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福有余 作者:未知
富福有余第11部分阅读
了一点恐慌的感觉,这段日子,总有困扰缠着她,而那个名义上的爹爹总觉得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我住在红羽楼。”雪崖温柔一笑,仿佛看到了她心里柔弱的一角。
“红羽楼?”苏舒睁大了眼睛,那不是明城最大的青楼么?雪崖居然住在那里?他是以什么身份呢?嫖客?不不不,阳光下那个漂亮的如春日翠柳般的美少年,她实在无法把这个词与雪崖联系在一起。
“不要想歪了。”雪崖轻笑,伸手拂了一下额前被风吹乱的发,“我是红羽楼主人的朋友,他招待我自然是要在红羽楼的。”
“哦,原来是这样。”苏舒嘻嘻一笑,“那好,我会去找你的。”她说完,摆摆手,转身就走。
宣府里苏韩清正在叠翠楼等着苏舒,他好容易抽空来看她,结果她却出门了,留下他看着院子里一片桃花树发呆。那日见过蓝尧成之后,他的心里总是不太安稳,他总觉得这事情终是瞒不下来,到时候苏舒会想起过去的一切么?她会做出如何的选择呢?
“爹。”苏舒一进门就看见苏韩清,她先是欣喜,后又是怨怒,于是冷着脸,站在离苏韩清一丈远的地方,冷淡的说道,“你来了啊。”
“苏舒。”苏韩清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便知道她在生气,忙堆起笑脸,“爹爹最近有些忙,疏忽你了。你好不好?刚才去外面买东西了?明城是好,什么都有呢。啊,怎么手里空空的?这么大一个地方,也没有瞧得上眼的?”他走过去几步,“是不是舍不得银子啊?告诉爹爹,我给你买。”
苏舒白他一眼,他的讨好她岂会不明白?哼了一声,她绕过苏韩清身边,咚的猛坐下来,把藤椅压得咯吱咯吱响。
“我去外面找房子了。”她说的气冲冲的。
“找房子?”苏韩清愣了愣,旋又皱起眉,“这么急?你要找房子的话,我可以帮你,只是目前……”
“目前忙,是不是?”苏舒打断他,“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不需要爹爹你帮忙。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找到地方了,你会不会同意我离开宣府?”她想了一路,想到苏韩清离开福安村的匆忙,想到苏韩清到宣府做护院的仓促决定,又想到莫田兴的一举一动,想到红妆和小绿有意无意的对话,想到二夫人三夫人和冯仙贞的眼光,她觉得她必须要离开宣府了。如果继续住下去,她的困扰只会更多。
她是一个目标分外明确的人,她从一开始就不在乎那些前尘往事,她只想可以掌握自己的将来。可是渐渐的,她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那些感觉自从来到明城之后,便开始清晰了,她要摆脱它就必须先看清它,所以,她不得不问清楚苏韩清的意思。
支持她,或者反对她,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苏韩清站在那里,像一棵忽然沉默的树。苏舒,这里是明城,这里有蓝家,那个你本来应该归属的家族,他该说些什么呢?他不愿意她想起那些不开心的过往,他想要她安宁的过一辈子,他想实现他的承诺,可这些,他怎么说?他是如此矛盾,既想苏舒明白她的苦心,又想苏舒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
他该怎么做?怎么做都是……难啊!
他的目光凝重着,眉头深锁着隐忍不发的沉痛和苦恼,苏舒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爹爹啊,向来不太会撒谎,他现在如此为难,竟然只是因为她那句很好回答的问题。答案无非两个,不或者是。可是竟是这样难说出口么?
“算了。”苏舒甩甩头,她是疼爱苏韩清的,一如自己真正的亲人,她知道苏韩清也是真心疼爱她。但是,这中间夹杂着太多的过往,他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爹爹,终究是不能对她坦诚到透明。可是,她不也是一样?她能说自己不是苏舒蓝,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人么?
苏韩清舒了一口气,苏舒这么说便是放过他了。
“不过我会找到原因的。”苏韩清接下来,听到苏舒斩钉截铁说了一句话,十分的坚定,如一块空中落下的陨石,再没有返回去的可能。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对策
已是将近五月的季节,风带着暖暖的夏意,吹过马蹄边的长草,那一大片草此起彼伏,像绿色的海,荡漾着无尽的浪。跨下的马儿打了一声响鼻,继续低下头咀嚼嫩草,方少轻眺望远方,明城就在百里之外,他似乎有一年没有回去了吧?
前几日收到家信,说母亲病重,他日夜兼程赶到这里,等到近了的时候,才猛然发觉,这或许是一场骗局。可是他依旧要回去,总不能真的置母亲于不顾,就算骗他,他也还是可以再次离家的。
没错,他是离家出走,只为一段不愿意接受的婚事。还有,那一个蛮不讲理,说一不二的父亲。
……………………………………
姚清新独坐于在庆州新购置的大宅子里,她的面前放着一杯水,白开水。她的身边一个美少年也没有,没有丝竹悦耳,没有美味佳肴。四周空落落的,窗户紧闭,房里是昏暗的沉闷的,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像一个静置的雕塑。
这是她思考某个事情时的习惯。而且这种习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如果不是遇到蓝尧成那样的对手,她一定不会花费那么多时间来寻找对策。
太阳从东边晃到西边,光影在窗户上从明亮到暗淡,那杯水一直没有动过。直到门上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姚清新才端起水,勉强喝了一口。
这种时候,除了一个人之外,是没有人敢来打扰她的,就算乐灵也不能。
“清新,本王好容易才来看你一次,你就忍心让我一等再等?”静王崔梦之忍不住又敲了一下门,“有什么事情跟本王说,你何需如此烦恼?”
姚清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嗔怪的说道,“门没有锁上,你这笨王爷,敲了半天难道没发现么?”
也只有她敢说他笨,崔梦之年少天纵,十岁时便已誉满全城。他自视过高,可偏偏遇到姚清新,他的姿态便低了下来。没错,他喜欢她,甚至于爱她,可是他永远也捉摸不透她。姚清新就像风,可以触摸得到,但是无法猜测她下一步将会吹往哪里。风是无形的,她的美不同于任何一个他遇到的女子。也许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崔梦之弯下腰,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那圆润滑腻的感觉透过衣裳直接传到他手心里。他的喉咙有点干,哑声道,“清新。”
“怎么了王爷?”姚清新回过头,娇俏一笑,“你的手好烫。”她抚上崔梦之的手,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额头上,“可是没有我的额头烫,我快要想得生病了。”
崔梦之笑起来,他长的本也清俊,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一笑之下满室生辉。
“你生病也是自找的,本王在你不会好好利用?”崔梦之顺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姚清新皱皱鼻子,“小事而已,哪用得着你静王呢。我啊,我天生是劳碌命,这种小事还是自己处理比较好。”
“你不说我也知道。”崔梦之坐下来,“钦差徐大人前段时间封了你的玻璃坊,想必造成不少损失吧?你放心,我一定会上书皇上,还你一个公道的。”
“公道?”姚清新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的玻璃坊每年交与朝廷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如今说封就封,要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我还以为朝廷是想绝我后路呢。想当初,边境胡蛮来犯,那些军需粮草,我可没有少出力。你说公道?我敢说我从来没有负过任何人,若是别人先负我,可就怪得不我了。”
这话听着有些大逆不道,崔梦之脸白了白,可是内心里又有一丝小小的窃喜,若不是姚清新当他是自己人,是断断不会说出这些话的。他按住她的手,“别胡说八道,皇上岂会不知道你的贡献?玻璃坊被查封定是有其他原因,我会彻查的。你也不用太过生气,想你姚大小姐,小小一个玻璃坊又怎会影响到你,是不是?”
姚清新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只是气不过罢了。”这是实话,她真是气不过这次败在蓝尧成手上。那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人!只是两年前说了一句小看他的话,没想到他居然会花这种心思,想要夺取她的玻璃生产权。真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她姚清新岂会让他如意?
“好,那你倒说说看,你那口气想要怎么出?”崔梦之看她明眸皓齿,笑意如花,早就迷醉,顺势一搂便把她揽入怀里。
“这个就是我今天关在房里的原因。”姚清新狡黠的笑,“你知道,我与你结交,并不期望利用你的势力,所以,你也不用在意我的那些事。”
崔梦之有些失望,他们认识快有三年了,姚清新真的从来也没用要求过他做任何事。在这一点上,他总是充满了挫败感。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娶她为妻的,至今他的王妃之位仍是空悬,可是他不敢提出那个要求来,因为他怕被拒绝。而事实上,姚清新府上那来来往往的美少年早已说明一切。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生来便是无法掌控的。
这份爱缠绕在心里,午夜梦回,常常磕的他心痛,为一个他永远无法拥有的女人。
姚清新光洁的手臂环着崔梦之的脖子,他比她年长三岁。三年前惊鸿一瞥,造就了长达三年的爱恋。如果问她,她到底爱不爱崔梦之,她一定回答不起来。如果不爱,她岂会三年也没有厌倦?可如果爱,她却绝对不会嫁给他。
人岂非都是矛盾到死的动物?有时候她也弄不清楚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倘若她能单纯一点,或许人生早就幸福圆满,倘然她再复杂一点,或许人生也会走向另一种境界。可是她就在两者之间徘徊,越来越迷惘。
“我要亲自去一趟明城。”姚清新手指拂过崔梦之薄薄的嘴唇。都说薄唇无情,可是他分明是个专情至极的男子。
“明城?”崔梦之一笑,捉住她的手,“本王也正好要去明城,不如明日同行可好?”
“正好?”姚清新格格娇笑,“你啊,总是正好的,三年来,难道不会找些其他借口?”
崔梦之俊脸微微一红,俯身往她嘴角吻去。
夜悄悄降临,房里漆黑一片,却挡不住春意泛滥,几近夏天。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邀
看得出来,苏韩清也不愿意她现在离开宣府,苏舒坐在隔着宣潇院子的那道矮墙上,手里抓着一枝桃花,蹙着眉,潜心思考。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在担忧着什么?可是又不能说出来。苏舒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矮墙的几丈外,宣潇在看书,阳光穿过淡红色的桃花,在他脸上投上斑驳的光影。轻风吹过,花瓣摇晃,那些光影也在他脸上微微移动着,而他浑然不觉,表情依旧顽固的像块冰。
院子外面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挂满绿藤的小门忽然一开,有个人娉婷的走进来。翠绿的上衣,藕色的百褶裙,如云般的乌发上简单插着一只玉簪。她脸上带着浅笑,如早晨温和的阳光,正是谢雨华来了。
苏舒坐在墙头,低头看见她,心里莫名的一紧,呼吸闭了闭。
“雨华?”宣潇抬起头,淡淡说道,“是你啊。”
雨华?苏舒眉头皱了起来,居然叫那么亲密?要知道宣潇可是从来没有叫过她名字的。平时里称呼起来也是你啊你的,原来他也是会叫别人小名的啊!她牙齿一咬,有些恨恨的看着宣潇。
谢雨华手里拿着一卷书,她笑了笑,“上次聊到书,你不是说缺了这一本么?我昨日正好找到,所以帮你送了来。”
宣潇也不看她手里的书,只说道,“你何需自己过来,差人喊书简去拿就行。”
“全当散步了,再说你这潇湘阁我也没来看过。”谢雨华把书隔在石桌上,往矮墙那边看了看,“那隔壁是苏姑娘的叠翠楼吧?她上次来探望过我,我也想乘此机会去拜访她。宣公子,你既和她为邻,不如一起吧?”
苏舒在矮墙上听到她那么说,赶紧一纵身跃回了自己院子。桃花树被风带动,一阵轻微的晃,宣潇往那地方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转过头,对谢雨华说,“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苏舒在房里整了整衣服,又在铜镜里仔细瞧了自己的脸,然后才坐下来,佯装看书。只是看了一会会,红妆便进来说宣潇和谢雨华来拜访了。
“你去泡壶好茶,我自己去见他们。”
院子里就有石桌石凳,春日舒爽,于是三个人在外边坐下来。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苏舒明知故问。
“我本来就想看你,而宣公子是你近邻,所以拉着一起来了。”谢雨华微微一笑,“前几天红妆小绿也在我那里,我直觉你这院子里应该比我那边热闹。苏姑娘你人又爽气,那天姑母的宴会我都没跟你说上话,所以心里想着你,就来了。你可别怪我打扰才好呢。”
那天宴会你也不是没机会跟我说话,不是都把机会给宣潇了么?苏舒暗自腹诽,不过面子上依旧笑道,“哪里哪里,谢小姐才貌双全,我当然想跟你做朋友了。这不,宣……公子那样的人,都能和你做朋友呢,我哪会嫌你打扰。”她话里带刺,眼睛却并不看宣潇。
谢雨华微微一愣,她聪明绝顶,又怎会听不出来苏舒话里的意思。正要开口接话,红妆端着茶跑出来,泡茶之间却把话头打断了。
“苏姑娘,要不要我去厨房弄点点心来?”红妆立在旁边问道。
苏舒看看天色,也是快要到午饭的时候,点心垫垫肚子也行,于是回道,“也好,那就麻烦你了。小绿,她人呢?”
“在这里呢,苏姑娘有何吩咐?”小绿俏生生的站在院门口。
“说曹操曹操就到。今天一大早就没见你的人,我还以为跑哪儿去了呢。”苏舒冲她招招手,“你过来坐。刚才谢小姐也说到你呢,说咱们院子热闹,你啊平日里点子也多,现在看看有客人来,你说说我们有啥好玩的?”
小绿也不客气,挨着苏舒就坐下来了,她歪着头,“那就玩行酒令,反正苏姑娘你酒量也不错。而且啊,偶然吟出来的诗词可是顶呱呱的,我看一点也不比外面那些酸溜溜的才子差。我去把后院几个丫头也叫过来,行酒令人多才好呢。”
“什么,我才不喝酒!还有那什么……作诗我可是做不来的。”苏舒一口回绝。一提到酒她就想起那两次很不好的回忆,一次醒来后雪崖躺在她身边,一次就是做了那么荒诞的梦。她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碰酒这个东西了。至于那些随口说的诗词,只是无聊画鸦时顺手写了,哪是她自己做的啊。要她冒充诗人,那是死也不肯的。
“苏姑娘,你就别谦虚了。那些诗词还在书房里搁着呢,要不我拿给谢小姐看看,让她评介评介,就知道我没瞎说了。”小绿拿眼睛瞅着她,偷偷的笑。
“哦?”谢雨华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正要说些什么,苏舒一挥手拍在小绿的肩膀上,冲谢雨华说道,“别听她胡说,我那是胡乱编的。小绿,你如果真想玩行酒令,那也好,我去把书简也叫来,人多热闹嘛,你们俩坐一起多好?嗯?”后一句话她语气变得阴测测的,小绿和书简的事情,她早就在那些丫环们的交谈里听说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小绿一听她这么说,脸色不自然起来,赶紧讨好似的笑笑,“其实也可以玩其他的,未必一定要行酒令。”
谢雨华在一旁点点头,“也不用想什么名儿的,其实就这样随便谈谈天也可以。”她笑笑说,“对了,过几日我想出门逛逛。这明城我是头一次来,不知可否请苏姑娘陪我一起去?”
看她眼神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意味闪了过去,与她平素为人极为不相符。苏舒想了想,眼睛往宣潇一看,“好,不过也叫上宣公子好了,他可是在明城长大的。我也是头一次来,你叫我陪可是完全叫错了人呢。”
宣潇微一挑眉,却不多话,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的表情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是愿意还是无所谓。苏舒暗自哼了一声,这死冰块,倒是藏得那么深。也不知道要是单是她逛街的话,要他陪他肯不肯呢?他这次愿意陪同,究竟有没有是因为谢雨华的关系?
一翻多想后,她又猛地晃晃头,把所有的想法都驱走。什么时候开始,她会有那么多猜测了?这家伙怎样都好,与她无关才对。不过……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来到福安村之后才开始改变的,如果没有他的到来,她应该还在村子里,单纯的为着将来而奋斗吧?又岂会有现在的烦恼和麻烦?
说来说去,也许他才是根源,或许他知道些什么呢!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有心无心
某天晚上,苏舒忽然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为什么非得要在宣家呢?她那个爹爹到底有什么秘密在瞒着他?还是那莫田兴,那宣老爷,那二夫人三夫人的眼光,究竟都是为些什么呢?这一切本该与她毫无关系的呀!
月光幽幽的映在窗上,窗不是用纸糊的,而是淡绿色丝质的高档窗纱。屋内被渲染的一地绿,横七竖八的枝桠如剪影般在外面微微拂动,沉静的空气里仿佛忽然有了动静。
隐隐的笛声,很轻很轻,但是苏舒还是听出来,那是隔壁传来的。夜已经深,谁还在吹笛子?难道是宣潇不成?她的好奇心被勾上来,匆忙的抓起衣服,胡乱往身上一套,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翻过矮墙,她立在院子里,笛声还在继续。那本该高亢明亮的声音,现在却如此低哑,却又如此婉转动听,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吹的。她对音律一向知之甚少,可是依旧感觉到那笛音里有不可诉说的伤痛,那伤痛隐隐的有些熟悉,像是她久已忘却的一些往事。
她本是乐观的人,却随着那笛声忽然的伤怀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晚风稍嫌凉,她身上衣服也不多,鼻子一痒,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
声音嘎然而止,那透出莹莹火光的窗子被人一推,有个声音传出来,“像个小贼似的,到底要站多久?也不怕着凉。”
苏舒这才清醒过来,听宣潇的意思,他怕是早就知道她在外面偷听了,原来真是他在吹笛子呢。没事扮什么忧郁王子啊?苏舒哼了一声,反正他是跟忧郁沾不上边的,这笛声难道是她的错觉不成?
“夜半三更的,你来做什么?”他倚着窗口,夜色里双眸似泛着光,比星星还亮。
“我有事问你。”苏舒挺了挺胸脯,“你出来。”
宣潇挑挑眉,返身离开窗口,声音飘过来,“有事问我,就要拿出请教的态度。你这语气是在命令我不成?”
“你……”苏舒气结,不过好在这段日子她也有所进步,于是忍住气,大踏步的走进宣潇的房间。
宣潇见她进来,似笑非笑,把手里笛子往桌头一摆,施施然坐于床上。
苏舒站定,平复一下心里涌起的斗意,微微笑道,“宣公子,我有事想向你请教,不知你是否可以帮我解答?”
不错,有些进步,起码不像一只斗鸡了。宣潇站起来,披上一件外衣,顺便拿起另一件扔给苏舒,“突然又想出去走走。”他的意思分明是要苏舒陪他一起。
真是有问题呀,要他出来的时候不出来,她进来了他又偏要出去!苏舒恨不得骂他几句,可是为了大局着想,她又忍下来,把那件外衣气呼呼的披在身上,跟着宣潇步入了外庭。
宣府的夜永远都不是黑暗的,房檐的一角,长廊的两沿上都挂着羊角灯,照的四处朦胧的亮。那些水里的柔光,星夜的天光,鲜花的五彩灿烂,叶的嫩绿,汇杂在一起,成了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恍惚中,竟像个梦境。
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晚呢,虽然已经在宣府住了一个月,可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细细的欣赏过。两个人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在不停的响起,苏舒抬起头看着前面宣潇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确实不同以往,是因为那笛声么?
“刚才那曲子叫什么?”苏舒心里想着就问了出来。
“忆歌。”宣潇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头顶一轮明月,“是我……娘亲平常最喜欢吹的曲子。”他的声音飘忽忽的,像来自天边。
原来如此……
刚才那隐隐的熟悉感,原是对逝去亲人的的怀念。苏舒是个孤儿,可是她不是天生便是孤儿的,虽然对双亲记忆并不深刻,可是对那一份无法再拥有的遗憾,她是感同身受。正因为有深刻的了解,却反而不会说什么了,她唯有沉默。
失去的便失去了,说再多也是徒劳。
宣潇也不需要她说,这些话他本就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只是今晚他却说给她听了,也许是因为她曾那么专注的听他吹笛吧。
“你要问我什么?”他回过身,异常认真的问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师父,你的父亲,甚至我的父亲都要我留在宣府。我不明白我和宣府到底有什么关系,而且,你那些个二娘,三娘也都怪怪的。”苏舒有些无奈的耸耸肩,“说实话,我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不是和宣府。”宣潇俯下身,和苏舒的脸近的只有几寸的距离,“而是和我,和我的关系。”
“和你?”苏舒茫然的看着宣潇,忽略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她两只眼睛大大的,黑而纯清,尖尖的下颌,月色下格外惹人怜爱。
宣潇忍不住抬手扫过她弯弯的眉,“他们以为你会是我将来的妻子。”他逗她,有时候他觉得她发怒惊吓的样子实在太有趣。而另一方面,他的父亲和师父确实有所安排,他们以为苏舒可以融化他的冰冷,进而改变他,让他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去。可是,会这样么?眼前这个女子真的可以让世界在他眼里重新换个样子么?如果可以,他想他不会拒绝的。
“什么?”苏舒脸腾地红了,受惊似的又叫了一句,“怎么可能?他们凭什么这么认为啊?”
“我也不知道。”宣潇笑了笑,“也许你表现的太喜欢我了吧。”
“你,你胡说八道!我,我什么时候表现的像喜欢你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呢。”苏舒说着说着,又想起那个梦。语声心虚的弱了下来,可是下一刻声音又高拔起来,“他们肯定眼睛都瞎了,不,瞎子也看得出来我最讨厌你了,上次不是还把你骂得吐血么?他们怎么搞的!你……”她瞪着宣潇,“他们这么误解,难道你不去解释解释么?”
宣潇的笑已经一发不可收拾,那笑容比夜色里绚烂的光还要美,还要亮。苏舒失神了片刻,扬声喝道,“你笑什么呀?你笑什么!”
“你不是去解梦了么?”宣潇促狭的眨眼,“那梦里的男子是不是我?”
这下苏舒真像被针扎到了,她恨不得抄起把刀子回自己院子把小绿和红妆给砍了!这些欠揍的丫头!早就该猜到她们的多嘴了,她怎么就蠢到把那个梦说出去了呢?这下,这下该怎么收拾才好?
宣潇步步紧逼,“嗯?怎么不说话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个……屁!”苏舒大怒,顾不上粗话鄙话,丢脸丢到这个份上,实在超乎她的承受能力。“那个梦不是我的,谁说是我做的?”她涨红着脸,“反正,反正我最讨厌你是错不了的!
“看来你绝对不会做我的娘子。”宣潇似有些惋惜,可上翘的唇角仍掩饰不住他的笑意。
“绝对不会,你放心好了,让你全家人都放心!”苏舒一挥手,说得决断。
“那我只好找别人了,反正他们安排的不止你一个。”宣潇嘴角一扯,站直了身子。
“别人?”别人?苏舒眼睛一转,脑中晃过一个人影。
那人风姿卓越,世间无双,是谢雨华!
正文 第六十章 所谓下人
五月还没有多热呢,枝头居然已经有蝉,声音弱弱的鸣叫着。这些埋在地底几年的生命,破土之后,短短的光景全都是在炎热中度过的,还没来得及看四季转换,便已经是尽头。苏舒偶尔也会伤春悲秋,她仰着头,看绿得刺目的树叶,遮住了天空的光。
“苏姑娘,苏姑娘……”红妆风一样的跑进院子,脸颊边挂着汗,发髻歪歪扭扭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苏舒看到便笑了,刚要出口取笑她几句,却听她带着哭腔说道,“你去救救凝儿吧,她,她快要被二夫人打死了!”
“什么?红妆,你慢慢说,别急。”凝儿这个丫环苏舒也见过,与红妆极为相好,来这个院子里玩过几回了。
“来不及了,你再不去,她就没命了!”红妆十分焦急,眼眶红红的,似要马上哭出来。
苏舒的手臂被她抓着,她力道很大,抓得她有点痛。
“但是,找我有什么用呢?我不是宣家的人啊。”苏舒比她镇定,她拍拍红妆手臂,“三夫人不是很袒护你们的?不如我们去找找她?还有宣老爷呢?”
“三夫人今天出门上香了,老爷一向不管这些。苏姑娘,现在只有你可以救凝儿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了!”红妆猛地跪倒,眼泪哗啦啦的流淌下来。
“快起来,快起来!”苏舒慌了手脚,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跪,她用力拉起红妆,“好,好,我去就是了。你别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能帮上忙我一定会帮的,红妆,你别哭了……就算拖,我也拖到三夫人回来,你放心。”
两人急急的往二夫人的兰风阁奔去。
一路上,红妆断断续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是凝儿不小心打碎二夫人一件瓷器,据说这瓷器是宣老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价值连城。
苏舒暗自惊叹,为了一件瓷器,就要一个小姑娘的命!这世道啊,真不是她可以适应的。
还没到兰风阁,远远就听到凄厉的惨叫声,红妆跑得更快了,嘴里叫道,“苏姑娘,快点,凝儿怕撑不住了!”
院子里,凝儿满头散发,被按倒在一张矮柜上,一个家丁正死命的拿板子往她身上抽。那噼噼啪啪的声音,惊得苏舒心头都发疼。那么如花似玉又娇弱的小姑娘怎么经得起如此的痛打!
地上凝固了一小滩血迹,应该是从凝儿嘴里流下来的,满园的兰花如纯白的雪,与鲜红的血,哀叫声格格不入。
那一身华服,貌美如花的二夫人正悠闲的坐着,嘴里道,“现在知道痛了吧?那瓷器可是你几辈子都买不来的,捧着的时候就该多费点心。手滑手滑?就你的手滑?卷儿她们拿着的时候怎么就没出事?还嘴硬!死丫头不吃点苦头不知道错!不就几个板子嘛,你年轻受得住,等停了,我会让大夫好好看你的……”
“二夫人!”苏舒再也听不下去,一个箭步就冲上来,“请你让家丁住手。”
“是苏姑娘啊。”王玉凝显然没料到苏舒会来,她们叠翠楼离兰风阁可不是几步路就能到的。她眼睛一瞄苏舒身后的红妆,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并没有让家丁住手,而是淡淡说道,“苏姑娘,你大概也听到了,是凝儿她打碎了东西,我只是在惩罚她罢了。苏姑娘今儿来拜访,实在时机不对,倒是我的错了。改天一定会好好请你。”她毕竟是长辈,而且苏舒并不是宣府的人,她生性高傲,断不会为苏舒而改变主意。
“二夫人,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可你看看,凝儿她已经受不住了。再这么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啊,还请二夫人手下留情。”这里是宣府,苏舒忍住动手的念头,还算礼貌的说道。
“就看在你苏姑娘的面子。”王玉凝微微一笑,回头冲那家丁看一眼,“老汪,你打轻一点,全当小小的惩罚好了。”
那家丁果真听话,手里轻了一点,可那么大的板子落下来,凝儿身上伤已经很重,根本无济于事。红妆可怜巴巴的瞅着苏舒,苏舒心一横,冲到家丁面前,挥手拦住板子,说道,“二夫人,这么打,也还是不行的。”
王玉凝脸色一变,这苏姑娘当真以为自己是谁了?还没进门就管到她的头上,以后要真成了宣府的人,还把她这个二娘往哪里摆?她格格一笑,“苏姑娘,我们宣府的事情,你现在这是依什么身份在插手?就算潇儿,他也不会这样逆着我的。”
“这……”苏舒一愣,凭什么身份?她想起宣潇那天晚上说的话,不不不,她可不要凭什么将来的少夫人之类的身份!她一咬牙,“我什么都不凭,你那瓷器值多少钱?大不了我赔给你。”好歹她也还是有些钱的,分期付款总行吧?人命摆在她面前,和红妆的请求一样她都无法拒绝。
王玉凝一挑眉,这孩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这瓷器是她赔得了的么?就这样揽上身?虽然她有些着恼苏舒的插手,可这段日子,她和宣潇的关系一如传言,指不定哪天真会做了这三少爷的娘子,所以她也不想真的与苏舒拉破脸,于是微微一笑,转为柔和的声音,“苏姑娘,这瓷器你是赔不了的,再说,你也没有必要为一个下人担起责任。凝儿她做错事,难道我罚罚她也不行么?凝儿,你说我做得对不对?”后一句话是对凝儿说的,软软的声音却透着冰冷。
凝儿抬起铁青的小脸,上面满是痛出来的汗,她颤声道,“对,二夫人说的……对,是凝儿的错,凝儿……愿意受罚。”
“苏姑娘,听到了么?凝儿自己也承认是她的错。”王玉凝露出美丽的笑容,“苏姑娘还是改日再来吧,你放心,我会找个好大夫看她的。”
她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可这并影响她的美艳,苏舒盯着她,忽然觉得那上面的每一条细纹都藏着恶毒和不善。艳若桃李,毒如蛇蝎,最毒妇人心,说的真没错。不就是打碎一个瓷器么?总是无心之过,谁会真的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呢?为什么偏就要那样欺负一个小姑娘!
她的固执和倔强,对这世道的不满,对弱者的同情之意,像火一样又燃烧了起来。可正当她要出声的时候,一个男子清淡淡的说道,“二娘,不就是一个青花瓷么?我今天正好买了几件回来,你让卷儿去我那里,全送给你就是。”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二少爷的茶
苏舒一转头,院门外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那人眉眼极淡,一如他声音的温润。待到他慢慢走进来,才发现是一个好英俊的男子,比起宣潇的冷傲,他多了几份温和,比起宣彬的风流,他又多了几分沉稳。他就是刚刚好的,令人觉得可靠,觉得完美。
不用猜,那一定就是宣府二公子,宣珏。
“哟,凝儿你面子真大,连二少爷都来为你求情了。”王玉凝浅浅一笑,冲家丁一挥手,“带她下去看大夫,这件事便算完了。”她回过头看向宣珏,“刚才那话可是你说的,一会卷儿去你那里,可不许舍不得呢。”
苏舒在旁心想,这二少爷的面子果然大,只是一句话,二夫人就放过凝儿了。(二夫人的儿子是大少爷宣彬,三夫人的儿子是二少爷宣珏,宣潇则是最晚出生的,但是却是大夫人生的。唉,我自己都有点混了,有些后悔当初的设定。擦汗……)
“那我这里谢过二娘了,至于瓷器么,古有宝剑赠英雄,二娘眼光独到,归你所有也是它们的福分,我怎会舍不得呢?”宣珏微笑着说道,十分有风度。
王玉凝眼中厉光一闪,这府里宣珏和宣潇一个内敛一个狂傲,全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偏偏她的亲生儿子宣彬却是个软柿子,本以为找了冯仙贞那样精于算计的媳妇,总会有所帮助,谁料至今仍是没有一点用处。她暗自叹气,心却又不甘。
苏舒见事情已经解决,辞别过后便出了院子。
红妆跟在身后,虽然凝儿现在是过了这一关,可是二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人,这次惩罚她不成,还有苏舒和宣珏两个人来为她求情,这件事未必是好事啊。她心事重重,一声不吭的低头走路。
苏舒回过头,笑道,“凝儿已经没事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红妆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苏舒愣了愣,心想这大宅子里的人心思果然都重,连个丫环都能想这么多。她皱皱眉道,“那我岂不是还害了她?”
“苏姑娘,要是凝儿能从二夫人那里转过来就好了。不如你问老爷要她吧?”红妆出了个主意。
“不行,我不是宣府的人,怎么能提这种要求?”苏舒断然拒绝,“再说,我也许马上就要离开宣府了。红妆,我走了,还不知道你去服侍谁呢,你还是好好为自己考虑考虑吧。”这个要求有点过分,而且又是她一直抵触的,所以苏舒说话重了一点。见红妆有些伤心,她又缓了脸色,“也罢,我有空问问三夫人看看能不能帮忙。”
红妆见她总算没有完全拒绝,于是很乖的闭了嘴。这时身后有人赶上来,笑声道,“苏姑娘,请留步。”
“二少爷?”苏舒有些惊讶,“有什么事么?”
“苏姑娘来府上有个把月了,我忙于事务,一直没能拜见,这次凑巧遇到。再说,凝儿的事情,苏姑娘如此仗义相助,实有侠女之风。我怎能放过结识苏姑娘的机会?”他这番话有吹有捧,真不愧是宣老爷生意上的得力帮手。
苏舒忙说不敢,脸上却一红。还侠女呢,要不是宣珏帮忙,还不知道她能不能帮到凝儿。
“苏姑娘如不嫌弃,请去我那里喝杯茶如何?”宣珏提出邀请。
红妆偷偷道,“二少爷的茶艺可不比宣老爷差呢。”
苏舒想起宣东流茶园里那顶级好茶,忍不住一阵心动,又见宣珏盛情款款,心里升出些好奇的念头,于是点了头,跟着他便去了。
宣珏住在宣府的幻歌楼,就在宣潇与宣彬两个院子的中间,只是这中间也是隔了好远的距离的,足足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一进院子,苏舒瞬间便以为走错了地方,这儿真像茶园啊,四处都种满了茶树,满园的茶香,沁人心脾。远处还有袅袅的云烟,像雾气,把个院子熏得如云海,仿佛不是在人间似的,而是在天上。
宣珏见她好奇而陶醉的摸样,忍不住笑起来,“旁人都是见怪不怪的,苏姑娘真是什么都摆在脸上呢。”
苏舒闻言,吐吐舌头,“大概我确实少见多怪吧。”
“少见过怪有时候也未必是坏事。”宣珏在香炉里点燃一支香,回过头笑道,“这样世界在眼里才会有趣的多。”
香味慢慢弥漫出来,淡淡的,有安气凝神的效果。苏舒只觉四肢舒畅,心胸开阔。
宣珏拿出一套茶具,红泥小炉上水正好开了,他细细把茶具烫一遍,那本来白如雪的茶碗更加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了。然后他把剩下的开水注入一只玉壶里,像是要让水温降一下。苏舒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动作,他慢条斯理,却又一丝不苟,宽大的衣袖时而拂起,如翩飞的蝴蝶。
接着便是泡茶了,玉壶里的热水如春波倾流之下,那些嫩绿的芽尖慢慢的舒展开来,尖尖的叶芽有如一支支微小的枪,展开的叶片有如迎风的旗。在碧绿澄清的茶水中,那些叶芽千姿百态随波晃动,像在跳一支神秘而惊艳的舞。
茶最后到口中,清纯甘鲜,淡而有味,回味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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