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记 作者:肉书屋
锦屏记第3部分阅读
娘们身边贴身伺候的,一般要跟着陪嫁。因此,红绡一来,荀卿染就表现出十分的亲密信赖,屋里一应事务都交到她手里,表露出让她以后陪嫁的意思。当然,少不得也将几样为难的事让红绡去做。
果然,金嬷嬷母女是不愿意的。荀卿染是并不得宠的庶女,以后哪里有好亲事会落到她身上。还不知要嫁去天南海北,金嬷嬷怎么舍得女儿去受苦。因此红绡自愿后退一步。
荀卿染身边继续由桔梗伺候,又提拔了麦芽和宝珠。红绡慢慢地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在荀卿染屋子里,红绡最有体面,凡有好事,她是头一份。但是荀卿染身边的事都是桔梗和麦芽在做,体己的事更是背着红绡。红绡也是聪明人,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就这样,维持了对双方都有利的平衡。
二更时分,荀卿染屋内灯火通明。荀卿染坐在榻上,桔梗、红绡、麦芽或坐在榻沿上,或坐在脚踏上,大家一起在灯下做着针线。旁边荀淑芝屋内燃着烛火,窗户上映出几道人影低着头,也和荀卿染一样在忙活计。
红绡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活。她忍了一会,还是打了个哈欠,故意弄出些响动来。荀卿染抬起头笑笑,便让她先回房歇息。
打发了红绡,荀卿染直了直腰,让桔梗和麦芽也歇一歇。忽听院子里踢踢踏踏脚步声,几个丫环婆子打着灯笼,簇拥着一个媳妇进来。
“又是常嬷嬷,真是一天不落,来看姑娘是不是在做活。”麦芽吐槽。
常嬷嬷先到了荀卿染这边,荀卿染赶忙站起迎接,请常嬷嬷坐下,让桔梗上茶。常嬷嬷似乎没看到麦芽搬来的脚踏,一屁股坐到靠墙的椅子上。
“太太吩咐我来看看,让姑娘们别做活计做的太久。累坏了身子,太太要心疼的。”
明明是来查岗的,如果她真早早睡下了,或者没做活,明天肯定会吃教训。荀卿染如此腹诽,嘴里还得道谢,“多谢太太关心。”
“活计做的怎么样了,太太大寿之前,能不能做完?”
桔梗将做好的针线拿给常嬷嬷,“这些是做好了的。另外还有五床帐子,五床被面,一匣子帕子,十双鞋面。”
常嬷嬷伸手翻检了一番,有些不满。
“这也太慢了些。大姑娘的活计可是快做完了,就是二姑娘也完成了一多半。姑娘这里,怎么才做了这一点。”
这一点?外面的绣娘如果做完这一点,足够一家子半年的嚼用了。
“嬷嬷知道,我活计不行,又做的慢。太太要用的东西,更是小心,宁愿慢些,也要做好。嬷嬷每天都来,可见我有一天歇着了。就是拼了命,也要做完,若不成,到时候跪经也好,什么也好,只好认罚了。”
常嬷嬷摇头,“三姑娘,这样可不行。太太今天又交代了些活计下来,要给几位姑娘做。我还说,三姑娘恐怕做不过来……”常嬷嬷停住话头,斜眼看荀卿染。
荀卿染给桔梗使了个眼色,桔梗从柜子里拿出个荷包,悄悄塞到常嬷嬷手里。常嬷嬷捏了捏荷包,里面硬硬的两块,这才露出些笑模样。
“是我说,三姑娘这边事多,做不过来,到时候耽误了反而不好,不如分给别的姑娘,帮姑娘拦了下来。这么着,姑娘只要做完了手头上的活计就好了。”
荀卿染又道谢。
“太太还嘱咐,让姑娘早点安歇。还怕姑娘做活计,灯不够亮,伤了眼睛,特意让我送了灯油过来。”
一个小丫头递过一个罐子,麦芽接过,是满满一罐子的灯油。
“太太心疼姑娘,这些灯油,就算每天用到四更五更,也能用到太太大寿了。”常嬷嬷道。
荀卿染心里苦笑,这是暗示,要她做到天明才能休息吗?方氏可真不吃亏,养几个姑娘,针线房的人都省了。荀卿染屈指算算,她这几年做的活计,足够她自己的用度了。荀淑芝活计上更出色,只怕连小吴姨娘那份钱都出来了。
“姑娘别叫苦,这些都是太太做寿时要用的。姑娘做这些,是孝顺的本份,不相干的人求都求不来。”
荀卿染能说什么,只能满脸笑容地答应着。
常嬷嬷起身,“跟姑娘说,太太怕姑娘们辛苦,已经吩咐了厨房,炖了燕窝粥,一会给姑娘们送夜宵来。”
听得外面更鼓响了三下,荀卿染也打了个哈欠。院子外有人敲门,是厨房来送夜宵。
麦芽出去接了食盒送进来,“何善家的也来了。”
方才麦芽出去,有个年轻的媳妇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着面生,荀卿染猜定是何善家的。这边正要打开食盒,就听得东屋盘碗碎裂声,一个年轻女孩骂道:“这送的是什么?你们家燕窝粥是这样的?”
第十一章 夜宵
“月桂,算了,别说了。”荀淑芝又想息事宁人。
“姑娘,她们就是看着你性子好,才一里一里的欺负上来了。常嬷嬷说的明白,太太吩咐厨房给姑娘准备燕窝粥。她们却送了这些剩饭剩菜来……你们一个两个闲着不做事,倒吃的满嘴流油。姑娘做针线做到快天亮,就吃你们扒拉过的剩食。谁家有这样的道理,府里真成了你们的天下了。”月桂继续骂。
这么说厨房送来的不是燕窝粥?荀卿染听了东屋的动静,让桔梗打开送来的食盒。里面果然是一小碗米饭,一碟油炒的苦瓜,还有一小碟咸菜。
果然是很“去火”的夜宵。
“姑娘,月桂闹起来了,二姑娘也拦不住。我也过去,就把这东西扔何善家的那臭奴才的脸上。”麦芽跃跃欲试。
“一起来送饭的还有谁?”荀卿染问。
“何善家的带了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刚才把食盒递给我,喷了我一脸的酒气。嗯,还有常礼家的也跟来了。”
荀卿染低头想了想,就吩咐桔梗拿出一串钱来,“去送给那常礼家的,说是我赏的。夜宵很好,送的也正是时候。”
桔梗听命出去,一会回来。
“姑娘,我把钱给了常礼家的。何善家的正在二姑娘屋子里,和月桂拌嘴。常礼家的就进去,把赏钱给了何善家的,说是姑娘赏的,粥很好吃。”
荀卿染点点头,细听那边的动静。
“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合着就是欺负我们了。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了道理来,姑奶奶就和你到太太跟前分辨分辨。”明显是月桂误认为厨房给荀卿染这头送了好吃的,更加发作起来。
“你个小丫头片子敢抓我?……要我说,姑娘你都省省吧。还燕窝粥,不如你去摘个鸟窝来我煮给你吃。现如今,给太太吃的燕窝还不足,前两天,我家公爹去城里,还是赔上自家的钱,才买回来那么一两二两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谁,就拿了鸡毛当令箭,也想燕窝粥吃。这黑灯瞎火,冷火冷灶的,有的一口热的吃,就该偷着乐去。”显然说话的是何善家的,底气十足。
“你说我家姑娘是谁,怎么就不配吃燕窝,让你个奴才这么作践。我和你拼了。”月桂也不是好惹的。
就听得东屋乒乒乓乓一阵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看来是打起来了。
“月桂姑娘快放手。姑娘这里是有鱼有肉的,三姑娘那可是什么都没有。”一个婆子劝架。
“别和她说这些,不知好歹,我看吴姨娘的面子,照顾她们,反而和我撕捋,看你们以后还吃不吃我厨房里的东西。”
“我们姑娘是主子,吃用的都是自家的,用你们什么照顾,厨房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臭不要脸的东西。”月桂显然已经怒极,哪里听的进这样的劝解。
又是稀里哗啦一阵响,月桂和何善家的越骂越不顾脸面,荀淑芝却不知压服。
荀卿染听不下去,忙穿上外衣,带着桔梗、麦芽走出来。正巧院门外一队人打着灯笼过来,是常嬷嬷带着人巡夜,荀卿染就站住了。
“三姑娘还没睡?这是出了什么事,三更半夜的,姑娘院子里吵成这样,成什么体统?”常嬷嬷道。
“正要去找嬷嬷,厨房的人闹到二姐姐屋子里去了,闹的我们活计都做不下去。”
荀卿染跟着周嬷嬷进了东屋,就见屋内地上一片狼籍,食盒被掀翻在地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菜色,不过倒真是有鱼也有肉。荀淑芝站在绣架前,浑身发抖,月桂和何善家的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滚做一团。两个厨房的婆子也和荀淑芝的丫头香椿、槐花纠缠在一起。只有常礼家并没参与,扶着荀淑芝安慰。
“都住手,成什么样子?”常嬷嬷喝止住众人。
“太太吩咐她们给送燕窝粥,她们自己吃饱喝足,就拿些剩菜剩饭来给姑娘吃。三姑娘那里也是一样。”月桂早听见荀卿染说话是向着她的,她又占理,因此并不惧怕。
何善家的也赶紧辩解,说是没有燕窝了,特意另做了好菜送来,却被月桂扔到她脸上。
“这件事情可要严办。”常嬷嬷沉下脸来。
“嬷嬷别生气,不是什么大事。是月桂脾气太急了些,这些饭菜很好了。”荀淑芝阻止道。
“我再新做饭菜,给二姑娘送来。嬷嬷……”何善家的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因此凑到常嬷嬷跟前,也不知递了什么过去。
常嬷嬷迟疑,“如此,就是没什么事了。那就都……”
“唉呦!”荀卿染惊叫一声,原来她想走过去安慰荀淑芝,却被脚下碎瓷片绊了一下。
“天,这不是过年时,太太给二姐姐汝窑花瓶!”
方氏的规矩,单有个帐册,记录每个姑娘房里的古玩摆设。这些东西虽然摆在荀卿染等人的屋里,但是她们并没有权力处置。如果损毁了,一屋子的人都要挨训斥,还要找弄坏的人照价赔偿。这汝窑花瓶,还是荀淑芝活计做的好,方氏特意赏给她摆的,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
“这可怎么办才好?”荀淑芝跌坐在地上。
月桂更是跪了下去,如果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少不得打碎花瓶的责任要落到她身上,卖了她也不值这个钱。
“求嬷嬷给做主,何善家的欺负我们姑娘,故意砸坏了太太给的花瓶。”
何善家的当然不承认,荀淑芝房里几个丫头都知道事情重大,都说是何善家的砸的。
荀淑芝也不说没事的话了,常嬷嬷便将一干人等押了下去。这时不敢叫醒方氏,只有等明天方氏醒了,再理论。
这时已经过了四更天,荀卿染不过上床打了个盹,天就亮了。她急忙起来,洗漱穿衣,和荀淑芝一起到方氏这边来请安。荀卿染本想再提点荀淑芝几句,可荀淑芝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对面小吴姨娘过来,急急拉了荀淑芝去不知说什么,荀卿染只好作罢。
方氏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两个食盒,一堆瓷片。其中一个食盒是昨晚厨房送给荀卿染的夜宵,荀卿染分毫未动。
“说说吧,是怎么回事?”方氏问。
“厨房的人,和月桂那丫头口角,打闹起来。月桂不小心砸了花瓶。太太不用生气,只找月桂赔补就是。”小吴姨娘显然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撇清荀淑芝,也不提厨房谁谁如何,只把责任推给月桂。
“哪个问你,昨天你在场吗?还不退一边去。”方氏斥退小吴姨娘,眼睛看向荀淑芝。
荀淑芝站起来,张了张嘴,支吾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这时有小丫头端了两碗燕窝粥进来,方氏摆摆手,表示没胃口,荀淑兰则接过碗,慢慢地吃起来。
方氏又让人带了何善家的和月桂进来问话。
“……昨天常嬷嬷来,说太太吩咐厨房给姑娘准备了燕窝粥,可何善家的背着太太,给姑娘送了些剩饭剩菜来。”
“太太,小的冤枉啊。这三更半夜,厨房东西不凑手是有的,并不是剩菜剩饭。”
“你这是欺瞒太太。昨天夜里,香椿去催夜宵,你们几个摆了一桌子的酒菜,只顾自己吃,还把香椿骂出来。后来送给姑娘的,可不就是你们那桌吃剩的。”
原来还有这个隐情,怪不得昨晚上月桂那样发作。
方氏瞪了一眼何善家的,转头看着月桂,脸色十分不善。荀卿染心道,方氏这个大领导,惯是会说大话,花小钱。经常开空头支票,不过为了面子上好看。下面的人也清楚她的脾气,没有谁敢当真去要求兑现。在方氏眼里,明显是月桂这个丫头不识相,为着这事闹开来。
“太太,奴才冤枉。奴才何尝不想做燕窝粥给姑娘吃,只是今年燕窝紧缺,前两天才买了几两,已经吃完了。”何善家的又辩解
“既没有了,怎么不来禀报我?”方氏叱道。
大家似乎都选择性无视了荀淑兰正在吃的是什么。
“如此,就是你这丫头不省事,听说还砸了姑娘屋里的花瓶,一会揭了你的皮。淑芝,你平时怎么管教的下人?”
荀淑芝看了小吴姨娘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太太,何善家的可并没说燕窝已经没了,只说我们姑娘不配吃燕窝。后来还说,府里有几两燕窝,还是何管事花了自己的钱买供着的,是给太太吃的。”荀淑芝并不帮她说话,方氏明显偏袒何善家的,月桂自然害怕,情急之下想起昨晚她嫂子捎的话。
这句话一出口,方氏脸色骤变,荀淑兰喉咙里噎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碗。
“你说什么?她说是何忠花钱供着我们吃燕窝?”
“是的。”月桂察言观色,意识到这句话就是她的转机,就将何善家的昨夜说的话复述一遍,少不得添加些佐料。众人听来,就成了荀府主子一应使费,都是何忠家拿出钱来供养的。
荀卿染暗自松了口气,总算说到了点子上,昨天晚上的一应安排没有落空。
第十二章 糊涂人
方氏多疑,荀卿染昨天白天一句貌似无心的话,就是种下怀疑的种子。荀卿染本已经安排好下一步,没想到昨天晚上,就有这把柄凭空落下来,倒不用她自己的人出头了。月桂是家生子,性子不逊,又与常嬷嬷有亲,原是方氏派到荀淑芝跟前。由月桂闹起来,最好不过,又连累不了荀淑芝,也牵连不到她身上。
荀淑兰面沉似水,一伸手将桌上的燕窝粥扫到何善家的脸上。
“你这狗奴才,吃着我家的用着我家的,还敢这样辱我。”
何善家的终于害怕起来,哭着否认。方氏又找了几个人询问,何善家的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方氏坐在榻上运气,一边伺候的人小声议论。
“太太原给了他一包银子,他说是燕窝缺货,涨价,因此只买了一小包的燕窝回来。”
“何管事办老了差事的,应该不会私吞钱财吧。”说这话的人语气中明显也有怀疑。
“王家三小子跟着何管事去城里办事,说是去了老爷那,出来东西就少了一多半。这燕窝,想来是老爷留下来吃了吧。”
“老爷不是从来不吃那东西的吗?”不知是谁吐槽。
“他不吃,有人吃!好,好,好,看我养的都是些什么人?吃里扒外,奴大欺主,都占全了!”方氏两手发抖。
荀卿染觉得方氏这是气急了,顾不得平日维持的体面,这样拈酸的话都说了出来。
方氏动了真气,屋里再没人敢说话,顿时鸦雀无声。
“把何善家的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去抓了何忠来,打四十板子。打完了,就把他一家子都送到庄子上去。”
何善家的被拖了出去。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方氏屋里的人,哪个跟红顶白的,见这个情形,都知道何管事这一家算是倒了。有与何家素日交好的,最宽厚的也只默不作声,那势利的,唯恐牵连到他身上,又有平日惧怕他家权势的,心里嫉妒他家差事油水足的,少不得落井下石。这个说何忠如何霸道如何敛财,那个说何善家的如何克扣份例,又有说他们背着方氏讨好姨娘的,连证据都拿出来了。
方氏更加火大,又吩咐:“多带些人去他家,除了随身的衣服,一根草刺也不许他们带走。”
听到要去抄家,好些人摩拳擦掌。最后还是金嬷嬷和周嬷嬷领着人去了。
接着就发落月桂,打了板子,扣两个月的银米,总算没让她赔补那摔碎的花瓶。荀淑芝也受了一番训斥。
“都回去吧,在这里让我看着生气。”方氏发泄完,依然没好气,将众人打发出来。
荀卿染回到自己院中,就见东屋的门关的严严的,草花,连同香椿和槐花都在外面守着。见荀卿染进院来,草花故意咳嗽了一声。就听叭嗒一声,屋里人连窗户都关上了。
荀卿染不以为意,自去回屋歇息,一会就听荀淑芝的声音道:“姨娘,您别去,不是那样的。”接着门帘一响,有人走了出去。又过了一会,院子里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是月桂挨完了板子,被送了回来。荀卿染就让桔梗过去看看。
“她家里使了钱了,打的不重。就睡在二姑娘外间屋的榻上,知道小吴姨娘要推她顶罪,二姑娘也没说话,气的不行,在那要汤要水,指天骂地地闹腾,唉。”桔梗回来叹气。
小吴姨娘平时肯和府里的婆子仆妇亲近,有互为臂膀的意思。何善家的没管厨房之前,两人就有来往了。后来何善家的掌管厨房,小吴姨娘很是乐了一阵子。而月桂是方氏给荀淑芝的丫头,并不把小吴姨娘放在眼里,两人时有摩擦。
看今天一早小吴姨娘的那个举动,应该是何家的人找了她,要把何善家的摘出来。那何家的很可能还许了她好处,她和荀淑芝说话,应该是让荀淑芝推出月桂,除掉月桂是小吴姨娘乐见其成的。结果荀淑芝虽然没有说月桂如何,但也没有替月桂说话,等于是默认了小吴姨娘的话。
结果却是何善家的倒了,月桂虽然挨了罚,照样还是荀淑芝的丫头。这最吃亏的就是小吴姨娘了,白白和月桂撕破了脸。连带月桂和荀淑芝之间,也有了隔阂了。这也是方氏的意愿吧。
月桂虽然有些自作主张,平时还是维护荀淑芝的。只是从今以后,就不知道了。
方氏斜倚在榻上,心中的气还还平,就见有人在门口晃了两晃,就出声问道:“谁在那探头探脑?”
小吴姨娘陪着笑,掀帘子进了屋。
“太太,这件事,不能怪二姑娘,这都是小人调唆的。”
小吴姨娘说了一句话,见方氏没什么表示,就继续说下去。
“头一个,是月桂不好。二姑娘从不挑拣衣食,是月桂那丫头,说做活计做的饿了,想吃什么鸡蛋羹,派了香椿去厨房要。厨房没给她做,反而吵起来。这丫头性子不好,就嫉恨在心上,回头就借着燕窝粥的事情闹起来了。太太知道我们二姑娘,性子软和,又敬重月桂是太太给的人,哪里敢管她。要我说,干脆赶走了这丫头,才能消停。”
“你这一口一个月桂是我给的,是在说我的不是?”
小吴姨娘忙摇头,方氏冷哼一声,“你说头一个,莫不是还有别人?”
“是的,太太,这事都是三姑娘撺掇的。”
方氏有了点兴趣,“她如何撺掇?”
“常嬷嬷到了后,二姑娘本来要把事情压下来。偏三姑娘说摔了什么汝窑花瓶。后来也是她,看着小丫头们就要把地上的东西手收拾扔了,特特吩咐要连同碎瓷片,都要留下来,说要给太太看,是个证据。若不是她,这事也闹不起来。”
“这么说,那汝窑花瓶,你们是打算扔了,你这是要自己包赔出来?”
“不,不,不是。”小吴姨娘忙摆手,只是想借机把月桂赶出去,另外再让荀卿染分担些罪责,怎么方氏却要她陪花瓶。
小吴姨娘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被罚了月钱,连同荀淑芝的月钱也罚了。
撵了小吴姨娘出去,方氏明显心情转好,对着进来的常嬷嬷笑道:“这个浑人,留着她,就是不为别的,时不时解解闷,也是好的。她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昨天老奴在场,那个花瓶打碎了,二姑娘也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假没看到,还想着把事情瞒下来。那样贵重的东西,怎么瞒的了。过后还不是要掀出来,这三姑娘倒是帮了二姑娘。没想到反而被小吴姨娘咬上这么一口。”
“就是要她们这样,我们才好舒心。”常嬷嬷也是陪嫁过来的心腹,方氏在她面前并不讳言。
常嬷嬷连连点头称是,看方氏面色不错,就问,“太太一早上就忙着处理家事,饭也没好好吃得。厨房熬了几品粥,问太太要不要就端来。”
“都有什么粥?”
“有茉莉花粥、桂圆大枣粥、栗子粥、牛肉菠菜粥。”
“倒都是我爱吃的。就要栗子粥吧。”
方氏吃了粥,心情更加舒畅,问道:“何善家的被关了一夜,是谁准备的这些粥?”
“太太记不记得原来沈嬷嬷有个外孙女,自小就在厨房当差。高高的个,圆圆脸,又利索,又干净的?”
“恍惚记得有这么个媳妇,叫什么来着?”
常嬷嬷陪笑,“都叫她常礼家的。”
“这么说,是你那一家的了?”
“太太也知道,家生子,常家是一大姓。这个常礼,是我当家的侄孙,在外院马棚赶车的。隔房的,并不亲,不过这夫妻俩,办事都还忠心。”
“既是这样,你想必知道她根底,那厨房就先让她管着。你去叮嘱清楚,可别再是个吃里扒外的。”
“太太放心,她不是糊涂人,她若糊涂,老奴头一个不放过她的。”说着乐呵呵地出去了。
“太太,京里来人了。”有丫头进来禀报。
“先前来信不是说还得几日,怎么来的这样快?”
方氏连忙坐起,心中忐忑,不知是凶是吉。
第十三章 喜讯
荀卿染坐在窗下做着针线,忽然宝珠提了壶水进来。荀卿染见宝珠对自己眨了眨眼,知道她有话要说,就叫麦芽去门外守着。
“姑娘,我方才去找香坠玩,事情恐怕有些不好。”
香坠是方氏院里茶水房的小丫头,和宝珠一样大的年纪,两人十分交好。
“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荀卿染放下针线。
“香坠让咱们小心些,说是小吴姨娘去找太太告歪状,说昨晚上的事,是姑娘您调唆的。”宝珠就把香坠听到的,小吴姨娘如何诬赖荀卿染的话学说了一遍。
荀卿染噗哧一笑,这种事确实是小吴姨娘的手笔。可叹她每次都讨不到好处,却一点都没学乖。
“结果太太反训斥了她,还罚了月钱,连二姑娘的都罚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太太会不会真的疑心姑娘?”
荀卿染摇头,她一点都不担心。昨天晚上的事情,并不是她事先策划,而是见机行事,并没有一点破绽。就算方氏不满她帮着荀淑芝,也怀疑不到别的上去。
“可惜了二姑娘这个人,相貌好,脾气好,针线好。就是太软弱了些,又有这样一个姨娘,生生被连累了。”桔梗忍不住叹息。
荀卿染对桔梗的话不能完全认同,荀淑芝不仅软弱,她更没主见。原本荀卿染见荀淑芝为人温顺,没有坏心眼,做事也不藏j,很想和她结交。两姐妹同住一个院子,互相护持,这是多好的事情。可是和荀淑芝交过几次事情,荀卿染就息了这个心思。
小吴姨娘只有荀淑芝这一个女儿,她既不年轻,也不受宠,就把后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荀淑芝身上。因此总怕这个女儿不和她一心,凡事都要过问。荀淑芝是老好人没错,可太没主见了,只要小吴姨娘问起,她没有不说的。
而小吴姨娘的性子,实在是让荀卿染找不出话来形容,只能说她不知好歹。几次在方氏面前卖乖,就是拿荀卿染与荀淑芝私下的交谈说事。好在荀卿染和荀淑芝说的都是姐妹交好的话,这才没让方氏真正拿住把柄。
“姑娘,还有件事。方才京里派了快马来送信,听说来的是大爷身边的尽忠,还有安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方氏出身侯门,她家现有侄子在京里掌管着五城兵马司。而她那一辈现在却只剩下姐妹三个。方氏和郑姨妈的大姐,是嫁进了京城安国公府齐家。大爷指的是方氏的长子荀君兆,现做着兵部的笔贴士,早年间和永昌伯家的姑娘结了亲。
“是来送寿礼的?”
荀卿染虽然这么问,心中却有怀疑。前些日子,接到过京里的书信,寿礼应该还得几天才能到。而且送寿礼,是早有计划的,实在不需要派人快马加鞭地来送。
“就两三个人,没带寿礼。太太请了人进去说话,方才又急急地派人去城里,说要请老爷立刻回来。”
再过半月,就是方氏的四十大寿。郑姨妈已经派了儿子和侄子来,齐家和方家也会派人来送礼,只有荀家大爷,最是应该带着大奶奶回来贺寿。但是,荀大奶奶正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不宜来往颠簸。荀大奶奶已经生了两个女孩,大家都盼着这次会是个男孩。方氏早发了话,不让他们回来,保胎要紧。难道是大奶奶提前生了?
“可知道是什么信?太太脸色如何?”荀卿染问道。
宝珠摇头,“说是太太写了封手书,不是口信。不过,太太屋里的人瞧着太太是高兴的。”
“那就是好消息了。”
傍晚,荀卿染会同了荀淑芝,一起到方氏屋里问安。方氏依旧坐在榻上,面带微笑,听着荀淑芳和荀淑兰早说话。
“要给母亲请罪,昨天贪玩,今早上头疼,身子重,吃了贴药才好些,没能给太太来请安。”荀淑芳在为早上没来方氏屋里请罪。
方氏笑着听了,并不介意。
“听说大哥来信了,是不是大嫂给太太添了金孙?”荀淑芳睁大眼睛看着方氏,好像就盼着方氏点头。
方氏嗔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你大嫂的产期还有一个月那。”
“哦,那是齐家姨母来信,还是大表哥?姨母和表哥可都好?母亲,什么时候带我们去京城,女儿想大姨母了。记得小时候见过一面,大姨母给了四妹妹一块玉佩,也给了女儿一块,女儿一直带在身上的。”
“她们都好,就是来信说说家常。”方氏眯着眼说道。
荀卿染在一边静静听着,看来荀淑芳也不知道什么内情,所以才这样打探。方氏明显心情很好,却不肯透露什么消息。快马送信说家常,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吧。看来必定是喜讯,可是会是什么样的喜讯,方氏要瞒着大家。
“太太,老爷回来了,已经到了门口了。”
方氏站起身来,荀卿染知道这是要出去迎接,也忙跟着站起,看方氏整理鬓发衣衫,就上前帮忙。荀淑芳早一步抢在前面,荀卿染趁势退到一边,心里更加纳罕。荀老爷已经在郡城住了半月有余,说是以文会友。郡城有戏有酒有美人相伴,又没有人在耳边呱噪,合家都以为他要到方氏寿辰才回来。可他却一得到方氏的手书,一晚上都等不得,立即就回来了。如此牵动荀大老爷的,会是什么样的喜讯?
众人跟着方氏接到二门,荀大老爷正从车上下来。夜幕降临,四周都点上了灯笼。荀大老爷身材修长,一张白净面皮,鼻梁高挺,长眉凤目,一袭锦缎长袍,迎风而立,真是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风度,更是风度十足,完全是个保养良好的中年美大叔。
方氏眼睛一亮,迈步迎上前去。荀大老爷却扭过头去,从车上扶下一个娇俏的人影,方氏一下顿住了脚步。
第十四章 回府
瞧着那个女人袅袅婷婷地下了车,方氏脸色保持不变,可方才眼里的光彩却消失不见了。扶着方氏的小丫头脸上突然一白,却是方氏抓紧了小丫头的手臂,长长的指甲直嵌入到小丫头手臂的肉里。
荀卿染心下叹息,这个辛姨娘,跟了荀大老爷去城里,如今自然要跟了回来。又不是荀大老爷,从外面带了新的女人回来。就是他在正室夫人面前,扶了扶小妾,方氏看着不舒服,也不必如此失态。
因是在二门,众人只是匆匆见礼,等回到正室,荀卿染几个女孩,还有刚从学里回来的荀君晖,再次给荀大老爷行礼。荀大老爷摆摆手,让几个人坐下。接着小吴姨娘过来见礼,荀大老爷喝着茶,头也没抬,小吴姨娘撅着嘴退下去。然后就是辛姨娘给方氏见礼。
方才在外面,荀卿染就注意到,原本有两个丫头跟着辛姨娘去了城里,一个叫秋菊,一个叫白荷。如今白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生面孔,年纪也在十四五岁,颇有几分姿色。另外辛姨娘身边,还多了个婆子。辛姨娘进屋,就只带了秋菊。不过荀卿染注意到的事,方氏自然也是看到了。因此眼睛只在辛姨娘和秋菊身上打转,辛姨娘蹲下身去行礼,方氏并没马上叫起。荀大老爷咳嗽一声,方氏才收回心思,扯动面皮,让辛姨娘起来。
辛姨娘盈盈站起,目光掠过荀卿染等人,微笑中带着几许羞涩。
三年前,还是先帝再世的时候,有一位文官做了一首诗,被人告发,说是心怀不轨,怀念前朝,讥讽当世。先帝大怒,命人仔细追查,结果又查出一些诗文,一大批文人、官员被捉拿入狱,牵涉人员数以千计,一时人人自危。这些涉案的人,严重的被处以极刑,也有被发配到西北、东北边境做劳役的,还有大批官员被罢官。
当时一位宗亲看不下去,在朝会上为这些人说情,认为那些怀疑完全是子虚乌有,鸡蛋里挑骨头。私下里又传出,这位宗亲嘲讽先帝自己不读书,学秦始皇焚书坑儒。而这位宗亲,祖上是本朝太祖的嫡子,因故并未承袭大统。先帝本来就十分忌讳,便借机发作,将其圈禁起来。
这位宗亲平日风流不羁,喜欢杂学,家里养着一班小戏,这个时候自然要被发卖。
荀大老爷当时也被牵连,罢了官,打点行李回颍川老家。出城门的时候,正碰到发卖这些优伶,却是观者众,无人敢买。荀大老爷在车上,一眼就瞧见了辛姨娘。他曾去宗亲家里听过戏,对辛姨娘印象极深,早有倾慕之心。如今美人落难,荀大老爷发了豪情,当即不顾大家阻拦,掏出银子将辛姨娘买下。
三年来,辛姨娘一直恩宠如新。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你们母亲还有话说。”荀大老爷对荀卿染等人道,又转头对辛姨娘吩咐:“你也先回自己院子里歇着,想吃什么,就派人去厨房要。”
大家从方氏屋中出来,辛姨娘殷勤招呼,“老爷从城里带了些礼物来,要给二爷和几位姑娘,都放在我那。我也买了些小玩意,二爷和姑娘们不嫌弃,就到我那院子坐坐。”
“姨娘不用客气。”荀淑芝和辛姨娘站的最近,先答话。
小吴姨娘冷哼了一声,扯了扯荀淑芝的衣角,示意她别搭理辛姨娘。
“自然也有吴姐姐的。”辛姨娘忙补充道。
“爹爹买了礼物,自然送给我,不必劳姨娘操心。”荀淑兰冷冷看了辛姨娘一眼,带着丫头先一步走了。
荀淑芳眼神闪烁,似乎并没听到辛姨娘的话,只说“春喜那有新的鞋样子,我去看看,也好给老爷做双鞋子。”说着也走了,却不是往院子外走,而是去了方氏屋子旁边的耳房。
“姨娘从城里回来,想必也累,今天就不去打扰了。”荀卿染道。
自然她明天也是不会去的,倒不是对这个辛姨娘有意见,是怕被方氏嫉恨上。
这却是个体面的台阶,辛姨娘感激地笑笑。
“姑娘们什么时候有空来都成,一会,我让人把礼物给姑娘们送过去。”
望着辛姨娘仅仅一握的纤腰,小吴姨娘不由地低头瞄了眼自己的水桶腰,确认她实在比不过,恨恨地啐了一口,低声骂:“小妖精,看你还能浪多久。”
荀君晖的院子和荀卿染的在同一个方向,姐弟两可以同走一段路。
看着周围没人,荀卿染道:“可巧老爷提前回来了,不然还要想法子去请……你可都预备好了。”
荀君晖自然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姐姐尽管放心。”
“嗯,需要姐姐做什么尽管说。”荀卿染点头,又将宝珠打探到的消息说给荀君晖听,“看样子是好消息。能让老爷即刻返回,太太又要瞒着,不让大家知道,不知会是什么事?”
“我有个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近日去先生家,碰到先生的朋友从京城来。听说当今皇帝对于先帝时的文、字、狱,态度上有些松动。”
“难道是老爷起复有望?”
“我猜是的。安国公府的大姑娘是宫里的贵人,知道些内幕消息,这也平常。应该是还没有正式旨意下来,所以太太不想宣扬。”
荀卿染见弟弟如此敏锐,分析的头头是道,心里十分高兴。她在这个院子里,也算消息灵通,但是因为不能出府,外面的事情可是多亏这个弟弟。
荀卿染有一些小小的妒忌,这个年代男人和女人的地位相差悬殊,能够获得的资源自然也天差地别。不过她更多的是欣慰。同样为男子,不成器的有的是。像荀君晖这么小小年纪,却能在嫡母压制下,不逆反不颓废,在外面读书交游,开朗上进,实在是不容易。
“那府里可要热闹了。我就希望,能借着这个喜事,让你进族谱的事更顺利些。”荀卿染由衷地说道。
这个朝代依然嫡庶分明,爵位的继承是从嫡从长。但是对于家里的财产,庶子也有相等的继承权。荀家并没有爵位可以继承,方氏之所以一直阻挠君晖入族谱,打压他,一方面是女人的嫉妒心,另一方面就是怕他分走家产。
正室内,方氏将京城来信交给荀大老爷,荀大老爷看后,又叫了送信的人来仔细问了。
“好极了,总算又有了出头之日。”荀大老爷喜的在屋内踱来踱去,“我得赶紧把消息告诉二弟。”
方氏笑着拦住道:“老爷,这还没有正式行文,不宜大肆声张。还是等郡上有了官文下来,或许二老爷的事也有转机,到时候再一起说不是更好,不在这一天两天的。”
荀大老爷想了想,觉得方氏说的有理。
方氏吩咐人摆饭,原来她心底隐隐盼着荀大老爷即日就回来,早备了荀大老爷爱吃的菜肴。
喜事当头,方氏又如此殷勤相待,荀大老爷便留下和方氏一起用饭。
“咱们住在乡下,几个女儿的婚事有些耽误。如今,也要早早打算起来。咱们荀家的女孩,婚事是不能草率的。妾身正打算给京里去信,让亲戚们帮着看看合适的人家。老爷复职,以后也多几家姻亲来往。”吃过饭,方氏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人,和荀大老爷说道。
“好,还是太太想的周到。”荀大老爷连声称赞方氏贤德。
“天色不早了,老爷和太太好多话要说。要不要人去拿了老爷的铺盖来?”在外面等候的常嬷嬷笑着进来问道。
荀大老爷略微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常嬷嬷喜的忙出去,却有辛姨娘院里一个婆子送了铺盖过来。
“你姨太太可歇息了。”荀大老爷见了这个婆子,随口问道。
“回老爷,姨娘还没歇。说是老爷刚回来,正该和太太好好聚聚,就让奴才送了老爷的铺盖过来。奴才在外面等了一会子,听见常嬷嬷要铺盖,就赶紧送进来了。”
爱妾不妒忌,还如此贤惠懂礼,荀大老爷觉得很满意,“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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