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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阅读

    撞色婚姻 作者:未知

    第 3 部分阅读

    陆明遥精神涣散地思前想后时,病房外面,肖纯如正双手抱臂,在长椅前踱来踱去,晃得坐在长椅上的钟希雅眼花心烦。

    忽然,黑色人影斩钉截铁地站定在眼前,钟希雅缓缓抬头,果真看到肖纯如那张绝非善色的脸。

    钟希雅款款站起身来,温和地一笑,“阿姨,您先坐吧,急也不是办法,不然明遥姐姐没什么事,您倒先急坏身子了。”

    肖纯如脸色阴沉,低声怒斥,“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呢?就算你姐姐死了,治平他也还是你姐夫!”

    钟希雅不以为耻,嘴角扬了扬,“您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敢情我还是对林治平霸王硬上弓?”

    肖纯如嘴唇抖了抖,伸出食指来指点着,“你你……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她恨恨地咬牙切齿,“怎么说治平也结婚了,你少再纠缠他!”

    钟希雅嗤嗤笑了,冷冷说道,“哈……看来您老人家还不知道?”

    肖纯如眉毛一扬,煞是气愤,“不知道什么?”

    钟希雅癫笑道,“不——知——道——您新儿媳跟您儿子还没同过房!”

    一听这话,肖纯如直勾勾地瞪着无神的眼睛,似惊又恐,像经了场冬霜的茄子,又像是遭了雷劈的稻草,呆滞地咬着下唇,难以再发一言。

    最新章节 12新秘密(2)

    第二天杨晓婉推着陆礼和进来时,陆明遥正眯着眼昏昏沉沉,却又睡不着。

    睁开眼看到陆礼和的轮椅堪堪停在病床一侧,车轮声音不大,可陆明遥还是觉察到了,睁开眼睛,她喊了声“爸”。

    见她两手撑床艰难起身,杨晓婉急忙俯下身子,挽着她的双臂,“好好躺着。”

    陆明遥摇摇脑袋,昏沉沉的重量让她有一霎的晕眩感,强睁着眼睛,她轻声道,“躺了一整天了,我头晕。”

    杨晓婉闻言,扶她起身的空档,将床头的枕头竖了起来,任她倚靠着。

    陆礼和一向平和的面色稍显阴沉,“怎么好好地从楼梯上摔下来?这么不小心。”这话虽然不客气,声音倒还算温柔。

    陆明遥疲软地笑了笑,“我觉得我有可能是缺钙导致的骨质疏松,并无大碍。”

    这文绉绉的强调把杨晓婉逗乐了,她抿着嘴笑道,“你这孩子……”

    陆礼和脸色并未和缓多少,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问道,“没再头疼怎么的吧?”

    陆明遥笑着摇摇头,“也没骨折,肖……妈她一定要送我在医院住两天,不然昨天就能出院了。”

    陆礼和点点头,没应声,杨晓婉面色露出一丝尴尬,压低声音,“你这孩子,什么事情都瞒着家里。上次脑膜炎一声不吭地住了半个月,这次摔下楼梯来,要不是我陪你爸过来检查……”

    陆明遥打断她的话,笑嘻嘻地打趣道,“妈——我这不好好的么,下次头疼脑热感冒热伤风,我一定向您二老报备。”

    杨晓婉上去捂她的嘴,“呸呸呸,哪有咒自己生病的!”

    陆明遥撒娇似的拦腰抱住她,“妈——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你看爸那个脸色……”

    杨晓婉被她哄得笑不拢嘴,轻拍着她纤弱的背部,呵呵笑道,“你这鬼精灵!”

    隔了一会儿,杨晓婉下楼去拿化验单,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了陆礼和和陆明遥两人。

    陆明遥撇撇嘴,笑嘻嘻问道,“爸,还生气呢?脑膜炎不是传染么,告诉了您,见不着我,您只能干着急是不?”

    陆礼和抬眼觑她,仍旧心神不安地问道,“没再头疼?”

    同样的话他问了两遍,陆明遥兀地觉察到哪里不对劲,敛了敛笑容,往陆礼和那边移了移身子,沉吟再三,究竟咬了咬下唇,说了出来,“爸,我在瑞士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陆礼和眉头微蹙,倏忽舒展,若无其事地反问,“发生了什么?”

    陆明遥见他这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似是有不好的预感。“三年前,我滑雪失足,患了脑震荡,落下了短暂性失忆的症候。”

    陆礼和见陆明遥眼神里闪着期冀的光彩,琉璃般晶莹透亮的眸子闪动着,似有更多的探求,心下一软,却只是淡淡点头,没有回应。

    陆明遥急急说道,“我记不得这些,是您讲给我听的。”

    “你这是怀疑我骗你了?”陆礼和脖颈往后靠了靠,诧异地看着她。

    陆明遥看他这副镇定自若的表情,颇感失望地垂下头去,喃喃道,“短暂性失忆,我确实不记得滑雪事故了……”,她下颌搁在微屈的两膝上,轻磕两下,似是想到什么,忽而眸子一亮,抬头问道,“那我在瑞士呆了多久,有认识什么新朋友吗?”

    陆礼和依旧迷惑地瞧着她,惶惑地问道,“你今天很不对劲,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了吗?”

    陆明遥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上陆礼和询问的眼神,支吾道,“我听到鸣笛声,刺耳得头痛,还有轰隆隆的声音……”她斟酌一下,“那声音大得打雷,但是什么也没看到……”

    陆明遥沉浸在梦魇的回放里,言罢见陆礼和竟终于露出来和蔼的笑容。他呵呵了两声,“你这脑子可摔糊涂了,我看纯如说住两天院还是轻了。”

    陆明遥原本一脸严肃,见他这般调笑,不禁皱起脸来,赌气地说道,“我是认真的,您不信算了,”她嗫嚅着,半是对他说,半是自言自语,“这些天,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人,很重要的人。”

    陆礼和闻言怔了怔,朗声说道,“什么重要的人?你爸妈你叔叔婶婶你堂哥堂嫂你小侄子,你不都记得好好的?别老胡思乱想。”

    陆礼和言罢,便启开电动轮椅,正待出房门,只听身后坐得笔直的陆明遥清亮的嗓音传来。

    “前几天去b城,我遇到冯靖宇了,他问我钟情姐,这个人我应该认识吗?”

    听到这个名字,陆礼和瘦弱的脊背微颤着,握在轮椅柄上的双手青筋暴露,他压抑下满腔情绪,只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吧,”便出了房门。

    陆礼和按捺不住的情绪正要涌上来,忽而听到一声“——陆叔叔”。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林治平那张清俊冷颜,一霎间让他脑海里闪过三十年前的林振华。

    “陆叔叔,”见陆礼和出神,林治平又喊了一声。

    陆礼和笑道,“这称呼可得改改了。”

    林治平愣了愣,点头应和道,“我送您下楼。”

    陆礼和笑着点头,“治平啊,明遥被她哥哥宠惯了,多少有点小孩子心性,你得多担待着点。”

    林治平恭谨地表态,“这是自然。”

    陆礼和见他这副作态,依旧笑呵呵地,“我知道你跟明遥不是你情我愿,可情这个字就是得慢慢培养的。”他目光瞭望窗外,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轻吐一口气,低声沉吟道,“姻缘这种事情,大概就是相欠相偿吧……”

    林治平听他这带着沧桑气息的感慨,微微皱眉,心里默念了两声“相欠相偿”。这话真是……他暗笑一声,以掌抚额,他可真不欠陆明遥什么。

    林治平回来时,陆明遥仍保持着坐倚的姿势,听到房门被推开,懒懒地睁开眼睛。

    他走到床边来,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希雅没轻没重,我替她向你道歉。”

    陆明遥原本心绪乱七八糟得理不清,听到他一开口就是替钟希雅道歉,莫名地更来气,头也不抬地冷声回道,“哈,还真有诚意。”

    这不悦的强调,凡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可本就是钟希雅做错事情在先,林治平深呼吸一口,心平气和道,“她也不是故意的,昨天知道接了新戏,太冲动了。”

    陆明遥听到这里才抬眼看他,颇感意外地问道,“她是演员?”

    林治平没把她这话当成疑问句,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怨不得别人,是你让她住进来的。好心泛滥,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陆明遥晕了晕,敢情她是自作自受,她一时冲动,口不择言,“是我让她住进来的,可我不记得我让她住在楼上!麻烦我出院之前,请你务必转告李姐,让她换条床单,我觉得膈应。”

    看她动气,林治平不禁嘴角上挑,露出一个舒坦的笑,“不干涉彼此的私事,我记得协议上是这么写的吧?”

    陆明遥急急反驳,“那你也不能做得太过火!你以为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吗?”钟希雅刚搬进来,肖纯如就犯难地说要跟她谈些事情,她再迟钝,也能猜得出点端倪来。

    林治平挑挑眉毛,“我可没这么认为,我妈她什么都知道,”他俯低身子,凑近温软的身子,游移的气息吐在她耳畔,陆明遥难耐痒痒的感觉,缩了缩身子,只听林治平低沉磁性的嗓音传进耳廓,“包括我们没同过房。”

    林治平直起腰来,双手插在裤口袋里,略带了些挑逗地说道,“所以,要让大家相信,你可得加把劲儿。”

    陆明遥好不来气,双手紧攥着膝头的病服,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好。”

    惹得她生气,林治平有种难言的满足感,却砰地想起来今早林舒平让人送过来行李箱的事情,他不晓得陆明遥究竟是去开会,还是去幽会,这种事情他懒得操心。只是主角是林舒平,他不得不思忖对策。

    陆明遥见他神游四极,懒懒地提醒道,“你先去楼下办出院手续吧,我收拾一下东西。”

    见她挪下床来,林治平施施然转身,正待迈步,却又蓦地停住,“等等。”

    他这句语气生硬,让陆明遥心里一惊,讶异地抬起头来,只听他缓缓说道,“协议的事情,我改变主意了。”

    陆明遥眼睛瞪得更大了,吞吐地问道,“你……你不是要反悔吧?”

    林治平转过身来,盯视着她圆鼓鼓的眼睛,清冷地笑了笑,“有些事情还是说明白得好。结婚协议这件事,你是为了遂陆叔的心意,而我自然也有我的考量。其一,既然你是我妈心心念的准儿媳,那不如就娶进来让她满意。其二,早些年我爸欠了陆叔恩情,我这也……”他突地想起来方才陆礼和的那句“相欠相偿”,愣怔了一会儿,才恍然继续道,“总之,我们是合作者,请你收起对我的猜疑。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脸上写着‘我跟老公关系不正常’这几个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明遥窘迫地红了脸,愣了愣才想起什么,“那你说改变主意是怎么回事?”

    “不干涉彼此的私事这条,”林治平眼神里闪过慧黠的光,“太碍事了不是吗?”

    陆明遥迷茫地看着林治平,见他一副奸计即将得逞的模样,可恨的是,她根本不晓得他要做什么。

    “虽然你没那演技,可布景好歹得逼真点,协议期内为了避嫌,你就不要跟别的男人交往了。”林治平斩钉截铁地说道。

    句句带刺的嘲讽让陆明遥心里那点小火苗越积越高,她扶着病床,仰起螓首,怒气难收地说道,“你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林先生,招蜂引蝶的一直是你好么!”

    林治平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这条我也适用。”

    陆明遥存心报复,挑眉道,“不跟男人交往,那你公司岂不是要破产了?”

    林治平嘴角抽了抽,紧咬牙关,“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陆明遥,强调了一遍,“协议期内,你也好,我也好,不要让我们的婚姻出现第三者。”

    他这振振有词的口吻很有威慑力,陆明遥缓缓地点了点头。

    陆明遥见他说得这般通透,似是开始对这段婚姻上心,不禁一时心动,思忖良久,才哆嗦着嘴唇说道,“我有事情要坦白……舒……大哥”,她闭了闭眼,一下狠心,飞快地说了出来,“我们以前交往过。”

    林治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坦诚震了一下,待陆明遥小心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含笑的一张桃花脸。

    他很少笑,陆明遥见过他冷笑嘲笑,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灼灼其华的笑容。

    林治平轻抿着嘴,“交老底的话你可有点吃亏,要说我以前的交往对象……”他顿了顿。

    林舒平的事情,陆明遥一早就想告诉林治平,如此,再见面时三个人心知肚明好过两个人彼此尴尬。她可没想要听林治平罗列他的交往对象,正想打断林治平,可他已经轻促地说了出来。

    “说了等于没说,”他说,“你认识的,我妻子钟情。”

    实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方才陆礼和未回应的问题,林治平给出了答案。

    “我不认识,”陆明遥缓缓开口,她迷茫着盯着林治平,“我不记得我认识。”

    最新章节 13新秘密(3)

    回家的路上,陆明遥一直没说话,直到下车时才恍然若失般问道,“我一直想问,你那天说的小远哥,指的不是我堂哥陆明远吧?”

    林治平愣了愣,越发肯定陆明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沉吟一声,看到她雀跃的无辜眼神,心底一颤,点点头,见她似是又要发问,先一步开口道,“这件事情,不该我来说。”

    陆明遥隐下心中的疑惑,无奈地皱了皱眉,小远哥和钟情到底是谁?这两个名字在大脑里是一片白落落的虚空。整桩事情捋下来,她直觉三年前自己并非忘记了滑雪事故这么简单,陆礼和绝对隐瞒了什么。

    正待她心绪不定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接听后只听清亮的男声说道,“周末有空吗?”

    陆明遥顿了顿,神思困顿,依旧没听出是谁来,只好尴尬地问道,“请问您哪位?”

    “欸?”那边亦是一愣,接着传来一声闷吼,“陆明遥!你去死吧——”

    这声嘶力竭的吼叫顿时破开雾霭,陆明遥反应了过来,是冯靖宇,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没听出来……”

    冯靖宇没好气地回道,“——你连我号码都没存!”

    陆明遥听他炸了毛,只好赶紧转移话题,“我周末没事,怎么了?”

    “请吃饭,给我接风,”冯靖宇不容置疑地说道。

    “呃,好吧。吃什么?”陆明遥好笑地问。

    “什么贵吃什么,这还用说?”陆明遥只听得电话那头传过来模糊的对话,似乎有人在喊冯靖宇,他匆匆地说了句,“周日早上再联系,”便利落地挂了电话。

    陆明遥瞧着挂掉的手机,嘴角那抹笑容渐渐隐了下去。既然前些天在b城时冯靖宇提到小远哥和钟情,那他便是她这个突破口了。

    她一时走神,再抬头时正对上林治平高深莫测的眼神,便大方地摆了摆手中的手机,坦白道,“是我大学同学。”

    林治平不无介意地看着她,朗声道,“这种事情就不用随时报备了吧。”

    陆明遥被他这话噎了一下,霎时心里不爽,正斟酌字句准备反驳,只听他说道,“这些天没事的话跟我去看展览吧,就当散散心。”

    陆明遥是挺喜欢逛展览的,早些时候她一个人逛画展,后来跟林舒平看瓷器展,为了她那点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两个人还特意飞到景德镇,跟着陶瓷学院的老师傅diy了两套瓷器。她烧的那两只,白色里带了点石青色,像风絮,像雾霭,朦朦胧胧,如梦如幻。她留了一只搁在书房,而送给林舒平的那只说巧不巧在咖啡店寄存区见到。

    她直觉林治平说的展览与平时瞎逛的不同,大概免不了寒暄附和。陆明遥跟书本打交道多过跟人应酬,这些年陆礼和也是由着她的性子,从没逼迫她参加觥筹交错相互吹捧的酒会场合。听了林治平的提议,她不禁蹙着眉头,疑虑地问道,“一定要去吗?”

    林治平见她那副胆怯的样子,露出个鄙视的眼神,斩钉截铁地断了陆明遥的后路,“一定要去。”

    跟林治平一起出去这天,陆明遥穿了件裸色长裙,银色的凉鞋半遮半掩,海藻般的长发乖巧地挽在脑后,右颊边飘着一缕碎发,淡妆掩映得脸色甚好。她提着裙角拾级而下,娇俏的鞋子踩在楼梯上发出嗒嗒的响声,客厅里站着的林治平看得有些失神。

    “对了,”陆明遥堪堪落定,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什么展览?”

    林治平盯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答道,“珠宝展。”

    陆明遥露出个诧异的颜色,“咦——,我还以为是服装发布会之类的,”她想了一会儿,搭话道,“你们想涉及珠宝这块儿的生意?”

    林治平懒得跟她解释,不耐烦地“啊”了一声,便先行转身。

    展览会场跟陆明遥想得并不一样,入口处出示邀请函,进入会场的寥若晨星,区区几人。

    陆明遥随着林治平来到一号展厅,暗蓝色的装潢,空旷的冷色调衬得空调机的温度格外清冷,她不自觉地抱了抱双臂,正待打量展厅,只见不远处身穿正装的女人款款走来。

    她站定后恭谨地说了句,“林总。”待她转过脸来,陆明遥愣了愣,这人前几天跟林治平逛商场时她见过,是她堂哥陆明远的小姨子——秦天茵。

    秦天茵朝她微微一笑,打招呼道,“你好。”

    陆明遥点点头,也报以微笑,“天茵姐好。”

    上任销售总监调去天津分区,秦天茵升任执掌总部销售部。柯蓝最近致力于开发香水珠宝等服装周边产品,这升职折腾得她苦不堪言。

    林治平侧过脸来对陆明遥说道,“你自己转一转,”言罢,他跟秦天茵朝中央大厅走去。

    陆明遥隐隐听到林治平压低声音问道,“见到suzan了吗?”看他丢下自己走远,她反而松了口气,幸亏不是声势夸张的酒会应酬。

    幽蓝色的一号展厅正前方贴着紫罗兰状的标志,碎钻贴合的边角闪着璀璨的光,下方的名牌写着几个金色的英文字母,“suzan syz”,大概是珠宝设计师的名字。

    不大的展厅里零星布展着三十余件展品,虽然对珠宝设计并无研究,陆明遥却也能看出这艺术家多少有些童真稚气。单说这主题系列,“a girl’s best friend”(闺蜜)、“once  a be oon”(偶现蓝月)、“le savers”(救生圈)、“lour  baby”(为我添姿彩),一着眼横生妙趣。只是那雕钻的风格和靓丽的外型过于花哨俏丽,陆明遥并不喜欢。

    三十余件展品一一看过,她站得脚都累了,却又担心林治平回来找不到她,便乖乖地在原地矗着。

    静寂的展厅里突然传来说话声,“so you like this。”(你喜欢这个?)

    陆明遥回了回身,这展厅里没有别的人,她这才肯定眼前红发碧眼的女人是跟自己说话。

    她垂眼看了一下展柜里那件镶钻的吊坠,方才无聊,双眼无神地盯着,大概这女人是误会自己中意这件展品。陆明遥知道在私人展览会上,展品是可供买家收藏的,而她绝无购买奢侈品的嗜好,便耸耸肩,坦白道,“yeah; it’s really fabulo。 it’s jt not y style。”(它看起来很惊艳,只是跟我风格不搭。)陆明遥的口语一向不佳,这两句话没磕绊地讲出来,她先佩服了一下自己。

    红发女人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上了年岁,可笑起来微凹的眼睛焕发着别样的光彩,“fabulo”

    陆明遥见她来了兴趣,便挪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脚,看着旁边一溜儿的宝石展品,缓缓解释道,“pure  aterial; rich  lour and childish  design,these are absotely unsual aic。 ”(材质纯净,颜色丰富,设计有些孩子气,这些首饰真的很不同寻常,很吸引人。)她将人家的展品称赞一番,转而嗟叹一声,摊开双手道,“however,they don’t suit to 。”(只不过,它们不适合我。)

    红发女人微微一笑,眼角露出一截鲜明的鱼尾纹,看起来更和蔼可亲了,“do you ofteiohis ”

    陆明遥摇摇头,“actually; i often go to porce exhibitions; but further to jeweler exhibition; this is y first ti。 ”(我经常去瓷器展,不过说到珠宝展览的话,这是我次参加。)

    于是话题自然而然由陆明遥不喜欢的珠宝转移到她专究的陶瓷方面,见这外国朋友对中国制瓷艺术颇感兴趣,她还好心肠地给她介绍,唐三彩邢窑白瓷越窑青瓷娓娓道来。陆明遥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暗地庆幸看过几本科普陶瓷技艺的英文书籍,脑袋里装了点墨水,讲起来也是尽情挥洒得意自矜。

    也不知由哪一话题正扯到白朗山滑雪,陆明遥含笑微微抬眸,正对上林治平愣怔的眼神。

    看到他终于出现,陆明遥吐了口气,转头跟红衣女人说道,“it’s really terestg chattg with you, but i’ afraid i have to go。”(跟你聊天很有意思,但恐怕我要先走了。)

    红衣女人点了点头,自手袋里掏出名片夹抽了一张递了过来。

    陆明遥没想到她这般反应,愣了一瞬,双手接过,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惊异地张大了嘴巴,“suzan syz! og。 so……”她不可思议地吸了口凉气,手指绕了一周,“these are ur works!”(你是suzan syz?!天呐!这些……是你的作品!)

    陆明遥缓了缓神,对这珠宝设计师说道,“i don’t have a card。 you  ey。”(我没有名片,你可以叫我nney。)

    suzan会心地笑了笑,“i thk rs。 l is better。”(我觉得喊林夫人更好一些。)她稍稍侧身,跟林治平对视一眼,依旧保持着无比纯粹的笑容,“your we is youhan i thought。”(你妻子比我想得年轻。)

    林治平迈动长腿不急不慢走近,极其自然地轻挽着陆明遥的后腰,姿势足够亲昵,却又大方坦率,打趣地说道,“she is uch ore childish than your works。”(她可比您的作品还要孩子气。)

    林治平一直在美国念书,英语讲得自然要比陆明遥顺溜得多,方才她一个人跟suzan侃天说地并无尴尬,这时候要在林治平面前扯chglish,心里百般别扭,红彤彤的脸低垂下来,两手摩挲着,霎时间不知该怎么搭话。

    suzan又被逗笑了,她那双透澈的蓝眼睛看着陆明遥,“ i have never designed weddg rgs before。 the lot bloo is ctoized for you。 i hope it’s your style。”(我以前从未设计过婚戒,the lot bloo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希望合你的心意。)

    待suzan的助手将那只镶着蓝钻的铂金戒指拿到展厅来时,那纯净的蓝色像是一眼天然的湖泊,沉静温润,切割成含苞待放的莲花状,蓝色睡莲安稳地躺在锦盒里,每个切面都折射着璀璨的色彩,铂金底座曲折环绕,像是城堡近处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

    林治平牵起陆明遥的左手,那只带着少女气息浪漫花哨的戒指在白嫩如柔荑无名指的滑动着,直到手指根部。

    那只婚戒着实惊艳,不过日常戴怎么看怎么骚包。陆明遥脸上堆着笑,略略蹙眉,对着林治平低声说,“这个……应该不能每天都戴吧……”

    林治平侧目,“买来就是戴的,不要舍不得。”

    陆明遥急急道,“不是,你理解错了!”

    林治平正色道,“怎么,你不喜欢?”

    陆明遥忙摇摇头,“不不……我蛮喜欢的。”

    “喜欢那就戴着吧……”

    “……”

    最新章节 14新秘密(4)

    肖纯如过来的这天,陆明遥正在四环一家鸭头店里等冯靖宇出现。

    她抬头扫了眼店里的装潢,朴实的白色墙纸,原木色的座椅,身着红色围裙端茶倒水的服务员,跟几年前一样毫无档次。

    这家离h大不远的小店,她次被冯靖宇拉进来时,看到桌上搁着油兮兮的玻璃压板,便毫不隐晦地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而冯靖宇似乎预料到她这反应,鄙视了一眼,“陆大小姐,吃东西讲究的不是品味,而是口味。”

    陆明遥也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你口味太重,恕我先走了。”

    “哎哎,”冯靖宇拉住她一只衣袖,“相信我,不是那么辣的,鸭头也没那么吓人,你吃完之后绝对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这家鸭头店怎么好吃,他已经在她耳边唠叨好几天了,陆明遥被他缠得无奈,只好任由他拉着到一张四人座的桌子前坐下。

    想想往事,陆明遥嘴角升起一抹轻快的笑,低头看着并拢的手指,每一根细长如玉立,指尖泛着清莹滋润的光。她微微愣了愣,若不是那只婚戒太招摇,还是戴着的好。且不说冯靖宇现在对她心意如何,挡挡桃花避避麻烦还是顶有效的。

    她正出神,一抹黑色衣衫入眼,缓缓抬头,眼前是一身西装革履的冯靖宇。陆明遥见他黑色西装搭领带无比正式,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冯靖宇确是一表人才,清秀阳光,活力四射,就如那天捡起篮球的他给左晓清留下的惊鸿一瞥。当然,凡事都有个前提。冯靖宇光彩纷呈的前提便是——他不开口说话。

    他一开口就太冲了,比如前些天偶遇陆明遥,他句就是——“靠,我以为你死了呢!”一句话就让以为他是温润君子的左晓清下巴颏儿差点掉下来。

    陆明遥一言未发,冯靖宇却从她那憋红的脸上看出些意思来,他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不服气地说,“怎么?有意见?”

    陆明遥含笑摇头,“挺合身的,就是以前没见你这么穿过。”

    冯靖宇拖开座椅坐下,闻言皱眉应道,“都这么穿了快三年了。”

    听他这么说,陆明遥愣了愣,她知道三年前不告而别,冯靖宇还是心有怨念。

    冯靖宇没说别的话,只是喊来服务员点餐。两个人要了微辣的小锅鸭头,又点了擂椒茄子、干炸香菇、紫菜汤,诸如此类。

    陆明遥喝了口水,淡淡开口,“你在哪工作?”

    冯靖宇伸手松了松领带,陆明遥蓦地想起林治平那张脸来,这个慵懒的动作他也常常做。“在德勤,senier了。”

    四大会计事务所之首的德勤如雷贯耳,陆明遥点点头,只听冯靖宇干着嗓子问道,“你呢?”

    “我还没工作呢,”陆明遥盈盈笑着,“在s大,还是读历史。”

    冯靖宇毫不掩饰地评价道,“没意思。”

    陆明遥呆愣了一瞬,哈哈笑了,“口味不同。”

    冯靖宇丝毫没有调笑的闲情,一本正经地问道,“这该研三了吧,是打算读博还是工作?”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没怎么想好。”

    冯靖宇皱着眉头,“虽然女博士不太好找对象,你要是愿意读书可千万别顾忌,”他拍了拍胸膛,“哥哥我娶你。”

    陆明遥又是一愣,忽而笑了,“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已经结婚了。”

    这下轮到冯靖宇瞪眼睛了,他盯视着陆明遥,眸子空洞无光,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站起身来一拍桌子,“靠!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引得一屋子人侧目,冯靖宇发完飙倒像个没事人,堪堪落座,脸色一变,极其八卦地眨巴着眼问道,“快说是哪个男人没长眼。”

    陆明遥被气笑了,手指轻叩着桌面,缓缓说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我觉得你可以去死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冯靖宇急不可耐地问道。

    “就三个月前吧。”

    “你就不能再等三个月嚒!”

    陆明遥被冯靖宇神一般的逻辑弄得无可奈何,耸耸肩,看着整个身子都要趴到桌子上的冯靖宇说道,“你能注意一点形象吗?”

    看到冯靖宇往后挪了挪身子,被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盯得发毛,陆明遥放空的脑袋里瞬间想起正事来,“其实我有事想问你。”

    冯靖宇断然道,“说。”

    陆明遥抬眼觑他,摩挲着双手,组织词句,“那天在b大见面,你大概也觉出不对劲了。”

    冯靖宇震了震,点点头,正色道,“那你先说说吧,三年前为什么搞人间蒸发。”

    “……我不记得了”

    “靠!陆明遥,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陆明遥见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便提高语调急急说道“是真的!”

    她无比诚挚地看着冯靖宇,“我爸说我在瑞士滑雪的时候出了事故,摔成了脑震荡。从瑞士回来,我们家搬到了东城区,那一年我一直在家休养,参加论文答辩的时候想去找你,可他们说你不想见我。”

    冯靖宇找了她几个月无望,是生气至极,再也不想听到“陆明遥”这个名字。没想到如此竟错过千百次祈求的见到她的机会。

    陆明遥迟疑一下,定定说道,“那天你问我小远哥和钟情姐,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我爸隐瞒了什么,我忘记的不只是滑雪事故,还有一些人,你能告诉我吗?”

    冯靖宇怔忪地伸出一只手来,探过去摸了摸陆明遥的额头,“没发烧啊,你是不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还是我,”他那句话还没说完,抬眼正对上陆明遥晶莹闪烁的眸子,无辜的眼神像是楚楚可怜的小猫,轻握着双手,咬着下嘴唇,一副殷殷期冀的表情。

    方才她那番话,他听得云里雾里,能帮她的微乎其微,暗叹一声,只好将这谁是筱远谁是钟情娓娓道来。

    此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肖纯如冷着脸正襟危坐,林治平站在一旁,“妈,您怎么过来了?”

    肖纯如冷冷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这僵持的状态林治平受不下去,堪堪迈脚,却被肖纯如喝住,“去把林家家训抄一百遍!”

    这冷暴力来得让林治平头皮发麻,奈何百行孝为先,只得道了声“好”,刚待转身,肖纯如又开口了。

    “站住!”她嗓门升了一个高度,“你胆子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你在美国的时候怎么乱搞我由着你,你回国非得逆你爸的意去娶那个钟情,我也由你。现在你三十好几了,我当你真懂事了,娶了明遥,她是哪里不好,你冷着人家非得跟小姨子乱搞!你真是——”肖纯如气得咬牙切齿,忍着没说出难听的话来。

    林治平也知那天钟希雅跟她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见她正在气头上便恭谨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着。

    “你平时脑子灵光,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儿,怎么做怎么让人来气?”肖纯如站起身来,气不可耐地指点着林治平,“你当初跟钟情结婚以为自己是大发善心,现在托了她好妹妹的洪福,钟情是吃定你了!死也不让你安生!”

    “妈——”林治平听她越说越刻薄,禁不住制止。

    “你少心疼她,”肖纯如嗤之以鼻地说道,“能把妹妹推到自己男人床上的女人,这世间真是少有。”

    林治平眉峰紧拧着,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肖纯如的喋喋不休还在继续,“你这顶聪明的脑袋瓜怎么就看不出来呢!那个钟希雅能跟你这个姐夫搞上,钟情背后没少搞小手段!你是着了她的道了,还以为真欠她的!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她怎么偏偏就阴魂不散缠上你了!”

    林治平抚额的动作微微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垂了下来,阴冷着脸说道,“妈,小情她人都不在了,您说这些做什么?”

    肖纯如被噎了一下,稍稍收了收锐不可当的气势,用缓和的语气说道,“我是就事论事。我知道你是有意让钟希雅出去拍戏,结了婚是该有个样子。”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她这戏拍完,让她回钟家吧。要是她不愿意,那就给她钱,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你也不用担着钟情的面子,林家绝对容不下她。”

    林治平脸色凝重,点点头,说了声“好”。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别让明遥知道。她再好说话,也难受得住。”

    林治平眉角跳了跳,照他妈的说法,陆明遥不炸毛也会颓废两天,而实际上她除了嚷着床单膈应,承受得很好嚒。他母亲大人实在是神经紧张了。

    “明遥这孩子,你爸顶喜欢。我打听过,你大哥之前追求过她,”肖纯如了如指掌地说道,“他为了得你爸的青睐,这些年下了不少功夫。你当他真是善茬?”

    林治平却早已心里有数,这时候便应和地点点头,“知道了。”

    小店里,陆明遥听完对面的冯靖宇一番讲解,眼神怔忪,讷讷地说道,“所以,陆筱远是我亲哥。钟情是他女朋友。那钟情怎么嫁给林治平了?”

    冯靖宇禁不住打断她嗫嚅般的呓语,“林治平是谁?”

    陆明遥呆呆望着他,“没跟你说吗?他是我老公啊。”

    “等等,”冯靖宇脑子抽搐了一下,“所以简单来说就是,你哥的女友嫁给了你丈夫。靠,这信息量太大了吧。”

    “那我哥哪里去了?”陆明遥不解地喃喃道。

    冯靖宇沉声说道,“大概不是重生就是穿越了吧。”

    “……”

    “……”

    最新章节 15伤与疤(1)

    凭空填了个哥哥,不只毫无印象而且无迹可寻,实在憋屈得慌。陆筱远、钟情以及林治平三人的感情瓜葛,陆明遥并不想多管,她想知道的是自己的这个哥哥今在何处,而自己为什么单单把他给忘了。

    她已经在思维迷宫里兜兜转转老久,最终决定还是要回家一趟跟陆礼和摊牌问清楚。

    傍晚时分,一进院子,丛生的蓬蒿连同杨晓婉新养的蒜苗生得茁壮,头顶葡萄架上满是铺张的叶子,绿茵茵的,十分阴凉。

    陆礼和坐在石台前,双腿上盖着白色毛毯,手中碾磨着一粒白色云石,神思专注地盯着棋盘。

    星罗棋布的棋盘就画在浅色的石盘上,那两盒打磨精致的棋子是陆明遥前些年送的,一白一青,质地冰透,匀着些雾气般的花纹,摸起来凉凉的,经过长期磨合带着圆润的光泽,陆礼和很喜欢。

    他丝毫未发觉来人,摸了摸下巴,看起来那棋阵让他有些犯难。

    夕阳温煦的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几个斑点,悉数播撒在陆礼和肩际,笼罩起一层淡薄的光晕。他跟自己下棋是常事,这一幕陆明遥看在眼里,自觉得温暖祥和。

    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绕到陆礼和背后,环住他脖颈,细声细气娇嗔地说道,“猜猜我是谁。”

    陆礼和失笑,“你这孩子……”他顺势拉下陆明遥的胳膊,那张潋光滟滟的笑颜舒展眼前,“这阵子身体挺好吧?”

    陆明遥轻笑道,“爸,这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她顺势坐到一旁的石凳上,自顾自地拿起石桌上搁着的紫砂壶,淅淅沥沥地倒着茶水。

    那茶杯刚要贴到红唇上,陆礼和拍了拍她的手,“茶凉了,喝了小心肚子疼。”

    陆明遥眯着眼睛笑,没听陆礼和的话,仰了仰茶杯,润了润略有些干燥的嘴唇。

    她那个舒朗的姿势,连同俏皮的笑容,辉映在和煦的霞光里,陆礼和看得出了神。她跟她母亲越长越像了,连同这性子也越来越相近。可这并非什么好事。

    三年前,她内敛骄纵,让他头疼;三年后,她沉稳平静,让他心疼。而无论她什么样子,终究是他捧在掌心里的女儿。以前的那些事情,他盼她想起,却也望她记不得。

    陆礼和眺望着远处的染透了云朵边角的夕阳,想起来前些天杨晓婉跟他的对话。

    “听你这么说,明遥这孩子大概也猜到什么了吧,筱远的事情……”杨晓婉站在他身后,想起失去的儿子,心如刀割,声音渐小。

    陆礼和拍拍她搁在他肩头的左手,“这就是命吧,”他想到了什么,回转过头,脸色微变,“晓婉,你心里不会还怨着明遥吧?”

    闻言,杨晓婉一怔,摇摇头道,“那就是场事故,怨得了她什么。筱远没了,身边就只她一个孩子,想怨也舍不得。再说,看到她我就想起忱姐来……”

    说出这名字,杨晓婉直觉手背上覆着的那只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心里一凉,压低了声音,“这些日子,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明遥她现在想嫁的是治平吗?为了遂忱姐的意,把她嫁到林家,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上辈子恩恩怨言,跟明遥有什么关系,偏偏她来承受。”

    她语气温和,步步递进的质问却让陆礼和心头像压了块巨石一般越来越沉重,他轻叹一口气,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嫁给治平,总比跟了舒平得好。要是她跟了舒平……”

    陆礼和连连嗟叹,最后那个设想也让杨晓婉心头一紧。她抽出左手来拍了拍陆礼和,半是劝解半是安慰,“也没有别的办法,治平那孩子外冷内热,明遥她……”她话没说完,接着沮丧地摇摇了头,“唉……我真是……既怕她想起来,又盼着她想起来。”

    陆礼和脸色凝重,缓慢地回道,“她在b大遇到靖宇了,筱远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纸包不住火,这是早晚的事儿……”

    陆明遥等了好久,也不见陆礼和说话,只好提高嗓音又喊了一声“爸——”

    陆礼和缓过神来,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这太阳晒得舒服。”

    陆明遥探着脑袋,好笑地说道,“您不是晒了晒就睡着了吧?”

    陆礼和无奈地摇摇头,“睁着眼呢,睡什么?”

    陆明遥想起来陆礼和的特殊嗜好,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他喜欢把电视音量开得很高,自己却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她一次心血来潮,趴到他耳边大叫了一声“爸——”,吓得陆礼和直打了个哆嗦。她好笑地说,“您又不看电视,我关了啊。”陆礼和反驳道,“我怎么不看电视?我在听啊!”

    “您一个人下棋多无聊啊,等我,我去书房拿跳棋来跟您杀几局。”陆明遥说着便起身来,朝着门厅走去,身姿雀跃。

    陆礼和转过身去看她走远,唇角始终保持着一个笑意。

    陆明遥刚进门,没来得及刹住脚步,直直地朝身前障碍物撞去。这撞击来得头晕眼花,眼前是黑通通一团,猛地抬头,正磕上坚硬的物体,疼得她直吸了两口凉气。

    林治平一手提着保温壶,刚走到门口,颠颠跑着的陆明遥便毫不迟疑地闯进了他怀里。那股菡萏之香萦绕鼻头,飘渺的香气若有若无,熟悉的清淡沁入心脾,像是一些久远到泛黄的记忆,让他神思有一瞬的恍惚。

    这恍惚未持续多久,陆明遥猛地抬头,脑袋直直捣在了他下巴颏儿上,钝痛袭来,他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下巴。

    陆明遥瞪着眼睛看着他,无数个带着余温的片段在脑中蒙太奇般忽闪,熟识得像是旧戏重演,她愣了愣,开口问道,“我们……认识吗?”

    林治平抚摸下巴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陆明遥记不得她亲哥哥,却不晓得她记忆力损伤到这种程度。他们早上刚见面,现在她就不认识他了,这也太戏剧性了。

    看着林治平神色怔忪,眼神诡异,陆明遥咀嚼了一下自己方才那句话,顿时明了哪里不对劲儿,慌张地解释道,“我是说,我跟你很久以前认识吗?”

    林治平心里松了口气,好笑地摇头道,“我不认识你。”

    陆明遥“哦”了一声,纳闷地点点头,揉了揉撞疼的额角,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再这样乱猜疑下去,她真要疯了。

    “你还好吧?”林治平声音清冷地问道。

    陆明遥强作镇定,点点头,抬眼这才瞧见他左手里提着保温壶,“呃,没伤到你吧?刚才我……”

    林治平打断她,嘴角噙着一抹隐晦的笑,“夫妻之间么,投怀送抱的挺好。”

    陆明遥白了白眼,呵呵两声,客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治平扬扬眉,直勾勾地瞅着陆明遥,没说话。

    陆明遥却已会意,笑容满面地说,“谢谢你来看我爸妈。”

    林治平抛出个不屑的眼神,冷声说道,“谢什么,我过来看陆叔叔却不是为了你。”他提着保温壶踱了几步,走到跟陆明遥并肩处略略驻足,“有些事情,别把它看成是交易,反而来得轻松些。”

    陆明遥余光瞥到他擦肩而过,转过身去视线只余高颀修长的背影。他好像有些生气,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有些事情,别把它看成是交易,反而来得轻松些,”她嘴里念叨了几遍,还是不晓得他究竟要说什么。

    陆明遥跟陆礼和玩跳棋的时候,林治平站在一旁端茶倒水。壶是上好的紫砂壶,茶是顶好的铁观音,陆明遥喜欢喝茶,这嗜好也是承陆礼和而来。

    林治平俯看着她细长的手指玩弄着紫色的琉璃珠子,指尖折映着温润的光泽,颦眉盯视棋盘,眸子炯炯有神,认真得让他有些诧异。

    认识这些日子,在他看来,陆明遥做什么事情都是漫不经心。跟交往已久的男友分手也好,听她父母的话嫁给他也好,知道林舒平是他大哥也好,发觉他跟钟希雅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好,这些明明与她息息相关的事情,她似乎都秉持着事不关己无所谓然的姿态。

    这种冷眼旁观的姿态与林治平截然不同。林治平虽然表面上看来阴鸷冷戾,可于事于情,很多方面常常牵扯不清,甚至是作茧自缚。跟钟情和钟希雅纠缠了这些年,才领悟出来这么个硬伤,由此可见,他的情商不是很高。

    归根结底,林治平色厉内荏,大多时候冷着脸,但心是好的。而陆明遥正与他相反,脸上保持着一个笑容,心里却跳跃着另一个步调。

    陆明遥太沉静了,沉静到跟外事外物千丝万缕却又拒之千里,沉静到半丝心思半丝念想都不可触摸,沉静到消极地随波逐流自生自灭。

    不知为何,看到她心里明明千波涌动却总是笑脸相迎,那副淡然中带点冷漠的做派,总是让林治平有股逼她露出点别的表情的冲动。

    他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含睇凝眸,延颈秀项,蓬松柔顺的马尾扫着颈后那一抹白皙,穿着棉质中袖白衬衣,翻着娇俏的v形领,石桌下两腿交叠。

    那只紫色的琉璃珠子在她指尖徘徊良久,仍未落下,她单手支颐,像是陷入了难题。

    那盘棋瞧得陆明遥两眼昏花,偏偏这时候想起那件正事来,心里斟酌了几个开场白,又一一否定,心烦难耐,她再也不想下了,侧过头来看林治平,问道“你来吗?”

    不等林治平回话,陆明遥便站起身来,将那只紫色棋子随意一搁,拍了拍手,宣告本局结束。

    此情此景司空见惯,陆礼和笑呵呵地拉了拉腿上的毛毯,“不来了,不来了。”抬头看到陆明遥难得露出些烦恼的神色,他心中一凛,却也明白她是为何而来。“先坐下,治平也过来坐吧。”

    陆明遥听到她爸这般招呼,难掩好奇地坐了下来,林治平也踱了几步,在她旁边那只石凳上落座。

    只听陆礼和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俩都是为了筱远的事情过来的。”

    最新章节 16伤与疤(2)

    陆明遥微微抬眼,正对上陆礼和那双不起波澜的眸子,她的心思好像从来未曾瞒得了他。

    林治平正襟危坐,面色不改,静候着三年前一些未公开的秘密。

    陆礼和盯着陆明遥小鹿般清澈萌动的眸子,心里那道伤疤蠢蠢欲动,沉吟再三,还是说了出来,“三年前,你跟筱远出了车祸。你到瑞士不是滑雪的,是养病的。谁知你睡了一个月醒过来,竟将车祸连同筱远一起忘掉了。不过忘了也好……”

    陆礼和脸色隐忍着悲伤,陆明遥却瞪着眼睛,迟疑地吐出了一个字,“他……”

    那陆筱远呢?哥哥他怎么样了?她想这么问,可是看着陆礼和转动轮椅移开几步,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心里猛地一凉,那拳头般大小的心脏像是扔进深井里,蛮石狠狠砸下,一股窒息般的钝痛迅疾蔓延开来。

    这个设想她预料过,可预想是一回事,事实佐证是另一回事。

    头顶斜阳透过树叶缝隙播撒下淅沥的光,经过微粒尘土的折射散着团簇的光晕,那刺眼的光亮让她不由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黑白交纵的斑点让她顿时觉得天晕地旋,耳边随即响起轰隆如雷填的响声。梦魇里刺耳的鸣笛,尖锐的刹车,撞击的颠簸,连同汩汩流淌的鲜血,红殷殷渗透上来。

    那不是梦,只是被遗忘了的记忆。

    她脑袋好重,身子轻飘飘的,由着整个人向后倾倒。

    身后贴上来一个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恰恰支撑住她软挑挑的身子。

    那个人的形象在慢慢摹绘着,黑框眼镜,单眼皮,高挺的鼻梁。陆明遥伸出手指来探了上去,那人的音容笑貌恍若眼前,却总隔着层飘渺的面纱,怎么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模样。

    林治平抱着陆明遥,只见她眼神迷离,左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触过他眉心、鼻梁,游移在他紧抿的唇部,最后停留在下颌。

    这个触觉让林治平微微失神,忽而恢复清明,托起了陆明遥欲倒的身子,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自幻象中走出的陆明遥怔怔地看着林治平,有些失望,心里纳闷,嘴里却说了出来,“哥哥他,跟你长得很像。”

    坐在轮椅上的陆礼和见她神识恢复正常,稍稍松了口气,可听到陆明遥说这话,脸色不禁又阴了阴。

    “以后再也不要提筱远了,”杨晓婉的声音自门厅传过来。她为人平和,平时话不多,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这话却带着股坚毅和决绝。

    院子里三个人皆是一愣,看着杨晓婉手指颤抖着却强自镇静解下围裙,朝这边走来。

    杨晓婉看着呆呆坐着的陆明遥缓声说道,“医生说人都有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三年前你得了解离性失忆症,把筱远的事情忘了。明遥你既然那时候做出了选择,这时候何必再苦苦逼着我们说出真相呢!”

    杨晓婉战栗的手指紧紧拽着边角的衣服,说到最后眼眶里泪水打转,禁不住哽咽起来。

    陆明遥怔忪地望着她,心里有一个洞,空空如也,越撕越大。她说不出那种感觉是心痛还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四肢僵硬了,感觉麻木了,大脑停滞了。眼角一滴莫名其妙的泪却顺势垂落了下来。

    陆明遥双臂被身后的林治平紧紧抱着,这个原本只作支撑的拥抱,来得像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却让她心里的委屈积如雨云,抽了抽鼻子,眼泪流得更狠了。

    陆礼和却也知三年前那桩事情,不管怎么说,杨晓婉对陆明遥总有点怨怼。见她方才语气冲冲,陆明遥又哭得梨花带雨,尽管丧子之痛隐隐作祟,他俗套地安慰道,“筱远疼你这个妹妹,怕也看不得你哭成这样子。忘了有忘了的好处……”

    话到此处,陆礼和心里又是一痛。他暗暗嗟叹,前尘往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不然白忱也不会因爱生恨了。

    陆明遥却也不是为杨晓婉那几句话而哭,听到陆筱远的名字,内脏似乎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每一次抽动都带着冷腥的血气,肌肤一层层撕扯开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那该是一种销肉蚀骨的疼痛,她知道身体里某个部位在挣扎着嘶喊,在蜷缩着呻吟,可这些莫名的感触一瞬间倾泻在自己身上,面子上的平静与内底里的暴走相悖相杀,在那种欲要爆炸的错觉里,眼眶里竟忍不住转起一串串泪花。

    杨晓婉擦擦眼角的泪,红着眼眶,抿了抿瑟缩的嘴唇,憋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来,点头道,“对对,筱远他最看不得你哭……”

    陆明遥一听这话,心脏连抽好几下,砰砰砰的锤击让她不由地抚上心口窝,俯低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而泪水还是没停下。

    林治平替陆明遥顺了顺气,看她蜷着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心里猛地一凛,竟有些心痛。

    可也只是看着心痛罢了,难能感同身受,直转急下的剧情只能由她承担着。

    陆明遥昏沉的头脑里觉得自己渐渐分裂,似是另外一个灵魂寄存在这体内,而这个魂灵听到陆筱远的名字会歇斯底里般疼痛。三年前的陆明遥真的死在了那场车祸里,现在活着的这个是一个延续了部分记忆的躯壳。

    陆明遥呆瞪着晦暗的眸子,心头蔓延上雾霭一般的沮丧,挥之不去。

    怎么说好呢,她对自己的存在无法确认。她至今为止的记忆不堪一击,处处尽是修整不齐的漏洞。简单来说,就是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这种感觉跟普通的丧失记忆不同。三年前的事情她安然无恙地记得,记得陆家郊区那栋老房子,记得送给陆礼和的石质棋盘,记得跟冯靖宇之间算不是恋爱的分手复合。可陆筱远,唯独这个名字,从她过往记忆里连根刨除,一丝不余。

    而如今过往的记忆经由他人之口一点点灌输,“筱远他最看不得你哭”,一句话就让她明了陆筱远是多么宠溺她这个妹妹。

    “我有个哥哥……他很疼我……他出车祸了……他不在了……”

    陆明遥心里一遍遍重复这些话,一遍遍地修改着更新着头脑里储存的记忆。可这些再生的情报与脑中之前的事实难以进行同一性确认,这一点让她始终觉得她的亲哥哥连同三年前那场车祸来得毫无实感。

    三年前的陆明遥跟三年后的陆明遥是同一个人吗?增添了再生记忆的自己究竟是谁呢?

    她没有“我是陆明遥”的实感,她对这三年里隐藏伤痛来苟活于世的自己毫无自信,这一阵阵的自我质问来得迅猛尖利,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林治平摸了摸陆明遥的额头,掌心里全是沁密的汗珠。他扳起她轻飘飘的身子来,看着她血色全无的苍白脸庞,双唇轻碰念念有词,定定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虚空,样子可怕得吓人。

    他轻声喊她的名字,“明遥——明遥——”

    那两声呼唤像是从遥远的时空而来,在耳畔回荡着回声,陆明遥讷讷地,纵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明遥,却又觉得他喊的是别的什么人的名字。

    心底那个漏洞越扯越大,陆筱远这样一道空白,让陆明遥这三年来的一切都成了虚无。

    她没有得到过哥哥的宠爱,也未感受过丧亲之痛,这些应该从亲身体验中得来的情感,却作为记忆被她拥有。就像是一个婴孩,本来全无所有,却被搁在业已成熟的人类的位置上被对待。

    简单来说,她已经被当作三年前记忆无损的陆明遥来对待。那些曾被割断的记忆,那些曾被扭曲的性格,一时间近乎绝望地彻底苏醒。

    她需要伪装成三年前的陆明遥,来与自己的父母接触,而现在的她被完全忽略了。这种无法忍受的窒息感让她尤其苦闷?

    第 3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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