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锦绣民国 全第10部分阅读
圆眼睛熠熠生辉。
慢吞吞下楼时,五哥与大嫂已经坐在饭桌前用餐。
白云展瞧见她下楼,便道:“快过来吃饭,这么懒!你幸好是生在新社会。要是早生十年,十三、四岁嫁人,五点不到就要起床给婆婆立规矩,你就只有挨骂的份。”
白云灵气结:“五哥,你怎么越来越让人讨厌……”
正欲挪开椅子坐下,电话铃声响起。女佣恰巧不在跟前,白云灵跑过去接了。电话那头,男子的声音异常低柔酣醇:“请问是白公馆吗?我找白云展先生……”
白云灵只觉那甘醇声音一下子将她的心攫住,脸颊有些燥热,柔声问是谁。
“我是白先生报馆的同事……”那人低沉的声音又道。
白云灵顿了一瞬,才喊了白云展听电话。
回到餐桌,她无意识侧耳去听那声音,手里拿着一块白托蛋糕,吃得心不在焉。
“啊,闵周路三十号?”白云展吃惊道,“现在吗?到底什么事情啊……真的吗?这也太精彩了,你等我啊,我借辆车开过去……”
见他一开始疑惑,骤然又惊喜,慕容画楼与白云灵都不解望向他。
白云展放下电话,便叫李副官去帮他弄辆车,他马上要出去。
“把早饭吃完,大清早什么事情这样火急火燎的?”慕容画楼喊住他,眼角暗携忧色,生怕他会惹事。
白云展将吃剩的半块牛油土司全部塞到嘴巴里,口齿不清道:“你们昨天不是说……”他咕咕咽下去,喝了一口牛||乳|,道,“你们昨日不是说,那个当红的电影明星容舟要给吴少帅做姨太太吗?刚刚报社的人说,吴少帅拉了重兵,将容舟住所围得水泄不通,跟李家六少带去的军警相持不下……两个风流大少为红颜兵戎相见,太有噱头了!我要快去拍些照片,一会儿吴将军知道了,只怕好戏就看不成了……”
牛||乳|喝完,李副官进来说车子准备好了。
白云展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相机,小跑出去了。
“李副官,叫两个人跟着五少爷!”慕容画楼急忙道。
李副官忙跟了出去。院子里汽车滚滚而出,李副官进来道:“夫人,五少爷自己开车走了,他不让人跟着……”
“那你派两个人去闵周路三十号,伺机行事,保护五少爷的安全,别让他莽撞!”
李副官忙道是。
李方景与吴时赋为了容舟火拼?慕容画楼颇为好奇,容舟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李方景如此维护。念头一闪,也就过去了。
对面的白云灵亦心不在焉。
满桌珍馐撤下去,骄阳已经悬挂树梢,淡金色光线将树影投入窗棂。
慕容画楼斜倚在客厅碧绒沙发上看报纸,鹅黄|色上褂映衬雪色肌肤,娇嫩如早春的金梅。白云灵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想上楼的脚步一顿。
“大嫂,昨天来的那个特派专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白云灵凑在她身边,忽闪着明亮乌漆的大眼睛问道。
慕容画楼一愣,想起姚文讯眼睛里不加掩饰的炙热,她唇角挑起一抹冷峭笑意:“是个很会挑事的人!”
中央财政厅的财政次长,整个北方政府的财务总管,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见过?若说他看到稍有姿色的便乱了章法,令人难以信服。况且慕容画楼又不是真的倾国倾城貌。
用眼睛挑逗,既叫人心生恨意,又叫人寻不到发作的把柄,这才是阴毒!
“什么意思啊?”白云灵不解。
慕容画楼瞧见她目光闪烁,便道:“他是个政客,油滑老练,表面上春风和煦,令人猜测不透真是目的,便是这样的人!”
白云灵微愣,似乎没有听明白,随即又拉住她的胳膊撒娇:“大嫂,我还没有见过什么政客呢。你能不能带我去瞧瞧啊?”
慕容画楼眸子里寒凛煞气一闪,瞬间平静,故作不上心:“不行!那是你大哥的贵客,你要是说错了话,得罪了他怎么办啊?”
“我就是瞧瞧嘛,不会多说话的!”白云灵立马保证道,语气一顿,试探问道,“要不,我带着陆冉,让她在一旁提醒我……”
果然让她猜对了,又是陆冉的主意!
这个陆冉简直得寸进尺!
“灵儿!”慕容画楼握住白云灵的手,定定瞧着她的眼睛道,“是不是陆冉想去见专员?”
白云灵错愕,眼睛里躲闪不及,只得承认:“她说她爸爸想走专员的路子,看看可有升迁的机会……就是见一面,成与不成,反正不会耽误大哥的事情!”
“如果她不是想巴结专员,而是想刺杀专员呢?”慕容画楼问道。
“怎么可能!”白云灵惊诧,“大嫂你太夸张了!”
“那如果她南方政府的间谍,是想在专员面前诬告你大哥,离间他与北方政府的关系呢?”慕容画楼又道。
“大嫂啊!”白云灵急了,“你不答应就算了,怎么给陆冉扣屎盆子?”
慕容画楼自嘲一笑,眸子里浮起寥寥雾气:“灵儿,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我会害你?我的话你一句不信,陆冉的话却深信不疑……”
白云灵震愕。
“我有些累了,上楼去躺躺……”慕容画楼将报纸叠好,绕过愣住的白云灵。希望这次警告她一次,下次她能顾忌些,不会在胡乱帮陆冉的忙。亦希望用苦情计感动她。
白云灵回神之际,瞧见那上楼的娉婷身影,走得有些寂寥。她张口喊了句大嫂,慕容画楼并不回头。
第四十八节扮猪吃虎
中午时分,程参谋赶过来,跟慕容画楼、李副官在客房里密谈半天。
日照偏西,程参谋才匆匆出门。
慕容画楼换了一套碧绿色的高开叉短袖牡丹纹蜀绣琵琶襟旗袍,披了雪貂披肩,云鬟堆髻上,坠着两支细链海珠的银钗;鲜红唇彩烈烈,轻似火焰灼目;手肘黑色蕾丝长手套,肌肤胜雪。
她下楼之际,等待在客厅里的李副官与不安坐在一旁的白云灵蓦然屏住呼吸。
她的着装一直清淡素雅,第一次见她如此浓艳。
亭亭站立,慕容画楼两颐粉润,眸若琉璃,瞧也不瞧白云灵,直径挽起李副官的胳膊,走了出去。
管家从未见夫人如此打扮,着实惊艳愣住,却见她莞尔:“我和程参谋今晚陪专员吃饭,你们不用等我……”
浅浅含笑,一时间满室艳光辉煌,浮华耀目。管家刹那回神,夫人已经与李副官上了汽车。
白云灵站在门口,望着汽车远去掀起的烟尘,金色日烟里摇曳碧树倩影,她委屈得泪盈满眶:“真讨厌,生气就不理人!有话不会好好跟我说吗……”
上了汽车,慕容画楼背影笔挺坐着,陷入深思。
李争鸿咳了咳:“夫人,您跟六小姐吵架了?”
慕容画楼讶然:“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哪里会无缘无故吵架?她提了一个过分的要求,我不想回复她,才故意不理她的……”
李争鸿轻笑。
赶到醉琼林饭店时,早已等待在那里的程参谋眉头微蹙,他不明白夫人这般华衣锦服意欲何为。
姚文讯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着程东阳的面,目光在慕容画楼脸上穿梭。昨日她尚且不自在,今日却笑容款款,姿态妖冶,丝毫不逊色交际场上的名媛,倒是让姚文讯心底一凛。
慕容画楼亲自给姚文讯斟了一杯酒。色泽淡黄的白葡萄酒盛在高脚水晶杯里,鲜亮透明,晶莹似宝石。慕容画楼凝雪皓腕纤瘦,淡淡香水萦绕鼻端,姚文讯眼底莫名警惕。
宦海浮沉数十载,他狡狯若老狐狸,一丝异常风吹草动便能感觉到。
“这是督军珍藏的美酒,他亲自去意大利的葡萄庄园挑选葡萄,亲自瞧着他们酿成的……”慕容画楼夸耀道。
姚文讯呷了一口,甘醇爽口,笑道:“果然是美酒!原来督军也爱金樽玉盏逍遥夜啊?”
“男人都爱!”慕容画楼目光盈盈,好似听不懂姚文讯赤裸裸的挑逗,“离了美酒,英雄缺一份豪爽;少了美人,锦被怎能温香?”
她越是这样不羁,姚文讯心中越发没底。
倒是把一旁的程东阳给震住了。那姓姚的明明言出荒滛,夫人不接话就是了,不成想她还眼巴巴去注解一番。程东阳暗暗瞧了慕容画楼一眼,她却装着看不见。
“夫人解得有趣!”姚文讯笑眯眯直视慕容画楼,只见她鲜红唇色欲滴。喝了酒,两颐更加娇艳,媚眼如丝。姚文讯心口发紧,她莹莹笑容直往他心尖上撞。他一向号称白相界领袖,似乎栽在这不起眼的小丫头身上。
一开始见是夫人来接待,他便明白白云归打什么鬼主意,他将计就计,用眼神撩拨他的夫人!名门小姐出身的夫人,自然受不了,明日就算来了,也会刻意避开他,他就占尽优势。
不成想,这夫人打扮越发妖娆,眼眸神态却端庄秀丽,不管他言语如何滛秽,她都能一本正经地解释。
倘若她是不通人情的小姑娘,天真不懂得这些,姚文讯也只能自认无趣。可她是妇人,岂会不知男女情事?偏偏她就是这样眼神清纯,天真得叫人寻不到一点儿破绽来。姚文讯这才觉得,白云归这厮果然狠辣!
他这夫人,是个厉害角色。
他想一来就给白云归一个下马威,暗摆他一道;却不成想被白云归的夫人扮猪吃虎。他不仅没有激怒白云归的下属,反而成了笑柄。这夫人端娴里透出不言而喻的娇媚,让姚文讯真的心神驰往。
如此一想,姚文讯恨得紧,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慕容画楼又给他斟酒,赛雪肌肤比美酒更加透亮粉润,莹莹如玉。她笑容恬柔:“专员多喝几杯,定要尽兴才好!否则督军回来,会怪我和程参谋怠慢了专员。”
“只有美酒,少了一份英雄情怀啊!”姚文讯故作叹气,心口越发紧了,身子渐渐燥热。酒是色媒人,可他一向酒量很好,自制力也不错,怎么会……
她的红唇撩人心弦,姚文讯一只手指缓缓收紧。
慕容画楼却扑哧一声笑了,对外面站岗的李副官喊了一句:“请进来吧!”
姚文讯便瞧见一个雪色长裙曳地的窈窕女子推门进来,容貌不算国色天香,也是俏丽可人,腰身款摆似杨柳,笑颜娇丽如春花。她婀娜多姿走过来,给众人行了一个礼。
“这位是艾森豪俱乐部的陈媛小姐,新红的歌星,很多达官显贵都登门不得……”慕容画楼解释道,“偏偏卖了我一个面子。这份情怀,专员收下吧!”
姚文讯明知是美人计,脑袋里清楚他应该拒绝,可是身体的反映令他难以自持,笑呵呵将那女子揽在怀里。
三两杯酒下肚,更加忍无可忍,便道喝好了,想上楼休息。
“陈小姐帮忙服侍专员去吧!”慕容画楼笑道。
他们走后,包厢里只剩下慕容画楼与程参谋,李争鸿走了进来。
慕容画楼微微舒了一口气。
程东阳却不解:“夫人……您,您这是干嘛啊?”
“我刚刚在姚专员的酒里下了蝽药……那个女子,是海盐帮管辖的姚春院名妓,专门服侍男人的。”慕容画楼慧黠轻笑,“现在,姚专员只怕正在醉生梦死呢……程参谋,叫你的人行动吧!”
程东阳微愣,才恍然大悟:“夫人,属下还以为要仔细筹备一天,您此举,倒是四两拨千斤!属下马上去安排!”
李争鸿见她鬓角些细汗,有些心疼:“夫人,您没事吧?”
慕容画楼恍惚间回神,望着一直守护身边的李争鸿,神态亲昵:“怎么没事?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我还一口没吃!李副官,我想吃白俄人店里的奶油栗子蛋糕!”
“夫人,咱们回去吧!路过那家店,属下去给您买……”
第四十九节出事
官邸的夜晚静谧无声,||乳|白色栏杆融在清湛月波里。微风袭来,木棉树枝婆娑摇曳,地上月影似繁花,落英满地。
客厅里偶尔一声欢笑,水晶灯繁复枝盏透出明亮又炫目的光。
白云灵与白云展坐在沙发上看照片,不时高声大笑。
瞧见慕容画楼回来,白云灵神色有些讪讪,不安地叫了一声大嫂。
慕容画楼冲他们淡淡一笑,便转身上楼。
白云灵点漆般的眸子里顿时一层雾气,雪色贝齿咬住丹唇,倏然晶莹滚烫泪珠溢出眼眶,她狼狈转脸。
“怎么了这是?”白云展瞧见她哭,愕然愣住。
白云灵不答,转过身子。白云展执意拉住她的手,问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了她,哥哥给她出气……
白云灵随手将自己的小提包摔打白云展:“你管不着……”提包链子松开,小镜子、粉饼盒、各种小饰品掉了一地。
她越发生气,索性将小提包往地上一掼,提裙跑上了楼。
白云展莫名其妙,俯身将掉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管家凑过来,帮着一块儿捡,低声跟他道:“六小姐跟夫人吵架了呢……”
他微讶:“大嫂?”
管家点点头。
白云展失笑,继而将白云灵提包里的东西装好。倏然瞧见提包内侧一张叠得整齐的纸片,他坏坏一笑,定是哪个男子写给灵儿的情诗,她这样妥善保存着。白云展毫不犹豫打开那纸片,读了起来。
是一首诗。
“再别康桥?”白云展念道,“新派诗?”
他也爱新派的诗歌,不免细细读了起来,到了最后,越发觉得新奇瑰丽,满口余香,浅显词句里透出幽深情愫,令他心醉神驰。
将白云灵的提包整理好,白云展三步并两步,快速上楼。
管家在身后低语:“真是怪人……从内地来的,只有夫人正常一点……”
“什么诗?”白云灵哭了一场,眼皮微肿,衬得眼珠子越发明亮清晰,莹莹照人。她接过白云展手里的纸片一瞧,扬手便打他,“你个浑人,谁准你乱翻我的提包?”
白云展捉住她的手,“大小姐,你还真不讲理啊!明明是你自己把提包掼在地上,东西哗啦啦掉了出来……我好心帮你捡了,就是为了挨你一顿打?”
白云灵气的背过身子去。
“说真的,这诗是谁写的?我们报社新开的板块,正在跟一些诗人约稿,登一两首诗。偏偏投稿的那些,我们主编都瞧不上,让我再催……这诗就极好,好妹妹,是不是你写的?哥哥给你登到报纸上去……”白云展在她身边念念碎。
白云灵抱过枕头砸他:“出去啊!那是大嫂写的……出处在哪里,你去问她!”
白云展还欲说什么,瞧见白云灵抓起床头柜上的花瓶要砸过来,才慌不择路逃了。
正好遇上准备下楼吃宵夜的慕容画楼。
她问他要不要吃点。
白云展很不喜欢晚上多吃一顿,此刻却毫不犹豫道好。
厨子煮了鸡丝面,高汤熬得鸡骨都融化在汤里,异常香醇。回来的路上,慕容画楼吃了蛋糕,只想喝些清淡素雅的小米粥,鸡汤太浓稠,她三两下便放下筷子,无甚胃口。
反而白云展大快朵颐。
“以后我们早餐吃这个吧,比牛||乳|面包好吃多了……”白云展口齿不清跟慕容画楼道。
慕容画楼浅笑,转身让女佣去告诉厨子,早上专门给五少爷做一份鸡丝面。
“闵周路三十号今天打起来没有?”慕容画楼支颐问道。
白云展摇头:“没有,有人告诉了吴将军,吴少帅被领回家关了起来……李六少用钱收买警备厅的军警,现在被抓在警备厅的看守所里……瞧瞧,借助老爹的声威闹事,最后会狼狈不堪。”
慕容画楼失笑。青丝披下来,凌乱散落肩头,脸上素淡不着脂粉,似白玉光泽暗暗流转。
她慵懒支颐,斜倚着雕花木椅,像午后的喵咪。
“大嫂……”白云展抬眸瞧见她的模样,不禁莞尔,“你自从来到俞州,真的美丽了很多……爱情是女人最好的滋养品,这话不错。”
慕容画楼错愕,佯用银勺打他:“你这油嘴滑舌的!这些话是你个小叔子应该说的吗?”
白云展却一本正经:“可是一个朋友,应该能说吧?你也庸俗了,如今是新社会,那些老一套的男女大防,是旧社会最肮脏丑陋的垢,早就应该清洗!你原本就很美,我赞美你,是人性对美最纯真的感叹,有什么不能说?”
她笑靥浅浅,听着他一番大道理,眸子更加粲然明亮。
他又跟她说起西方对女子美丽直观赞美的由头。不知不觉间,夜便深了。
钟摆敲了十二下,两人才起身,白云展把那首诗给慕容画楼,问她出处。
慕容画楼大骇,过去这么久,白云灵居然还留着这首诗,她劈手夺过来准备撕了:“就是胡乱从书上看来的……”
白云展急了,捉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去抢那张纸。
她肌肤凉软细滑,如上好的绸缎,淡淡温香从她青丝间飘渺。白云展只觉得彼此的呼吸凑得太近了,心头一震,她已经放开了手。
“太不像话!”她神色微恼,“你还跟小孩子一样……那首诗是别人写的,你可千万不能乱登……回头被人骂!”
楼梯蜿蜒处,她倩影已去无踪。
白云展深吸一口气,觉得两颊莫名燥热。立在窗前,如水琼华镀银一般,将苍茫大地笼罩。夜风微凉,渐渐吹散了心口那簇温香。
大半夜的时候,电话铃声大作,又是找五少爷的。
他慌忙爬起来,然后就开车过去了。
白云灵被电话声吵醒,起身瞧见车灯破了清晨淡雾而去,不免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名记者呢!跑得这样急,什么事情都搁不住!”
白云灵刚刚躺下,电话铃声又响了。这回是找夫人。
慕容画楼下楼的脚步声很匆忙,片刻院子里便有汽车开出去。
白云灵赌气不去管。微微睡了一个时辰,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慕容画楼与白云展都不在。她拿起桌上的报纸,随意瞟了两眼,突然被头版大字新闻吸住眼球:“梧桐路发生命案,查实属北方政府总统近卫所为!”
上午的时候,白云灵便听到管家说:“不晓得夫人和李副官他们大清早去了哪里……昨夜梧桐路的命案,死的是东南法政学堂的三名学生。刚刚厨子出去买菜,说法政学堂的老师学生好几千人,将醉琼林饭店围得水泄不通,要求惩治凶手呢!”
“真的是特派专员的近侍杀人?”白云灵只觉得一颗心要跳出来。
“可不是!警备厅的人正好巡查,现场逮捕了两个人,逃走了四个。那两个人扛不住酷刑,就招了。他们是北方政府总统府的近侍,随行保护特派专员的安全……”
第五十节发动学潮
豪华的醉琼林饭店,天色尚未明亮,门口已经人声鼎沸。
尽管警备厅的军警持枪维持秩序,现场依旧一片嘈杂。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怀抱死者遗像,拉着红色醒目横幅:“杀人偿命”,不停喊着口号。
各大报社记者的镁光灯频频闪动,捕捉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
饭店的五楼,大型舞厅没有鲜花着锦,没有丝竹盈耳,只有三十几人敛息站立。姚文讯铁青着脸,躲在窗帘后面,探视外面的情况。
一转身,重重巴掌掴在身边近侍脸上。
那近侍连同另外三名近侍,匆忙跪下!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近侍长见姚文讯怒气冲天,示意这四名近侍先出去,才低声跟姚文讯道:“专员,这件事,只怕是个阴谋。”
“怎么说?”姚文讯点燃一根烟,面若寒潭,坐在沙发里。
“昨晚凌晨一点多,那个陈小姐要回去……专员睡熟了,属下等人不敢打扰,就派车送她。她不要白云归那些守军送,非要咱们的人亲自去。属下就派了他们六人去了……那陈小姐住的地方,居然是姚春院!”
姚文讯听到这话,将茶几上的烟灰缸向墙壁砸去,顿时琉璃烟灰缸碎片四溅,他的声音带着狠戾:“好个白云归,居然叫个妓女来陪老子!”
“所以属下说,这是一开始的阴谋!属下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她撒娇要属下的人送,属下以为是专员的意思,不好违抗她。到了姚春院,那几个混蛋被极其漂亮的姑娘们缠住,就歇在姚春院了。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五六个乞丐讨钱……专员,凌晨三点多,哪里来的乞丐?可是那几个蠢货喝多了,就上去拳打脚踢。正好被东南法政学堂的学生瞧见了,听说这些学生排演话剧,凌晨三点多才散场。那些多管闲事的学生上前劝架,他们就连学生一块儿打了。”
“好巧!”姚文讯阴沉冷笑,“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就这样巧!”
“的确很巧,除非有人事先安排好的。”近侍长道,“而且那几个蠢货喝多了,哪里就能赤手空拳打死人?还正好有警备厅的巡警路过……专员,这一切都太巧了!要是青天白日还能说得过去,可是凌晨三点,警备厅那群吃干饭的,会上街巡逻吗?”
姚文讯眯起眼睛,透出阴冷的犀光,将香烟按在棕色牛皮沙发上,顿时一阵烧焦气味。他起身踱步,半晌才冷笑:“好个白云归,他不想上京,居然这样陷害老子!”
“专员,我们现在怎么办?”近侍长探寻口风。
“拿着大总统的手谕,先给俞州的警备厅打电话,叫他们来接,咱们先躲开这些记者和学生要紧!”姚文讯咬牙恨道。
近侍长示意身边的近侍立马去办。
不过两分钟,那近侍蹭蹭跑回来,手里还提着饭店经理的衣领,焦急道:“专员,饭店的电话线被人切断,电话、电报都发不出去!”
近侍长也急了,一把攥住被推搡进来的经理,怒斥:“怎么回事?”
那经理瞧着这群凶神恶煞的带枪近侍,吓得簌簌发抖:“小人不知……电话线不是从饭店断的,是从外面……饭店里的线路都是完好无损的……”
姚文讯哈哈大笑,酷似午夜寒枭啾鸣,让人心生滞迫寒意。
“好,好!白云归,果然是好样的,娶媳妇也是好样的!倘若不是白云归的女人如此文静天真,老子也不至于这样轻敌!老子一生枪林弹雨里走到今天,却阴沟里翻船!好!”姚文讯气急反笑,声音诡谲。
那些近侍各自心头一颤。
醉琼林饭店所在的街道,全部被堵住。
东南法政学堂的学生遇害,消息似秋日荒原上的小火星,已经燃烧到无法遏制的地步,整个俞州沉浸在怒火灼灼的海洋里。俞州高中、大学近万人,一早也赶了过来,将醉琼林饭店前前后后全部包围。
警备厅厅长见情况不妙,不敢贸然激起舆论,居然撤兵,躲回了警备司令部。
慕容画楼与李争鸿、程东阳在隔壁街道一处最高的阁楼,用望远镜观察醉琼林饭店的动静。
程东阳有些急了:“夫人,属下安排的,的确是乞丐!可是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学生来……”
李争鸿看了程东阳一眼,见他向来冷静稳重,此刻也被这漫天人海镇住,只得告诉他实情:“程参谋,那些学生,是夫人安排的人……受伤的学生已经秘密送往德国留学,死的是监牢里的死囚……”
程东阳震愕,半晌才勃然大怒:“夫人!您……您怎么如此擅自做主!调动学生,的确可以阻挡姚文讯!可是收场却很难!现在的学生都很激进,对政府极不满意,一旦出了事,根本就控制不住!您这样……属下没法配合您行动了!”
“学生运动就是洪水猛兽!若是不打压,他们会造成经济瘫痪,就像现在这样,整个城市都无法正常运行;倘若打压,国内外的舆论极度可怕!屠杀手无寸铁的未来希望,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夫人,您自作聪明,想过后果吗?督军要为您的鲁莽背上千古骂名的!”
“程参谋,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李争鸿也怒,上前一步也程东阳对峙。两人似两头被激怒的豹子,露出锋利的爪牙。
“你们别吵了……”慕容画楼漫不经心,依旧用望远镜盯着对面街道的一举一动,声音轻软,“程参谋,你的任务,是阻拦姚文讯十日。收场的问题,我会考虑的……”
“妇人短见!”程东阳毫不客气骂道,“你看看这架势,要是被引动了,整个俞州百姓对政府不满的怒火都会被引动,怎么收场!你怎么想到这样愚蠢的法子!”
“你给我说话客气点!”李争鸿拔出配枪,指住程东阳的额头。
程东阳飞速拔出自己的配枪,抵住李争鸿的心窝。
慕容画楼瞧见他们这样,忍不住摇头轻笑:“督军说程参谋稳重,可是事情尚未到不可收场的地步,你们倒是窝里斗了……”
程东阳顿住,李争鸿也手上微滞。
她的眼底这时才浮起一层霜色:“程参谋,历史永远都是由胜利者撰写!是千古罪人还是青史流芳,谁赢了,谁说了算!”
程东阳眼眸微敛,微诧瞧着她的脸。气质绰约,却又雷霆般威严,莫名叫人心口发紧。
“李副官,叫你办的事情,大约什么时候能办好?”慕容画楼问道。
“明日三点左右!”李争鸿道。
慕容画楼这才满意,轻轻点头:“程参谋,让三十名守军看着,一旦情况恶化,去官邸通知我。你也累了一天一夜,先去休息吧!你放心,我有本事惹事,就有本事收场!”
程东阳不信,但是触及她微带锋刃的眼芒,所有抱怨与愤怒堵在嗓子口,半句都道不出来!
转眸间,她已经随李争鸿下了阁楼。
“女人……”程东阳越想越觉得怒火难息,愤怒将桌子上的杯子砸了,“督军说她可信……原来督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程东阳万死不足惜,可是督军的一世英名”
第五十一节夫人谋略
北方政府特派专员的近侍在俞州打死了学生,这条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国。
群情愤怒,各地学生组织游行,声援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要求俞州地方政府严惩凶手。
俞州地方政府则全部推卸责任,将此事转交给白云归的军政府。
各地军阀纷纷观望,直到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学生、工人游行,一些看热闹的地区军政府才发电,声援学生运动,要求俞州军政府给予回应。
已经过去了五日,俞州四处游行,交通全部瘫痪。
程东阳将各大报纸拿给慕容画楼瞧,气急败坏道:“夫人,您瞧瞧这些人,甚至南方政府都公开表示支持学生运动!他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等着看督军如何收场!”
慕容画楼身着一件淡紫色缠枝葡萄纹衣衫,认真读程东阳甩给她的报纸,突然轻笑,指了一处给程东阳道:“这人用词犀利……”
程东阳见她处变不惊,不知她是真的糊涂还是故意装傻,一时间语滞,气得脸色煞白。
副官报告,说收到了北方总统府的密电。
程东阳接过,快速浏览一遍,递给慕容画楼,语气不善:“夫人,总统亲自发来的密电……”
慕容画楼读了一遍,神色依旧平和宁静。葱白素手捏住那纸电文,轻轻敲打碧绒沙发,略微沉思一瞬,对李争鸿道:“去,把这电文以督军的名义发给各大报社!”
程东阳骤然盛怒:“不行!夫人,您也唯恐天下不乱?总统的意思,是想私下解决此事。您这样闹起来,对督军没有任何好处!”
慕容画楼眸子转厉,定定瞧着程东阳:“以程参谋之见,我们应当如何?”
“自然是先安抚死者家属,派人和东南法政学堂与学界代表谈判,应允他们的条件,慢慢让这件事冷却下去!”程东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几分,理智分析给慕容画楼听。
李争鸿在一旁颔首:“夫人,程参谋的主意甚好……这回真的闹大了。倘若再闹下去,只怕会得罪不必要的人……”
这几日报纸上的消息简直如惊雷般滚滚而至,一开始对慕容画楼深信不疑的李争鸿也开始动摇了。
倘若按照东南法政学堂师生的要求,处置了特派专员,会得罪北方政府;倘若不不处置,又会被媒体舆论诟骂。
唯有息事宁人,才是顺应时局。
慕容画楼斜倚沙发,似笑非笑望着李争鸿与程东阳。骄阳筛过树影,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圈,如锦缎披在她的肩头,眼底的锋芒敛去,她幽静眸子若寒潭无波,声音轻软:“程参谋,督军去了哪里?”
程东阳微诧。
她已起身,闲步踱至窗前,推开缠花纹玻璃窗,庭院里深浓浅翠的树丛沐浴在骄阳里,午后的官邸幽静祥和。
她微微淡笑:“前几日我一直在想,为何程参谋突然让我去拜访吴将军的夫人。后来大致猜到,倘若督军要北上,从海上而去,也许被陆路废些周折,但是出其不意,安全很多。我去拜访了吴夫人,外界便知督军与吴将军交好,北方政府也会怀疑吴将军与督军暗通款曲。利用了吴将军,还要挑拨他与北方政府的关系,目的大概是将他推向督军吧?”
“程参谋,督军快到京都了吧?”慕容画楼含笑,倏然回眸。
程东阳心底惊波涌起,他定住心神,才道:“夫人想多了,督军在驻地练兵!拜访吴夫人,不过是寻常应酬,您说的什么挑拨离间,不过是夫人自己的臆想!”
慕容画楼摇头笑,也不再跟他争执,淡淡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连北方政府都知晓了,督军会不知道?不管督军人在何方,倘若他不想同北方政府决裂,至少会有一封电报,告诫你我将事情压下去!可是事情一天天膨胀闹大,督军只字不回,他的态度程参谋真的看不出来?程参谋可知道,事情闹得越大,越是能转移各方的注意力,督军行事会更加便宜!”
四下里寂静无声,微风吹动树枝簌簌。
慕容画楼逆着光,明媚娇颜藏匿在阴影里,锦缎绸布衣衫在金色阳光下闪耀点点炫目晶莹。她好似一尊完美雕塑,静静立在那里,俯瞰众生,供万人敬仰。
不嗔不怒,不喜不悲。
程东阳将茶几上的电报拾起,上前两步,靴跟重扣,标准行了一个军礼:“夫人,属下亲自将电文送至各大报社!”
他苍白消瘦的脸上,从未有过这般恭敬。
李争鸿暗地里舒了一口气。
慕容画楼微微颔首,“去吧!”
当天的晚报,便登出了北方政府总统发给白云归的密电:保护特派专员回京,然后以“乱党聚众闹事”的罪名,严惩东南法政学堂带头的师生。
群情一片哗然!
舆论界开始全面攻击北方政府,整篇报纸都是在骂北方政府无耻残暴。北方政府在一片声讨中,已经失去了民心。
那些原本想看白云归热闹、发电声援东南法政学堂学生闹事的各地军阀,刹时傻眼。他们发声援电文,不过是推波助澜,想让白云归难堪,却因为学生讨伐风向的转变,将他们全部从看客被迫变成了声讨北方政府的后援。
各地军政府苦不堪言!
他们的声援电文被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拿在手里大做文章。倘若此时再发电撇清此事,定要背上出尔反尔、与北方政府沆瀣一气的骂名,舆论界自然不肯放过他们,无疑将自己推至风口浪尖;倘若不撇清,他们也是声讨北方政府的一员。
简直骑虎难下。
“白云归那个土匪,强盗!”各地军阀气得破口大骂。
看热闹也需要谨慎。
白云归看到报纸的时候,部队已经从天津港登陆。他拊掌大笑:“好!我正愁出师无名,会被那些小人背后偷袭。如今那些小人全部被俞州学潮套牢了,咱们后顾无忧了!”
“东阳好谋略!”有个师长赞叹道。
白云归凝眸,微微摇头:“不是东阳的主意!他沉稳有余,激进不足,这样冒险的事情,他定是不敢做的。只怕是夫人的主意。”
他想起那稚嫩脸庞,时而轻垂眼帘的羞赧,时而扬眉顾盼的神飞;初次见面时的木讷胆怯,在官邸劝他喝药时的笑语嫣然,好似两个人,一个是贞淑娴静的内地夫人,一个是灵巧可爱的年轻女子。
众将领微愕。
白云归却不再谈论此事,德国领事馆的专列火速开往京都。车上装载的,是白云归的五万精兵与重枪重炮!
第五十二节点鸳鸯
这几日,慕容画楼与白云展鲜落足家中,每日天未亮便出门,午夜才归。白云灵通过报纸,知道俞州近来动乱不堪,亦不敢出门。
偶尔会陆冉写信、打电话。陆冉倒是胆子颇大,穿过游行队伍,来官邸陪她。
“你嫂子还是不理你?”见她蹙眉叹气,陆冉抱歉问道。
白云灵苦笑,摇摇头。
陆冉点漆眸子里雾气朦胧,泪盈于睫:“全怪我……”心底却是不屑。这个夫人真真愚昧,白云灵是白督军的妹妹,得罪了她,对于夫人而言无甚好处,还会将白云灵推向陆冉。
对于陆冉,倒是极好。
白云灵忙拉住她的手,眸光细柔:“你多心了,不关你的事情……大嫂她最近心情不佳,大哥去养伤,还嘱咐她接待专员。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慎而又慎。现在又出了杀人这般祸事……”
言辞之间,对慕容画楼维护得紧。白云灵便是这样的性子,绝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陆冉却以为她跟慕容画楼感情深厚无法撼动,略微泄气。想要白云灵完全站在她这边,还需要多费些时日与心思。思及此,她收了眼泪,淡淡轻笑:“也是,夫人不应该是这般小气之人。”
白云灵目露赞同。心底却苦笑,要是真的惹恼了她,也是小气的……
小姐妹二人说着些体己话,便听到走廊嘟嘟甚急的脚步声,白云展浑厚嗓音穿透进来,“灵儿,灵儿……”
推门瞧见陆冉,他一愣,礼貌冲她微笑。
“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白云灵笑道,“介绍你认识,这是我的好友陆冉;这是我五哥……”
“五少!”陆冉落落大方,恬柔开口道。她今日一袭浅红色苏绣牡丹纹元宝襟旗袍,勾勒身躯曼妙窈窕;粉腮若施薄粉,明艳照人。
似墨色宝石般流光眸子打量白云展数眼:跟白云归有五分相像,却更加年轻;青灰色呢绒西装玉树临风,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噙着风流姿态,是个风神如玉的佳公子。
“陆小姐。”白云展温和冲她微笑,然后问白云灵,“灵儿,大嫂今日去了哪里?”
白云灵摇头:“我起来的时候,她就走了。你问问管家去。有什么事情?”
“一点小事!”白云展道,然后又嘟嘟跑出去,临走时跟白云灵道,“留陆小姐吃晚饭。外面乱得紧,你们可别出门……”
陆冉瞧着那风急火燎消失的背影,心中存了一口气。她遇到的男子,哪个不是盯着她,露出惊艳神色?偏偏这白家的男儿,却好似瞧不见她的妩媚。白云归也许阅人无数,她这等姿色女子是常见的,习以为常;白云展这样年轻的小伙子,瞧见她时,目光都不肯多留一瞬。
她倏然心底赌咒发狠,他日定要叫他们兄弟沦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我五哥……”白云灵觉得白云展这般急促,会给女孩子留下鲁莽印象,便笑着解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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