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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阅读

    别对我撒谎 连谏 作者:未知

    第 6 部分阅读

    一场,而他绝对不会斥责她矫情,还会用温暖的手掌给她擦泪……

    突然间,她脑海里蹦出了两个字:离婚。

    她吓了一跳,怎么会想到离婚呢?是啊,如果她说要跟顾嘉树离婚,所有人都会惊掉眼球,他们会很八卦地追着她问,为什么离婚?是不是混出头来的顾嘉树开始嫌弃她这糟糠,开始有外遇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不管她怎么强调怎么否认,都没人相信,一个丈夫终于混成成功人士的妻子,会为了赌一口气而提出离婚?开什么玩笑!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猫腻,不是丈夫出轨了,就是妻子耐不住寂寞有外遇被逮着手腕了。

    想着想着,霍小栗就打了一个寒战,她闭上眼,告诉自己,睡吧睡吧,别想了,没用的。

    搬新家的第二个周末,母亲和霍小震过来了,一进门,母亲就张罗着找地方摆霍小震扛来的平安树,说家里有点绿颜色才显得有生机。这棵树是她去花卉市场买的,卖花的说了,搬新家的,最好送棵平安树,因为它又叫幸福树,寓意着平安幸福。顾嘉树听见动静,从卧室出来,和母亲寒暄了两句,就去卫生间刷牙了。

    霍小震把平安树摆好,母亲转着看了几圈,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说:“人嘛,就是要先有平安才有幸福,连平安都保不住了,幸福往哪儿扎根去。”

    霍小栗笑了笑,没说什么,给母亲泡了杯茶,霍小震说还得去公司加班就窜了,霍小栗问弟弟有没有女朋友,母亲忧闷地摇了摇头,“有个屁,他公司那经理,拿着员工当驴使,除了上班就是加班,他哪儿有时间谈恋爱?”说着,又看看从卫生间出来的顾嘉树,问:“嘉树,实在不行你就帮着小震再找份工作吧,照这么下去,我看他得打光棍了。”

    顾嘉树说好,我打听打听。

    因为霍小震的这份工作,婆婆和大姑姐一唱一和地不知在霍小栗眼前卖了多少乖,那意思,现在养儿子,都是丈母娘家得利,你看这顾嘉树,自己家的人倒没帮什么,却费劲地给小舅子找工作。霍小栗懒得再在这事上赚说辞,就对母亲说:“妈,小震现在的工作,专业对口,他自己也喜欢,您就别自作主张地折腾了。”

    “要是专业对口就得忙得没时间找对象,我宁肯让他专业不对口。”母亲嘟哝了一句,又不甘心地看着顾嘉树,“嘉树,你再帮着给留意留意,找份合适小震干、又不用加班的活。”

    霍小栗觉得妈妈想法太单纯了,就笑着说:“妈,您太不了解现在的职场了,哪个老板不是把员工当牛用?而且最好是那种只干活不吃草的牛。”

    “这不比周扒皮还狠吗?”母亲忿忿道。

    母女两个又聊了一会儿,母亲又问了一会儿铁蛋的事,霍小栗就把铁蛋继续放在婆家的事说了一遍。母亲叹气说小栗,你别怪妈没帮你看孩子,妈也没办法,报摊虽然挣不了几个钱,可多少总能进点,小震累死累活地干,可工资没多少,妈要是不帮着他攒点,他怕是连个媳妇都娶不起。

    霍小栗有点心酸,说:“妈,您别操这些心了,比咱家还困难的家庭多了去了,也没见人家的孩子娶不上媳妇,有钱有有钱的结婚法,没钱有没钱的结婚法,幸不幸福跟花多少钱办婚礼没多少关系。”

    “说是这么说,我可不想让亲家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把人家辛苦拉扯大的闺女给糊弄过来了。”一说起这个话题,母亲就来气,声音不由得就高了上去,“就算亲家不要,我也得给足亲家面子,人家拉扯大个闺女不容易,总不能让人家赔了闺女,在邻居跟前连个面子都赚不着……”

    顾嘉树觉得这话刺耳,拿了支烟想抽,想了想又放下了,起身说:“妈你跟小栗聊着,我到阁楼看会儿书。”

    母亲嗯了一声,用眼角瞄着顾嘉树上了楼,小声对霍小栗说:“看,心惊了。”

    霍小栗不想跟母亲说顾嘉树,就转移话题说:“您就别惦记着给小震攒结婚钱了,听说现在都流行裸婚了呢。”

    母亲吃惊地看着霍小栗,“裸婚?什么裸婚,就是光着屁股办婚礼?啊……这哪儿是办婚礼,这不是光着腚推磨,转圈丢人吗?”

    霍小栗刚抿了一口水,一听母亲这么理解裸婚,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想咽又怕呛着,只好用力抿着嘴把水憋在嘴里,好半天才挣扎着咽下去,发出一阵爆破式的哈哈大笑,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妈,您饶了我吧,我不跟您说这个了……”

    这阵爆破式的大笑传到了阁楼,顾嘉树愣了一下,想起了刚才岳母连讽带刺的话,觉得霍小栗这响亮的笑十有八九是冲他妈去的,她肯定不知跟岳母八卦了自己妈妈什么荒唐事才笑成这样的呢。

    一股闷气冲上来,他一扬手,就把书扔了。

    4

    后来,因为顾嘉树没跟她打招呼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婆婆,霍小栗有点不高兴,问了顾嘉树两句,顾嘉树也不高兴了,说他是我妈,给她套钥匙怎么了?

    霍小栗说:“给她钥匙不怎么了,可她要来,总得跟我打声招呼吧。”

    “做妈妈的到自己儿子家,打什么招呼?”

    “这不仅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然后,霍小栗就说下班回来,经常看到家里的东西被动过了,她不喜欢这种被视察的感觉。顾嘉树却说妈妈过来是打扫卫生的,收拾的时候,有些东西要挪动一下是自然的,要霍小栗用不着这么神经过敏。霍小栗就翻了他一眼,“你妈说她是来打扫卫生的?”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你妈你妈的?干吗呢?显得你木秀于林?你说声咱妈是能辱没了你还是怎么了?”

    霍小栗点点头,“对,我就想显得我木秀于林,你妈也真的不是我妈,她也没拿我当一家人看,我干吗要拿热脸贴别人的……”

    霍小栗还没说完,顾嘉树已经彻底恼了,“霍小栗!你要敢把后面的那俩字说出来,我跟你没完!”

    霍小栗微微冷笑了一下,“好,我不说,反正你已经知道了。”说着,就闪进了书房,又探出头来对顾嘉树说,“对了,你经常加班不在家,我下班没事就搞卫生,你别把咱家的干净整洁都记在你妈的功劳簿上。”

    霍小栗和婆婆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就是看不惯婆婆喜欢在人前表功的虚伪,好像她就是照亮周围黑暗的明灯就是救世主,每一个人都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因为肖爱秋拿了钥匙牵扯出来的事,霍小栗又七七八八地跟顾嘉树吵了几次,每一次吵完了接下来就是冷战。顾嘉树厌倦透了,他就不明白,妈妈来就来吧,为什么要像个仓库管理员一样清点他们家的东西,哪怕是储藏间的一桶花生油少了,她都要问问是哪儿去了。霍小栗不仅不傻还聪明着呢,当然明白婆婆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别以为他们搬出来了就山高皇帝远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往娘家倒腾东西了。她虽然老了,可脑子清楚着呢,她得替儿子把家看好了,别儿子在前沿累死累活地栽着树,摘果子吃的却是丈母娘。

    顾嘉树也觉得妈妈有点过分,可妈妈这么做是因为心疼他这做儿子的,他又不能说在脸上伤了妈妈的心。就趁周末回家吃饭的空当儿,跟肖爱秋说,那边家里的卫生,让霍小栗搞就行了,她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回跑,他这做儿子的心里不落忍。

    肖爱秋看看霍小栗,倒没说什么,半天才幽幽地叹气说,人老了,就不招人待见了。

    霍小栗知道婆婆这是说话给她听呢,那意思是她讨厌这当婆婆的,却自己不吭声,背后指使着顾嘉树和她兜圈子。她不想多说也不想辩解,吃完饭,就带着铁蛋下楼玩去了。

    顾美童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特喜欢铁蛋,带着铁蛋上街的那亲热劲,让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铁蛋是她儿子呢。

    顾美童也经常当着霍小栗夫妻开玩笑,“铁蛋,给姑姑当儿子吧,让你妈妈再生个。”

    顾新建就瞪她一眼,“喜欢孩子自己生!”

    顾美童就撅着嘴巴说:“我不生,我就喜欢捡现成的。”

    顾美童喜欢铁蛋那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其一是血缘关系;其二是铁蛋在身边,从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她做母亲的心愿。或许,在下意识里,她已经把铁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疼。霍小栗也觉得顾美童会比自己还疼铁蛋。顾美童之所以对她收敛了很多,和铁蛋有很大的关系,怕惹恼了霍小栗,她就会把铁蛋带回自己家。

    顾嘉树知道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不论是夫妻还是婆媳还是哪一种关系的亲人之间,一旦闹了矛盾,矛盾里的对立方,都希望其他家庭成员充当法官的角色,判出个青红皂白来。可是,家庭里的旁观者都想和稀泥,因为判谁对判谁错都要伤害到其中一方。只是,霍小栗和肖爱秋都希望顾嘉树做主持公道的法官。可顾嘉树唯一能做的,就是装傻不传话,甚至,为了避免矛盾,他尽量不再问家里的事。

    时间久了,霍小栗也觉得没意思,想着和顾嘉树恋爱时的那些甜蜜,都恍如隔世了,剩下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可是,除了就这么混沌地过下去,她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她不怕离婚,可离了婚又能怎么样?再找个比顾嘉树好的?那简直是比上青天还难,就连找个跟顾嘉树差不多的可能性都没有,何况是离婚以后,她总不能跟顾嘉树继续住在一起吧?就算顾嘉树同意离婚以后把房子给她,她也不敢指望肖爱秋能答应,到时候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呢,让霍小栗离婚以后带着孩子回娘家?霍小震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呢,这两年房子就像发烧一样,价格高得烫人眼珠子,母亲买不起新房子,只能让霍小震谈个女朋友在老房子里结婚,如她再带着孩子住回娘家,怕是霍小震连张结婚的床都没地儿安了,哪个姑娘会跟他谈恋爱?

    一想这些,霍小栗就凄惨得要命,作为女人,最大的苍凉,恐怕就是放眼四望,却没处容身吧?

    周末,回娘家时,母亲说秦紫要结婚了,问她是不是随份礼金。霍小栗有点吃惊,这几年,在婆家过得鸡飞狗跳,她几乎都忘了还有秦紫这么个人了,就错愕地问:“她怎么才结婚?”

    母亲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那丫头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疯了,可能没人敢要吧。

    “那……跟她结婚的是一什么人啊,胆这么大?”话一出口,霍小栗就觉得自己有点恶毒,“礼金是要送的,我们做了十几年同学呢。”

    “听说是个体育老师,老秦两口子这下可松了口气,终于把女儿嫁出去了。”说着,母亲接过霍小栗递过来的钱,抽出几张塞回去,“意思到了就行了,不用这么多,你结婚的那会儿,她也没随礼。”

    “我那不是没给人家随礼的机会嘛。”霍小栗又把钱塞回去。

    母亲望了她一眼,“也有脸说!”

    从母亲家回来,霍小栗一整天都在琢磨秦紫的事,很奇怪,为什么一听说她结婚了,她的心情就会这么放松这么好呢?等顾嘉树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她按亮了台灯,拽了拽正坐在床沿上换睡衣的顾嘉树,“哎,嘉树。”

    顾嘉树回头看着她,“又怎么了?”

    霍小栗就不高兴了,好像她一要跟他说话,就要闹出什么是非来一样,她是那种人吗,一赌气,翻身甩给他一脊梁,睡了。

    第七章

    1

    铁蛋上一年级了,顾小栗和顾嘉树以及周围人的生活,各自发生了一些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的改变。她已经成为主治医师了,顾嘉树的分公司经理位子也坐稳妥了,她觉得生活就像一棵树,总要在修修剪剪中继续成长拔高。她和肖爱秋,婆媳间磨合了这些年,都已渐渐接受彼此,如同命运的树上长过一只树瘤,彻底改观是不可能的,由着它在就是了。想起顾新建,霍小栗就难过无比,她非常敬重公公,性格开朗通达,也识大体,是个有担待的老人。只是一年前他被查出了胃癌,虽然是早期,虽然术后恢复得不错,他也很乐观,只要不说,没人看得出他是个绝症患者。可全家上下还是提心吊胆着,尤其是肖爱秋,谁都不敢在她跟前提及顾新建的病情,只要一提,她的眼神就坍塌了,好像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睡眼惺忪的霍小栗半偎在床头上,望着从窗帘与墙壁间隙里漏进来的晨光,叹了口气,下床拉开窗帘,晨曦就铺天盖地地闯了进来,刺得她眼睛都疼。

    今天是周六,作为妇科医生,她几乎不能像从事其他行业的人一样,惬意地与家人共度一个悠闲的周末,急着要闯荡这个世界的孩子们和即将发作的病情,才不会体恤今天是不是周末呢,只要医院一个电话,她就必须像颗出膛的子弹一样,置身后的家于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两年前,也是个周末的早晨,那天她休息,铁蛋在奶奶家,顾嘉树醒了,难得心情很好地圈着她求欢,她也兴趣盎然……

    晨光朦胧里,两人正投入地柔情蜜意着呢,霍小栗的手机响了。

    医院有规定,医生必须二十四小时保持手机开机。

    当时,霍小栗和顾嘉树就跟两个做案做到兴头上的小贼,被门上突然响起的钥匙声给惊成了面面相觑,大气儿不敢喘。

    还是顾嘉树反应快,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利落地挂断、关机,知道霍小栗肯定会搬出医德来数落他,遂又把唇凑过去堵她的嘴。

    虽然霍小栗对那个电话同样有怨气,可她是医生,男女的欢娱再是诱人她也不可能置一条命甚至是两条命悬在那儿于不顾。霍小栗在去与留之间稍稍挣扎了片刻,便将心一硬,紧闭了嘴,将顾嘉树没有尽兴的激情似火闭在了唇齿之外,扭着身子去拿手机,“我先给医院回个电话……”

    说着,急三火四地开了手机查看未接来电,果然是医院的,打回去一问,有个高龄产妇早产了,并出现了心脏衰竭症状。霍小栗边说我马上就到,边挂了电话,就歉意地看看还满脸热望的顾嘉树,催他快点,其实一想到医院里有两条命等着她去救,早已经没兴趣了,顾嘉树的身体也是敏感的,他已经感觉到霍小栗没情绪了,沮丧地往旁边一滚,“都没水了,干拉啊?”

    霍小栗瞪了他一眼,顾不上多说,滚到一边往身上套衣服,出卧室门时,回脸看了一眼,顾嘉树正懊恼地盯着她,一副恨不能把什么东西抓过来打一顿才解恨的样子,霍小栗自知对他不起,就浅浅而歉疚地笑了一下。

    顾嘉树一头栽在枕头上,拉过毛毯,蒙在头上。

    等她从医院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床已空了,毛毯和顾嘉树换下的脏衣服乱糟糟地搭在床上,像她疲惫的身体一样荒凉凌乱。

    顾嘉树已对她的职业表达过n次不满了,希望她能辞职照顾家,说家里不缺吃不缺穿,有房有车,就缺个悠闲安逸的女主人,霍小栗不干,人活着不只是为了吃穿,来这个世界一遭,总要奉献一点生命价值吧?如果单纯是为了吃穿享受而活,那人与动物有什么区别?虽然女人不一定非要打拼出多大的事业,可一定要保持经济独立,否则,一个凡事就向丈夫伸手的女人,不过是体面的婚姻内乞讨者而已,想从丈夫那儿得到尊重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更何况如果她一旦成了仰仗顾嘉树吃饭的全职主妇,婆婆和顾美童还不知有多少怪话要说呢。

    这样的例子她听过见过太多,不想亲自验证一遍。

    霍小栗依在床头上,望着明媚的阳光,在心里一遍遍地跟自己说,不想了不想了,想了也是只能添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手机,既没短信也没未接来电,心,就松弛了一下,侧脸看着顾嘉树。

    比起几年前,他也有些老了,几道浅浅的皱纹霸道地盘踞在眼角上,不过才三十四岁而已,按说不应该有白头发的。可是,在三年前,霍小栗就在他鬓角上发现了五根白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拔下来,拿给顾嘉树看,顾嘉树看了半天,有点悲凉地问:难道我这就老了吗?

    今年,顾嘉树才三十一岁。霍小栗想到这儿,叹了口气,去看顾嘉树鬓角的白头发是不是又多了。

    给顾嘉树拔白头发是他们两个都喜欢的游戏,在那些难得的安闲时刻,顾嘉树躺在她腿上,感受着霍小栗柔软的手指在鬓发里穿梭,柔情而温暖,是顾嘉树最惬意的享受。霍小栗每拔掉一根,顾嘉树就会夸张地龇牙咧嘴。有时候,霍小栗觉得那些拔了又生、生了又拔的白发,就是她和顾嘉树的感情如意棒,只要它们一出现,他们的快乐就会像拥挤摇摆在暖熙春风里的迎春花,颤颤地盈满心间。

    可是,在这天早晨,霍小栗没有找到他们的感情如意棒。

    也就是说,那几根白发不见了,霍小栗飞快地想,是不是她给拔掉了?

    不,她可以确定,她至少有一个半月没给顾嘉树拔白发了。

    而且,她还可以确定的是,顾嘉树绝对不会去染发,她像个谨慎而吝啬的财迷清楚地记得自己把金子埋藏在了什么地方一样,清楚地记得那五根白发生长的位置。它们生长的地方,除非别人,如果是他自己,哪怕是照着镜子也无法从浓郁的黑发中准确地揪出它们,并痛下杀手。

    可它们还是不见了。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拔掉了顾嘉树鬓角的白发,而且是个女人。男人是种与女人不同的动物,男人与男人之间不可能做出相互拔白头发这样亲昵的举动来,除非他们是同志。依着霍小栗对顾嘉树的了解,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顾嘉树早些年曾说过最不愿意到外地参加会议,因为会务组不可能给他单独安排一个房间,而和另外一男人同居一室,他总觉得别扭得慌。

    虽然霍小栗时常会因为家庭琐事跟顾嘉树闹别扭甚至冷战,可她从没怀疑过他们的感情,如果感情是道围墙,连暗恋那段也算上的话,他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夯实这份感情,怕是早已结实成铜墙铁壁了吧?

    霍小栗呆呆地看着顾嘉树的鬓角,在心里默默地回想,他们都多长时间没做爱了?半个月?不,还要久,差不多一个月了吧,他才三十四岁啊,就算再忙,生理需要总也是要有的吧。她问过顾嘉树,是不是厌倦她了,才没兴趣和她做爱的。顾嘉树当然不承认,说他现在忙得就像是端着刺刀往阵地上冲的士兵,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稍不小心就挂了,哪儿还有心思想做爱这点儿事。霍小栗将信将疑,为了验证顾嘉树是否说的是真话,她曾悄悄试探过几次,当顾嘉树很晚回家,她就装出一副很是饥渴的样子,纠缠着跟他做爱,顾嘉树每次都表现得很好,兴趣盎然地配合她。她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如果顾嘉树在外面有情况,不可能回家后还跟她做爱做得生龙活虎,但这不是唯一的证据,因为顾嘉树在性爱这方面是个能力超凡的人,年轻时有过一天做六次爱的纪录,就算他在外面折腾过一遍了,回家再和她做也没问题,所以,顾嘉树回家后还能不能和她做爱说明不了问题。可射精量是骗不了她的,所以,她去卫生间清洗战场时,特意蹲一会儿,让精液流出来,检查数量多少。有一次,她正在检查精液数量时,顾嘉树到厕所小便,问她趴在浴缸里看什么呢?霍小栗就坏笑着说数我的子弹呢。顾嘉树一愣,就想起来了,以前霍小栗总是坏笑着说他射到她身体里的都是子弹,坏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有这嗜好了?”霍小栗头也不抬地说:“从你当了分公司经理以后。”顾嘉树看着她,满眼里都是疑问,却没出口。霍小栗就笑着说你每次射出来的子弹量我有数,我要数一数你有没有把我的子弹打到别人那儿去。顾嘉树这才明白,原来是霍小栗已不再信任他了,突然地有些恼,说:“真是闲的。”也是因为这,顾嘉树越发地对做爱没了兴趣,做爱本来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可在霍小栗这儿,却成了检验他是不是有外遇了的照妖镜,尤其是后来,每当霍小栗想跟他做爱了,就会理直气壮地坏笑着说顾嘉树,老婆要抽检弹药库存。其实他也明白霍小栗这么说有很大的挑逗成分,可心理上还是很别扭。

    霍小栗坐在床上发一会儿呆,悄悄溜下来,生怕穿窗而进的阳光把顾嘉树给惊扰醒了,打乱她的计划,便拉上窗帘,卧室又回到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现在,她是个机警的爱情侦察兵,有必要违反违反自己一贯的原则与修养,效仿一下那些被她嘲笑的、整天疑神疑鬼的妻子们的做法,去检查顾嘉树的手机。

    她悄悄掩上卧室的门,像个即将去敌人的密室偷窃机密文件的地下党一样,蹑手蹑脚去了客厅。

    顾嘉树的手机在沙发旁小几上的手包里。

    霍小栗拿出手机,紧张得恨不能连呼吸都屏住,一条条的短信逐一翻看,却很失望,大都是些笑话段子和自己发给顾嘉树的短信,发件箱里除了几个回给她的一字短信,再无其他。

    这几年,因为忙,顾嘉树越来越不喜欢发短信了,嫌按来按去的麻烦,即使霍小栗有事短信他,他回得也极其简单,问事的,就一字:好。问回不回家吃饭的,就是“不”或是“回”。

    每当看着他用字极其节约的短信,霍小栗就恨得牙根痒痒,多回个字能死啊还是当他一字值千金呢?每当看着同事在某些特定的日子接到丈夫柔情蜜意的短信,霍小栗就突然间觉得自己很穷,比谁都穷,那种穷不是金钱上的,而是关于温暖和关爱上的。而她,只能哀怨是自己把顾嘉树惯坏了,为了让顾嘉树没后顾之忧地打拼前程,她一力承担起了家庭责任,她原本以为,会换来顾嘉树的感念,事实却与理想背道而驰,在顾嘉树那儿,却成了常态成了习惯,好像她霍小栗在婚姻里就天生该是这个样子才对,不这样才是她的错误。

    在来电和去电记录里,霍小栗同样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可是,霍小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没发现蛛丝马迹说明顾嘉树智商比较高,掩藏得巧妙而已。

    霍小栗心事重重地把手机放回包里,回到卧室。

    她端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依然熟睡的顾嘉树,在脑海里编辑着该怎么问顾嘉树那五根白发的去向才妥当,还没编辑好呢,顾嘉树就醒了。

    他揉了揉眼,有点惊异地看着端坐在床上、一脸悲伤肃穆的霍小栗,“看什么呢?”

    霍小栗心底里的疑问纠结着愤怒就被搅了起来,“看你鬓角的白头发呢。”

    顾嘉树坐起来,摸了一下鬓角,“又多了?”

    “没了。”霍小栗说这句话时,眼睛里已有了泪痕,顾嘉树在这个家里可以当甩手掌柜,顾美童可以把她当零食嚼来嚼去,她也可以对婆婆那些有损于她的小聪明装作视而不见,见了也装聋作哑,可顾嘉树不能有外遇!这是她的底线。如果连这道底线都溃不成军了,这场婚姻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顾嘉树愣了一会儿说:“怎么会没了?”

    “真的没了。”霍小栗的声音淡淡的,心中却汹涌澎湃着一万句质问,就冲口而出,“你自己拔了?”

    “没啊,我自己怎么拔?”

    “那……谁给你拔的?”霍小栗的声音冷得可以把一碗水迅速凝冻成冰。

    顾嘉树感觉出了霍小栗的不对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就想知道你的白头发是谁帮你拔掉的。”泪水从霍小栗脸上滚下来。

    顾嘉树跟傻了一样,看着霍小栗,一声不响地下床,出了卧室,霍小栗的泪流得就更是汹涌了,顾嘉树居然懒得回答她的怀疑,是不屑还是蔑视?

    她也下床,打算冲到卫生间去反击顾嘉树对她的蔑视,噌地拉开门,顾嘉树正刷牙,含了一嘴的泡沫,见是霍小栗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了裆部一下,“干什么?”

    霍小栗抱着胳膊,依在门口,“放心,我今天没心情数你的子弹,就算昨天你在外面跑冒滴漏了,睡一夜也补回来了,你就是打出一盆子弹来都没证明效力。”

    顾嘉树让她给将得瞠目结舌,差点让牙膏泡沫呛着,三下两下地刷完了牙、刮胡子洗脸。手刚挨到门把上,把她往旁边轻轻推了一下说:“我马上就告诉你。”说着进了卧室。

    霍小栗追进去,顾嘉树一边把结实的长腿蹬进裤子一边看着她,目光镇定而从容。霍小栗的心里一阵发虚,“你的马上是什么时候?”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顾嘉树出了卧室,拿起公事包,看着站在卧室门口发呆的霍小栗,“走啊!”

    “去哪儿?你不是要马上告诉我吗?”

    “我这就是在告诉你,而且还让你眼见为实,走。”说着,顾嘉树拿起车钥匙就径直出门去了,重重的脚步透着他的愤怒。

    霍小栗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被他虚张声势的做派给糊弄过去,跟出门去。

    2

    顾嘉树沉着脸一声不响地开车,表情无比镇定。

    霍小栗侧脸看着他,突然有点忐忑,是不是冤枉了他?却又不想这么快认输,索性也用沉默和他努着。从谈恋爱到结婚到现在,顾嘉树就从没让她占过上风,连恋爱都是她追的顾嘉树。现在想起来她都无比痛恨自己,就算是她喜欢顾嘉树,但也不一定要主动给他写情书啊,她完全可以耍点小花招引诱顾嘉树来追她的,如果是那样,她也就犯不着让顾美童动辄就拿这说事了。

    很多时候,霍小栗会怀疑当年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觉得年轻那会儿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样的人适合自己,更不是根据自己的审美标准去选择对方的,而是根据社会大众的审美标准去选择的,因为他能满足大众审美标准,就能满足自身被大众认可欣赏的虚荣。当然,她必须承认一点就是,从社会角度出发,顾嘉树是个小有成功的男人,在朋友圈中口碑也不错,没什么不良嗜好。在人前说起来,只有给她脸上增光没让她掉份儿的事,可以说是众人口中的好男人。可好男人不等于是个好丈夫,霍小栗每每跟羡慕他的人这么说时,都会招来一片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谴责声。这让霍小栗很不开心,好像自己就是一没事找事的事儿妈。

    霍小栗还沉浸在胡思乱想里,车已停在了香港中路的一家美发厅前,顾嘉树点了一支烟,瞄着美发厅的门说:“还没开门,等会儿吧。”

    霍小栗的心,已经虚成了一只被吹得过分膨胀的气球,“理发师给你拔的?”

    “你觉得呢?”顾嘉树的眼睛瞄着前方。

    “真的?”霍小栗的声音虚得像是大病初愈。

    “是不是真的,等会儿你问问就知道了。”

    “他们理发理就是了,干吗给你拔白头发?”

    “他闲得手痒痒了。”顾嘉树没好气地说。

    霍小栗无法想象,等美发厅开了门,当她质问理发师是不是他拔掉了顾嘉树的白发,该是多么荒诞多么滑稽的一幕;当她和顾嘉树转身离去,后背上又不知要沾多少讥笑的唾沫……可顾嘉树已经把她拉了过来,一副不找回清白誓不罢休的样子,让霍小栗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盲目勇敢着爬上了老虎背的蠢家伙,想下来,却找不到安全的方式,既然他说是理发师给他拔的了,就算她想证实真伪,也犯不着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让彼此丢面子的方式啊。

    两人在车里僵着,内心彷徨的霍小栗看上去有点呆滞。顾嘉树比较了解霍小栗,从她的神情上,顾嘉树知道她后悔了,后悔不该跟他来,想退,却找不到退路。

    其实顾嘉树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化解霍小栗的尴尬,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算了,生怕他一提出离开,就会被霍小栗理解成做贼心虚,遂又点了支烟,忍了。

    见顾嘉树又点了一支烟,一副全然没打算中途撤退的样子,霍小栗知道,完了,这一次,主动提出投降的人还是她。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霍小栗心里忿忿着,为了避免更狼狈的尴尬,只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饿了。”

    顾嘉树心里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恼羞一并往霍小栗的心上拥挤了过来,赤红着脸看着顾嘉树。

    顾嘉树把烟掐灭,说:“那……吃了早饭再来?”话音未落,霍小栗动手就去推车门,恨恨地想:主动认一次输能死啊?为什么非要逼着她言之凿凿地投降认输呢?难道看自己老婆的洋相很爽吗?

    顾嘉树想伸手去拉,今天不想主动认输的霍小栗已下了车,站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地钻了进去。

    霍小栗坐上出租车往家走,琢磨着顾嘉树可能快回家了,突然失去了回家的兴趣,索性去了婆家。

    肖爱秋见霍小栗一大清早就来了,回头冲里屋喊:“铁蛋,你妈来了。”

    铁蛋应声蹿出来,一下就跳到了霍小栗的怀里。抱着沉甸甸的铁蛋,一阵委屈涌上心来,用额头顶了顶铁蛋的脸,小声说:“铁蛋,想没想妈妈?”

    铁蛋用胖胖的小手搂着霍小栗的脖子,“想,铁蛋想妈妈。”

    “妈妈也想你。”霍小栗低低地说着,把脸贴在铁蛋脸上,突兀间觉得自己无比孤单,只有儿子这双柔软的小手能抚慰她受伤的心,眼泪就悄然地滚了下来。

    铁蛋的手摸到了霍小栗脸上的泪,回头冲着刚从卧室里出来的顾新建大声喊:“爷爷,爷爷,妈妈哭了。”

    “小栗,怎么了?是嘉树欺负你了?”顾新建走过来。

    霍小栗不想让公婆知道自己和顾嘉树闹别扭了,忙擦了把眼泪,“没……是想铁蛋了。”

    “铁蛋有我跟你爸照顾着,你放心好了。”肖爱秋伸手从霍小栗怀里接过铁蛋,又不满地看了顾新建一眼,“就会派嘉树的不是,咱家嘉树是那种没事就欺负媳妇的混账男人吗?”

    顾嘉树是肖爱秋挂在嘴边的毕生杰作,谁敢说他半个不字,她都跟谁急。至于婆婆的反应,霍小栗早就猜到了,在婆婆面前适当装傻,是保证家庭和平的首要一条,这是她在这几年的婚姻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她勉强冲肖爱秋笑了一下,把铁蛋推给她,“妈,我做早饭吧。”

    肖爱秋“嗯”了一声,觉出来有点不对劲儿,虽说霍小栗经常过来,可从没在大清早来过,就领着铁蛋跟进厨房,看霍小栗淘米,“嘉树呢?”

    “还没起来。”

    肖爱秋拍了拍铁蛋,“铁蛋,打电话让你爸过来吃早饭。”

    “妈,别打了,让他睡吧。”霍小栗估计顾嘉树还没到家,电话打了也没人接,顾美童昨天傍晚就坐车去莱西看罗武道去了,家里没了她,清净了不少。

    3

    顾嘉树长长地舒了口气,其实他比霍小栗还要怕美发厅开门,因为白头发确实不是理发师拔掉的。他这么做,不过是无法解释那五根白头发的去向而栽赃理发师而已,若真等到美发厅开了门,届时,他带着霍小栗进去,理发师一定会认为他们是一对疯子。

    那五根白头发是秦紫拔的。

    这几年,顾嘉树虽没再见过秦紫,却断断续续从同学嘴里听说秦紫结婚后又跳了几次槽,几天前,秦紫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他的电话,约他出去喝茶,顾嘉树斟酌再三,还是推辞了。

    秦紫却不屈不挠地在下班时候堵在了公司大门口,其一是因为盛情难却,其二是作为男人,顾嘉树亦难以做到不食人间烟火,毕竟当年秦紫曾狂热地追求过他,被他漠然地拒绝过,心理上总有那么一点难以言说的内疚,便去了。

    比起从前,秦紫出落得越发窈窕了,原白色的无袖亚麻短风衣,有点褪色的浅蓝色牛仔裤,一双长长的时装靴套到膝盖处,她笑意盈盈地站在春天的风里,整个人看上去既古典又清新。

    两人走到茶馆门口,秦紫突然站住,看着顾嘉树盈盈地笑着说:“哎,顾总,我们现在去喝茶,是不是程序有点不对啊?”

    在秦紫面前,顾嘉树显得有点局促,就讷讷地笑着说:“是啊,是啊。”

    秦紫就一转身,“走,先吃饭再喝茶。”说完,不由分说地拽起顾嘉树就进了一旁的饭店,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包间,顾嘉树登时就有种被预谋了的感觉,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秦紫,咱说好了,这饭,我来请。”

    秦紫把绕了几圈的丝巾摘下来,搭在椅子上,“怎么?是怜香惜玉啊还是发扬绅士风格?”

    顾嘉树笑笑,“就算发扬绅士风格吧。”

    秦紫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嘉树一会儿,探出头去喊服务生过来点菜。

    点完菜,两人坐定,顾嘉树突然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就讪讪地喝茶。

    秦紫一开口说话,就不像看起来的那个清新的秦紫了,像夏夜里的玫瑰,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暧昧的气味,有点儿俗,但俗得热闹,让人眼晕得像是小酒微醉。

    菜陆续地上来了,秦紫要给顾嘉树倒酒,被顾嘉树挡住了,“秦紫,我开着车呢,不能喝。”

    秦紫不依不饶,“亲爱的顾总,当年你那么不给我面子,现在你得给个机会让我把这面子捡回来。”

    一听秦紫提及当年旧事,顾嘉树就局促中又添了尴尬,只好松了捂杯子的手,任秦紫倒满了酒。

    两人边吃边聊,大多是秦紫在说,顾嘉树间或哦一声,或是笑,不太怎么说话。秦紫先是说了些陈年旧事,突然不说了,有点伤感地盯着顾嘉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嫁给陆丰吗?”

    顾嘉树一愣,感觉出这是个隐藏了很多线头的话题,便不想由着秦紫揭开,就哈哈干笑了两声说:“结婚这事,除了因为相爱,还能因为什么。”

    秦紫的表情就黯然了起来,“不是所有婚姻都是爱情的殿堂。”

    听她这么一说,顾嘉树就更不想往这话题上扯了,唯恐扯出尴尬来,忙举起酒杯晃了晃,“老同学,探讨感情不是男人的长项,来,喝酒喝酒。”

    见顾嘉树不接这茬,秦紫只好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瘪了瘪漂亮的嘴巴,直击话题中心,“我嫁给他,是因为赌气。”

    “跟谁赌气?”说完这句话,顾嘉树就后悔了,可已收不回了。

    “跟你!”秦紫是个聪明人,知道再深情款款地伤感下去会吓跑顾嘉树,说完前面的话,接着就嘻嘻哈哈地说,“吓着了吧?我没秋后算账的意思,婚姻这事,谁跟谁都是缘分注定,来,喝酒吧。”

    秦紫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干了,擎着空了的杯底,直直地看着顾嘉树。

    顾嘉树尴尬地笑了一下,也把酒干了,觉得再坐下去,只会更尴尬,就故意抬起手腕看表。

    “怎么,要逃?”秦紫乜斜着他,眼里流露出娇嗔的意味。

    顾嘉树就只剩了被动,仿佛自己的小算盘还没来得及冒头呢,就被识破了,显得自己既蠢又不老实,索性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笑着说:“我逃什么逃?有什么好逃的?”

    “就是嘛,你要是真走了,显得我多像不识趣,非要拿自己这张桃花热脸贴你的冷……那个……哈哈。”秦紫笑得花枝乱颤,笑着笑着,眼睛就晶莹了起来,顾嘉树就更是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了,只想快点逃开。

    秦紫感觉出了顾嘉树的情绪,抽张面纸沾了沾眼睛道:“都笑出我眼泪来了。”

    顾嘉树知道秦紫的泪不是笑出来的,内心突然一阵酸软,也感觉出当年的拒绝让秦紫受伤不浅,遂低低而歉意地叫了声:“秦紫……”

    除了霍小栗,他从未如此柔声地叫过任何女人,秦紫都让他给叫愣了,她愣愣地看着顾嘉树,突然,她看到了顾嘉树鬓角的白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绕到顾嘉树身边。

    说真的,秦紫往这边绕时,顾嘉树吓坏了,以为秦紫要有什么亲昵的举止,正琢磨着怎么推开她又不伤她的自尊呢,就听秦紫有些感慨地说:“真是岁月匆匆啊,顾嘉树,你有白头发了。”说着,就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其中一根,拔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顾嘉树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白就让它白吧,秦紫,快去坐,别管它。”

    秦紫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成,我看不得帅哥顾嘉树有了白头发,别动,还有几根呢。”

    那一刻,顾嘉树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尽管秦紫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淡淡的清幽香气从她的衣衫里传递过来,侵略性还是太强了点,强硬推开会伤她的自尊。可作为女人,这样大胆主动的亲昵,还是有些太不自重了,顾嘉树虽不敢自诩是柳下惠,但对太主动的女人还是有戒心的。

    顾嘉树看着被秦紫托在掌心里的五根白头发,干干地笑了两声,“岁月不饶人。”

    秦紫看了他一会儿,就转回了对面的座位上,表情略微尴尬了起来,主动投怀送抱却被男人不动声色地装傻着避了过去,对女人来说,不是一般的挫败感。

    再然后的话题,就干巴了起来,后来,顾嘉树接了个电话,故意为难地看着秦紫说有点事需要他去处理一下,秦紫晓得他心思,遂识趣地说:“那就先聊到这儿。”任顾嘉树抢也似的风风火火结了账。

    回家的路上,顾嘉树在心里狠狠地表扬了一顿自己的定力,没承想,那五根被薅掉的白发,终于还是给他惹出事来了。

    顾嘉树叹了口气,不由得佩服霍小栗的敏感细腻,怪不得有人说,结了婚的女人个个都是专业级别的爱情侦探呢。

    其实,当霍小栗质问那五根白发的去向时,他犹豫了片刻,想来想去没敢如实交代。秦紫追他的事,霍小栗是知道的,知道是顾嘉树看不上秦紫也就没放在心上,这时隔多年后,秦紫又冒了出来,他们不仅一起吃了饭,秦紫还拔掉了他的白发,顾嘉树觉得还是不说为妙,生怕说不清楚,又闹出一是非来。所以,在谎言没编圆之前,他不敢对霍小栗开口解释,借着去卫生间洗漱,快速编了一个谎言栽赃理发师。

    4

    顾嘉树知道霍小栗心里堵着呢,肯定是直接回家。不知怎的,他有点害怕回家面对霍小栗,怕她追着质问那五根白头发的去向,让他愈发地没了底气。毕竟是撒谎嘛,他的脸皮还没厚到可以理直气壮撒谎不心虚的地步,就开着车在街上走走停停,车与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商铺也陆续开了门。顾嘉树进了一家商场的停车场,想买点东西去看望一下父亲。

    顾嘉树一进门,见霍小栗正在厨房里洗碗,愣了一下,就故意笑着说,你也来了啊。霍小栗连头都没抬,继续洗碗,把碗洗得吱吱作响。

    铁蛋正在和爷爷下跳棋,父亲的气色不错,如果不说,没人看得出他是个癌症患者,医生说这要归功于父亲天性乐观,从精神上蔑视疾病的存在。

    铁蛋听见了爸爸的声音,嚷了一嗓子爸爸就跳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滚得满地都是,肖爱秋也听见了顾嘉树的声音,从卧室里出来,“嘉树,睡醒了?”说着,走到厨房门口,好像刚刚发现霍小栗在洗碗一样,大惊小怪地把霍小栗手里的洗碗布抢过来,“小栗,我不是说把碗放着,我待会儿洗嘛。”又对顾嘉树,“小栗就是勤快,大清早地跑过来帮我做饭,我这收拾了会儿床铺的空儿,又洗上碗了。”

    肖爱秋手脚麻利地洗着碗,看看顾嘉树,“还没吃饭吧?”

    “没呢,这不过来找饭吃了吗。”顾嘉树打开灶上的锅看了一眼,“还剩了稀饭啊,正好,够了。”

    “什么剩的?是我特意给你留的。”肖爱秋把碗放进橱子里,拿出俩鸡蛋,拧开火,“再给你煎俩鸡蛋。”

    听顾嘉树母子一唱一和,霍小栗觉得自己待在这儿多余,就擦了擦手,出去了。

    片刻,厨房里飘出了鸡蛋香,顾嘉树端着稀饭和煎鸡蛋出来了,肖爱秋随后又端出了几个小菜,放在桌上,喜眉笑眼地看着顾嘉树吃,“要不是离得远,妈天天早晨过去给你熬稀饭喝。”

    “早晨煮稀饭多费时,我们喝牛奶。”顾嘉树偷偷瞄了一眼霍小栗。霍小栗坐在沙发上,圈着铁蛋看图画书,好像没听见顾嘉树正在跟婆婆聊天似的,其实心里警觉着呢,也在偷偷地瞄顾嘉树的表情。一分心,动漫书就念得颠三倒四了,铁蛋急了,晃晃她的手,“妈妈,小猴子后来怎么了?”

    霍小栗这才从恍惚中抽出神,摸摸铁蛋的头,“后来,小猴子爬到了树上,把一块石头扔进了鳄鱼嘴里。”

    顾嘉树已吃完饭了,肖爱秋正忙着收拾筷子碗进厨房,霍小栗没起身帮忙,只要顾嘉树在,就算她起身帮忙,肖爱秋也会嘟哝着“好容易有个周末,你就歇歇吧,这点小事我还干得了”,然后一脸慈爱地把她从厨房推出来。

    顾嘉树显得有点无聊,踱到沙发边,抱起铁蛋,“铁蛋,来,让爸爸亲一个。”顾嘉树在铁蛋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把他往地上一放,“去,找爷爷玩去。”

    铁蛋撒着欢走了。

    顾嘉树定定地看了霍小栗一会儿,坐到她身边,霍小栗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顺手打开电视,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顾嘉树瞄了厨房门口一眼,故意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小声对霍小栗说:“你还是不相信我?”

    “当然不信。”

    “那……美发厅现在该开门了,我再陪你去一趟。”说这句话时,顾嘉树声音坚定而平静,虽然他在心里骂着自己的无耻虚伪,但声音上,却万万不能软下来的,怕是他一软,藏在霍小栗心里的疑窦就会见风使舵地长大无数倍。

    “用不着。”霍小栗冷冷地说,“我会弄明白的。”

    “你弄明白?”顾嘉树迟疑地看着她。

    “对,我想办法自己弄明白。”

    顾嘉树的心,就像开了闸的泄洪口,隆隆地响成一片,“小栗,你到底要……”没等他说完,就让霍小栗打断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等美发厅开门吗?”

    “不知道。”

    霍小栗用鼻子冷笑了一声,“因为我不想丢人现眼!”

    5

    因为不想让公婆看出端倪,霍小栗他们回家了。

    两人一个客厅一个书房地怄着气,期间,顾嘉树想出去,被霍小栗拦住了,“去哪儿?”

    “出去转转。”

    “坐下。”

    顾嘉树心里一喜,以为霍小栗要跟他谈谈,以往总是这样,如果他们之间的别扭闹得不大,最后一个桥段就是霍小栗要求和顾嘉树谈谈,只要顾嘉树态度好,谈完了也就相安无事了。

    顾嘉树坐了半天,霍小栗却盯着电视屏幕一句话不说,顾嘉树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霍小栗依然无动于衷,顾嘉树只好开口,“我坐下了。”

    “哦。坐下就好。”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就是不想让你出门。”

    “为什么?”

    “怕你去找理发师串供。”霍小栗咬定了一个死理,就算是顾嘉树把理发师叫到跟前来跟她指天发誓,她都不相信那是真的。

    “小栗!”顾嘉树又气又急,声音不由得就提了上去。

    “有理不在声高,顾嘉树,你放心,我会把这事弄清楚的,你也别指望着跟理发师串供糊弄我。”

    “你就使劲瞎琢磨吧。”

    “嗯,我也在祈祷,但愿只是我瞎琢磨。”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干吗要告诉你?让你想办法对付我啊?”

    顾嘉树瞪着霍小栗,都恨不能跳起来扇自己两巴掌了,你跟秦紫吃什么饭啊?早知道如此,就算是会伤了秦紫的自尊心,也不能由着她拔掉那五根要命的白头发啊。他想过如果现在跟霍小栗实话实说是不是能还自己清白?琢磨半天,觉得还是不妥,只能是让自己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如果他心里没鬼,为什么一开始要撒谎?现在坦白的结果只能让霍小栗觉得事情更是重大。

    如果他真赌气摔门出去,霍小栗也拦不住,可这门出了很容易,后面的事他就更说不清楚了。一生气,他就把包往地上一扔,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浏览新闻,因为心里有事,什么也看不进去,又关了电脑去卧室,一头扎到床上,拽过被子蒙在头上,想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脑袋里就像跑马场一样热闹。事到如今,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再制造一个谎言,佐证自己前面那个谎言不是谎言,所谓负负得正就是这道理吧。可霍小栗似乎已看穿了他,不让他出门,他又不知美发厅的电话,这可怎么是好?

    心里正烦得如沸腾的滚开水,就隐约听见手机在客厅里的包里响了,他不想接电话,把被子又往上拽了拽。

    在霍小栗心里,顾嘉树已经成了重大嫌疑犯,见他任凭手机响不去接,心里的疑团不由得又膨胀了几分,猜测他不肯接手机,是因为不方便,不想当着她的面接,于是不动声色地起了身。

    顾嘉树听见了霍小栗的脚步声,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反正他没做亏心事,由着她去吧。

    霍小栗知道顾嘉树没睡着,不想在他眼皮底下鬼鬼祟祟地查看他手机,便故意大声说:“你手机响了。”

    顾嘉树不动声色说:“给我拿过来吧。”

    他知道,就算没他这句话,霍小栗也会故作贤良状地帮他把手机拿来,帮他拿手机是假,想看看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才是她的真正意图。

    霍小栗恶狠狠地想,你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从包里拿出顾嘉树的电话,扫了一眼,电话是顾美童打来的,这让霍小栗多少有点失落,好像存了十拿九稳的心去捉贼,却扑了一场空。

    “你姐的电话。”霍小栗走进来。

    顾嘉树心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窃笑,“你接吧。”

    霍小栗怏怏按了接听键,还没开口呢,就听顾美童在那边哭得肝肠寸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霍小栗很是奇怪,就这些年来她对顾美童的了解,从来只有她把别人气得吐血,没有别人敢惹出她眼泪来的份儿,“姐,你怎么了?”

    顾美童在电话里呜咽着道:“你把电话给嘉树……”

    顾嘉树已经坐起来了,伸手接过电话就按在耳朵上,听着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了,“知道了,我马上赶过去。”

    顾嘉树挂断手机,换上衣服就匆匆往外走,霍小栗跟在身后问:“你姐怎么了?”

    “罗武道要跟她离婚。”顾嘉树匆匆说。

    “离婚,为什么?”霍小栗边问边换鞋,“是不是罗武道有外遇了?”

    “不知道,不是没这可能……”

    “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霍小栗的话还没说完,就让顾嘉树用喷火的目光给逼了回去,“霍小栗!”

    霍小栗知道戳着他的敏感了,再不识趣点闭上嘴,怕是一场恶战又要开始了,虽然和顾嘉树生气,但她还是不想让顾嘉树揣着一肚子气出门,毕竟,莱西离青岛市区一百多公里呢,遂把那些带着针尖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要去莱西?”

    顾嘉树带着情绪嗯了一声,匆忙套上衣服,出门了。

    第八章

    1

    罗武道在家是老三,上面有俩哥哥,一开始顾美童在公婆面前说不要孩子,罗武道的父母除了心理上有点不舒服,倒还没特别较真,毕竟罗武道还有俩哥哥嘛,就算小儿子两口子不要孩子,罗家也断不了后。

    可最近这几年不行了,罗武道大哥是老师,胎生的是女儿,因为罗武道的大嫂是农村户口,根据政策可以再要一个。等第二个孩子出生,还是丫头片子,罗武道父母就有点毛了,只好指望罗武道的二哥能给罗家生一孙子。罗武道的二哥两口子都是农村户口,在生养上也很努力,十年时间,一口气生了仨,却愣是没换过样,全是丫头片子,生老三的时候,二哥家已经被罚得可以挂起锅来当钟敲了。二嫂也说了,她不会把老三送人更不会再生第四个。在乡下,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比较重的,罗武道的父母难以接受三个儿子愣是让他们抱不上孙子的残酷现实,于是来鼓捣罗武道,让他逼也要逼着顾美童生个孩子。罗武道不好跟父母说自己和顾美童连夫妻生活都过不成了的窘状,只好嗯嗯啊啊地应着。顾美童周末到莱西来看罗武道时,偶尔也会跟罗武道回一趟乡下的婆家吃顿饭,婆婆和公公就开始轮番地絮叨,一开始还好声好气,见顾美童压根就不往心里去,后来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他们不是不感激顾美童嫁给了小儿子才让小儿子变成了城里人,可是,相比渴望得到个孙子而言,他们宁肯罗武道娶的是一乡下姑娘。于是,不该说的话也带出来了,顾美童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乡下人也敏感着呢,顾美童脸色一难看,婆婆就发了话,说这要是在乡下,娶了个不生孩子的媳妇就是养了只不下蛋的母鸡,母鸡的使命就是下蛋,如果母鸡有辱使命,不是杀巴杀巴下锅炖汤喝就是卖给别人杀了炖汤喝。

    为这,顾美童和罗武道在回市区的路上吵了一路。因为罗武道几乎不再跟她过夫妻生活,顾美童心里怨气重重,几乎忘记了是因为自己他才不行了的,也更忘记了自己根本就生不了孩子,噼里啪啦地指责罗武道,整个就是一不打鸣不踩母鸡的假公鸡,他们家人居然还有脸嫌她这母鸡不趴窝,把罗武道骂得只有干伸着脖子吐血的份儿,一句话都呛不上来。

    从那以后,顾美童再也没去过婆家。

    那次吵过之后,罗武道整整两个月没回青岛的家。顾新建觉察出了不对,问顾美童怎么回事。顾美童想了想,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把罗武道的心给僵硬了,到时候,他往狠里一横,说不准真就跟她离了。所以,她收敛了一下脾气,依然去莱西看罗武道。

    其实,罗武道没外遇,只是和万歌有些小小的暧昧。

    万歌是他到莱西开分所后,从当地招的内勤,一个刚从职业中专毕业的女孩子,才二十二岁,身材高挑,眉眼细致,勤快而机灵。律师事务所,面子工程很重要,因为想要获得当事人的委托,首先你要获得当事人的信任感,让他觉得你正直、有能力替他打赢这场官司,才会在委托合同上签字,你才有钱赚。所以呢,对律师和内勤的相貌有要求,基本上是所有律师事务所都不曾摆到面上的潜规则。

    几年时间,莱西分所业务发展得还可以,也进了几位当地的律师,也有律师跳槽,但万歌一直没走。其实,内勤这活,如果不是学法律专业、想当律师的,基本上没什么前程。大多是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当找到好工作之前的过渡干一阵,再要不就是三十多岁没技术没学历找不到其他合适工作的已婚女人,孩子也上学了,家里也没什么事了,出来随便找个活,赚点小钱贴补家用,算是用来混日子的工作的一种。

    可万歌一直没换工作,一开始

    第 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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