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唐 完结 作者:肉书屋
金玉满唐 完结第28部分阅读
梅庵的前殿往后院走,就在转过前殿不远,忽然隐隐约约传来歌声,声音极小,像是随口哼哼,但曲调凄婉,在夜里令人脚底板发寒。
冉颜顿了一下,放轻脚步,循着歌声慢慢靠近。
那歌声哼着哼着,却变成了小小的啜泣声。冉颜顺着声音穿过游廊边的一个小侧门,晚绿在后面一不留神,胳膊稍微碰了一下门,门板轻轻晃动,发出“吱呀”一声。
这个声音本来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啜泣声戛然而止,一个黑影倏然窜进树丛里,晚绿知道自己闯了祸,便一心想抓住那黑影将功赎罪,一时间什么害怕都抛诸脑后去了,也跟着扎进了树丛。
只听树丛里面扑棱了半晌,传出晚绿诧异又愤怒的声音,“怎么又是你!大黑天的不睡觉,干什么跑出来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冉颜和歌蓝便听见“啪”的一声,清脆极了。冉颜不禁弯起唇角,想来晚绿又拍人家的“慧根”了。
树丛里面传来呜咽的哭声,晚绿把幻空拖出树丛,听她哭的伤心,语气也缓了缓道,“我们路过这里,听见有人大半夜的唱歌,当然得过来看看啊,你也不能怨我。”
幻空泪汪汪的眼睛瞪着她,哽咽着顶嘴道,“我就爱半夜唱歌,谁让你半夜出来听了!”
“嘿,你这小尼姑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说着,晚绿抬起手就要拍她光光的脑壳。
其实晚绿也没有用大力气,只因为没有头发,拍起来声音特别清脆。
“你唱的什么歌?”冉颜看着两只眼睛如核桃的幻空,缓着语气道。
幻空想了半晌,道,“不知道,小时候母亲常常哼的歌。”
冉颜环顾四周,树木丛生,满地的落叶,显然已经不是在影梅庵内了。原来从那个小侧门是出庵的。看了一圈,冉颜目光落在面前三丈远处四五棵火红的花树上面。
走近一些便隐隐闻见淡淡的花香,以及一点似有若无的异样气味,冉颜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花?”
幻空见她似乎也不是很难以接近,便大着胆子道,“是秋海棠,我母亲最喜欢这种花。”
“是吗……”冉颜再次垂头嗅了嗅,这种异样的气味是……血!
冉颜立刻道,“这是你母亲的坟墓?”
幻空点点头。
“我决定帮你验尸,找东西过来把坟墓打开吧。”冉颜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秋海棠的根部周围的泥土。
第115章阮郎迷(1)
歌蓝扯了扯冉颜的衣角,握起她的手腕,在她手心里写道:曲子是《阮郎迷》。
《阮郎迷》是教坊里的曲名,大体上讲述的是两个男子误入仙境,留恋美色不知返的故事。这是冉颜从原主记忆里得到的信息,再详细的她也不知道了。
不过这个也不急,歌蓝既然知道曲名,多半也知晓细节,等回去让她写下来便是。
“明日再验如何?我要焚香告知母亲,先向她请罪。”幻空急急道。
古人尸体是不能随便乱动的,幻空这个说法也没什么奇怪,但是冉颜有些不甘心,这坟下定然有异状,埋了六七年的人不可能还散发这种气息。
冉颜细想一下,既然有这么大的血腥气息,一夜之间应该也不可能搬空,她抚平自己心里的急切,站起身道,“那就明日吧。”
话音方落,歌蓝急急的拽了拽冉颜的袖子,做了一个环望四周的动作。
冉颜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圈,月明星稀,树影重重,四周万籁俱静,只有她们四个……四个!现在却只有三人!刚刚还站在身边的晚绿居然不见了!
“你们也没有注意到晚绿去哪里了?”冉颜稳住声音问道。她心里明白,晚绿是不可能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
幻空满脸惊恐,她感觉到晚绿刚刚就站在自己的身侧,不禁抖着嗓子道,“我只听见她‘咿’了一声,然后我跟你说句话,她就不见了!”
幻空不开心的时候常常晚上到这里来与母亲说说话,她一直坚信自己是有慧根的,佛祖会保佑她,而坟里埋的就是她的母亲,因而从未感觉到害怕,这会子却是浑身颤的厉害。
冉颜大声呼喊晚绿的名字,其间对幻空道,“快去通知庵主!”
幻空应了一声拔腿就跑向侧门。冉颜一边紧紧拉着歌蓝,一边往四周草丛中探看,她觉得这么孤身去找很危险。正欲出去搬救兵,却听见幻空哇哇大哭的声音。
冉颜转头看过去,幻空正巴在门上,像一只小猫一样到处乱抓乱撞,侧门似乎从里面被锁上,这一眨眼发生的事情,把幻空吓的浑身发软,除了大哭,喊她师父,再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侧门看起来不算结实,以冉颜很弱的跆拳道黑带应该能也能够踹的开。她拽着歌蓝刚刚踏出一步,握着歌蓝腕部的手猛然一痛,她的手下意识的一松,歌蓝的手臂便滑脱出去。
冉颜猛的回过头,便看见歌蓝捂着脖颈,被飞快的拖进草丛,她也顾不得别的,扑上去猛地一抓,握住了歌蓝的手腕,于是也被往草丛中拖拽。
以这个人的力气,被拖进去很可能就是一死啊!冉颜这么想着却没有松开手,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萧颂刚刚送她上山没多久,应该还未走远,便扯开嗓子大喊他的名字。
这座山不高,平时冉颜都能听见云从寺里传来的琴音,她这么大的声音,只要萧颂还未离开云从寺周围,绝对能够听见。即便他听不见,也肯定会有别人能听见。
她喊着萧颂的名字,间或夹着呼救声。
歌蓝死命的踢着冉颜,似乎想让她不要拉扯。
仅仅喊了三四声,半个身子已经被拽了进去,忽然脚腕一紧,被人紧紧抓住。
冉颜心底一跳,却听见后面传来幻空嚎啕大哭声,一会儿叫师傅,一会儿叫母亲,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冉颜的脚腕上,渗透素袜沾到皮肤上,看来抓住她的人是幻空,冉颜心里稍微松了松。
可是忽然又想到,幻空哭声响亮,为什么庵中没有一个人听见!冉颜心中惊骇,心知恐怕凶手早已经将影梅庵里的人全部都弄晕,看来今日的事情是早有预谋的!那么邢娘她们还好吗?
冉颜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许多问题,整个人已经全部被拉进了树丛,幻空指尖一滑,尖叫一声,只抓住了冉颜的丝履,当下哭的更凶。
失去拖拽,冉颜只觉得身后一轻,整个身子被急速的向前拉,歌蓝用脚使劲的踢着冉颜。
起初冉颜以为歌蓝是怕她也被拉进来。可是进了树丛之后,歌蓝依旧还是踢着,冉颜脑中瞬间闪过歌蓝被拉入草丛的形容,她护着脖子,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套住了她的脖子,冉颜立刻松开手,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迅速拉走。
窸窸窣窣瞬间消失,四周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冉颜从袖子中掏出一把短匕,屏息顺着歌蓝被拖拽的位置向前,地上偶尔会出现血迹,看的人触目惊心。冉颜本来还认为自己这样是不理智的做法,可是一看见那些血迹,她轰然间觉得必须得豁出去了,否则等救兵搬回来恐怕就只能看见晚绿和歌蓝的尸体。
不!不能!她宁愿一起死,也绝对不要再面对这样的场面!
下定决心后,冉颜不禁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听见后面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背后倏然绷紧,身后却传来幻空抽抽噎噎、小心翼翼的声音,“冉娘子,你,你快点也钻进来吧。”
冉颜回过头,看见幻空从一簇矮矮的灌木丛中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满脸的泪痕在月光下隐隐反光。而那一株灌木丛根本不能把她全身遮掩住,屁股和背部都露了出来。
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可笑,就像鸵鸟一样,觉得只要自己把头埋起来,谁都看不见自己,可是冉颜却觉得心酸,因为只有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在遇到危险时,或者孤身一人,才会有这种看似可笑的自我催眠。
“钻到那丛里去。”冉颜指着旁边一丛更大的灌木道。在这种情形下,藏身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冉颜觉得凶手是针对自己,幻空只要藏好,应当不会太危险。
幻空看着冉颜镇定的样子,信赖的从里面爬出来,哆哆嗦嗦的钻进冉颜指的那一丛里面后,探出光光的脑袋,小声问道,“你不进来吗?”
冉颜警惕的看着四周,压低声音道,“缩进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动,不要出声,也不要哭,这样坏人就不能发现你了,知道吗?”
冉颜的声音不算温柔,却镇定沉稳,即便普通人听了也会觉得她说的话可以相信,更何况幻空这样一个相信只要藏住身体就很安全的孩子呢!幻空听话的缩进去,然后一动不动。
冉颜知道她在看,所以冲着灌木丛的方向微微扯了扯嘴角,然后握着匕首继续向前走。
前面的血越来越多,冉颜心中越发不能平静,追寻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约莫走出十几丈远,她看见几丛灌木后面有类似衣角的东西,连忙快步上前,就在她欲蹲下身时,脑后一阵强风带着尖利的破风声骤然袭来。
第116章 阮郎迷(2)
冉颜立刻趴到地上,唰的一声,一把刀闪着寒光从头顶飞过,插入前面的树干上,刀身嗡嗡作响。
不待片刻喘息,又是一阵呼啸的风声传来。
冉颜迅速的翻了个身,眼睁睁的看着一根胳膊粗细的大木棒朝她面门袭来,当下也不容的她去关注别的,挥起匕首格住木棍。
但这个人的力气显然比冉颜要大上许多,冉颜的阻挡,只形成了一个猛的缓冲,那根木棍还是砸在了她头顶,不过力气被削弱一些,并未将她砸晕。
冉颜一翻身滚出凶手的袭击范围,喘息微定之后,她也看见了凶手:全身穿着黑色布衣,整个头部亦被紧紧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林子里的光线太暗,冉颜惊魂未定,还未及适应眼睛,黑衣人的棍风又扫了过来。
一寸短一寸险,冉颜手中虽是利器,却被对方长棍逼的不停向后退。那人专门招呼冉颜的头部,一旦不留神,可能就会被砸晕过去。而且对方显然是会武功的,即便不怎么高明,也非冉颜能敌,两个照面,手臂已经中了好几棍,疼的她浑身冒汗,但手中抓着的唯一救命的短匕却丝毫不敢松手。
对方挥棍的速度也有两次停滞,似乎讶异冉颜遭受这么大的力度,恐怕手骨都断裂了,居然还能负隅顽抗!
在这短暂的停滞之后,紧接着是更猛烈的攻击!但是这短短的喘息对于冉颜来说已经足够,她忍着痛偷偷取出一包药粉,在对方棍子未至之前挥了出去。
棍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直袭冉颜的天灵盖,这一下,她根本连躲的时间都没有,就在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之时,棍子戛然而止在她头半寸,微凉的风扫的她头皮发麻。
冉颜抬眼看过去时,却见一个壮汉挥剑如同削萝卜一般把木棍砍断,长刀直逼黑衣人胸腹。冉颜认出此人是萧颂的护卫,叫做白义。当下松了口气,却发现脚下软软的并不似踩在地面上,她刚刚挪动半分,脚边土地陡然塌陷。
“站在那里别动!”萧颂急急赶到,便看见这令人心惊的一幕,喝出这声的同时,身形如电的闪身过来,长臂一把捞住冉颜的腰,从正在塌陷的地面上微微借力,落回原处。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冉颜被萧颂紧紧箍在宽广的怀里,只听见身后轰的一声,以及萧颂长长的吁了口气。
冉颜偏过头,看见自己方才站的地方有一个大坑,泥土顺着冉颜踩漏的地方塌陷下去,露出里面一根根尖尖竖立的竹竿,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刚才掉下去,绝对的千疮百孔。
看来凶手早就对计划好要取她性命。
缓过神来,冉颜连忙提醒道,“快去找歌蓝和晚绿!”
萧颂声音里带着些许放松后的沙哑,“放心,她们俩只是受了点伤,云从寺的师父正在救治。”
“幻空呢?”冉颜追问。
萧颂顿了顿道,“她倒是活蹦乱跳的,哭的特别有力气,不过我若再晚个一时半刻,没命的可是你!”
冉颜松了口气,最担心的事情都有了着落,不禁放松起来,萧颂身上带着微凉的水汽,男性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包围,她的脸被萧颂用手从脑后紧紧的按在健硕的胸膛上,能清楚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情形有些尴尬。
冉颜为了转移注意力,心里暗暗计算一下,抬头问道,“心脏每分钟跳动一百四,你是不是闲的太久,导致身体变差?”
萧颂脸色一黑,虽不知道什么叫分钟,但完全不影响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敢情这一出英雄救美,末了还被美人嫌弃身体不够棒!萧颂哼哼道,“不劳冉医生操心,在下就算跑完整个山头绝无任何问题。”
因着他个头较高,冉颜的头顶只抵到他下颚处,根本看不见萧颂微垂的眼眸里带着异样的神采。
缓了一会儿,萧颂松开冉颜,面色如常的带着淡淡的笑容,“手还能动吗?”
手臂微微一动,便是钻心刺骨的疼,脊背上猛然冒出一片冷汗。
“骨头断了?”萧颂眉头一皱,一股迫人的威势便不自觉的显露出来。
冉颜嘶了一声,“左手没问题,右手小臂断裂。”
萧颂不言语的撕掉自己袖子,手法娴熟的帮她处理手臂,他还滴着水的黑发垂在脸侧,胸口,背后,将素白的中衣浸湿,从枝桠漏下的斑斑月光中隐隐能看见结实的胸腹和背部,轮廓分明的面上和脖颈沾着莹亮的水珠。这副模样竟似乎是急匆匆的从浴桶里刚爬出来。
身后白义和黑衣人打的如火如荼,冉颜这个门外汉也看出,只短短时间黑衣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冉颜这厢正想着,只见那黑衣人手中兵器一松,竟主动将胸口递到白义的刀口。
冉颜张开嘴还未及出声,便听噗的一声,利刃穿透身体。
白义怔了怔,将剑拔了出来。黑衣人依着树干缓缓滑落,歪倒在一丛灌木边,目光微转,正对树林口。
刚刚围上来的府兵也没想到这人竟会寻死,一时都愣住。树林里的喧闹陡然安静下来,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属下该死!”白义反应过来,连忙朝萧颂跪下请罪。方才激烈打斗都没有流几滴汗,现在却骤然间湿透了整个中衣。
今晚萧颂让他在二十丈之外保护冉颜顺便埋伏抓捕苏伏,他却只顾布置人手等待苏伏自投罗网,导致冉颜险些丢了小命。保护冉颜,“顺便”埋伏……萧颂说的这个先后顺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私下认为冉颜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还是抓捕苏伏比较重要,这是他的第一错,第二错便是失手杀了案子的重要疑犯。
萧颂扶起冉颜走了过去,淡淡看了白义一眼,似乎并无丝毫怒气,平静道,“揭开罩面。”
依着经验,白义却觉得更加糟糕,当下也不敢再多想,随手把剑插在身边,伸手扒开黑衣人的罩面。
一张极为平凡的脸露了出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眉眼平和,神态安详,眼睛里带着淡淡的雾气,呢喃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之后缓缓闭上眼睛。
冉颜认出此人正是净垣师太,可她不是被收押了吗?不过仔细想想,她是个不问世事的出家人,也没有人想到她会武功,一般的牢房也管不住她。
冉颜这具身子不大好,又经历一番激烈搏斗,早就有些支持不住,一旦放松下来,眼前便一阵阵的发花,看见的画面越来越模糊,身子一晃,只听见萧颂焦急的呼唤声,旋即落入一个极温暖的所在。
一夜无梦。
清晨被子里的冷意令冉颜陡然醒过了,微微动了动身子,右手臂钝痛瞬间传到每个神经末梢,痛的她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邢娘?”冉颜出声唤道。
外面咚咚咚的脚步声显得有些急切,不过片刻,冉颜便瞧见了邢娘一张被泪水泡到有些浮肿的脸,邢娘跽坐到榻前,嘶哑的声音道,“可吓死老奴了!娘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冉颜忽然想到昨天的事情,“净垣师太死了?”
“死了,什么出家人,合该得死!”邢娘咬牙切齿的道。说罢又柔声和气的道,“娘子在此处静修已经月余,不如求郎君,我们回府吧,这外面实在太危险了,现在有萧氏和崔氏的提婚,郎君怎么着也的紧着你。”
回府就安全了?恐怕未必吧。冉颜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也并未同邢娘争辩。
“娘子醒了?”晚绿端着一盆水进来,声音哑的厉害。
冉颜抬头便看见她包着厚厚素布的脖颈。
晚绿察觉她的目光,摸着脖子笑道,“我这近来也不知怎的,是个凶手都跟我的脖子过不去,这不,昨晚又被吊到树上去了,嘻嘻,不过这回有歌蓝陪我一起被吊,好歹有个伴。”
邢娘猛的敲了她一个爆栗子,怒道,“你当是什么好事,主仆三人打鬼门关险走一趟,还一副嬉皮笑脸的猴皮样!”
晚绿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也有些后怕,昨晚幸亏白义来的及时,她和歌蓝被吊在树上不过几息的时间,而且还用手撑着,否则那么细且韧的线,只需片刻便能将她们的喉管隔断。
晚绿揉着脑袋,凑近冉颜对她耳语道,“幻空正等在门口,说刘刺史正带人挖坟呢!娘子要不要去看。”
冉颜心中一动,起身道,“走,去看看。”
邢娘见冉颜又要出去,立刻狠狠瞪了晚绿一眼,阻止冉颜道,“娘子!老奴求您消停消停吧,昨晚若不是萧郎君相救,您可就……往后他也不能总护着您啊,娘子还是早些别管这些事情的好。”
提到萧颂,邢娘心里就满是惋惜,她本来极看好萧颂,仪表堂堂,位居高官,持重沉稳,看上去是个能护住人的,这个年月,寻夫君不就是寻个依靠吗!
而昨晚的事情更印证了邢娘的猜测,只可惜萧颂命格太硬。邢娘一心为了冉颜好,自然只求平安不图名利,忍痛放弃。
“净垣也不一定是真凶,或者说不定有同伙,我得去看看,否则她的同伙再来杀我灭口,岂不是更糟?”冉颜一边由着晚绿服侍着穿上衣物,一边安慰邢娘道,“等这个案件一结,我保证不会再掺和这种事。”
经过这件事情,冉颜也彻底明白了,大唐律法虽然已经比较完善,却比不得她那个时代,连保住自己的实力都没有,再继续验尸的话,保不准哪天就真的被灭口了,连身边这些人恐怕也都会遭殃。所以她对邢娘说的话也绝对不只是敷衍。
看来只能另寻出路。
冉颜垂眸叹息,就如同她一开始想好的,在大唐行医赚点体己钱傍身,然后寻个良人把自己嫁出去。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偏离了她原先设想的轨道,以至于一但参与案件,拿到解剖的手术刀,浑身的血液都本能的燃烧起来,早就浑然忘我。
这次的教训犹如当头棒喝,让她清醒过来。
邢娘见她神色认真,眉间有郁郁之色,便也不再阻止,只道,“娘子能明白便好。”
邢娘叹息着看冉颜走出去,如果自家娘子不再任性,桑先生倒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算没有什么博陵崔氏,凭着两人的手艺也能过的不错。
冉颜戴上幂篱,刚刚走出大门,便看见缩在竹篱边的幻空,一张小脸比昨日见时更加苍白,她见到冉颜出来,蹭的站了起来,声音弱弱的道,“你昨晚说帮我验尸的,还作数吗?他们在挖母亲的坟……”
“自然作数。”冉颜看着她,表情不自觉的便柔和起来,“不过,你能把昨晚的曲子再给我哼一遍吗?”
幻空呆呆的看着冉颜,良久才道,“你不绷着脸的时候,真好看。”
冉颜怔了怔,却听她道,“那我唱了啊,你要说话作数的。”
说着便轻轻哼了一起来,凄凉的曲调里带着微微的稚嫩,冉颜慢慢走着,与她并肩往庵外去。
一路听幻空哼着歌,靠近庵外时,便听见尼姑诵经的声音。
昨日经过的那个侧门附近又两个府兵把手,看见冉颜和幻空过来,也并未阻拦,冉颜一进门便看女尼们围绕坟墓盘膝而坐,双手合十,虔诚的诵着超渡亡灵的经文。
坟墓已经挖了一半,萧颂见冉颜过来,不禁皱眉,却并未问什么,反而解释案情道,“坟墓有一半的土是新埋的,显然近期之内被人挖开过,不过表面草皮遮掩的极好。你昨日怎么会在这里?”
冉颜眯着眼睛,透过幂篱皂纱看着清晨的阳光,落在鲜红如血的秋海棠上,“我听见幻空的歌声,便过来看看,不想正中了凶手的计谋。”
萧颂目光锐利的转向幻空,“昨晚为何到这里来?”
幻空朝冉颜身后缩了缩,小声道,“师父告诉我说是母亲的祭日,秋海棠开的正好,母亲能听见我说话。”
第117章阮郎迷(3)
“秋海棠开的正好,母亲能听见我说话。”
晚绿听的心底发颤,小声咕哝道,“太邪气了。”
萧颂剑眉微挑,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幻空的师父是净惠而不是净垣,“你是说,你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祭日,昨日令师才告诉你?”
幻空一抬眼迎到他的目光,又立刻朝冉颜身后缩了缩,小声的嗯了一声。
萧颂目光在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净惠的身影,扬声道,“来人,去请净惠师太!”
在萧颂这样常年办案之人的概念里,没有必然的巧合,除非有足够的证据。
坟墓已经被全部挖开,里面却没有棺木,而是一个水缸大小的木箱,看木箱上面的斑驳,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合口的地方有些缝隙,秋海棠的根密密的伸了进去,靠近木箱部分的根隐隐发红。
衙役利落的撬开木盒,待众人看清里面的情形时,顿时满面惊诧。
木箱里面装的并非尸骨,而是六个大小如一的长形小口坛,摆成了梅花的模样,中心放的一个,坛口密封,四周围均匀的围绕着五个坛子,却都是敞开坛口,每一个坛子里都装了大半坛猩红液体!不少秋海棠的根茎延伸进去,吸取其中的液体。
冉颜知道植物的根茎是无孔不入的,而且哪里养分和水越多,植物根茎越是密布,有些地区水分在地表深处,植物的根茎有时候能扎根到地下好几米,这些都是天性使然,可即便如此,她现在看着这样的情形都觉得诡异之极,更逞论现场的其他人!
刘品让一向淡定的神情也微微变色,萧颂皱眉道,“这是巫术?”
幻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瞪着眼睛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冉颜看着“梅花”中心的那个坛子,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以那个坛子的大小,根本不可能装进一个成年人的尸骨,唯一有的可能就是,为了携带方便,幻空母亲的尸体已经被烧成了骨灰。
冉颜不是没有化验过骨灰,可即便是化验,能得到的信息也寥寥无几,更何况在这种环境条件下,能看出什么?幻空是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尸体已经被烧成骨灰,还是真把她当做神魔?
“不是这样的。呜呜……”幻空踉跄着扑倒在挖开的坟前,哭的撕心裂肺。
幻空是个喜欢哭的孩子,冉颜便听过不少次,她每每哭声虽然响亮,但从来没有这样含着彻骨的悲伤。
“我明明扶棺一个月才到的苏州,母亲是好好的,不是被装在坛子里。”幻空说着,人已经爬进坟坑里,挣扎着要去捞那些坛子。
衙役连忙把她拉住。
萧颂用胳膊肘捅了捅冉颜,用下巴指了指幻空,冉颜挪了挪身子,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冉颜心里有些窘迫,她不会安慰人啊!不过,想想现在也不是让她安慰幻空,便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道,“说不定这是什么方法,用来指引你母亲到达西方极乐……”
幻空哭声戛然而止,脸色挂着泪珠,满眼期待的看着冉颜,抽噎道,“真的么?”
“嗯。”在幻空纯净的目光下,冉颜硬着头皮撒了个谎,浑身有些不自在,幸而罩在幂篱之下,别人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萧颂目光落在她不安的脚上,不禁微微一笑,走过去对幻空道,“不是引向极乐,却也差不多。我曾见过一位巫者使用此术,把魂魄留下来守护儿女,只要破了这个阵,魂魄就会继续轮回,而且因为慈心,来生会投个极好的人家。”
幻空眉头一展,喜道,“那怎么破阵?”
冉颜狐疑的看着萧颂,看他说的煞有介事,没有半点哄骗的意思,心中也不禁相信世间有这样一种巫术。
“只要找到施术之人,让他把周围的坛子移开即可。”萧颂看了看这些坛子,里面的腥气传来,是血,而且是没装进去多久的血。
看来第三具尸体上失踪的血液就在这里了。
“我去问问师父。”幻空蹭蹭的从坑里爬出来,拔腿就要庵中跑,却被萧颂一把拽住,“我已经派人去请你师父过来,你也要仔细想想,除了你师父,会不会还有别人熟悉你母亲,帮她布阵?”
冉颜立刻明白了,萧颂所有的话,不过都是诱哄幻空,让她镇定下来,好仔细回忆,以便提供更多的线索。
以前刑讯审问中,为了还原真相,警员也可以对嫌疑犯或者证人撒谎,诈取真实的信息。对于这种做法,冉颜说不上厌恶,也不喜欢。
“没有了。”幻空道。
萧颂依旧没有放弃,和颜悦色的问,“那还有没有谁过来这里祭拜过你的母亲?”
幻空虽然还有点害怕萧颂,但他和颜悦色的模样着实很有杀伤力,遂也红着小脸,很认真的回忆起来。
半晌,萧颂一直极有耐心的等着,幻空还挂着泪水的小脸上眼睛一亮,道,“还有一个佛陀,长得特别好看,嗯……比你还好看,浑身带着祥和之气,肯定是佛祖念我母亲辛苦,特地遣来看她的。”
萧颂面上绽开一抹灿如灼灼日光的微笑,伸手摸了摸她光溜溜的脑袋,磁性的声音仿佛夸赞一般,“佛祖也会佑你。”
幻空小脸涨红,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萧颂,仿佛他说的就是佛祖说的。看的冉颜心里一阵唏嘘,再次觉得,萧颂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狐狸精,不仅会魅惑人,而且狡诈,撒谎连眼睛都不带眨一眨的。
萧颂派去请净惠师太的人匆匆跑了回来,冲萧颂和刘品让拱手道,“按察使,刺史,庵主说净惠师太昨日便去了平江那边的普慧庵,今日午时过后才能返回。”
刘品让一阵沉默,转向萧颂道,“按察使,不如先令人戒严此处,我们先去庵中稍作休息。”
萧颂办起案来,昼夜不分,从昨晚案发到现在,连续亲自排查了刺杀的林子,整座影梅庵,紧接着又开始查这个坟头方圆二十丈的所有地方。
刘品让暗自腹诽,你身强力壮的熬上几宿还生龙活虎,干嘛非扯上我这一把老骨头!从昨晚到现在,一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被窝还没捂热又被揪出来,我这老人家哪里吃得消啊。
萧颂微微颔首,“也好。”
刘品让暗暗松了口气,连连下了几道命令,便邀萧颂一并离开,临走时才嘱咐冉颜两句“好好休养”之类的话。
刘品让领人先行,萧颂顿下脚步道,“我在周围布置暗卫,放心休息吧。”
“多谢。”冉颜微微欠身。
萧颂转身欲走,却又停步回身,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是宫中秘方,对骨头愈合有好处,试试吧。”
说罢将东西递给晚绿,微微颔首行道别礼,才负手离开。
第118章 不就是谋权?我也会!
熹微的晨光越来越明亮,灼白的似乎想要照遍世界上所有阴暗的角落。
山顶的玉簪花到颓败的时间,微微枯萎的白色花瓣,随风扬起,又悠悠然落下。
萧颂刚刚走到云从寺前,便看见有些枯败的柳树下,立着一袭苍色广和宽袍的青年,发髻微乱,头上粘着几根枯草,脸上身上满是灰尘,一副落魄的形容。
青年在看见萧颂的一瞬间,白暂的面因恼怒而涨红起来,几步冲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卑鄙小人!”
萧颂眸光暗闪,桑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居然能在他得力护卫的手里逃出来,果然除了一肚子“子曰”之外,还是有些头脑的。
“随远过誊了,我这个性子非是一日两日,你怎么到今天才看清?”对于桑辰的指责,萧颂不怒反笑。他笑的时候便是灿灿然,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开心,而非假装或者敷衍。
桑辰恕气冲天,面红耳赤,浑身都有些颤抖,梗着脖子道,“无耻之徒!在下愿不愿意继承爵位,愿不愿意做崔家子孙,与你何关!你又凭什么把在下绑回去!”
萧颁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负手看着他道,“你有赤子之心是好事,但天真到这种程度可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皇上有意让你继承爵位,你不懂事,我身为臣子的自然得为他分分忧,不然那些俸禄我拿着很亏心。”
“就算是皇上的意思,你早不绑晚不绑,偏偏此时绑着我回长安,别以为能藏得住你那龌龊心思!我先向冉府提的亲!”桑辰那双一向清澈如冼的眼睛,此时几乎要喷出火焰,他知道,就算不被绑走,他能娶到冉颜的几率也没有萧颂大,可被人硬生生绑走,让他怎能不气恼。
萧颂面上笑容渐渐敛去,缓缓道,“龌龊?你可知道,我学识不如你,并不能证明你就比我聪明多少,只是我的心思不曾全部放在学业上,你以为光凭满腹才学就能位居高官?要的就是这份龌龊。”
桑辰抿着唇,死死蹬着萧颁,却并未答话。他也不是不懂为人处世,只是不愿意懂。就如同,他以前认为所有寺院、庵庙中的出家人都是一心向佛,然而事实上是,很多寺庙的和尚都收受钱财,更有一些尼姑庵直捧沦为权贵风流快话的私人妓馆,这些事情听起来是多么匪夷所思,多么唐和肮脏,他根本不想知道。佛道尚且如此,更逞论尔虞我诈的官场。
“你可以做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一支,我非但不会看不起你,还会很欣赏,只不过……”萧颂面上巳经全然没有伪装的笑容,他看着桑辰一字一句的道,“不惠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身为郎君,你想干净到最后,又不想英年早逝,那就远离权力远离朝堂,但这样的你,护不住冉十七娘。”
做人不需要忧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只需担心自己没有能力。要么把自己强大起来,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要么就早早的隐在那个角落里做不问世事的贤达。一将功成万骨枯,同样的道理,到达巅峄是踩着许多人爬上去的,手上哪能不沾丁点龌龊?!
桑辰始终一心一意的钻研学问,以他的才华,日后很有希望成为如孔孟那样令人尊崇的一代鸿儒,可惜他看上了与他不同路的冉颜。冉颜的专长,注定是要与权力挂钩,否则无法与黑暗抗争,为亡灵洗冤。
萧颂说完,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开始说教起来!他看也不看桑辰一眼,甩袖便走。
“不就是谋权!正如你所说,不做,并不证明我不会!”桑辰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仿佛宣誓一般,炽白的阳光布在他身上,那双清泉样的艰眸中,是比钻研学问时更加执拗的坚毅。
萧颂顿下脚步,微微偏过头,他侧脸的轮廓美好,阳光下露出细白的牙齿,如魅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是吗,在下拭目以待。”
都说善弈者善谋,桑辰,你可不要死的太快。
萧颂施施然的进了云从寺,白义从门侧闪了出来,拱手道,“属下特来领罪。”
萧颁恍如没看见他一般.径直往暂住的禅房走去,白义心下大急,知道这次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连忙疾步跟了上去。
白义垂着头,偷眼看室内,秋风瑟瑟中他的脑门脊背上竟全是汗水,脑袋上的汗汇聚成滴顺着脸侧缓缓滑落,庠的难受,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约莫过了一刻,萧颂才睁开眼睛道,“进来吧。”
白义片刻不敢耽误,蹭的站起来,几步走到屋内。
“坐。”萧颂伸手从几上拿起一本公文,低头兀自看了起来?丝毫没有要问罪的意思。
白义如坐针毡,伸长脖子看着他把一篇公文看完,提笔写下阅词,刚准备说话,见他又翻开一本,顿时又泄下气,一会儿又见他提笔,白义再次直身伸长脖子。
如此反反复复,总是没逮到一个说话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萧颂把一摞厚厚的公文批阅完,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脖子都僵直了。
“郎君。”白义终于抓住时机,立刻出声道,“属下特来请罪!”
萧颂活动一下酸痛的右手,淡淡看了他一眼,“哦。”
刀剑无眼,谁也没想到打斗的时候净桓师太突然自寻死路,萧颂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睨了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保护冉十七娘是出自私心?”
白义做他护卫已经快八年了,这个家伙心里想什么他又岂能不知?
萧颂冷冷道“她是参与本案的要员,验尸手段了得,你若是凶手,会不会下手除去她!”
“属下知错!”白义感受着那铺天盖地的冷意与气势,觉得自己现在是光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里,可偏偏心里烧的厉害都快焦了。
“不止是你,还有奔霄,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都看不住,我听着都嫌羞耻。”萧颂说着气愤的话,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怒气。他端着一杯茶倚在窗棂边,眯着眼睛远眺。半晌才道,“回去之后抄八百遍心经,自己去领三十军棍。你传信给奔霄,让他自己看着办。”
白义松了一口气, 有了定数就好,他虽然极为痛恨写字什么的,但相对来说,这个惩罚已经算轻了,奔霄那个“自己看着办”才最糟糕,一比较之下,白义顿时心里十分平衡。
“你刚刚听见我与桑随远的对话了?”萧颁垂眼看着正要退下去的白义。
白义心里一突,只得道,“是。”
萧颁垂眸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像是十分困惑“你有没有发觉,我最近是越来越善良了。”
这个话要怎么回答?要说善良,比起昨日通的一个县丞几乎领着全家老小自尽,今日是蛮善良的。白义不安的看了萧颂一眼大气也不敢喘。
“呵,桑随远……你一直高高挂起,我怎么翻盘。”萧颂盯着外面偶尔飘过来的几片玉簪花瓣,一贯璀臻的眼眸,逐渐幽深起来。
他刺激桑辰的原因其实很复杂到现在自己也弄不明白,不过他也只需自己明白一点就是要把曾经输过的,给板回来。
至于冉颜,萧颂眼眸微垂,问白义道,“你说我要不要把那个娘子弄回家呢?”
白义一阵暴汗,心想你堂堂一个刑部侍郎、兰陵萧氏嫡系郎君,这个问题需要想吗?想要就娶,不想要就不娶。但转念一想,郎君命硬克妻,他有这种想法……不会是动心了吧?所以关心冉十七娘的安危?
这样事情,萧颂自己看不明白,白义更不敢宣之于口,只能静默的垂手而立。
金玉满唐 完结第2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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