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织 作者:肉书屋
锦织第12部分阅读
让她不免有些犯窘,只是时间紧迫,她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风游走在草木间,轻轻拂起锦织灰色的袍边,恰似她那又渐渐翻滚起来的心情。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脸颊微微发烫,却不想退缩,心中不断回想思量着。
眼前浮现的是胤禛奋不顾身要为她挡剑的一幕;是为护她周全,他不惜当着其他官兵的面放她与父亲等人离开的一幕。
心头问着的是:胤禛……当初胤祥试图努力去做到的事情,你能吗?我在你心中,究竟重几分?
思绪还未落定,她已静静对上修远疑问的视线,徐徐启唇,低声道:“这位大哥,烦您转告四爷,两月后的今日我会在京城永通桥等他。若他来赴约,便是允诺,往后,他与我之间,不再有旁人间于其中。若不能,就当我余锦织傻得可笑,今后,自作从不相识,两不相干。”
话出口,锦织便觉得今儿自己过于冲动,真是异想天开的很,顿感深深后悔。心头划走一声叹息,她一抚额,看来,这回真是自己逼自己清醒。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听完她的话,修远眸子有转瞬即逝的错愕,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表示一定转达给四爷。
锦织不敢看修远的表情,只作揖答谢,然后,转身内疚又可怜兮兮的睨望余无痕。余无痕冷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施展绝顶轻功离开。锦织忙追了上去,心中纠结着该怎样讨好父亲让他息怒。
青桐与丰沛对视一眼,默然不语的跟了上去。
前方的锦织突然回头望了一眼那群远去的侍卫,未待一直目视着她轻盈身影的丰沛看清她眸中凝着的色彩,她已蓦然转了过去。
锦织看着父亲挺直的背影,视线慢慢上移,举眸眺望,天空中的白云,翻过一峰又一峰,最后飘向她视不能及的风中。
意难平
“你爱不爱我,想不想我,都与我无关……”
“都与我无关……”
“无关……无关……”
那残忍的字字句句,不住在他耳边回响。就似一柄柄锋利的刀剑,疯狂地扎着他的心脏。
胤祥痛苦地躬起身子,头抵在臂上。似乎这样能够稍稍减轻这令人透不气的痛苦。
他抵在树干上的拳头依旧紧攥着,粗糙的树皮不规则地嵌进他手上的肌肤,鲜血从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来,汇聚成滴,然后缓缓滴落在灰黄|色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叭……叭”声。
胤祥凝视着渐渐洇入尘中的鲜红,恍惚中,那是一瓣瓣飘落的梅花……
红梅花瓣缤纷而落,她就坐在这飘舞的花雨里,轻轻拭去梅花上的轻尘。
那身影孤单、美丽,轻易地击垮了他的骄傲。那天晚上,他有意结束了冷战,只是还放不下面子,听见她进来,也没有抬头。
不过,她也太与众不同了吧?瞧着他茶烫了手,却站在一旁笑。还说什么‘偶而烫烫杀菌,有利于身心健康’——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没看见他的心意吗?
她在他身后说:“十三爷,四爷找着那个小太监了,兴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离宫,您……”
她幽幽的一句话,让他再不忍生气。因他知道,这事注定要令她失望了。
他想着,就当那冷战没发生过吧,终究是不舍看她孤单的样子……
只是,那次冷战是为什么来着?对了,是他借酒试探,却被拒绝了……
她竟然拒绝了!虽是不言不动,可那带着丝丝倔强与倨傲的神情比激烈的失措还要伤人!要欲擒故纵也不是这样子……
不,她哪是欲擒故纵!
“你爱不爱我,想不想我,都与我无关……”
“都与我无关……无关……”
原来,她心中从没有过他的影子!她……她……
胤祥心中蓦地掠过校场上的一幕——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四哥骑马的身影,那神情、那眼中流露出的分明是脉脉恋慕!
不!不可能!
两人相识的一幕幕在心间清晰掠过——
京郊初识的声箫相和,刀光剑影的惊险、宫中殿顶的月下重逢……
当她披着他的披风,散开满头秀发,偎入他怀中时,不仅仅只有他一人意乱,他分明看到她眼中一瞬间的慌乱和荡开的涟漪……
胤祥不由想起那夜她突然显现她的真面目时的情景,秀发在月光下飘扬,如烟如云,她浅浅的笑容纯净美好如晨曦,瞬间拨动了他的心弦,他心底似有什么响起,轻轻的、柔柔的……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的礼物又算什么?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如果她无意,为何要在送他的礼物上刻下这样的词句?
可她现在却说与她无关……无关……
她是因为生气吗?因为他欺骗了她?因为他没有勇气真正与她远走高飞?
他宁愿相信是这样,那么,他的一腔痴念便不是那样可笑可怜……
但是,他心中又掠过她抢过玉佩绝然离去的身影,那张苍白的、倔强的脸蓦然之间无比清晰!
他的心绞痛起来。
她这是决定一去不回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怎么会在这里?跟着她的分明是四哥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
那牡丹花前她的话还言犹在耳:“你能一生只娶我一人么?”
“胤祥我知你待我之心,也谢你以诚对我。其实我们都还年轻,我也不傻傻奢望什么天长地久。可你明白吗?我要的,求的,不是最好,而是唯一但是,你是皇子,天潢贵胄,永远不可能给我一个唯一”
她的倔傲并不是装出来的,她不可能说了这些话,一转身却与四哥……
不,不可能……
四哥明知他对她有情,不可能……
但是犹疑便如毒蛇在他心中咬啮。当初,是四哥亲自将他追了回去的。如果那一回私奔没有被追回去,此刻他与锦织是不是双宿双飞?四哥……
不,不。
胤祥甩开那些纷乱的念头,他不该这样想自幼最亲近的四哥。
最主要的,是他心有不甘,并没打算真正放弃身份,然后,他又自己放手了……
他不该放手的。
难道,这一错过,便再无法挽回?
既已放手,从今后,她的选择并不须他同意,都将与无关……
她就是这样说的,不是吗?
胤祥满心酸痛。直到侍从小心翼翼地说:“十三爷,不早了……”他才从痛楚中挣脱,茫然拖着僵硬的步子回到屋里。
刚入屋,那扑鼻而来的一缕恼人的香气薰得他更是茫然,使他就似身处虚无里,那么不真切。
虚无里,他的妻子安静地坐着,同样是女子,可为何不一样呢?
世迷
安徽,泰隆客栈。
夜已深,蓝黑色天空中明星一眨一眨地闪耀着光芒。忽有一只夜莺扑腾下翅膀,直直飞向高空,鸣声清婉。
锦织睡不着,便掀起被子借着月光在床沿找到自己布鞋,趿拉着出了门。见父亲居住的那间还亮着灯,想了想,她推门入屋。
静静地走到正斜斜靠坐在床上看书的父亲身边,锦织把头轻轻的枕在他的腿上,抱着双臂蜷缩着,低声道:“爹爹,别生我气了……”
余无痕执书的手不自觉地一颤,略略偏过头,视线依旧落在书面上,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锦织挪了挪头,一手拉下父亲拿书的手,眨巴了一下极漂亮的眸子,一脸可怜兮兮加无比无辜,嘟着嘴道:“爹爹,女儿错了……爹爹……”
余无痕冷冷斜了她一眼,也不理她,挣了她的手继续作阅书状。
锦织拿出无赖的本领,直起身子不依不饶的晃着父亲的腿,边摇边像唱歌谣般唤着:“爹爹,爹爹,爹爹……”
余无痕被她晃得头大,浓眉高高一挑,狠狠瞪了她一眼。锦织也不管父亲是否已濒临暴走,不怕死的绽开大大甜甜的笑容望着父亲。
余无痕从鼻子里哼出声音,干脆侧了身背对着她。锦织心里腹诽父亲这么大的 人了还像小孩般要人哄。
不过,天大地大,不如父亲大。他是自己在这个陌生时空唯一的亲人,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之一。
她不想为了胤禛的事情与父亲闹僵,而他的感受与想法对她而言更是举足轻重。
锦织踢掉鞋子上了榻,抱了个枕头像个乖巧的小猫般缩在父亲手臂边,幽幽道:“爹爹,您给女儿讲讲娘的事儿,可好?”至少,让我知道,您为何反对我和胤禛在一起?
余无痕低头看着自己千疼万宠的女儿,见她清澈的双眸中晕染着的点点惆怅和丝丝愁绪,牵扯的自己的心也不由酸涩起来。
从莲儿过世至今,他从不愿让女儿知晓曾经的伤魂往事,而那些秘密他也以为要一辈子埋在心中。
可如今,锦织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满清皇子!人,当真是抵不过天意作弄。
或许,是时候告诉她一切,给她割舍放弃的勇气吧?
他轻声一叹,有些无奈的扔开书,手怜惜的轻轻抚着女儿乌黑的长发,深幽的眼睛却渐渐柔和了起来,一层薄雾慢慢浮上眼,尘埃旧事似水而来,胸中百般滋味俱全。
无语斟酌片刻,他目光凝重,开口时语气却是云淡风清,说道:“锦儿啊,你小时候爱哭,爱使性子撒娇。我训你没个正行,你娘便护着你,总说是那些招惹你生气的东西不对。
你娘……在我们心中,你就是天底下最宝贝的,要掬在手心里疼着,含在嘴里护着……可后来经历了……你就变得不爱哭,不爱说话,总一个人呆着。以前的事情,你好似什么也记不起了……锦儿,爹不愿看你掉泪,可有时见你那倔强的样子,虽则心里骄傲,但更觉得对你不住……”
“爹爹……”锦织皱眉欲语,却被父亲轻轻抬手打断。
挣扎片顷,余无痕面上显出几分凄然、孤寂、怅惘、不忍和疼惜,垂眸间却是决然而坚定的续道:“锦儿,你……前朝崇祯帝的皇太子朱慈烺乃是你的外祖父……”
闻言,如雷霆过耳,锦织呼吸一窒,怔了半晌,方无声的拥紧了枕头,把身子蜷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抵抗住从身体深处卷上来的疑惑惊诧、慌乱不宁、挣扎不甘。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北京时,你外祖父出逃不及被其拿获,却被封为宋王。后来李自成亲率大军携吴襄和你外祖父等人前往山海关招抚平叛,可终是以大顺兵败收场。
后来外人传言,你外祖父回到北京,投靠了嘉定侯周奎。却不料,周奎出卖了他,你外祖父遂为清廷擒捕杀害。
其实不然,在那之前你外祖父一家实已由前朝锦衣卫的几位绝世高手护送出逃。清廷所抓之人乃为掩护他们顺利离京的忠诚义士。
出京后,你外祖父一家人四处流离逃亡,后在一个偏僻的村落安家落户。倒是平安的过了二十余年,你娘亲也就是在那般落魄的环境下出生。
却不料,祸事再起,还是被清廷发现了行踪。仓皇出逃间,你外祖母带着你娘亲与家人走散。索性还有一位侍卫相护,你祖母为求能保住你娘亲一命,便求那侍卫带你娘亲逃出关外,自己一人去寻你外祖父。”
余无痕的手轻轻搭在锦织肩头,目光深凉如水,那久久停驻在纱帐上的目光仿佛穿透阻隔,投向了那遥远的时光:“为父就是在准噶尔认识你娘亲的,之前我自是不知你娘亲的身世,误以为那侍卫便是你娘的爹爹。后来我们两情相悦,结为夫妻。她心无点尘,不愿有任何事情隐瞒于我,遂将一切倾之。之后,我们有了你……
原本以为就这样能平静的相守一生,却没想世事沧桑,她被可汗噶尔丹看中……当时的噶尔丹野心勃勃,一心想统治蒙古诸部,与清廷割据西北。因此,至今我也不知,他是因着知晓了你娘的身份,或是为了其他原因,竟不顾情分和身份定要强占了你娘!”
听到此处,锦织的心越来越紧。她眉心深拧,抬眸望向父亲,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父亲颤巍着的大手,心中纠葛着的千头万绪,却让她只觉喉间似堵了石头般发不出一语。
压抑多年的情感在此刻喷薄而出,似熊熊烈火般燃起,让余无痕觉得胸腹中有种被挖空的痛,只是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冻彻人心的凛然杀气和浓厚恨意。
握紧了拳,他接着说道:“由于莲儿的身份……我们自是不能回关内,便逃往了漠北喀尔喀蒙古。
我不明白,我不过想与她携手一生,朝夕相守。可,为何,为何老天从不如人愿?五年后,我们还是被噶尔丹查到了行踪。
由于我与漠北首领自幼结交,他欲保护我们一家。不料,这却给了噶尔丹攻打漠北的借口。为了避免连累友人和漠北百姓,我们一家三口只能逃往关内,躲避他们的围追堵截……
后来在一次遇袭中……娘为护你中箭……”
“爹,别说了,我知道了,后面的我都……”胸中巨恸,泪水潸然滑落,锦织哽咽着扑进父亲怀中,紧紧抱住他,给他安定和慰籍,给自己力量和安稳。
原来,母亲当年是为了救自己身亡……
记忆中那无法磨灭的惨痛叫余无痕身子都几分发僵,他无力的抬起手拍拍锦织的背,薄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两行清泪不断滑落,锦织抬首看向父亲,他清峻容颜带着无法掩饰的戚色,眼底似有泪光轻闪,晃动的烛光下,他霜白两鬓散落了银丝几许,显得分外沧桑凄凉。
“你娘去世前,只有一语留下,便是让我带你过上平静安定,随心所欲的生活,别再卷于血腥之中。因此我也只得放下报仇的念头,带你隐居山野。几年前,我为报恩出山,本想着你也该外出历练一番。却不想……你会在京城与那些个皇子结交,还……锦织……”
“爹……我懂你的意思……我懂……”锦织咬紧了唇,松开父亲,倔强的一抹脸颊上的泪水,把头埋进枕头,不再说话
八里桥
数日后。京城。
蒙蒙细雨,烟笼皇城。
通惠河岸,芳草萋萋,垂柳纤纤。
河心,一渔夫,一斛舟。
渔夫立船头,笠上一支草,染了一弯水色青青。
八里桥上,青石烁亮,人流如织。
几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些许洼水。
桥下,水清澄澄,雨水淅淅,若细珠滚玉,连绵不绝,揉了光泽碎碎。
一瘦小清俊的白衣少年,在岸旁柳色半掩下,独立,良久。
身旁润湿的柳枝翩扬,轻轻拂在脸上,他也忘了挡,只,望向桥头,人潮擦肩。
漕运的船舶缓缓驶过。
一艘,二艘,三艘,四艘……
划破了水的宁静,浪起花落,翻涌平息,过尽无痕。
风依旧,雨打萍。
那少年就在雨中等了一天。
从人头攒动,到鲜有人行。
身旁有无数人匆匆走过,柳叶上有无数雨珠悄然落下。
初夏,雨中的世界,似梦幻般,清新,沉淀,分明,模糊,亲近,遥远。
终,不可及。
于是,蹲下身。
他轻轻将脚边的石子踢入水中。
咕咚一声。
水珠溅落,石没无影,空留涟漪轻漾,摇散了他水中的倒影,荡开一层层波纹。
他看着水中摇晃摆动的影子,那样的熟悉,明明是他自己,可那神情,又是这般陌生迷惑。
分不清眼角绵绵滚落的是水珠凝成的,或是别的什么。
渐渐的,视线有些模糊,那被雨水泛过的水面,便恰若一面皱了的镜。
那镜好似照进了他的心底,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人的眼睛。
那浓密的长睫下,多情又霸气,幽寂漆黑的孤眸中,映着的是谁人的身影?
许是在雨中淋了太久,他有些发抖的抱了臂,下巴点在膝盖上,温暖湿冷的身子。
却不由,自嘲,无力,一笑。
本想躲在这见他最后一面,谁知,他……
原来如此,如此而已。
锦织,你真傻。
眯了眯眼,舒缓一下被雨水打得肿胀的眼,将睫上凝着的水珠抹去,锦织起身,拿起柳树旁靠着的一把靛青色的油纸伞。
雨雾中,撑开伞,转身,离去。
路上,驻足,见一华宅前,张灯结彩,锣鼓声声,祝彩连连,幸福喜庆。
眼前,就浮现出一幕,人群喝彩,鞭炮号锣,彩绸宝车,红绢叠叠。
十里红妆。
远。
无法抑,再回首,人不见,水空流。
铺天盖地,都是孤寂。
清圣祖皇帝治下康熙四十二年
五月十九日,上以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之罪,令宗人府将其拘禁。后,索额图诸子亦获罪被捕。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等人以党附索额图之罪,被禁锢,“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清史稿》卷二六九《索额图传》。)
六月二十六日,裕亲王福全逝世,其曾向康熙夸赞皇八子胤禩“心性好,不务矜夸”。康熙帝命诸皇子俱穿孝。
盛衰宠辱间,正应了,世事如棋,局局新。
初秋时分,碧空晴朗,行云悠悠,浅浅随风。
紫禁城,布库房。
厅外繁花似锦,落英缤纷,远处,红墙朱甍,飞檐闪闪。
布库房大敞厅内,居中是一极大的厚毡,毡上一对俊爽清秀的青年男子正摔得火热,其他布库则在周围观赛喝彩助威。
年岁稍长者穿着水清色窄袖短衫,另一位着月白色薄紧短衣。两人两两作势,锐利的视线一瞬不移的胶凝在一起,他们极力寻找着对方的破绽。那与生俱来浓浓的霸气和流淌在血液中的好斗因子,便流溢在他们俊美的眉宇间,那平日里或冷清、或爽朗的眼眸中闪动着难以掩饰的自信。
周旋良久,年少者找到机会,毫不留情的一抓对方的襟,一瞬扭结间,足下一掠使出绊子。年长者稍一失稳,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极为利落漂亮,其他人不由喝彩。
年少者挑了挑长眉,双眸闪光,唇角弯弯上扬,道:“四哥让着弟弟了!”
一旁的人瞧不出什么端倪,可胤禛却看得分明。当他摔在胤祥脚下时,这个一贯与自己亲近,对他甚为敬重的弟弟,那湛然有神的眸子里划过的一瞬而逝的难解异采。
这一刻,他窥破了胤祥的内心。
胤禛唇角亦噙笑,唯那双深如潭水的凤眸却越发晦暗难解起来。他挥挡开胤祥欲拉他起来的手,一跃起身,笑道:“再来!”
胤祥才点头,胤禛便出奇不意的急速一擒胤祥,脚下突地使出绊子,狠狠将胤祥撂倒在地。胤祥只觉得一下天旋地转,大脑撞在厚厚的毡子上,一阵发麻眩晕。
自幼他便与胤禛要好,两人更是常在一起练习布库。今次,他只觉得胤禛以前运力从未这样狠猛。看着胤禛挺昂的身躯岿然不动,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自己,他心中自是喷怒,更加不服。
胤禛微微笑道:“十三弟,我下手重了,你没事吧。”
胤祥一翻起身,笑道:“四哥,比布库本该使出全力。今儿咱兄弟好生较量一场,谁也不许让着谁!”
聪敏如他们,对视间,心下自是一片清明。有些压抑许久情绪,在今日,必须发泄出来。
胤禛眸中翻动着墨浪,毫不示弱,笑道:“好啊。若你赢了,我将酿藏百年的昆仑琼赠与你;若是输了,便罚你抄上四本《摩诃僧祗律》。如何?”
胤祥亦是霸气十足道,笑道:“一言为定。”又转身命令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
其他人自是心下不解,暗忖许是这两位皇子一向亲厚,顾及着对方的面子吧。毕竟谁在他们面前输了,都会有些丢脸。只是,为何今日他们如此较真呢?
待他人离去,两位金尊玉贵的天潢贵胄相视一笑,碎金一般的日光由敞开的窗倾入室内,洒在他俩身上,更衬得他们挺俊威昂恍若神祗。
融日西斜,淡月初挂,鸟儿飞落琉璃瓦上,啾啾张望。
两个兄弟双手张开随意的倒在厚毡上。汗珠子不断由额上冒出,往发间颈间流淌,他们直直的望着房顶,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过几日,来我府上,请你喝昆仑琼。就咱兄弟俩!”胤禛嘴角轻轻扬着,微喘着笑道。
胤祥心一动,转眸望向胤禛。感觉到他的目光,胤禛亦是侧面眈向胤祥,片顷,他右手抬起重重拍了拍胤祥的手臂,双目炯炯如炬。
他知道,他欠他的十三弟一个交待。虽然,他实在不愿想起,提及那个女人。
“好,到时,我将抄好的《摩诃僧祗律》亲手给四哥奉上!”胤祥眉眼舒展,曾久久掩盖在心头的沉重乌云渐渐消散,如夏日初升,只觉欣然明朗轻快。
因为,他的四哥,要弥合他们之间不可言出的隔阂。
胤禛明了一笑,应好起身,对胤祥伸出汗淋淋的大手。胤祥毫不犹豫的握上胤禛的手,顺着他的力,敏捷的翻身起来。
秋日余晖淡淡的给他们的俊脸镀上一层金色,两人相视,朗朗一笑,融融情意,直要将一切隔膜消融。
夙缘定
秋夜寂寂,银河横亘,月华如水如练,为一庭碧树苑花,笼上淡淡的清辉。
暖阁里悄然无声,月光透过雕花长窗上糊着的绡纱,朦胧地照在地上。那绘着祥云纹饰的罗帐微微一动,忽而窸窸窣窣,被衾有声,帐中的人掀开帐,趿了鞋坐在床上,怔怔的望向窗外。
月上中天,远处传来更漏声声,正是夜凉人静,长夜漫漫时。
过了片刻,胤祥轻轻叹口气,披了外衣,走出屋去。
挥手摒退闻声而随的仆人,他,一人独立庭中,负手望向苍穹,皓月当空,如此良宵,他却心乱如麻。脑中反复的,一直是四哥的话语;眼前浮现的,是那个身影轻灵,却叫他捉摸不透的女人。
清风似水,树影摇曳,芳馨的桂香在空气中淡淡飘散。
胤祥虚握了一下手,忽然发现他与锦织之间的时光,就似手中流动的缈缈风儿,想要留住,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感觉着它从指间消逝。一如她这个人,恍若一缕清音,留不住,一朝消散,便似乎再也无处可寻。
胸口一钝,他缓缓自颈间摘下那个女人留给他的唯一物件那刻着漫天杏花,雕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白檀木佩。
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摸上面深深浅浅,凹凸起伏的纹路,只觉得那上面似隐含了根根芒刺,扎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一时间,满心的感情就似积蓄已久的洪水,一旦开闸,便不可挡地汹涌倾泻而出。
杏花春日,心如丝网,千千结。孤梅雪幕,卿卿笑靥,旧时梦。新月楼空,情难绝,曾忆夏日远。彼时风,今宵月,相思情浓,空余愁肠倾。
俊眸微眯,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嘎的一声突尤响起,惊了他的心,恍然间,忙松了劲。
却也不看手中之物,闭上眼,胸膛微微起伏间,心,就那样一空。
半晌,纷乱的思绪如千帆驶过,终是浪静风平,只余下几分不甘,几分凄楚,几分一言难尽。
他深吸口气,眉心紧拧,转身举步而行,想让夜风吹散心头那纠缠着的烦乱愁闷。
那厢,福晋兆佳?蕙心还在灯下为胤祥亲手缝制着衣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挑了挑灯烛,她继续一针一线,认真地绣着袖口上繁复的蟠龙纹章。
丫鬟落玉抵不住困意来袭,望了眼自家主子,出声相劝:“主子,已经快三更了,您身子弱可经不住这般连夜熬,还是让奴婢伺候您安置吧。”
蕙心看了一眼手中的衣袍,摇摇头,淡淡道:“这袖口就差龙眼,绣完了再歇息。”言毕,她拿了针继续埋头绣起来。
落玉道:“奴婢知道主子是想在中秋前将袍子缝制好,可也不急在今夜,明儿再续也不迟。主子,您这样,身子会拖垮的。”
蕙心嫌她啰嗦,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若累了就先下去吧。”
落玉还未答话,就听见门嘎吱一响,十三爷沉着脸推门入屋。她赶紧跪下请安,蕙心亦忙将那宝蓝色银纹织锦外袍放在椅上,福身请安。
胤祥也不叫起,蹙眉瞅了蕙心一眼,踱步到她身旁,拿起那外袍,默然不语的看着上面的纹饰。
蕙心呆了一呆,心下疑惑不解,忍不住侧眸凝向胤祥,柔声问道:“爷,出什么事儿了么?怎得这样晚还过来…”
胤祥只攥紧了手中的衣袍,蓦然转身,定定看向蕙心。他的眉目逆了光影,因此蕙心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心越发的紧张起来。
她下意识低头垂眸,躲开胤祥的目光。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胤祥心中莫名的失落,终究不似她啊……掷开那袍子,他略带愠色道:“自个儿身子骨不好怎也不早些安寝?总叫人不省心!”
闻言,蕙心胸口一暖,娇涩笑道:“原本这也是预备着要安置的,不想爷就来了。爷,您今晚……”
胤祥深深看了蕙心一眼,又瞧了瞧那袍子,心思回转间,目光越发幽深,只淡淡启唇道:“今儿歇你这了……”
蕙心心头欢快,垂下眼帘,羞红着脸,浅浅一笑,应了下来。
烛火熄灭,芙蓉床幔里,一对恩爱鸳鸯枕,一双痴缠交颈人。
衣衫层层解开,她软柔皎洁之躯贴上了他坚硬的胸膛。触碰的一刹那,两人心绪不同,却皆是心中一叹。
被衾如浪起伏,唇齿灼热间,心也酥酥暖暖;旖旎缠绵间,人也漂浮起落。
她散开的三千青丝如丝缎般铺满一枕,与他的发缠结在一起,绾起一世缘。宛转呻吟,激|情澎湃中,他紧紧扣住她的手,她牢牢回握,携起一生情。
或许当时不知,她是他的缘,他是她的劫。红线已系,夙缘早定,这对璧人注定要在跌宕起伏的此生中相伴而行,风雨扶持,不离不弃……
相思门
清圣祖皇帝治下康熙四十三年,冬。
一袭石青色两团四爪蟒纹补服的胤禛,肃然的步下软轿。冬日淡淡的阳光斜斜照下来,朝服上绣着的金色正蟒纹微微泛光,栩栩如生,张牙舞爪,更显得他不怒而威,庄肃雍容,风姿卓绝。
只是冬风轻扬起他的袍服时,方显出那修长的身形较以前要消瘦几许,那笼着淡淡金色的侧颜,冷峻如削。
旁人私底下议论时,有人说四爷愈发清冷,难以接近,是因着六月时贝勒府上的嫡长子弘晖病逝,福晋又大病一场之故。有人说是因为四爷开始受万岁爷器重,议政理文,部院行走,历练的气质越发削厉冷凝,威严赫赫。还有人讥诮说,四爷算得哪门子被皇上看重?且不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也不说温润谦和在朝中威望甚高的八贝勒爷,连与他最为亲睦的十三阿哥也是深受皇上眷拔,赋予署理刑部的重责。而四爷却一个固定差事也没有,可谓不得志也。难不得他时与僧讷来往,清心寡欲,正应了他自己所说—乃“天下第一闲人”。
此刻,这位“闲人”便负手迈着方步,绕过抄手游廊,又转过月洞门,迎面的是一条彩石甬路,甬路南接来书院,北至小梅轩。
鼻端暗香浮动,胤禛驻足,环视一番四周的景致。
因刚下过一场小雪,冬阳洒金,积雪莹莹,屋宇覆白,琼池玉树,稀薄的霭色将这朱门深苑,装点的格外清淡雅致。
他心下微动,深邃的黑眸熠熠生辉,便举步往小梅轩走去。
跨入圆弧院门,忽闻女子轻盈欢快的嬉笑玩闹声。
他轩眉缓步,闲闲站定,望向庭中。那清霜白琼,欹疏之梅之下,两位豆蔻女子正提了裙袂在院中嬉戏,不经意身触琼枝,玉枝轻晃间,寒玉摇坠,雪沫轻扬,洁净晶莹的散在她们斗纹锦绣大氅,那宫缎缀珠绣鞋上尽是碎雪屑。
忽而一阵风起,吹绉胤禛一池春心。眼前又浮现起那一年,鸳鸯藤下,那位眉如柔柳,眸似秋水,淡黛含笑,顾盼生姿的女子。那点点雪屑凝在她鼻尖发稍,晶莹冰冷,美到极致的一幕至今仍让他觉得记忆犹新。
后来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在十三弟的院子里看见她浅笑着轻轻抹去梅花上的微尘,他遂叫人送了盒初绽凝雪的梅瓣与她,还亲作了首诗附赠上。
“开迟宁逐雪消残,岁底曾经彻骨寒。
未识芳心何处托,欲将冷眼向谁看?
饮余含笑香微吐,暖入凝酥晕不干。
一种天然清意味,每牵幽赏到更阑。(《雍邸集》)”
满心以为她会明白自己的情意,绣制一锦囊荷包,或亦作诗相送。可她却毫不解风情,只备了梅花糕作为回礼,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做的糕点味道远胜御膳,更有益养生。
明明她那样别扭,明明身边那样多的女子,可为何偏偏是她让自己上心?为何他能容忍她仗着自己对她的喜爱,就一次次的伤他拒他?偏生,那浓烈的爱意还是如春蚕吐丝般绵绵不绝。直到如今,漏夜梦回时,还会不自抑的回想起她倔强的眼神,开怀的笑颜……
锦织……锦织……
苑中突然静了下来,胤禛收回思绪,瞧见那梅树下的两位女子正略有些慌乱的福身向他请安。这两位少女即是胤禛今年新收进府中的格格,钮钴禄氏和耿氏。
一种滋味在胸口酝酿,胤禛只是清远的点了点,转身离去。
行至一处,胤禛忽闻有人隔着粉墙,在那头在窃窃私语。静了脚步,蹙了浓眉,他凝神听去。跟在他身后的高无庸也忙躬身立在后头,缄默不语。
“你听说了么?前儿个京中醉香阁头牌红颜被人破瓜,不料却给人弄死了!”
“吱吱,听你瞎说胡扯蛋!那红颜卖艺不卖身的不是?怎可能叫人买去初夜?”
“咳,你是不知道。那红颜虽心气高,一心想洁身自保,可身在那污秽烟花之地,又长成那般绝色,有多少人巴不得一口吃了这朵娇花?这事儿我只跟你一人说啊,那红颜是叫采花大盗下了蝽药玉娇露和催欲媚香碧欢香,交欢力竭而亡的!这话是醉香阁的一个酒保透出来的,千真万确,作不得假!”
“这蝽药有这般厉害?竟然……想不到红颜骨子里是这般滛荡的女子!”
“呵呵,这你就不晓得了吧,也怪不得红颜的。那两种药合在一起,有一奇异的效力必须是和心上人交合才能解之,否则,就得极力忍耐,等药力散去。若不然……”
“不然怎样?”那人急急问道。
“嘿嘿,你傻啊你。自然就和红颜一个下场呗!”
“哎,真可惜,那样个娇媚的人儿就这样没了……”
胤禛身子略僵,怔在那里听他们的对话。
高无庸不时偷瞥他的脸色,只觉得四爷一脸平静无波,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但他伺候四爷已久的人,自然知道,这波澜不兴的背后,那微蹙的眉心意味着什么。心中一哆嗦,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晓得今儿这两个多舌的奴才是保不住小命了。
却见胤禛慢慢阖上眼睛,再睁开时,那炯炯的目光似要狠狠穿透了那墙,眼底隐隐燃着的一簇火苗,这样的神情直叫高无庸头皮发麻。
胤禛心潮反复,纷乱难解,倏地迈步向前。
高无庸忙跟随,不料前头的胤禛猛地一停,也不回头。可那伟岸挺直的背脊已经让他明白该怎么做了,忙低头说道:“奴才这就去办了那两个贱奴!”
胤禛一语不发,复又前行,却觉得胸口窒息得紧,心海如巨浪滔天,汹涌澎湃。耳畔还回响着那两个奴才的话,心绪转了又转,一丝丝悲怆悔悟从心底深处翻出,慢慢渗透,渐渐入骨入髓。
突然,他却松了口气。原来,她真是一心待他……
其实也本该如此,不是么?
恍然间,他忆起江宁时的那一夜。
竹林中有夜莺婉啭,怀中的她柔若无骨,那双迷离的眸子一瞬不移的痴痴凝视着自己。她的柔荑紧紧勾着他的颈,那轻薄的细罗轻纱衣袖随风轻扬,起起伏伏间,时而抚上他的颈,时而飘离,带来若有似无的酥痒,恰如当时的心境。起落漂浮,寻不到个答案。只怕,那谜底,过于难堪。
谁知,在融合之初,她的迷|药已解……太医说她属于极少数会对房事过于敏感的女子,行房时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那夜,她却拼力承受着自己……直到最后……
霎时间,昔日时光,往事种种,层层叠叠,涌上心头,千头万绪,百般滋味,缠着,绕着,只觉心口闷闷作痛……
夜已深,胤禛身着家常青色缂丝团福夹袍,在寂静无声的院中,一人步月慢行。鞋底轻轻踩动在积雪上,发出嚓嚓声响。他身子有些冷,双手也冻得有些发僵泛紫,却是无心理会。
摊开手,在月光下他久久凝视着掌心那串的白檀木佛珠。那淡淡的幽香漂浮沁入心底,无意间,便轻拨动起那掩埋最深处的一根心弦。
“十四无畏““在心谓‘知’,在眼谓‘见’”。可惜,他们俩都未能真正用心去体味对方的心意,既不相知,也做不到无畏
虽然,她终究是表露了心迹,可他却选择了放手。
终究,是他负了她……
可是这样不能怨他。
“不再有旁人间于其中”当初她就是这样跟十三弟说的吧“只能娶她一人”,哼!他们是皇子,身份、责任和地位在那,如何可能三千弱水取一人?为何她要向他提出这样的条件?跟对十三弟的要求如出一辙?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未曾对他一心一意?当日若是十三弟未随自己回宫,那么是不是
可谁知
于是,不可抑的轻声一叹,他负手举目望月。
当日决意割舍,彻底忘记她;今日却又为她乱了心神,犹豫不定。
是啊,不一样,今非昔比,如今他已明她的情意深深。
可却又是一样的,他给不了她那虚假不实,甚至说有些矫情的“唯一。
收回目光,他举步走到一株梅树旁,用指尖轻轻抹去梅蕊上如絮般点缀着的白雪,丝丝凉意由指腹传到心底,眼前便又浮现出锦织侧面斜斜抬眸凝望向他时的灵动模样。
不觉苦笑:爱新觉罗?胤禛,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为情牵绊,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辗转反侧,拿捏不定,哪还有半点男子汉该有的气概、决断和胸襟!
脑海中却翻转出一首诗:“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禁不住攥紧手中的佛珠,他自嘲轻声一笑,可是怎么办?他不想放手,他要这个女人!
将佛珠戴上手腕,他下颌微微抬高,举眸望去,冰冷的月光下,金漆碧瓦,屋宇覆白,枝叶扶疏,暗影流香,一切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这样清冷的景致,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定了下来。
深吸一口这薄凉的空气,他的嘴角自信弯弯上扬,手缓缓握紧。
如今,最紧要的,是要寻出她的踪迹。忽而,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人董鄂?瑞祺(即之翎)。
秋风词 (唐)李白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 48 章
清圣祖治下康熙四十四年。
湖南,零陵。
云儿在一座座青峦间悠悠飘浮,夏日的风混合着芳草的清香湿润柔和的在山林间徐徐吹过,林中树生繁阴,花开似锦。高山间,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恍然奏出一曲曲清婉的乐章。
河边一位女子,头上绾一鬏,一身蓝黑色绣芙蓉无领阑干衣,腰部扎黑带,大宽角长裤外套着镶边百褶裙,颈项处戴一银项圈,耳上蝶形银耳环轻轻摇晃,在阳光下闪着浅浅的碎光。
拧干手中的衣服,放进小背篓中,她捧了些清凉的泉水,扑打在脸上。
正抹去水珠时,忽而,她的目光被河中一尾尾鲤鱼吸引,轻轻一笑,她小心翼翼的踏入粼粼水光中,敏捷的伸手一把抓住了一条鱼。
水花四溅,鱼儿摆尾,甩了她一脸的晶莹,她忙侧过脸,清澄的溪水中便倒映出她那璀璨夺目的笑脸。
双手握住那不安分的鱼儿,将它放回水中,看着鱼儿得水,摇头摆尾的渐渐离去,她忽而轻轻一叹,单薄的身影里就透出几分落寞来。
不知怎得,她就想起当年在皇宫里,十三阿哥院中,那景德蓝大缸中养着的被她取过名字的一尾鱼。
垂下眼帘,锦织踩水走出小河。
用布子擦干脚,套上放在大石边的草鞋,远处隐约还传来女子打水嬉笑的声音,她闻声而望,片刻后,才回首用手背擦去浓密睫毛上粘着的细密水珠。
背上小背篓,她吸了口清新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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