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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你们这般盼着朕早些去死,都等不及朕咽气,就想要在朕的床前拥立新主,改天换日?!”</p>
萧绍昀的声音越来越暴虐,一声声的质问直戳人心。</p>
晋王惊呆了,愣愣的看着他的皇兄,激动的心情慢慢的变成一片死寂。</p>
他因为皇兄的昏迷,担心得整夜心都像被吊在半空中一样,害怕担忧,却唯独没有想过要取皇兄而代之!</p>
皇兄怎么能对他如此猜忌?!</p>
晋王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p>
这就是君臣之别吗?他担心着他的皇兄,可他的皇兄却只担心皇位!</p>
被皇帝厉声质问的大臣们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上,却没有人敢出言为自己辩驳——要说这一夜,皇帝昏迷不醒,他们心中没有任何一点小心思与小算盘,那也是不可能的。</p>
可皇上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屈了人心。</p>
感觉最委屈的,自然是丞相宋温如。</p>
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在他心里,从没希望过皇帝有任何不测!</p>
要知道,这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少年天子啊,从萧绍昀年幼时做太子,到后来登基亲政,从头到尾都是他陪在身边,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在他心里,一直将皇帝看得比他自己的亲儿子还要重上几分!</p>
“皇上,臣等绝无此心,只是皇上突然昏迷,臣等作为皇上的臣子,进宫守候本来就是分内之事,绝不敢……”</p>
“不敢那是因为朕醒过来了!”萧绍昀一声怒喝,打断了宋温如的辩解:“晋王都已经被你们叫入宫中了,难道不是在早做打算吗?!”</p>
眼前的一切,在父皇临终时,他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次了!</p>
只不过那一次躺在龙床上,重病的人是父皇,而守在床前等着继位的人是他,而跪在地上,明面上悲痛万分,心中却已经各自盘算着要怎样向新帝效忠的人,不还是眼前这些人吗?</p>
“皇上!”</p>
宋温如悲愤万分,说不清心中是万念俱灰还是,委屈难当,直直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将昭阳殿的地砖碰得砰砰作响:“皇上明鉴,臣若有此等心思,天打雷劈!”</p>
这砰砰的声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p>
宋温如身后的几人都不忍心地看着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悲愤满腔,有口难辩,顿时心中生出无限兔死狐悲的悲凉之感。</p>
这样的皇帝,让他们如何效忠?</p>
或许是宋温如的语气太过悲怆,又或许是宋温如的态度太过刚烈,萧绍昀满心的戾气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神情中渐渐有了一丝动容。</p>
他沉默了一瞬,想起前世今生的种种。</p>
不管这些可恨的臣子是如何对待他,如何逼迫他,自幼教导他长大的宋温如,的的确确是从来不曾背叛过他的。</p>
“丞相不必如此,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萧绍昀终于开口拦住了宋温如,眼神没有了先前那般阴冷,却还是像刀子一样刮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至于其他人,谁又知道你们的心到底是黑是白呢?”</p>
一干大臣什么都不想说了,这样的皇帝,说什么他能听得进去呢?</p>
自古以来,皇帝若是对臣子起了猜忌之心,那是千言万语也不能将之打消的。</p>
没有人再像宋温如一样几乎磕破头去换取皇帝的信任,都麻木地跪在原地怔怔的,什么话也不说。</p>
萧绍昀见他们这样沉默相对,冷哼一声:“你们怕是都无话可说了吧?今日之事,朕不会再追究,但你们心里要记住,朕活着一日,就一日是这大齐的天子,任何人都休想帮朕做主!”</p>
梁国公看了一眼席太师,心中冷意重重,皇帝这是疯了吧?</p>
不过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只低眉顺眼的继续低着头,心中暗暗发誓,以后皇帝就算死在他的面前,他也绝不会再去管他们萧家的事情!</p>
萧绍昀将目光转向了晋王:“至于晋王,你原本已经就藩,却私离封地,擅自入京,朕当日不追究你,是念着与你的手足之情,但你若是长留京城也不合规矩,明日你就回河东去吧,以后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否则,杀无赦!”</p>
最后三个字,萧绍昀特意加重了语气,终于将晋王从神游中扯了回来。</p>
晋王逐渐后退,离开了皇帝的龙床,每退一步,皇兄的面容就模糊一分,待到他退到丞相身边,跪下来的时候,他记忆里的皇兄终于面目全非,已经让他全然不识了。</p>
张德禄屡次提醒过他的,他的皇兄也曾把他按在这昭阳殿冰冷的地上要软禁他的。</p>
只是他不肯信。</p>
此刻在皇兄心中,他和还被关在诏狱中的宁王兄,是一般无二的存在了吧?</p>
晋王俯身,轻轻叩头:“臣弟谨遵皇兄旨意。”</p>
一众跪的腿脚发麻的大臣退出昭阳殿的时候,东方的朝霞正好铺满了半边的天空,万丈光芒刺人眼目。</p>
席太师被兵部侍郎汤源搀扶着一步一步缓缓的走着。</p>
宋温如额前已经破了一大片,青紫一片中正往外渗着血。</p>
礼部尚书方含东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到了宋温如面前:“宋丞相,先捂捂吧,要不,您先去太医院,让太医给您包扎一下?”</p>
宋温如接过了帕子,对方含东的建议却是摆摆手。</p>
“不必了,昨夜太医院的人也辛苦了,不必再去劳烦他们。今日还请方大人去太极殿前守着,若有人问起,就说皇上已经没有大碍,他们不得胡言乱语,若是有流言蜚语流出,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p>
今日皇帝如此,早朝是上不了的,虽然一早就命人去了太极殿告诉满朝文武皇帝龙体欠安,暂罢早朝,可宋温如还是有些担心。</p>
方含东立刻赞叹道:“丞相大人真是忠心耿耿,为皇上思虑周全,下官佩服!”</p>
宋温如只觉得额头剧痛,眼前直冒金星,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和方含东客套,又嘱咐了几句就勉力向外走。</p>
梁国公看看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太师席泽岩,有看看面如金纸,几欲倒下的宋温如,叹了口气,还是走到宋温如身边,伸手扶住了他。</p>
“丞相大人忠心可嘉,但,自己身体也要多保重才是,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可是经不起如此折腾。”</p>
作为臣子,忠心自然是没错,可要是一把忠心全都付诸流水,那当真是不值。</p>
宋温如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梁国公的意思还是没有听懂,只沉默着没有说话。</p>
见他如此,梁国公也没有多劝。</p>
这读着圣贤书一路走过来的文臣,到底是和他这个勋贵世家出来的人不一样。</p>
前者要的是青史留名,而他要的,则是家族的保全与富贵。</p>
宫门处,诸位大臣家的下人都已经等了一夜。</p>
原本熬了一夜,火急火燎,坐立不安的下人们一看见自家老爷出来,轰然一声作响,纷纷上前迎接各自的主子。</p>
这些大臣一出了宫门,也个个都像散了骨头一样,提了一夜的那口气终于舒展开来,由着自家的下人服侍着上了自己的马车,互相告辞离去。</p>
要知道,皇帝如此暴怒,他们却还能保全了性命,安然无恙的出宫来,实在是得天之幸啊!</p>
宫门口一时间热闹喧哗了一阵,很快又归于平静。</p>
太师席泽岩却站在马车旁边,并没有急着离去。</p>
前来接宋温如的人,是他的独子宋长卿。</p>
远远看见席太师,连忙过来行礼。</p>
宋温如也强撑着挪到了席太师面前,叮嘱席太师的家人,好生照看着老师回去。</p>
宋长卿这才看到了父亲额上骇人的伤口,大惊失色:“父亲,您这是……”</p>
但随即他就看出了父亲这伤,像是磕头过猛所致。</p>
宋长卿是被萧绍昀前世今生惦记在心上的能臣,早就是个人精了,立刻就猜到了父亲的伤怕是与皇帝有关。</p>
如今的宫中,能让父亲磕头磕成这样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呢?</p>
不值得啊,宋家为皇帝所做的一切,当真是不值啊。</p>
他的这份黯然被席太师看在眼中,心中倒是有了几分赞许。</p>
这小子不像他的父亲,还知道不能一味愚忠。</p>
他仰头望了望东边的朝霞,因为一夜未眠而浮肿起来的眼睛终于看向了宋温如。</p>
“这就是你,将全部心思放在他身上的人啊……”</p>
宋温如心中灌满了苦水,可是,他却又不愿意向任何人诉说。在别人面前说皇帝的不是,这样的事情,他到底还是做不出来。</p>
他向席太师行礼,呐呐辩解道:“皇上只是误会了,才会如此,毕竟,咱们也确实有此种打算的……”</p>
“你呀!”席太师恨铁不成钢,可这里并不是他们府中的书房,有些话到底是不能说。</p>
“你回去吧,好好将伤口处理一下,不行就学人家威北侯,告病吧!”</p>
席太师在汤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去看宋温如。</p>
同样是挨了皇帝的板子,人家威北侯就能从忠心耿耿中醒悟过来,偏偏自己的这个学生一根筋,死脑筋,他也不想再管了。</p>
回家的路上,宋长卿终于听父亲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p>
“皇帝陷入昏迷,原本就是可能会危及国本的事情,即使是你们真的打算让晋王殿下入宫,守在皇帝旁边以防不测,又有什么不对呢?”</p>
宋长卿实在是看不下去父亲一副内疚自责的样子,一边替他捂着额头的帕子,一边开口直言道。</p>
“不是不对,只是皇上心中……”</p>
“皇上看来是并没有将大气江山放在心里,任何一个心中装着江山社稷的皇帝,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说嘉奖在场的臣子,也断然不会如此疑心。”</p>
或许是因为活了两世吧,萧绍昀如今怕是谁也不会相信了。如此下去,他与他臣子,只会日渐离心。</p>
宋温如不语,微微合上了眼睛。</p>
老师和儿子的意思,他何尝不知道呢?可这世上,又有谁忍心把自己亲手栽下的一棵树生生丢弃呢?</p>
或许这小树苗是长得歪了些,可总要修正才是,不能就此折断吧?</p>
宋长卿也知道多劝无益了,看来这一世,宋氏一族的保全,还是要靠他自己来谋划。</p>
父子俩各怀心事回了家,窝在府里的威北侯也得知了皇帝醒来的消息。</p>
“倒真是……便宜他了!”</p>
威北侯心中也矛盾的很,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如何,只能愤愤的叹了口气。</p>
白成欢却没有再多说什么。</p>
看来这是天意了,连老天都不忍心她的血海深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p>
威北侯府的侍卫虽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凭直觉,知道和皇宫脱不了干系。</p>
所以晋王来到威北侯府,要见白成欢的时候,被侍卫客客气气地拦了下来,然后才报了进去。</p>
晋王心中一片酸楚难当,为了皇兄,他被白成欢姐如此疏远,可是皇兄呢?</p>
白成欢自然也听说了皇帝下旨命晋王回封地的事情。</p>
虽然说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可对小十来说,主动离京和被皇帝这样当着众臣的面赶回封地,必定是大不一样的。</p>
她伸手拿起妆台上最后一支流苏簪,插在了挽好的发髻上。</p>
镜中的女子,若是不看眉眼,只看装扮,当真与从前的徐成欢是一模一样的。</p>
就连这支新插上去的簪子,也与她及笄礼上萧绍昀送给她的那只簪子一般无二,在她鬓边摇摇曳曳,一如当年。</p>
“请晋王殿下过来吧。”她站起身道。</p>
前去通禀的管事回来后,晋王终于被侍卫放行,一进了威北侯府,也顾不得去拜见威北侯夫妇,就熟门熟路地直奔欢宜阁而去。</p>
转过了几条小道,威北侯府的湖光山色出现在眼前。</p>
晋王一眼望过去,却猛然收住了脚。</p>
横跨湖面的廊桥上,一身红衣的女子,迤逦而来。</p>
高大的凤凰木花红似火,一阵风起,片片纷飞,火烈艳丽之极的花雨中,那女子似乎与花朵融为一体,灼灼刺痛了他的眼。</p>
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成欢姐啊!那样璀璨夺目,天地之间,让人一眼就能望见!</p>
“成欢姐!”</p>
晋王心中的酸楚再也忍不住了,化作滚滚泪意,冲上眼眶,他拔脚就跑了过去,带着他在皇宫中半丝也不曾露出的委屈:“成欢姐,皇兄要赶我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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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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