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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p>
阿花惊慌失措地去叫人,摇蕙的眼泪却是唰地一下落了下来。</p>
她咬咬牙,也从月洞窗上那个撕开的裂口纵身而出,跳进了湖中,奋力向着白成欢游过去。</p>
曾经是侯府嫡女的大小姐会不会游泳她不知道,但是从前那个疯傻的大小姐,却是真的不会游泳的!</p>
那一角红衣在清凌凌的湖水里沉浮,湖边无数慌乱的脚步声凌乱踏来。</p>
摇蕙很快就伸臂搂住了白成欢,眼泪尽数融在了冰凉的湖水中,哀声嘶喊着劝道:</p>
“大小姐,您不能这样想不开啊,您想想夫人,您想想在虢州的太太……”</p>
白成欢却挣脱了摇蕙的臂膀,在水中转过身来,稳稳地浮在水面上,眼神死寂地看着惊惶的丫鬟。</p>
“我不会死的……只是太脏了,太恶心了……我半刻都忍不了……”</p>
湿淋淋的长发贴在白成欢苍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她精致的眉眼滑下,落入齐胸的湖水中。</p>
低低的声音传入了摇蕙的耳边,她也静静地浮在水面,望着她一路跟随的小姐,莫名的心痛。</p>
明明是很好看的画面,可是摇蕙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恨意和悲怆——这个身体里住着的灵魂曾经是至高无上的皇后,明明传说中她和皇帝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可为什么,她不仅仅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到皇帝身边去,反而对皇帝抗拒到了这样的程度?</p>
如果是别的女子,被皇帝这样爱怜,该是如何地志得意满,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是觉得脏的半分都忍不得?</p>
传说中情深缘浅的那对帝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p>
摇蕙从来没想过,她一个微弱渺小的奴婢,有一天,还要思虑这样的事情。</p>
这原本不是她该思虑的事情,可是为了大小姐,她总要思虑一番。</p>
她拨动手脚,往大小姐身边接近了一点,神情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想方设法地相劝:</p>
“大小姐,奴婢这就给您备水,您想洗多久就洗多久……可您不能这样折腾您自己啊,夫人与虢州的太太,都会担心……”</p>
白成欢眼神落在摇蕙脸上,对这个自从跟了她就没过过消停日子却一直冷静聪慧的丫鬟觉得很抱歉。</p>
“辛苦你了,跟着我,一路担惊受怕。”</p>
“大小姐!”摇蕙眼眶一热,低低喊道。无论再辛苦,哪有主子跟奴婢说辛苦的道理呢?“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跟在您身边的,”</p>
白成欢摇头,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p>
若是换了一个人,早在知道她的身份有异的时候,恐怕是做不到摇蕙这般的。</p>
摇蕙若是能陪着她走下去,她定不会辜负她。</p>
岸边的人群终于赶到,看着泡在水里的女儿,威北候夫人的声音都带着哭腔。</p>
“成欢,你这是做什么?!快上来!”</p>
“成欢姐!”</p>
“成欢……”</p>
人声嘈杂中,威北侯夫人再也没了往日的刚强,踉跄着就往湖边扑去,幸好高嬷嬷一直跟在她身后,一把抓住了她。</p>
“成欢,快上来!”</p>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会水的,不会想不开要投湖自尽,可是看到她这样,威北候夫人真真是心如刀绞!</p>
天杀的萧绍昀!</p>
白成欢闻声望了过去,威北候夫人的身后,还跟着晋王和梁思贤。</p>
“摇蕙,我们走吧。”</p>
白成欢伸展双臂,红衣在水中如同水藻一般鼓荡,像一条游鱼一般向着岸边而去,姿态娴熟冷静。</p>
摇蕙也赶忙跟了上去,心中说不尽的庆幸,幸好从前的大小姐是会水的,不然若有个闪失该怎么办?</p>
早有仆妇跳下水来接应,岸边也站着人,一群人簇拥着白成欢上了岸,就被威北候夫人扑过来一把搂住,也不顾她满身的水沾湿了她的衣服,只一颗心狂跳个不停。</p>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你是要吓死娘亲吗?!”</p>
威北候夫人此时抱着女儿,无限悲戚一霎那涌来,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又气又痛地数落道。</p>
白成欢伏在威北候夫人的怀里,原本黑亮的眼睛有些失神,声音低哑而带着沧桑:“娘亲,我就是觉得脏……我一定要杀了他。”</p>
夺走他的一切,原来远远不够。</p>
在他的手碰到她的脸颊的那一刻,她心中唯一叫嚣的,就只有这个念头。</p>
曾经的爱有多么深切,如今的恨就有多么刻骨铭心。</p>
摇蕙自然听到了,她没有如同围绕的仆妇一般惊讶骇然,只是心底沉了沉,很快就恢复如常。</p>
大小姐想要杀了皇帝啊……若是大小姐真的想杀了皇帝,那就杀吧。</p>
她跟了大小姐这么久,总不能连这点定力也没有。</p>
晋王站在威北候夫人身后,也听到了这句话,忙点头:“是要杀了萧绍棠这厮,居然敢随意对成欢姐动手脚,罪不可赦……”</p>
成欢姐昏倒,本来是皇兄表现的机会,就这么被萧绍棠这厮给抢了!按说,非礼皇后,妥妥的死罪!</p>
不过,就这么让萧绍棠死了,是不是有些……有些过了?他看起来,也是救人心切呢。</p>
晋王小纠结。</p>
周围的仆妇也恍然大悟,原来白小姐是气恨秦王世子啊。</p>
侯府的仆妇消息都很灵通,能凑到威北候夫人面前来的,自然早就听说发生了什么。</p>
女儿家的名节大过天,秦王世子这样当着皇帝的面儿抱走了白小姐,那可真是要人命啊,白小姐要找他拼命真是再正常不过了。</p>
威北侯夫人心中清清楚楚,却也没有去纠正晋王的误会,只紧紧的搂着白成欢,不住安慰:“会的,总有那么一天的……”</p>
梁思贤默默地打量了白成欢一眼,上前劝威北候夫人。</p>
“徐夫人,虽然这天气炎热,可是湖水凉,落水也是容易感染风寒的,您和成欢,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p>
威北候夫人这才连忙放开了白成欢,一群围着的仆妇这才有了用武之地,连忙簇拥着两人往欢宜阁走,早有欢宜阁惊惶不安的丫鬟手中捧了干净衣服上前。</p>
摇蕙也被人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虽然是盛夏,但是这样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一遭,还是浑身发冷,上下牙都打颤。</p>
此时见菱叶直接拿了衣服过来,忍着不适道:“还是备了温水,让大小姐先泡一泡再穿衣吧。”</p>
菱叶这也是慌乱之下失了分寸,听了这话也醒悟过来,又忙着带人去备水了。</p>
威北候夫人闻言就看了摇蕙一眼,虽然心里气这些丫鬟疏忽,可此时看她也是水鸭子一般浑身湿透,倒是没忍心责备她。</p>
“没想到你还会凫水,又知道护主,倒是难得,也赶紧去换了衣服,喝碗姜汤去去寒。”又转身交代身边的仆妇:“一会儿大夫来了,记得给她也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来。”</p>
这是女儿从虢州带来的人,后来发落那批知晓了女儿身份的人之时,也是女儿一力留下的,如今看来,倒是个得用的。</p>
“多谢夫人开恩。”摇蕙连忙就要跪下谢恩。</p>
大小姐落水,不管是怎么落的,欢宜阁的人总是脱不开干系,威北候夫人没有责罚她,实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p>
“大小姐……呜呜呜,你怎么就想不开要跳湖啊,吓死奴婢了……”</p>
阿花去喊人了,这会儿才哭着扑了过来。</p>
威北候夫人对摇蕙开恩,对这欢宜阁其他的人就不会了,只皱了皱眉,就有人过来把阿花拉走了。</p>
待到白成欢去沐浴,威北侯夫人也去换衣服了,她身边的高嬷嬷才走了出来,看到阿花还是眼泪汪汪的,就厉声斥责道:“你还有脸哭!这么多人当差,居然能让小姐落水,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p>
欢宜阁上下的仆婢自知今日脱不了干系,顿时全都静悄悄地站在了原地,等着听训。</p>
阿花不怕大小姐,却是很怕侯府这些面色威严的嬷嬷的,听了这样的训斥,只能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抹泪。</p>
菱叶却有些不服气,上前一步道:</p>
“嬷嬷,不是我们不尽心伺候白小姐,而是白小姐平日里只倚重摇蕙一人,轻易不许我们上前的,况且,是白小姐自己跳下去的,谁人能拦得住……”</p>
“给我住嘴!”高嬷嬷一听她这话,眉毛都竖了起来,嘴唇边的法令纹里都带着怒气:“自己当差不尽心,还在推脱!早说过以后只能称白小姐为四小姐,你可放在心上了?要是打量着四小姐只是义女,就不尽心,可是错了主意!今日的事,再有一次,可就不能如今日这般善了!你们自己掂量,可别到时候被发落了还做梦呢!”</p>
菱叶的爹娘是侯府的家生子,算的上世仆了,都在侯府颇有几分脸面,菱叶从来就没有被人这样重地呵斥过,此时被高嬷嬷这样一通训斥,顿时气得涨红了脸色,胸部起伏了几下,到底却没有再敢有反驳的话。</p>
高嬷嬷这个老货,可是脸酸心硬,谁也不认的活金刚!</p>
等高嬷嬷又教训了几句走开了,菱叶才回过身来,狠狠地瞪了阿花一眼,朝她冷嘲撒气:</p>
“你们小姐可是什么千金万金的金贵人儿,皇上不嫌弃她被秦王世子碰过,如此关心照顾她,她还寻死觅活的,吓唬谁呢?真有这个志气,当初就别来京城选秀啊!”</p>
阿花一听这话就止住了眼泪,扬起脖子怒道:“你说谁呢?我们家小姐也是你能说的?有本事怎么不当着高嬷嬷的面儿说?咱们这就去找夫人评评理,你凭什么说我们大小姐!”</p>
菱叶自然是不肯去的,阿花怒气上头却非要扯着她去不可,一来一往的,两个人就打了起来,一边站着的人,有上前去拦架的,也有帮着菱叶的,却也打不过乡野出身的阿花,这一吃了亏,越发闹了起来,一时间欢宜阁楼下吵嚷尖叫声闹得沸反盈天。</p>
净房里泛着花香的浴桶里,白成欢却怔怔地靠在浴桶边上,白玉一般的脸在水中浮沉的玫瑰花瓣映衬下更是清丽动人。</p>
外面的吵嚷尖叫与嬷嬷们的呵斥声渐渐传了进来,白成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又往浴桶里滑了滑,让温热的水将她尽数包围,与外面的那些喧闹隔绝开来。</p>
她以为回到京城,就能处处如意。</p>
可是从她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可能再事事如意了。</p>
她绝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p>
过了不多时,白成欢耳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在那些喧闹声的映衬下,反倒格外清晰。</p>
“出去。”</p>
白成欢以为是哪个送衣物的丫鬟,头也没抬地道。</p>
却没有听到应答声,那脚步声反而越近。</p>
“我说了出去……”</p>
白成欢烦躁地抬起头,却看见头顶一双温柔而沉静的眸子,主人是梁思贤。</p>
梁思贤对上白成欢微微惊愕的眼神,俯下身来,伸手轻轻地拨了拨浮在浴桶里大团大团的玫瑰花,方才开口:</p>
“成欢,你从前最不喜玫瑰花,嫌它俗气,不如梅花高洁,如今,怎么却也喜欢了?”</p>
说完,梁思贤的一双眸子就紧紧地盯住了白成欢,很满意地看到她原本只是微微惊愕的眼神一点一点山崩地裂。</p>
“成欢,是你回来了吧?”梁思贤微微笑开,曾经与徐成欢几分相似的鹅蛋脸上,神情温柔的如梦似幻,带着几分甜美的追忆。</p>
“当年永昌伯府的三小姐掉入湖中淹死了,我与你见了水就觉得害怕,最后却商议了,悄悄地寻了个女师傅来教我们凫水。我学的比你快,因为你凫水的时候,总是太在乎姿态,非要尽善尽美……成欢,这世上,除了你身边的梅香和梅叶,恐怕我是唯一一个看见过你凫水的人了,若不是你今日这一跳,我当真不知道,是你回来了。”</p>
白成欢想要站起来,却想起自己寸缕未着。</p>
她只能依旧坐在水中,被从前不喜欢的玫瑰花包围着,望着她的挚友——也好,终于可以不再伪装了。</p>
“从前不喜欢的东西,死了一遭之后,也就不在意了……思贤,是我回来了。”</p>
顷刻之后,“吧嗒”一声轻响,有眼泪落入水中。</p>
梁思贤俯下身,轻轻抱住了水中的白成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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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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