终于松了口气。
申无梦一直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未名,这时缓缓道:「之前为什么不要我救?为什么还要替我吸毒血?我若毒发身亡,就再也不能纠缠幕遮,你也可以一雪当日的耻辱,该觉得高兴,不是么?」
苏未名几乎无力招架男人一连串的发问,扭头,故作平静地道:「我不想欠你人情才替你把毒血吸出来,再说你要是真的给毒蛇咬死了,我体力未复,一个人怎么爬得上去?」
仅止于此么?申无梦的眼神因苏未名话里的漠然而转暗,还想再问,苏未名却回头瞪着他,「白姑娘呢?你怎么能将她一个人留在上边?那些毒物要是爬了过去……」
想到虿盆里那些森森白骨,他忍不住为白雁捏了两手冷汗,更觉申无梦是有意为之,口气不知不觉间变得重了。
申无梦目睹苏未名满脸的关切,妒火顿将心底那丝缕模糊不清的期待驱逐得无影无踪,脱口怒道:「你心里就只想着那丑丫头!」语毕便觉得自己太可笑,陷入沉默,突又冷然一笑。
他本不该来的。明知苏未名被劫甚或被杀,对他而言是好事,从此无人再来阻碍他接近幕遮,可在得知苏未名落入白泉观宿敌手中后,他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岭南营救。
一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又破天荒地遭人鞭笞凌辱,他也毫无怨言,亦不求苏未名会对他心生感激,只望苏未名不再像连城江上那样对他生分疏远。结果到头来,苏未名竟为了那丑丫头对他冷颜相向。
所谓自作多情,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傻瓜。
他定定地对苏未名看了好一阵,直到苏未名躲避似地转过了脸,他才面无表情地道:「你不用着急,我包管还你个毫发无伤的白姑娘。」
苏未名自然听出了男人平静背后蕴藏的怒意,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重,微起歉疚,想赔罪。申无梦却不再看他,只叫苏未名双手抱紧他脖子。
用腰带将自己和苏未名绑结实后,申无梦不再耽搁,手足并用开始往上攀爬。
山壁陡峭,申无梦又背着一人无法行动自如,颇费了番周折才踏上峰顶平地。
白泉观已完全被大火吞噬,浓烟冲霄,晴空一片昏黑。
苏未名一眼就看到白雁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周围并没有任何毒物,他大感意外,回头一望石梁,发现石梁中间竟已断开。两端相隔丈许,毒物都聚在对面断裂的石梁上,面对缺口,几条大蛇不停吐着信子,踯躇不前。
他怔了怔,旋即恍然大悟。先前他坠落之际听到的那声巨响,原来是申无梦将白雁送到平地后震断了石梁,好阻止毒物继续前行,他却错怪了申无梦,不禁愧然,低声道:「刚才是我言重了,对不住。」
申无梦只顾慢慢解开绑住两人的腰带,不理他。
苏未名脚刚沾地,便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怎么了?」申无梦微惊。
苏未名皱着眉抱起右脚,这才看到右脚鞋袜已被紫黑色的血水染红,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申无梦蹲下身替苏未名脱掉了鞋袜,看清他被任三法抓到的伤势,两人都不约而同倒抽口凉气。脚踝处五个小孔深可见骨,还在往外冒着血水。申无梦急忙点了苏未名小腿上几处穴道止住毒血蔓延,捏住他脚踝运力,逼出大滩血,仍色呈紫黑。
苏未名苦笑道:「那姓任的毒功看来挺邪门的,恐怕放光了血也不管用,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先离开这再说罢。」
申无梦望了望对面的石梁,见数条大蛇盘曲晃动,似乎想发力弹起,飞过石梁。这鬼地方,多逗留一刻确实多一份凶险。他于是飞掠到不远处的马厩里,挑了两匹健马,套起架马车。
将苏未名扶进车厢后,他拎起兀自昏迷的白雁,虽然满心不愿让这丑丫头和苏未名同处,却也无可奈何,把白雁也丢进了车厢内,跃上座驾,挥鞭。
骏马嘶风,扬蹄疾驰绝尘。
滚滚烟尘遮住了半坠的红日,青山间鸟雀乱飞,争相投林归巢。
马车已驶出数十里地,申无梦一勒缰绳,将马车停在条小溪沟边,让骏马自去饮水啃草。
溪中有鱼群悠然摆尾游动,他一掌拍落,水花四溅,好几尾鱼被震出了溪水落到岸边,跳个不停,转眼就被申无梦抓起开膛破肚,生了个火堆,用树枝串起鱼儿架上火堆烤着。
苏未名饿了两天,闻到香味哪还坐得住,扶着还在昏睡的白雁慢慢挪下马车,见那几尾烤鱼居然十分肥大,直叫可惜。「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这鱼拿来做汤可比烤得美味多了。」
申无梦瞪着苏未名仍在缓慢滴血的赤裸右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伤成这样,小家伙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毫不在乎自身的伤势。他无奈地放下烤鱼,过去扶苏未名在火堆旁坐定,弹指解开了白雁的昏睡穴,才道:「你行动不便,就别再走来走去,免得加重
伤势。」
「呵,填饱肚子最要紧。至于这伤,我看也不会变得更严重了。」苏未名笑得云淡风轻。他说的是实话,右脚伤处至今止不住血,还肿了起来,但他依旧毫无痛感。
这条腿,多半是废了,说不定再过几天,毒血就会由伤口扩散到全身,夺走他的性命。一念及此,他反而有点高兴。这种死法,可比七伤丸毒发舒坦得多了。
「你还笑?」申无梦是真拿他没办法,目光落到苏未名明显肿胀发黑的脚踝上,忧虑更深。再不及时施救,苏未名的右脚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时白雁已悠悠醒来,呆坐着,愣愣地一言不发。苏未名拿了条烤鱼递给她,她也不接。
苏未名轻叹,剥下片鱼肉正想往自己嘴里送,忽被申无梦握住了胳膊。他愕然。
「毒伤最忌腥膻,这鱼你别吃了,我去附近替你摘些果子来。」申无梦说着正打算起身,却被苏未名含笑阻止。
「不用了,这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我还是趁着现在多吃几口,免得到时想吃也吃不了。」不等男人反驳,苏未名已大吃起来。
申无梦对他的倔脾气也只能摇头。
两人正吃着烤鱼,边上的白雁突然「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终于清醒了?苏未名惊喜地挪到她身边。
白雁涕泪齐流,神情已不再似先前那样麻木,见苏未名靠近,她扑倒在苏未名胸前,呜咽道:「大伯……大伯死了……」
胸口衣裳很快就被热泪打湿,苏未名恻然,唯有轻拍白雁剧烈抖动的双肩,柔声安慰道:「恶有恶报,那恶人已经死了,也算慰了你大伯在天之灵,白姑娘,别哭了……」
白雁却根本止不住奔流的泪水,直哭到嗓子沙哑,终是逐渐平静下来。发现苏未名的衣襟被她的眼泪弄得一塌糊涂,她红着眼圈哽咽道:「对、对不住,苏公子。」
「哭出来就好,来,先吃点东西吧。」苏未名转身去取剩余的烤鱼,回眸间,申无梦正面色不善地望着他和白雁。
苏未名心下了然,申无梦一定又是在喝莫名其妙的干醋了。他苦笑着提醒道:「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慕遮,你生什么气?这么凶神恶煞的,小心吓坏了白姑娘。」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慕遮!」
带了几分恼意的低吼脱口而出,触及苏未名诧异的眼神,申无梦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深吸一口气,转过了头不再开口。听着苏未名和白雁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从车架上解开两匹骏马,冷然问白雁:「马车太慢,你会不会骑马?」
白雁有些害怕地点了下头。「以前跟着大伯外出采药,学过骑马。」
「那就好,动身吧。」申无梦将其中一匹的缰绳丢给她,长臂一揽,已搂着苏未名一起跃上了另一匹坐骑。
小家伙的脚伤不容拖延,得尽快找大夫拔毒医治。
第十四章
落日烟华,淡淡蒙蒙的暮色笼罩下,灵华镇与往日一样,迎来又一个安谧的黄昏,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错落渐近的马蹄声敲碎。
两骑打着响鼻疲态毕露,停在小镇最大的一家客栈门前。
「三位客官,住店呐!」
迎客的青年伙计热络地迎上前,看到一个相貌丑陋的瘦小少女独乘一骑,另一匹马上反而挤着两个大男人,还一个赛一个俊美动人,尤其是执缰的男子,漂亮得出奇,三人身上的衣服却又脏又破,像是逃难来的。他张大了嘴竟忘了说话,被男子冷眼一瞥,他才激
灵灵打个寒颤,不敢阻拦,结结巴巴地赔笑道:「两位爷,这位姑娘,里面请!」
申无梦下了马,将缰绳丢给那伙计,小心地扶苏未名翻下马鞍,搀着他慢慢行走。
两人所中的迷药早在数天前就已完全解开,苏未名脚上的伤口却更严重,整条右腿都开始变得麻木无知觉。申无梦自是心焦,日夜赶路,今天总算赶到人烟聚集之地。虽然身上的银两都遗落在白泉观,他也管不了许多,径自往客栈里走。
三人刚进客栈,掌柜的已皱了眉头,刚想开口赶人,一枚色泽莹润的翡翠玉麒麟被苏未名摆上了柜台。
「这块玉,够我们在你这里吃住上几天了吧?」
那掌柜也是见惯世面识货的,拿起玉麒麟略一端详,就知是难得的宝物,顿时满脸堆欢地弯下了腰。「够,够!三位想要住上一年半载都行。」
苏未名含笑道:「那倒不必,不过还有劳掌柜的替我们买几身替换衣服来。」
「一定一定。」掌柜的忙叫过个机灵的小伙计去跑腿,又殷勤地亲自带路,将三人领进客栈最大的一进清净小院里。
申无梦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住霸王店,等掌柜的走后,才低声问苏未名:「那玉麒麟不是和慕遮成一对的么,为什么要给那掌柜的?就算身无分文,我也有办法住下来。」
苏未名当然知道申无梦所谓的办法是什么,换做以往,他也不舍得将玉麒麟随便送人,但既然命不久矣,早把一切看淡,更不想申无梦为了几个铜板自降身份,去跟市井之徒较真,他笑叹着摇头道:「那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给就给了,没什么可惜的,总好过你
跟店家闹出麻烦。」
他言者无心,自己也没觉察到话中的关心意味,申无梦却听了出来,凝望苏未名,最终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小伙计很快就给三人送来了几身崭新衣物。申无梦梳洗干净后,来不及用饭,便去找掌柜,要他火速寻镇上最好的大夫来。
掌柜满口答应,不多时,就亲自领着个须眉皆白的老叟来到申苏二人的房内。
老叟卷高苏未名右腿裤脚,看清他右脚踝上那五个发黑溢血的小孔,连声称奇。「这是什么毒兽咬的还是抓的?我曾老汉可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伤口。」
申无梦也没指望这小镇上的大夫能看出什么门道,只追问那老叟有没有良药解毒。
老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看这位公子的腿脚肿得跟冬瓜似的,这黑气都快到膝盖了,哪还有救?要是赶紧把右腿给截了,或许还能抢回一条命。不然再过几天,毒气行到了心房,神仙也救不回了。」
白雁关心苏未名的伤势,也在房内候着,她跟着白无常长大,虽不曾正经学医,也粗通医理,心知这曾大夫说得不错,心中慌急,眼圈便隐隐发了红。
申无梦一听竟是这种馊主意,脸色顿沈。
苏未名怕他迁怒那老叟,忙叫掌柜的带曾大夫出去。见人走远了,他才故作轻松地笑道:「刚才那个多半是庸医,明天再找别的大夫看看罢。呵,先不说这些,我饿了。」
「苏公子,我这就去拿饭菜来。」白雁悄然抹了泪,强忍哽咽走出了小院。
申无梦根本没心情用饭,叹道:「我再去镇上打听一下还有没有好大夫。」
「申……」苏未名想叫男人别再浪费精神,申无梦衣袂轻飘,已然快步踏出厢房。他透过大开的房门,怔怔望着申无梦渐远的颀长背影,心头一片茫然。
「……苏公子?……」
耳畔传来白雁一声迟疑的呼唤,苏未名终于回了神,见白雁已掌起灯烛,桌上摆了好几样精致菜肴。
房门外明月悄升,在青石板上铺了层霜雪般薄薄的银光,干净又清寂。
他发了阵呆,转头对白雁笑了笑:「我想喝酒。」
白雁一直在痴痴看着他,闻言含泪点头道:「我去给苏公子拿。」
灵华镇并不大,申无梦向路人打听到几个大夫的住处,逐一找上门去。
那几个大夫听闻曾大夫先前已经给病人看过,也束手无策,个个摇头,不愿随申无梦回客栈。「曾大夫的医术在这镇上是出了名的好,既然他老人家都说治不了,旁人更帮不上忙,这位公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申无梦一圈走下去,处处碰壁,火气越来越大,但明白那几人说得也是实情,发作不得。眼看天色已晚,他只得黯然返回客栈。
踏进庭院的那瞬,他意外地看到苏未名正坐在院中的青石圆桌边自斟自饮。
天心月色脉脉如水,拂在苏未名头发衣裳上,宛如披上层柔和轻盈的汉白玉晕,越发衬得光晕中的人丰神俊雅。夜风起,苏未名的发丝和衣袂亦随之飘飞,仙风道骨,出尘离世。
他蓦然错觉苏未名下一刻便会消失在月晕里,一阵心悸,情不自禁踏上两步。
苏未名也看到了他,举杯含笑相邀:「回来了,就一起过来喝杯酒吧。」
申无梦缓步走近,见苏未名手边还摆着副碗筷,他心头莫名地一热,坐下低声道:「你是在等我?」
「不然还有谁?」苏未名已醉意醺然,笑吟吟地提壶替申无梦斟着酒。见申无梦嘴唇一动,他抢先道:「你是不是又想说我的脚负了伤,不能喝酒?呵,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才不管那么多。」
也不待男人皱眉发话,他已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又招呼申无梦道:「快吃啊,不然菜都凉了。」
面对苏未名难得的殷勤亲近,申无梦完全无力抵抗,与苏未名对月酌饮起来。
酒过三巡,苏未名更是醉眼惺忪,俊颜酡红,一手托了下巴,歪头望着申无梦,倏忽发笑。
「你看什么?……」申无梦竟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胸口深处,却仿佛有人拿了根最柔软的羽毛在来回撩拨──多年前,少年也跟今天的未名一样喝醉了酒,濡湿的唇,迷蒙的眼,叫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恍惚间,他听到苏未名喃喃低笑,芳烈的酒气直往他心头钻……
「今后我也没有什么机会再看你了,就趁着现在,好好地多看你几眼罢。」
申无梦最后一线理智就在苏未名道不尽的淡淡怅惘里土崩瓦解,再也克制不住冲动,伸手抚上了苏未名的脸。
没有闪避,更没有发怒,苏未名只是凝眸望着他,似乎想将他的影子刻进眼瞳中。
默林中的少年,也曾睁着水汽氤氲的漂亮双眼,朝他凝望……申无梦闭起了眼帘,倾身,找到自己渴望已久的唇瓣,浅啄,深吻。
久违的气息,滚烫的热度,一直烧进他心底。只有自己才明了,每天对着最爱之人的容颜,却得极力压抑,是何等煎熬……
「……唔嗯……」全身,都被申无梦的体息包围着,苏未名抓住男人的肩膀,在唇舌缠绵间低喘。想推拒,又不舍。
男人衣领下露出的几道暗红鞭伤在他眼前晃动不已,逼得他心酸地合上双眼。
这样的疤痕,申无梦身上多不胜数。
从未曾想到过,这世上会有人肯舍命护着他,甘愿为他受辱。那一刻,孤寂失意多年的心已无可救药地沦陷,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承认。只因他深知,申无梦心中念念不忘的,根本不是他。然而即便如此,他此时仍贪恋着对方给予的一点温柔,什么也不去想,放任
自己深深沈溺……
「……幕遮……幕遮……」近在耳旁的两声呢喃,很轻,却像两道闷雷,震醒了苏未名。
浑身的热血刹那间冷却,他愣了一瞬,随即推开申无梦,苦笑。老天爷真是吝啬,连这片刻的温柔假象也不肯施舍给他,急着将一切撕碎。
「我不是幕遮。」他叹着气,提壶斟酒,一杯接一杯地痛饮。酒水入喉,苦涩辛辣。
申无梦也已从情欲中清醒,暗恨自己明知未名厌恶他的碰触,怎么就管不住内心的妄念去吻未名,更在迷乱中喊出幕遮的名字。明明自己很清楚拥吻的人是未名,偏又想到了默林里那旖旎一刻。
苏未名兀自喝个不停,眉宇间尽是无处藏匿的自嘲和酸楚。申无梦看在眼里,下意识地歉然伸出手,想摸下苏未名被风吹得凌乱的鬓发以示安慰。苏未名却扭头,避开了他的手。
心房,前所未有地微微抽痛起来,申无梦盯着自己落空的手,竟发了呆,见苏未名抱了酒壶站起身,拖着右腿缓慢往卧房走,他忙将苏未名拉回桌边坐下,低声道:「未名,先前是我糊涂了,你别生气。」
苏未名歪头打量着男人眼中的愧疚之色,忍不住笑。申无梦肯定是在懊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觉得对不起幕遮了吧。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哈哈……」他喝光了壶里最后一口酒,指着自己的脸笑嘻嘻地道:「要气,也是气我自己这张脸,为什么要和幕遮长得一模一样,不然,你也不会认错人。」
他也就不会深陷进申无梦编织的温柔之中,明知永无结果,依然自甘堕落,难以自拔……
他大笑,月色照上他眼角,几点水光,冷冷地闪。
申无梦万分想替苏未名拭去眼角那抹泪光,却怕更惹苏未名反感,只得忍着没伸手,涩然道:「你还在恨我?我本以为,你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讨厌我了。」
「呵,我有说恨你吗?申无梦,你就是喜欢自作聪明,其实、其实是个大笨蛋!哈哈……」才会连他和弟弟也分不清楚,以致一错再错。
酒力彻底发作,苏未名摇着醉酒昏沈的脑袋,手撑石桌试图起身,才站起,腿脚发软便往前倒。幸亏申无梦眼捷手快,及时将他搀住。
原本还想继续追问的,但见苏未名已酩酊大醉,申无梦唯有轻叹,柔声道:「未名,我扶你回房休息去。」
苏未名猛摇头,「我自己、自己会走,不用你来扶。」伸手想推开申无梦,下一刻便不胜酒力倒在了男人怀里,嘴里犹自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别再、再靠近我……」
申无梦就怔怔地听着怀中人越来越轻的自言自语,直至苏未名发出轻微鼻息,他才搂着人缓慢坐回石凳上,缓慢摩挲起苏未名晕红的俊美面容。
指尖下的肌肤,温暖而真实,令他一直微酸胀痛的胸口一下子变得充盈,仿佛找回了心头那一片失落已久的缺失。
月如霜,墙角夏虫呢喃轻唱,光阴随着他和苏未名交错起伏的呼吸声一寸寸流淌。隐隐约约的不安和害怕,如同黑暗角落里悄然冒出的青苔,在他心中投落斑驳阴影。
他不该再放纵自己继续亲近苏未名,真的,不应该。
一次次的犹豫不决,一次次的怜惜不舍,只会让自己和苏家兄弟日后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该放手了……况且此刻在他怀中安静沈睡的人,也不愿与他接近,不是么?为何他却总是割舍不下苏未名?
「……嗯……」冷风起,苏未名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往申无梦胸前挪近了点,汲取起男人的体温。
申无梦用双手轻柔地环抱住苏未名。片刻后,确定苏未名已安然坠入梦乡,他终是抬头,冷淡地轻声命令道:「出来。」
一条纤瘦的影子轻手轻脚走近青石桌,是白雁,手里还提了条薄毯子,怯生生地道:「我见起风了,怕苏公子冻着,给他拿条毯子盖。」
「给我罢。」申无梦从白雁手里拿过薄毯,替苏未名披上。见月轮已升至天中,便抱了苏未名回房。
他为了就近照料行动不便的苏未名,特意挑了这间有两张床的卧房。将人放到床上后,正替苏未名脱着鞋子,白雁打了盆热水走进。
从白泉观一路行来,途中都是她在伺候苏未名梳洗。她把木盆放到床边,想跟以往一样帮苏未名洗脚,却被申无梦拦住。
「我会帮他洗,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
「啊?……」白雁一呆,不敢拂逆申无梦,便自行回房就寝。
帮苏未名脱掉了双脚鞋袜,申无梦绞了热手巾,敷上苏未名肿胀发黑的右腿。
脚上暖意融融,苏未名不觉醒了,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看清自己已回到了房内,申无梦正在替他敷脚,他酒意顿时消了七八分,挣扎着坐起,道:「不劳你帮忙,我自己来就行。」
申无梦喟叹着,按住苏未名伸过来抢手巾的手。「我只是想帮你洗脚,没别的意思,你不用避着我。就让我照顾你几天罢。」
最后一句,让苏未名整个人都为之一僵,神色彻底黯淡下去──没错,他已活不长久,即便想要男人多照顾他几天,也未必能如愿。
他不再拒绝,沉默着,任由申无梦慢慢为他清洗双脚。
申无梦替他擦干净脚上水珠,捧着苏未名的右脚出了一会神,最终盯住苏未名双眼,缓缓道:「如果脚上的毒伤真的治不了,就只能照那曾大夫说的做,把右腿从膝盖以下都截了。」
苏未名开始还以为自己酒劲未过,听错了。待见申无梦表情严肃,才意识到男人不是在说笑。他呆了呆,苦笑着刚要开口,申无梦已抢在他先艰涩地道:「未名,我知道你肯定不乐意,可总强过毒发身亡。」
他端详着苏未名越发苦涩的笑容,正色道:「今后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苏未名缄默良久,见申无梦仍抱着他的脚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还在等他回答,他悠悠地道:「那幕遮呢?你肯放过他了?」
申无梦就料到苏未名会这么问,摇头道:「我和幕遮,一起来照顾你……」
「呵!」苏未名突兀发笑,唇角讥笑淡淡。
申无梦闭起了嘴,霎时间竟有一丝慌乱袭上心头。苏未名那种笑容,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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