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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

    春风错[出版书] 作者:尘印

    《春风错》作者:尘印[出版书]

    春风错?上

    作  者: 尘印

    出版社: 鲜欢文化

    i s b n : 9789863032601

    出版日期: 2012/5/4

    封底文案:

    见不得光的双生子身分,是苏未名的痛,

    岂知暂代弟弟成为门主,人生更因此翻天覆地。

    那可恨的申无梦不仅将他错认,

    更趁他不备,荒谬的强迫与他发生关系,

    就算从此在劫难逃,他也一定要手刃这魔头!

    而申无梦身为江湖皆惧的天一教教主,

    因为那一眼的沦陷,甘愿为仆枯守二十载,

    但越是蛰伏,对他的渴望便越如野草般疯长,

    执念早已入骨蚀心,

    他又怎甘心只一夜风流,让这小家伙轻易逃开……

    封底文字:

    申无梦心里某个无人涉足的角落突然就像被人碰触到了,不可思议地发软。伸手轻抚起苏未名的头发,看着苏未名在他的抚摸下逐渐进入梦乡,他欣慰地吁了口气。

    被这小家伙依赖的感觉真不错。不像幕遮,越大越稳重老成,让他想稍示爱怜也找不到什么机会。

    相较之下,倒是这个冲动易怒的苏未名更像他最初所识的苏幕遮……

    这念头猛地就闯进了申无梦的脑海,他正摸着苏未名头发的手霍然顿住,脸上的微笑也变得僵硬起来。

    二十年来看着守着的,都是苏幕遮,怎能因为阴差阳错地和苏未名有了肌肤之亲,就开始胡思乱想?

    楔子

    「……不要……啊……」少年黑发散乱,孝衣凌乱半开。阳光从梅树花叶间隙中洒落,在少年布满汗水剧烈起伏的粉色胸膛上落了无数诱人光影。

    他不住扭动着被男人单手按在头顶上方的双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男人有力的钳制。被迫大张的双腿随着男人腰身的律动摇晃不已,时而又在男人一个猛力挺进时颤栗着绷紧了足尖。

    「痛……放、放开我……」低低的哀求夹在断续的啜泣呻吟中,震落了枝头梅花。泪水无助地从少年目光涣散的眼中滑落,流过俊秀酡红的面庞,最终渗进脸旁的草地里。

    他徒劳的哭求和挣扎,非但没能减轻痛楚,反而令伏在他身上驰骋的男人血脉贲张,越发情浓。男人低笑,吻上少年沾泪的朱唇,手掌托高了少年汗津津的小巧臀瓣,下身更大力地撞击起那紧裹他男根的青涩密径,开拓着少年初经人事的禁地,逼少年哭叫着流下

    更多热泪。

    林中鸟雀似乎也羞于聆听两人肉体纠缠间逐渐带起的湿腻水声,相继扑翅飞离。唯有落梅缤纷飘零,簌簌落在两人汗湿的头发、身上……

    身体一次又一次,被粗硬的凶器恣意贯穿进出,少年抽泣着胡乱摇头,似乎想藉此甩开难耐的疼痛。然而些微莫名的躁动与酥麻快意,却就在这羞耻的折磨间悄然升起,缓慢蔓延……

    「啊……哈啊……不、呃啊……」被禁锢的双手死死揪住了手边唯一可抓到的几缕枯草。紧闭的眼帘下泪水淌得更凶。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想喊些什么。

    少年体内突来的猛烈痉挛令男人几乎精关失守,他深呼吸,缓下耸动才没泄出,笑看少年眼角染上了惊人殷红,他凑上少年同样火红发烫的耳朵轻咬,浸透了情欲的声音朗澈醇厚,如久藏的上好美酒,叫人闻之即醉。「小家伙,这么快就想逼我出来?呵,还早着

    呢……」

    他放开了少年的手腕,转而拎高少年脚踝,将双腿分至最开,挺腰,开始了又一轮疾风骤雨般的冲刺……

    「啊啊啊──!」苏未名低喊,猛地从床榻上坐起,睁眼。

    满室幽暗,兽形香炉里檀烟迂回轻飘,缭绕生香。房外飞檐下铜铃随风,偶尔摇出两声清响,划碎夜间寂静。

    梦魇而已……他绷紧的身体终于逐渐放松,疲倦地抵住了额头。

    一点烛光须臾亮起,照亮了卧房。

    「哥,你又在做噩梦。」原本睡在对面另一张卧榻上的青年男子被苏未名喊声惊醒,手持烛台走近。

    暗红摇曳的烛焰映在苏未名脸上,眉目如青山俊逸写意,悠然出尘,脸色却有些发白,额头鬓发,都渗着薄薄汗光。

    青年男子担心地道:「你已经第三次发恶梦了。我看你是前阵子跟师祭神那一战受了伤,才会心神不宁。哥,你就别再硬撑了,我去叫崔大夫来给你把个脉,煎几贴汤药安安神吧。」

    「不必。」苏未名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傲然道:「一点小伤罢了,我再调息几天就能痊愈,犯不着惊动旁人,让人看到我。」

    更何况,这已经纠缠他多年的梦魇,其实跟他的伤势扯不上丝毫关系,就算喝上再多汤药,也无济于事。

    看见弟弟还站在他床前,眼神关切,他挥手道:「行了行了,慕遮你不用管我,睡觉去。」

    「哥……」苏幕遮轻叹,与苏未名一模一样的脸上忍不住浮起几分无奈。明明此人和他一母同胎,可这孪生兄长除了样貌和他酷似无二,脾性却天差地远。情知再劝也没用,他吹灭了烛火,返身上床睡觉。

    苏未名心中万念起伏,再也难以入眠,在黑暗中静坐良久,无声暗叹,披衣下榻,悄无声息地走出卧房,来到廊上。

    藏剑阁外,月华如水,自云端流泻,照着四周高低不一的屋宇树木,形成重重阴影,宛如姿态各异的怪兽,默然蹲伏环伺,敌视着苏未名。

    「呵……」苏未名微勾起嘴角,讥诮地笑。这里是他的出生之地,却也大概是天底下最容不下他的地方。

    真是讽刺啊!他冷冷地转头,望向藏剑阁侧边的一栋小屋──苏氏的家祠。

    第一章

    苏老夫人头发已花白如雪,身子骨从几年前开始也大不如前,不过她还是在儿子的小心搀扶下,拄着拐杖,诚心诚意地走进家祠,跪到蒲团上,对着供桌上的一溜先人牌位喃喃祷告道:「请苏家列祖列宗保佑,让媳妇她这次能顺顺当当地生个大胖儿子,为我苏家

    开枝散叶。」

    陪她一同跪下的男子相貌清癯,两鬓微霜,正是断剑小筑的主人苏庭轩,也敬上三柱馨香,恳求先人庇护爱妻顺利生产。

    断剑小筑独步江南,然而人丁始终单薄,数代单传到了苏庭轩这一辈,更是年逾四旬尚迟迟无所出。两年前苏庭轩的爱妻谭氏好不容易怀上身孕,结果在陪老夫人去普光寺进香祈福时不慎摔了一跤,胎儿未足月便流了产。苏庭轩沮丧万分,老夫人也怨自己在旁没

    及时扶住谭氏,自责良多。

    年前,谭氏再次抱喜。身边所有使女无不战战兢兢小心服侍,总算一路走来风平浪静。今早谭氏临盆,已足足生了数个时辰,孩子却仍不露头。苏老夫人母子在产房外再也坐不住,唯有寄望于苏家先祖。

    母子俩正在虔心叩拜,外面突然人声喧哗,更有个苍老的声音喜不自胜地叫道:「老夫人,门主,夫人她生了,是位少爷!」

    苏庭轩大喜过望,跃起身兴冲冲便往祠堂外走,猛听身后苏老夫人「唉哟」一声,没了声息。他一惊回头,见老夫人瘫倒在蒲团上,双手紧抓着心口衣衫,满脸痛苦之色。

    娘亲这光景,分明是太过惊喜引发了心疾。苏庭轩急忙扶起老夫人,掌心紧贴老夫人背心送了些真气过去,却毫无起色。老夫人面孔与嘴唇发紫,两眼翻白,眼看竟是不行了。

    苏庭轩心神大乱,一跺脚,托着老夫人飞快冲出祠堂,一边吩咐前来报喜的仆役赶紧去请小筑的医师崔大夫。

    众人也都慌成了一团。原本天大一桩喜事,一时间竟乐极生悲。

    崔大夫闻讯匆忙赶到苏老夫人房内,切脉叩问,又给老夫人灌下好几种救心良药,老夫人仍是口眼歪斜,气若游丝。

    「门主,老夫人她怕是……唉──」崔大夫也束手无策,连连摇头。

    苏庭轩年幼丧父,由寡母一手拉扯大,平素事母至孝,闻言顿时脸色惨变,颓然坐倒在老母榻边,听见婴儿啼哭声渐近,他抬起了发红的双眼。

    奶娘抱着刚出生的男婴,来给他过目。

    都是这个小孽障,一出世就害得老夫人病发垂危!苏庭轩一时恨上心头,连看都不想看,便声色俱厉地咆哮道:「把这克星抱走!快给我抱走!」

    「是、是!」奶娘吓得不轻,忙退了出去。

    苏庭轩抱着头,正悲恸万分,屋外婴儿稚嫩的哭声里,蓦然又多出了一个孩子的啼哭。

    「门主!夫人又为你添了位小少爷呢!」这时候,也只有断剑小筑里最年长的老仆九叔敢再来跟气头上的苏庭轩说话。

    稳婆抱了第二个孩子,站在门口满脸堆笑向苏庭轩贺喜:「苏门主,您这两位少爷白白胖胖,日后必定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啊!恭喜苏门主!」

    说来也巧,苏老夫人本已进气多出气少,此刻忽然低咳几声,一口气居然回了来,颤巍巍道:「我的孙儿呢?快、快让我看……看!」

    「娘,您没事啦?」苏庭轩欣喜若狂,忙叫崔大夫再给老夫人把脉,又命稳婆将孩子抱到床前。

    苏老夫人勉力支起上半身,逗弄着男婴,老怀欣慰,说话也逐渐恢复了力气。苏庭轩和房内诸人欢喜之余,都满口称奇,道这二少爷真是老夫人命里的福星。

    奶娘还站在屋外,目睹此景,直摇头,对襁褓里哭个不停的男婴道:「你啊!生得真不是时候!今后有得你苦了,唉……」

    男婴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哇」的一声,哭得更响。

    苏庭轩剑术卓绝,可是许多时候,人的头脑跟他的身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尤其是当这人还是个难得的大孝子。

    经历了苏老夫人这一场惊变,苏庭轩冷静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他的长子送去乡下一户佃农家寄养,免得这孩子再克到病体初愈的老夫人。

    而后请来的算命先生,对了苏家上下几口人的生辰八字后,煞有介事地掐指算了半天,认定苏庭轩的长子与苏老夫人命数相克。

    老夫人脸色阴晴不定,沉默着没出声,只慢慢数着手里的沈香佛珠。

    苏庭轩的决心也更坚定了──老夫人寿终正寝前,他都不能让这孩子跨进家门。

    他有时甚至会错觉,爱妻所生的,本来就该只有一个。这孩子怕是之前未能活着出世的胎儿,因为心有不甘,硬是带着一股怨气来到人间,要向苏家报复。

    厌恶和说不出的恐慌阴影在他心头日夜盘旋积累,竟至生了根。他几乎不想承认那个孩子的存在,闭口不谈那孩子,也不愿为孩子取名,当爱妻一再追问时,苏庭轩才不情不愿地随口道:「就叫未名罢。」

    未曾想过,给孩子一个好名字,甚至,未将孩子记入家谱。周围人无意问起这孩子下落时,得到的,仅是苏庭轩冷漠简短的一句:「早夭了。」

    逐渐地,那孩子从断剑小筑所有人的记忆里淡出,乃至消失。新来的子弟仆役,更是只知道小少爷苏幕遮是门主唯一的子嗣。

    谭氏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每每抱着苏幕遮,她就会想起自己另一个十月怀胎诞下的麟儿。可再怎么想念,她也不敢在苏庭轩和老夫人面前提起,只能在人后暗自垂泪。

    女人常年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在苏幕遮七岁那年,谭氏终于病倒,哀求病榻前的夫君,让她见孩子一面。

    苏庭轩捏着爱妻骨瘦如柴的双手,无法再拒绝谭氏任何要求,哽咽着点了头。

    那日秋高云淡,苏未名被父亲派去接他的老仆九叔换上一身新衣裳,抱在怀里,避开诸人的耳目,偷偷送进了谭氏的卧房。

    孩子出生起就遭亲人遗弃,一直寄养在乡间。收养他的那户农家得了东家的钱财,固然不至于对他恶言相向,但也不会像对待自家亲生儿女般疼爱,只是冷冷淡淡的,不让他冻着饿着而已。是以苏未名尽管只有七岁,却已经很懂事。

    他在父亲嫌恶的注视下垂下头,一声不吭,直等听到谭氏悲喜交加的呼唤,苏未名才跑到母亲床前,含泪叫了声娘。

    苏幕遮也在床畔,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男孩,他知道这就是娘亲私底下跟他提起过的孪生兄长。他很想上前与哥哥说话,但看了看父亲的面色,苏幕遮敛眉,按下了冲动。

    从小迄今,他被苏庭轩严加教养,小小年纪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只在心底微微一笑。来日方长,他们弟兄俩,总有攀谈的机会。

    谭氏没能跟苏未名说上几句话,就因太过激动疲累昏睡过去。苏庭轩自然而然又把这意外算到了苏未名的头上,不悦地瞪他一眼,叫九叔赶快将孩子带出去。「把他送回乡下去,不然夫人的病,只怕更要加重。」

    九叔暗自为这大少爷叫屈,却也不敢跟门主辩驳,唯唯诺诺地应了,抱着泫然欲泣的苏未名下了楼。

    行经小花圃,他眼看天色已近正午,怎么也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就立刻回乡下去。知道门主不喜欢众人看到这孩子的存在,他于是放下苏未名,道:「少爷,我去厨房叫人给你做些好吃的饭菜。你就在这等着,别乱跑。」

    苏未名点了点头,目送老人走远,他抱着膝盖,坐到池塘边发呆。眼前反复晃动的,尽是先前父亲厌恶指责的眼神。

    他就这么讨人厌么?苏未名鼻头发酸,本就微红的眼窝里水气上涌。他自小寄养在乡间,常被村中同龄顽童耻笑他没爹没娘,起初还会伤心哭泣,时日久了,知道那些人就是想看他的笑话,他反而倔强起来,不肯再在人前示弱,此刻忙伸手,使劲擦着双眼,不让

    自己掉泪。

    池塘里,残荷参差。一群鸳鸯徜徉其间,嬉水追逐,十分地悠闲。

    苏未名住在乡间,不识鸳鸯,见这群「鸭子」不像他以往见惯的,他终究小孩心性,好奇地趴在岸边看了一阵,发现这鸭子都是两只一对,结伴游动。回顾自己孤零零地无人理睬,不禁又心酸起来。

    「鸭子、鸭子,过来!」他冲离他最近的一只羽毛艳丽的鸳鸯泼着水,想逗它靠近,那鸳鸯却掉转头,与伴侣飞快地游到池塘另一端。

    连鸭子也欺负他!苏未名小嘴一扁,又等不到九叔,他闲极无聊,便从池塘边挖了些烂泥玩起泥巴来,不多时居然照着池塘里的鸳鸯捏了一只,倒也有几分相似。

    他也不知道毛色鲜艳的是雄鸟,只觉那些色彩斑斓的鸭子比灰扑扑的同伴好看得多,便拔了岸边不少青草花朵粘在那泥鸳鸯上充当羽毛。对完工的花「鸭子」左看右看,极是得意,对着它自言自语道:「你总不会跟它们一样,也不理我吧?你要是不乖乖陪我玩,

    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

    「少爷,你怎么把衣裳都弄脏了?」九叔提了装满饭菜糕饼的食盒走近,忙着替苏未名清理衣服上的烂泥,暗忖万一门主经过,看到必定对苏未名更加不满,便抱起他匆匆离去。

    「啊!我的鸭子掉了!」苏未名一下没拿稳泥鸳鸯,掉到了草丛里,他急着想让九叔放下他。老人瞧见不远处有几个路过的护院正朝这边张望,怕惹事引门主不快,反而走得更快了,边低声哄道:「掉就掉了,回头有空,我给少爷买些比这更有趣的小玩意。」

    得老人允诺,苏未名眉开眼笑,也就乖乖趴在老人肩头不再吵闹。

    一老一少离开了花圃,池塘边随之恢复平静,却有一双不染纤尘的锦靴缓慢踏过草地,停在那只已经被摔烂的泥鸳鸯旁。双足所经之处,碧草依旧,丝毫未被踩低。

    风过,拂起锦靴主人紫色飘逸的长袍下摆。一头乌亮长发亦飞散风中,偶有一缕掠过精致如画的下颌。黑发胜墨,肌肤似玉。

    男子红润艳丽的嘴角,隐隐噙着丝淡然微笑。

    听那老仆的称呼,刚才那个男童应当便是断剑小筑主人的儿子罢。垂眸望了望脚边的泥鸳鸯,申无梦清冽凤目也不觉泛起了笑意。

    想不到,从长安跋涉千里前来江南寻仇,竟意外撞见如此可爱的孩子。

    申无梦自身就是少见的美人。当然,天一教里从无一人胆敢对他评头品足,即便是天一教上任教主,他的父亲在世时,也不敢对自己爱子的绝世姿容多看一眼。只因知晓申无梦脾气的人都知道,申无梦从不轻易动怒,可一旦被真正激怒了,那后果,绝非任何人所

    能承受得起。

    他的眼界自也奇高,绝少有人能获他垂青,之前那男童,却好巧不巧地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申无梦这年也才十八岁,但执掌天下第一教,统领着座下诸多桀骜不驯的教众,叱咤风云喋血江湖,一颗心早已冷硬似铁石。他不喜欢小孩子,然而眼前的男童,偏生就合了他的眼缘。

    男童很俊秀,小脸上的表情更是灵慧生动,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叫藏身暗处的他看得煞是有趣,听到男童对着鸳鸯直叫鸭子时,他险些就笑出声来。

    要是男童的父亲死了,男童一定会伤心欲绝吧?……申无梦微蹙眉,也就弹指间隙,便已舒展。

    潜入此地,原本是不忿他座下护法右使莫晚楼遭断剑小筑的弟子关山雨引诱,背叛天一教,想来杀了关山雨出气,如果小筑主人妄图阻拦他,自然也一并杀了。不过眼下,申无梦倏忽改变了主意。

    他一点也不愿看到那男童丧父后痛哭的模样。

    申无梦行事,一向随心所欲率性而为。他的头脑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有他想做或者不想做的事情而已。

    他现在,不想动手了。

    「呵……」他旋身,如一抹淡到几乎难以分辨的紫色云烟,浮光掠影般飞过高墙。

    庭院外,大片默林错落有致,未到寒梅飘香的时节,林中仅闻鸟雀啁啾。

    一个魁梧奇伟的男子背负两柄巨斧,正凝神聆听着周遭动静。骤见紫影翩然而至,他恭敬地单腿跪地,唤了声教主。心下暗自奇怪,怎么之前没听到小筑内传出打斗声 。

    「教主,可是没找到关山雨?」

    申无梦扫了自己这个下属一眼,护法左使龚藏,武功确实不错,可惜性格暴烈,远比不上右使莫晚楼长袖善舞。龚藏显然也自知这一点,一直与莫晚楼暗中较劲,莫晚楼叛教之后,龚藏更是如逮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数月前趁着教主闭关,率教众追杀莫晚楼。

    那一役,龚藏手下教众系数命丧黄山,自身也锻羽而归,却还得意洋洋地宣称已将莫晚楼与妻儿杀死。申无梦出关后闻知此事,为天一教里他唯一能看得上眼的莫晚楼扼腕叹息两声,毅然决定上断剑小筑来找关山雨算账。

    但此刻,他已无心寻仇。

    「今后没我号令,谁也不准再找断剑小筑里任何人的麻烦。」他丝毫不理会龚藏错愕的眼神,径自拂袖飘然前行。

    龚藏一时摸不着头脑,急行两步追至申无梦身后,不满地道:「教主,难道就这样放过──」

    他的质问蓦然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没了下文,只因申无梦回头,朝他淡淡投下一瞥。

    那双美得令人不敢正视的眼眸里并不带半分烟火气,却也毫无表情,然而龚藏不寒而栗,知道自己该闭嘴了。

    他有时,也会对自己感到恼火。堂堂护法左使,在江湖呼风唤雨十多年,竟会惧怕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年轻教主,不过只要回忆起眼前这小鬼在三年前是如何率众血洗天一教总坛,将父亲掀下教主之位取而代之,他便觉得,只有惟命是从,才是在这心性远比同龄

    人深沈可怕的教主面前保命的唯一出路。

    龚藏低头应了声是,收起内心所有的不甘和惶惑,加快步伐,跟上申无梦已遥遥在前的身影。

    雕刻精巧的小木马、纸风车、大小不一的憨厚泥偶……苏未名盘点着九叔给来带来的新玩具,高兴地抓住老人的胳膊,雀跃不已。

    这个慈蔼老人,没骗他。自从前两天把他送回乡下后,许诺会买些好东西再来看望他。今天果然带了不少小玩意上门。

    「少爷,还有呢!」九叔笑呵呵地摸了摸苏未名的头顶,又从包裹里取出几本小册子塞到苏未名手里,低声郑重关照道:「这是幕遮小少爷亲手誊抄的练功要诀和剑谱,叫我交给你的。少爷你千万藏好了,不能给别人发现。」

    弟弟送他的?苏未名翻开册子,墨香犹新,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剑招,边上还注有口诀心法。苏幕遮知道这兄长在乡间私塾里必定识字不多,便将诘屈聱牙的法诀尽量写得浅显易懂,苏未名看来倒不吃力,欣喜地收好册子,对九叔道:「跟幕遮说,我知道了。九

    叔,什么时候我还能再回家啊?我那天还没来得及跟弟弟说话呢!」

    「这──」老人笑容顿时变得牵强起来,但看着苏未名满脸的期盼,九叔叹口气,安慰道:「少爷别着急,等夫人病好了,一定会接你回去,一家团聚的。」

    苏未名信以为真,笑得开心。

    老人心里,却因欺骗了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而充满了愧疚。他不忍心告诉苏未名,那天过后苏夫人病情转重,门主和老夫人在背地里又将苏未名怨了一通,这一年半载内,都未必肯再让苏未名登门。

    半杯色如碧玉的美酒,被一只秀气修长又极富力度的手掌悠然送到艳色唇边。

    庭院内春色绮丽似锦,飞花若絮,从紫衣人眼前轻旋飘过,落在小湖中,荡开圈圈涟漪。

    申无梦慵懒地躺卧在湖边的一枕大石上,慢慢啜着酒,含笑看湖里几对鸳鸯游动,怡然自得。

    这数头鸳鸯,是他年前自断剑小筑返回总坛后,叫人买来的。每逢闲来无事,他便会至湖边喝上一杯。

    侍奉他的近侍有时经过,偶尔会听到教主独自在发笑。虽觉奇怪,也没人嫌命长,敢过去细问,所以谁也不知道,申无梦笑的,其实是他手里正在把玩的一只几乎快辨不出本来形状的泥鸳鸯。

    这小小的泥偶,那日已然摔坏,申无梦临行前,却还是将之带了回来。半载下来,鸳鸯身上粘的花草早已枯萎腐败,然而他每次看着,想起男童那天灵动多变的神情,便忍不住好笑。

    不知道那小家伙如今在做什么?是否还傻傻地将鸳鸯错认是鸭子?……

    他又轻啜一口美酒,在迎面拂来的春日暖风里半阖起眼帘。听见庭院外有两个少年的声音在小声争吵,他却依然高卧。

    那两个,是他近来一时兴起收下的两名弟子。人固然机灵狡黠,可整天除了练功,便只知道吵架,根本就不似他原先想象中可爱。

    哼,小孩子果然就是讨厌,只有断剑小筑那个小家伙才对他的脾胃。

    申无梦嘴角笑容更深,陡地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长身而起。

    思念既起,便似湖面的涟漪,一层层,在他心底波动不休,令他冲动地决定,再赴断剑小筑看一看那男孩。

    第二章

    苏幕遮跟往常一样,随西席修了今日的功课,又描摹数张字帖后,退出书房,拿了青竹剑自去花圃练剑。

    夏日将近,天气也日渐炎热。他练完一轮剑法,便觉有些累,背心衣服也湿了,于是坐到池边树荫下纳凉。看着手中剑,暗忖该偷偷找人制柄同样的剑,让九叔给哥哥送去。

    想到哥哥苏未名,他心里就不好受。

    这半年来,父亲也延请了许多大夫为娘亲治病,均是药石空投。娘亲的病,反而一天比一天沉重,几次在清醒时求父亲再把哥哥接回家,父亲和老祖母却道不能让哥哥克了娘亲,坚不应允,甚至还将哥哥送到了离断剑小筑更远的一户佃农家中寄养。

    那儿距小筑几乎有六、七十里路,即便苏未名想溜回来,一个年幼的孩子,没有车马代步,又无人相陪,不可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他为兄长抱不平,可人微言轻,压根说不上话。能做的,也只有不时请九叔跑腿,将自己有的吃穿用品,连同武学秘籍,都偷偷送一份到乡下。

    九叔欣慰地夸他懂事,苏幕遮却仍对自己的孪生兄长满怀歉意。如果不是他出生后正逢老祖母病情好转,哥哥也不至于被父亲认定是家中的灾星,身为苏家的嫡长孙,竟连家门也不得入,而他却取代了哥哥,被父亲视为后继之人,享尽宠爱。

    等他长大了,有了能力,一定要把哥哥接回小筑,不让哥哥再受任何冷落委屈。

    「少爷,幕遮少爷,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她好像快不行了!」谭氏的贴身仆妇突然一路焦急地喊了过来。

    苏幕遮大吃一惊,急忙跟着仆妇赶去娘亲的住处。走了几步,直觉身后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他猛回头,只见风吹叶舞,哪有什么人影?

    大概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吧?苏幕遮微摇头,又担心娘亲,无暇多想,匆匆出了花圃。

    这小家伙的警觉心还真高!申无梦藏身树后,轻笑。

    比之半年前,男童长高了些,沉思之际,俊俏的小脸上居然已经隐约透出几分稳重气度,可比他那两个只知成天争执的徒儿安静多了。

    就在仆妇到来之前,申无梦还在考虑着这一次要不要干脆将男童带回天一教去,但听说孩子的母亲病危,他顿时打消了这念头。他可不想硬把小家伙从病重的亲人身边带走,遭小家伙怨怼。

    发现自己居然越来越在乎男童的感受,申无梦自己也愣了一下,沉吟几许后,微微笑。

    没料到自己难得对某人上了心,对方,却还是个孩子。不过……他并非没耐心的人,而那可爱男童,也值得他慢慢等待。

    他今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无聊罢。

    申无梦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断剑小筑。

    佛偈云:「无染无所着,无想无依止。」

    一旦起了执念,便无止休。

    申无梦此后每一年中,都会离开总坛一段时日,一人悄然至江南,藏身小筑暗处,看望那个牵动他心神的男童。

    苏幕遮就在他的注视下逐渐长大。练武时的认真,休憩时的沉静,操琴时的风华……年复一年在申无梦眼里积淀着。褪尽了孩童稚气,青涩中日益俊美的容颜让申无梦更难以移开目光,亦令他更想快些将之收入怀中。

    而在苏幕遮十三岁时,缠绵病榻多年的谭氏终是药石无效,撒手尘寰。

    那一年,申无梦暗中见少年满身重孝,目含泪光,神情悲恸,一时竟想现身好好抚慰少年,但转念之间,他还是忍住了,没去惊扰那个沉浸在哀伤中的少年。

    原本他此次前来,便为带少年回天一教。偏逢少年丧母,申无梦暗叹不巧,也改变了心意――即使要带人走,也得等少年为母守完孝。

    鸿影溟蒙春色淡,寒雨萧瑟秋气浓,三载,恍若一弹指。

    这日,申无梦坐在议事堂中,听着教众禀事,心里却在盘算,离小家伙丧母,已快满三年。小家伙一定又比去年他看到的时候长高了许多……

    龚藏侍立在下首,突见教主面露笑意,不禁偷偷与对面几个长老交换了个眼色。

    这些年来,天一教声势更胜老教主在世之时,然而与座下气焰日见高涨的教众相比,教主申无梦随着年岁增长,非但不显张狂,反而较少年时内敛得多,甚至近年来,常会独自微笑出神。

    却不知,教主此刻又想到了什么?

    「龚护法!」

    高处座椅里的人蓦地开口,在空旷厅堂内激起清醇悦耳的回声:「明日,你随我去江南。」

    「是!」

    龚藏领命,抬头刚想细问教主要办何事,可要他找几名得力教众随行,申无梦却已离座,噙着笑,出了议事堂。

    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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