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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唐 完结第19部分阅读

    金玉满唐 完结 作者:肉书屋

    金玉满唐 完结第19部分阅读

    正当他失望之际,却闻船上一声呼唤,连忙抬眼看过去。

    殷晚晚趴在围栏边,双腿从最下面的围栏伸出来,樱红色的裙裾微微漾开,犹如绽开的一朵花。

    她歪着脑袋从围栏里探出头来,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笑靥妍妍,右颊上漾开一个甜甜的酒窝,“你就是秦四郎?你跟姐姐她们说的不一样。”

    秦慕生仰头笑问道,“她们怎么说我?”

    “她们说你是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殷晚晚如实答道。

    这些话秦慕生听过不少,平时不以为耻反以为傲,可不止怎么的,听见殷晚晚这样单纯的回答,心中竟是有些恼怒和羞愧,哼声道,“那你又怎么看出我与她们说的不同?”

    殷晚晚想了一会儿,道,“你笑起来就像太阳一样,我觉得你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江风微凉,秦慕生打了个哆嗦,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垂眸看着躺在船板上的女子,眉眼依稀还能辨出当年俏丽的颜色。只是此时此刻,面容苍白,嘴角不停的溢出鲜血。

    秦慕生心底忽然被恐慌和懊悔占据,那时候,张斐说瞧上了殷渺渺,托他写一首诗邀约,他想也未想便挥笔写就,走笔龙蛇,文采斐然。

    然而这封信却以秦慕生的名义送去了殷府,不知怎么被殷晚晚看了去,因此偷偷的跑去约会地点,张斐只曾远远看过殷渺渺一眼,发现殷晚晚之后,便把她误认,夺其清白。

    第七十五章非议

    衙役奋力的帮殷晚晚倒水,却发觉从她口中吐出的全部都是鲜血,连忙掰开她的嘴,不禁惊道,“刺史,她咬舌自尽了。”

    从始至终,冉颜都站在不远处不曾移动,方才殷晚晚的坠河的那一瞬,冉颜就看见她唇角溢出的鲜血,殷晚晚的爱恨都那么强烈,若真的下定决心要死,又怎么会给自己留下生机!

    她用张斐的鲜血洗清了内心的仇恨,恐怕也得在这平江河里还了殷渺渺一条命,她才觉得公平,才能瞑目。

    冉颜抿着唇,垂眸看着躺在船板上的尸体。“娘子,你没事吧?”晚绿担忧道。

    冉颜摇头,她记得冉云生说过,殷晚晚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孩,而且常常无视家规,有些叛逆,这样一个女孩要装作温婉贤淑的典范,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度的煎熬吧!而且她活着,是建立在自己亲姐姐的性命之上,又要时时刻刻担忧被人戳穿……

    被人戳穿?冉颜怔了一下,心中了然,殷晚晚伪装的并不完美,许是被韩山和繁春看出什么来,索性杀人灭口,嫁祸秦四郎。

    冉颜深吸了一口气,向刘品让告辞之后,便带着晚绿下了画舫。

    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冉颜已经不再想关注,就如从前一样,她只负责验尸,勘察案发现场,为刑侦提供正确的方向和线索,若非这个案子涉及晚绿的安危,她也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靠在马车上,冉颜从袖袋中取出魏娘塞过来的一团纸,小心的打开,里面有三张仔细叠在一起的纸。

    上面有一行行小楷,冉颜往窗口靠了靠,看清楚纸上内容。

    ——居然是房契!

    冉颜飞快的揭开第二张,依旧是一张房契,就着竹帘透过来的光线,冉颜看的清清楚楚,这里面有两张是在苏州东市的铺子,一张扬州城的宅子。

    三张都只是房契,在唐朝,女人没有土地所有权,倒是能拥有一些房契、奴婢的卖身契,这应该是魏氏给自己或翠眉准备的退路,可惜,一切尽毁,这份便宜却教她占了来。

    想起那个如烟雨水墨般的女子,冉颜轻叹了口气,将房契折好放回袖袋之中。

    冉颜估计自己很快便会被送至影梅庵礼佛,便准备今日必须去一趟彩秀馆,虽则,她现在也不缺那一点钱,但做人要言而有信,既然已经收了定金,治了一半,就不能无故终止。

    晚绿大伤初愈,劳累了一早上,面色开始有些发白,但不放心冉颜一个人去妓馆,执意要跟着一起过去。

    时已经过午,冉颜便在府衙换了马车之后,在东市口寻了个酒肆,随意用了几口饭,便从街边雇了两顶轿子往彩秀馆去。

    幽深的巷子尽头,彩秀馆的后门依旧紧闭。晚绿下了轿,上前去敲动门环。

    门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个着粉蓝色流花襦裙的少女探出头来,形容懒散的看了看晚绿,打了个呵欠道,“我们妓馆这个月不做生意……”顿了一下,旋即又觉得对方是娘子,不会是来寻欢作乐,又转而道,“这里是彩秀馆,你们找何人?”

    “劳烦小姐通报,我们娘子是来给紫绪小姐瞧病的医生。”晚绿还算客气的道。

    那少女一双眼睛顿时瞪的溜圆,好奇的瞅着带着幂篱、一言不发的冉颜,语气倒是恭敬了不少,“不用通报,原来是医女,阿姆已经交代过,你们请进吧。”

    蓝裙少女引领冉颜进门,欠身道,“请随我来。”

    进入彩秀馆,比起上回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喧闹声,院子中显得更加静谧,夏日阳光将院子里的植物晒的蔫蔫的,蒸腾的热气里带着浓郁的草木花香气息,堵闷的紧。

    路过游廊时,看见荷塘边几个妓人只着轻纱歪在亭子中的栏杆旁,百无聊赖的喂鱼、闲聊。

    两个正在聊八卦的女子瞧见有廊上的冉颜和晚绿,顿时眼睛一亮,扫去一身寂寞无聊,精神百倍的拍了拍旁边正喂鱼的豆绿轻纱裙女子,“哎!别喂了,这两日鱼都被你撑死好几条了!”

    那女子头也不抬的道,“我不喂鱼能干什么?谁让这些小畜生蠢的厉害,喂多少吃多,怨得了我吗!”

    旁边二人使劲拽了拽她,女子这才觉得有异样,懒懒的顺着两人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被幂篱笼罩全身的冉颜,亦来了精神,小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另一女子道,“听说阿姆这些日不开门,都是为等一个人来,便是这个人么?”

    “什么人,花魁?胡姬?”着豆绿纱裙的女子凑近了问。

    “才不是什么胡姬花魁!是一名医女,暧,近来听说过冉十七娘的事了吧,苏州城也只有她一个女医者,我猜就是她!”

    “冉十七娘?!就是那个剖死人被严家退婚的冉十七娘?”

    “苏州城还能再寻出别的冉十七娘么?听说生得极美,比齐六娘不逞多让,本来与严家的婚事正正好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啧啧,可惜呀,她做什么不好,偏去做那验尸的活儿来轻贱自己……”

    她们议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游廊上依旧能够隐约听见,晚绿眼冒火光,怒气腾腾的道,“娘子!咱们不在这儿给她们瞧病了!当着面儿就说这样难听的话,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讲!咱们不受这份气。”

    晚绿嗓门大,刚刚吼完没两息,一袭妃色襦裙便从屋内冲了出来,指着那群说闲话的妓人厉声道,“你们这群小贱蹄子,三天不接客就想汉子,现在又当着人家面嚼起舌根来,惹走了医生,仔细阿姆把你们一个个都放到军营里去!”

    那群女子一个寒颤,连忙起身敛衽给冉颜屈膝行礼赔罪。

    妃色裙女子缓了缓怒气,转向冉颜赔笑道,“她们都是些下贱货,说出的话也都不堪入耳,您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冉颜认得这女子,是她上次见过一面的红杏,于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带路吧。”

    红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计较就有失身份,晚绿也只好忍着怒气,冷哼了一声,随着冉颜往屋里去。

    “多日不见,娘子尚安否?”红杏笑吟吟的询问道。

    “尚安。”冉颜目光扫过她的面,见未曾有疮,便知道当初开的中药起了作用。

    又过了两个拱门,转了一个弯才看见掩映在花丛中的房舍,一踏进屋内,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来,这里还是当初安排给紫绪住的那间房,未曾挪地方。

    窗前端正的跽坐着一名素服女子,即便是在屋内,她面上也覆了轻纱。

    听见脚步声,女子回过头来,一双美眸疑惑的望向冉颜。

    “紫绪,这就是治好你病的医生!”红杏自己的病也没有恶化,心情极好,待冉颜自然也不同一般,转而吩咐一旁侍婢道,“快去告诉阿姆,医生来了。”

    侍婢应声退出去。

    紫绪这才有所反应,起身向冉颜欠身行礼。

    冉颜脱鞋在她对面的席上跽坐,声音淡淡的道,“坐下吧。”

    紫绪没想到冉颜态度如此冷淡,略微怔了一下,随即也坐回席上。

    “近几日身上脓疮愈合怎么样?”冉颜问道。

    紫绪这几日精神一直处于恍惚状态,冉颜的节奏太快,省略掉招呼寒暄,直奔主题,她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红杏立刻接口道,“好多了,有些地方都已经结痂脱落,阿姆既然能控制住病情,便就耐心等着您过来。”

    嫣娘倒真是能沉得住气,就这么相信她吗?还是太过自信?

    冉颜仔细看紫绪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手上,脸上,许多疮已经开始结痂,有一些刚刚脱落,露出新的皮肤。

    “恢复的不错,现在要为你做最后一步治疗,可能会有些疼。”冉颜示意晚绿把工具箱放在几上。

    “无妨。只要能治好病,我什么都愿意忍受。”紫绪幽幽道。

    因为她染上这个病,唯一的亲姐姐为了她,必须要用剩下仅有的青春年华伺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而她自己从美貌女子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冉颜明白紫绪的心情,一边从箱子中取出针筒,一边道,“之后我给你一些调养的方子,病愈之后,容貌会恢复之前的七成。”

    冉颜看了一眼紫绪略有些塌陷的鼻子,她只是一名法医,不是整容医生,对面部产生的这个缺陷无能无力。

    紫绪心中一喜,连忙道谢。

    冉颜垂眸淡淡道,“不用客气,是收钱的。”

    紫绪愣愣的看着冉颜用镊子夹起泡在酒中的针头,放在一种水里洗过之后装在针筒上,手法娴熟,犹如洗茶手法一般。她倒并非是缺这点钱财,只是觉得冉颜的个性实在很是奇特,看起来十分冷漠,却又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还加以开解,若说热心,却又将界限划的清清楚楚。

    “手伸出来。”冉颜从装有青霉素的瓶子里吸取少许,抬头对紫绪道

    第七十六章东市残局

    冉颜取下幂篱,用棉布沾着酒擦拭紫绪小臂上一小块皮肤,用手按住她的手腕,看着这个相对来说比较粗的针头,心叹,用这个做皮试……真是很有难度啊!

    皮试所用的针头很细,这样才便于插入皮肤中,却不伤到肌肉和血管,针头越粗,失败的几率也就越大。

    红杏和紫绪的目光一时全部被冉颜的容貌所吸引,毕竟这可是苏州城最近最家喻户晓的人物呢!纵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紫绪看的正入神,只觉手臂一痛,下意识的便要缩回去,而冉颜似乎料到她的动作一般,死死按住手腕,等到针筒里的青霉素将她的手臂上冲出来一个包,这才拔出针头。

    “不要碰它,静放等待。”冉颜用把针放到一边,又拿出针筒和针头,重新装了一只,抬头看了红杏一眼,“手臂伸出来。”

    因着冉颜用药控制住了她们身上难缠的病,因此两人也都很信任她。

    红杏看着紫绪纠结的眉头,怯怯的把衣袖撸了上去,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小声问道,“疼吗?”

    紫绪只顾拧着眉头,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皮试比打针要疼得多,而且这疼痛会一直持续很久,对于不习惯打针的古人来说,的确很疼。

    这时嫣娘也已经赶到,进屋便觉得气氛不大对劲,紫绪拧着眉头,垂眸不语,而红杏则是紧紧抿唇,脸色有些苍白。

    嫣娘不禁皱眉,作为一个妓人,怎么能够对客人失礼?不管接待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要能够灵活掌握住气氛才行。

    “冉医生过来,嫣娘未曾亲自相迎,实在失礼。”嫣娘走至内室时,已经敛去一切的情绪,笑盈盈的向冉颜告罪。

    “嫣娘客气了,我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请坐。”冉颜在红杏的小臂上擦拭酒,“我做出的药,有可能部分人不能使用,所以必须要先测试一下,这个测试没有任何风险,只是稍微疼了些。”

    嫣娘颔首道,“冉医生对待病症的严谨,实在值得时下那些所谓的神医学习。”

    她说着,目光落在冉颜面上,平静的眼波中闪过一丝惊艳,但瞬间这种惊艳,随着冉颜面色不改的将针头刺进红杏的皮肤中而瞬间破灭。

    冉颜不言不语的将三个人的皮试一一注射好,嫣娘一直对冉颜说着话,她平素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也极会观察人的神态,见冉颜并无不耐,便继续攀谈,“听城中传言,您还会验尸?”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嫣娘小心的打量她一眼。

    冉颜神色淡淡的道,“验尸一回一百两,不二价,若是有人需要,尽管来找我。”

    嫣娘心中暗赞,尽管冉颜说这话看起来很市侩,而且不怎么不礼貌,但其面对流言蜚语的态度,豁达的令人羡慕。

    “冉医生胸襟气度令人钦佩,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一两句。”嫣娘看她微微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道,“有些流言,你不理它,它便会显得可笑,随着时光逝去而逐渐消失,可是有些流言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中上一刀,也许永不能翻身。”

    冉颜颔首道,“多谢您的忠告。”

    看着冉颜没有丝毫波澜的神色,嫣娘已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了,面前这个娘子,看起来虽孤傲不群,实际上却是个灵透的女子。

    过了两刻之后,皮试结果出来了,很幸运,三个人对青霉素都不过敏。冉颜再次观察了两刻左右,确定不会出现过敏反应,才为她们注射青霉素。

    没有橡皮筋,冉颜只好用动物的肠子替代,处理干净风干之后,已经看不大清楚原来的形貌,还会有些弹性。幸而众人虽然很好奇,但鉴于医术是不外传的秘密,也不曾出言询问。

    注射完青霉素,冉颜又嘱咐了几人注意事项,便带着晚绿匆匆返回。

    赶到东市门口的马车附近时,发现有些右侧有些堵,时不时有人在门口驻足。

    平素若有这种热闹,晚绿一定会凑上去,可她劳累了一天,此时有些气力不济,便不曾凑热闹。

    冉颜和晚绿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未曾寻见府上马车,晚绿指着那处被人围拢住的地方,“会不会被挡在后面?”

    “过去看看吧。”冉颜道。

    两人从人群后头绕过,晚绿不经意间透过人群缝隙,瞥见被围拢在里面的一袭灰白袍服的颀长青年,蜷缩着蹲在中央,连忙拉住冉颜道,“娘子,你看那不是桑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

    冉颜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每次遇见那个二货,决计不会有什么幸运的事情发生,所以下意识的不想管他,但一想到他帮了自己不少回,而且最近还欠着一次验尸不曾履行,恐怕也不能履行了,所以只好驻足。

    “大声唤他。”冉颜道。

    晚绿即便中气不足,扯开嗓子一吼,还是震住了不少人,“桑先生!桑先生!”

    蹲在地上的桑辰听见声音,倏地站了起来,满面欢喜的张望。众人看到他这个反应,自觉顺着声音来处给让开一条道路。

    晚绿扶着冉颜顺着这条道走了进来,看见桑辰脚下摆着一盘棋,一名老者拧着眉毛冥思苦想。

    冉颜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情形,好像是这二货出来摆残局赚钱。

    “娘子怎么会在此?”桑辰满脸喜色的问道。

    冉颜随口道,“有些事情要办。”

    桑辰全然没有听出冉颜敷衍的口气,脸颊微红的问道,“娘子何时回去,可否容在下搭个便车?”

    他俊朗的容色染上这一层红霞,瞬间便听见周围不少妇人发出的感叹声。

    “我正准备回去。”冉颜心想,你正与旁人下着棋,总不能立刻走人吧。

    谁知,桑辰雀跃道,“在下也正准备马上回去,娘稍候在下片刻。”说罢,紧张的抿着嘴,一双水亮的眼眸满是期待的盯着冉颜。

    随着他期盼的眼神,旁边不知道有多少刀子眼甩到冉颜身上。

    “咳!”隔着皂纱,冉颜干咳一声,道,“你快点。”

    桑辰清朗的笑容带着一丝窃喜一丝羞涩,连忙蹲下开始收拾棋盘,顺便对那老者道,“前辈,在下要收摊回家了,您可以回家再想,明日再来找在下继续。”

    那老者一瞪眼,“这么复杂的棋局,老朽怎么记得住!”

    桑辰闻言,立刻从背篓中取出纸笔,放在纸篓背上,唰唰的画下现在棋盘上的局面。

    第七十七章娘子好凶悍

    桑辰将棋谱图塞在老头手中,就这么连同棋子、棋盘一起塞进背篓里头,也顾不上收钱,急匆匆的挎起背篓,“娘子,在下收拾好了。”

    冉颜颔首,转身往人群外走。

    “这位小郎君。”捏着棋谱的老者站了起来,扬声唤道。

    桑辰顿住脚步,疑惑的看向他,“前辈叫住小子有何事?”

    老者甩袖作揖,“小郎君才华过人,老朽甚慕,不知小郎君名讳是……”

    桑辰连忙回礼道,“在下桑辰,字随远,是周家村新来的塾师。”

    “桑随远?”老者眼睛一亮,却又有些不可置信的追问道,“不知小郎君的老师是哪位?”

    桑辰略略想了一下,他有许多个老师,光是太学里的那些博士,还有长安城的大儒,他都得唤老师,只不过算起来,真正教授过他知识的,只有一人而已,遂道,“小子的恩师是兴善寺的怀静法师。”

    老者面色一喜,连连道,“久仰大名,过两日,老朽定然登门拜访!”

    桑辰道,“小子两日后定在家中恭候前辈大驾。”

    两人互相行了礼,这才算作罢。

    随着棋局的结束,人群也渐渐散去,这才发现竟有六七两马车被堵在一角不能动弹,其中有一辆就是冉府的。

    冉颜和晚绿上车后,桑辰才在车夫的旁边坐下来。

    马车缓缓驶出东市,一路平稳。

    晚绿早看出桑辰对冉颜有意,反正路上也无聊,便就靠在车帘口,探问道,“桑先生,你的老师怎么会是个和尚呢?”

    外面传来桑辰的清朗的声音,似乎心情不错,“在下从小寄养在兴善寺中,识字念书都是怀静法师所授,法师虽然不曾让行师礼,但在下心中,他亦师亦父。”

    冉颜听冉云生说过他的身份,明明是崔氏嫡子,却被抛弃到母亲的娘家,估计母亲娘家也不愿养这个孩子,便直接扔去了寺庙,也难怪养出了这样的脾性。

    晚绿却不知道他的身世,听闻被寄养在寺中,便问道,“桑先生是因命格不好,才被寄养在寺中的吗?”

    “这个……在下不知,怀静师父也不曾说过,他只说让在下十八岁之前娶妻生子,不过……”桑辰有些失落,“在下家贫,前途渺茫,恐也没有娘子愿意嫁给在下。”

    冉颜嘴角微微一抽,博陵崔氏叫家贫?连中四年状元还叫前途渺茫?冉云生还曾说,长安贵女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君便是桑辰,恐怕他一出现,便不知道有多少娘子争抢着要嫁。

    桑辰这么说,只怕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崔氏子孙吧!

    “为何要到东门摆残局?”冉颜忽然问道。

    桑辰听见冉颜的声音,愣了一下,旋即面上绽开灿然笑容,“前回在下借了人家一间窑炉,老板不曾收钱,后来才知道竟是价钱不菲,在下与那位老板不熟,也不好受了人家这么重的恩情,所以便摆个残局赚一些钱。”

    “回去之后,我便给你送二十两过去,那窑炉算起来也是我用的。”冉颜淡淡道。

    “那怎么行!”桑辰立刻反驳,转而弱弱的道,“在下总有一天能还上。”

    冉颜问道,“你摆残局,收多少钱一局?”

    “十文。”桑辰抿唇,心里飞快的算着自己要多少年才能还上二十两。

    冉颜稳住心情,继续问道,“你这些残局是哪里来的?”

    桑辰隐隐感觉到冉颜有些不高兴,怯怯答道,“在下平时无事时,便想些残局自娱,因这些年特别无事,所以想了很多。”

    冉颜哑然,被他气到无奈之极,竟是笑了出来,“费了那许多心力脑力,且对弈一个残局,少说也得下上一个时辰,你就收十文钱?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价值?”

    冉颜对桑辰一直冷冷淡淡,忽然发了这么大火气,让外面的桑辰如坐针毡,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原本是收十五文的,可那位前辈说贵。”

    “十五文,你真有出息。”冉颜咬牙道。

    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冉颜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让自己的心情缓了缓,但旋即一想,这又关自己什么事!他不要那些钱,直接扔给他不就好了?

    “晚绿,回头下车,从方才的诊金里取二十两给桑先生。”冉颜冷冷道。

    桑辰小声而倔强的道,“在下不要,在下是一个堂堂……”

    冉颜打断他的话,强硬道,“我既是给了,你就必须要!不要就扔了!”

    桑辰缩了缩脖子,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嘟嚷道,“娘子好凶悍,《女史箴》有云:妇德尚柔,含章贞吉。《列女传》中也曾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你进来。”冉颜慢腾腾的道。

    坐在车外的桑辰身子一僵,将头埋在背篓里,装作没听见。

    冉颜不耐的道,“桑先生是准备让我出去请你吗?”

    桑辰挪了挪屁股,这才慢吞吞的撩开帘子,飞快的看了一眼冉颜的脸色,俊脸上又红又白,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紧紧抓着背篓,跽坐在车门前,“娘子有何吩咐?”

    “桑先生说说何谓妇德?”冉颜一手撑着头,歪在小几旁,一边挑着眼角淡淡看着他。

    这样的神态,沉静中透着几分慵懒,桑辰只瞧了一眼,脑中便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什么妇容妇德,只连忙垂下眼帘,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晚绿见桑辰被自家娘子吓得像只小兔子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桑辰更是窘的无地自容,连耳垂都能滴出血来。

    “桑先生,我家娘子是与你开玩笑呢,先生莫要拘谨。”晚绿知晓冉颜的性子,病愈后虽然人变得冷漠了点,但一般也不会发火,况且桑辰也并未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只不过所为的事情让人又好气,却无处发泄罢了。

    冉颜看着他俊俏且窘迫的样子,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同情,本是应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权贵之子,只因生母地位低,只能在寺庙中与一群和尚一起长大。想到这里,冉颜有点想见见那个怀静法师了,什么样的一个人,才能把桑辰教成这副德行?

    晚绿打了圆场,气氛却并未因此好起来。车厢里一阵沉默,马车行在陌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天色渐晚,明丽的云霞布满天际,天地间的一切都被镀上一层金红,晚风清凉。

    马车摇摇晃晃的通过木桥,桑辰清凉的眼睛不安的盯着竹帘外面,好不容易熬到通过木桥,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冉颜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禁问道,“佛家不是讲求看淡生死吗?你既是在寺庙长大,怎的还参悟不透?”

    “怀静法师说,在下与佛无缘,故而参悟不透。”桑辰一双清透如碧空浅水的眼眸,无辜的盯着冉颜手边的木箱花纹。

    这倒是让冉颜奇怪了,她知道哪些和尚动不动便说缘分,但凡说缘分,无不是有缘人,总算听到有个人说“与佛无缘”,心中对那个怀静法师顿生高人之感。

    “你不要总是在下、在下的,我听着心烦。”冉颜放缓了语气,她发现,如若不是牵扯到原则问题,他们还是能心平气和的对话。

    只不过,有时候桑辰犯二的时候,冉颜总想解剖他,研究一下他的脑部构造与一般人有什么不一样,现在……尤其是在听说过他的事迹之后,冉颜更加兴趣浓厚,每每想杀人灭口,匿尸解剖。

    桑辰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冉颜心里成了解剖台上的青蛙,还兀自欣喜着,一般彼此生疏的时候,大都使用谦称、尊称,只有比较熟悉之后,才会你我相称。他觉得这样是拉近关系的表现,是以愉悦之心全写在脸上。

    晚绿心里暗暗觉得可惜,桑辰仪表堂堂,即使似乎比不上邢娘口中那个人中龙凤的萧郎君,却也是个谦谦君子,如果家世好一些,哪怕只空有一个名声也好啊!于是不死心的问道,“桑先生家乡何处?家中可还有亲人?”

    桑辰答道,“怀静法师说,我生在越州,也就是现在的廉州。父母相继亡故后,我被送到长安的桑家,桑家无力抚养,所以才送至兴善寺寄养。”

    自从隋亡唐兴,李氏奉道家李耳为祖先,佛教便逐渐被道教所取代,朝廷力捧道教,到处寺庙荒废,道观林立,好在佛教在民间还有众多信徒,再加上统治者不会让某个教派独大,是不是的扶助一两把,这才得以生存。

    寺庙本就存之不易,如果不是桑家给添了不少香油钱,他们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收养一个孩子?还是一个与佛无缘的孩子。

    怀静法师的那些话,冉颜知道桑辰不会信,可他却硬是把它当真,不知道是出于逃避心理,还是宁愿相信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丝温暖。

    晚绿叹了口气,“奴婢鲁莽,还请桑先生见谅。”

    桑辰连忙摆手道,“无碍无碍。”

    第78章影梅庵

    冉颜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一路静静的回到了庄子上。

    刚刚下车,便瞧见冉云生和邢娘带着几个侍婢站在门口等候,冉颜心里冷笑,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邢娘用帕子不断的擦拭眼泪,刚刚才断的泪水,一看见冉颜又立刻奔涌而出。

    “邢娘,发生什么事了?”晚绿疑惑道。

    邢娘嗓子哭得有些沙哑,哽咽道,“族里要送娘子去影梅庵礼佛净身,娘子年纪轻轻的便要青灯古佛……”

    冉云生皱着眉头,这件事情实在棘手,若是族里要处罚冉颜,他倒是能说上几句话,帮着挡一挡,可礼佛净身,这看起来已经不是特别重了,冉氏需要一个台阶下,就算冉云生口中生花,也挽回不来此事。

    “这也并非什么坏事,莫要忧心。”冉颜柔声安慰邢娘道。

    “阿颜,你在影梅庵里呆上个把月,我将苏州的事情处理好后便带你回长安,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有九成把握能说服大伯和族老们。”冉云生道。

    冉颜顿了一下,道,“好。”

    离开苏州,便能够一定程度的脱离这个家族的束缚,不用事事都受人摆布,冉颜对这个家没有任何留恋,若是能与冉云生一起北上,那是最好不过。

    从早上冉美玉说出礼佛之事,冉颜便一直在想其利弊,无论什么角度来看,都不应该去争。

    眼下因为验尸之事闹的满城风雨,冉颜正处在风口浪尖上。

    大唐验尸推理并不十分盛行,寻常人不知道验尸也是个技术活,他们以为只要会些医术、胆子大一些便都能做仵作,她现在也不过是被人轻视罢了,如果还不知收敛,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当真会像嫣娘所说,流言会成为杀死她的利刃。

    而且散播谣言之人身份未明,更加要低调行事才行。所以,去影梅庵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族里要求什么时候去?”冉颜问道。

    邢娘愤愤的擦干眼泪,道,“今晚!老奴也觉得娘子应该去寺里住上几日,可郎君真真是太无情了,竟令娘子连夜就搬!”

    这个消息晚饭时刻才通知到庄子上,影梅庵在城西,从城南到城西可是一段极远的距离,少说也得两个时辰的路程,冉颜心叹,怨不得邢娘如此哀怨了。

    “娘子要去城西?”桑辰问道。他去过影梅庵附近,那个尼姑庵地方偏僻清冷,院落残破,去那里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儿,“为什么?”

    冉云生叹道,“因为验尸的事儿,想必随远先生也已经听说了。”

    他何止知道,还被吓晕过去。冉颜眉梢一挑,看向桑辰,她很想知道,既然这么一个胆小的人,亲眼看过她验尸之后,为何没有避之不及,反而联系更加殷勤?

    “验尸?”桑辰脸色一白,抿了抿唇道,“在下失礼了!”

    说罢,转身便往村里跑。

    冉云生看着他急切踉跄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恼怒,哼了一声,却顾及冉颜的感受,只道,“原来桑随远也不过如此罢了,阿颜,我们走吧。”

    冉颜知道桑辰那个二货才不是嫌弃她,估摸着是想吐,却又怕人前失礼,殊不知已经得罪了人。

    虽心知肚明,却顺口接过冉云生的话头,淡淡笑道,“你才知道他不过如此?”

    冉云生怔了一下,想起自己之前还一门心思的想让桑辰来提亲,心知冉颜是取笑他,不禁抬手,用手指敲了敲她光洁的脑袋,“敢取笑十哥,仔细你的皮!”

    两人说笑着,走进了院落。之前邢娘已经将该收拾的东西装上了马车,倒也不费时,只是辛苦晚绿,奔波了一天,却还要继续赶路。

    冉云生遣了六驾马车过来,冉颜便单独给晚绿拨了一辆,铺上软褥,放了冰盆,令她躺着好生休息。

    “我亲自送你去影梅庵吧,那附近不远有座寺庙,我晚上便住那里。”冉云生早已经计划好。

    冉颜却道,“十哥不用送我,我另外有事情请你帮忙。”

    “什么事?”冉云生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比送她更加重要。

    “我既然要去影梅庵,师父再住在庄子上便不大合适了,十哥帮我在城中、或者在影梅庵附近寻个好些的住处。”冉颜郑重道。

    冉云生见她如此模样,便也没有坚持,况且他也很想见见这位神医,于是道,“好,我在城中有两个宅子,其中一个靠近城西,我稍后便亲自把神医送过去。”

    若帮忙的是别人,冉颜定要客套一番,随后还上人情,可冉云生与她如此亲近,若是客气反而显得生分了,只说,“那就有劳十哥了,日后我亲自下厨,犒劳一下十哥劳苦功高。”

    冉云生伸手撩起车帘,一手扶着冉颜上车,听闻冉颜的话,面上绽开一抹明艳的笑容,“那为兄就翘首以待!”

    冉颜唇角微微上翘,她也未曾发觉,自己在面对冉云生时,能够笑得如此自然。

    帘子放下,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冉颜忽然想又到什么,伸手撩开帘子,看见日暮之下长身玉立的冉云生,扬声道,“十哥,我曾欠桑先生二十两银子,也劳累十哥帮我送过去!”

    冉云生朗声答道,“好。”

    冉颜冲他浅浅一笑,这才安心的在榻上半躺下来。

    马车悠悠前行,咕噜咕噜的声音犹如催眠曲,冉颜今天当真是累的厉害,才靠在榻上没有一刻,便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沉沉睡着。

    平江河的水蔓延上来,将虚幻的世界淹没,冉颜再次看见那一抹樱红色,她面上所缚的素布已然松散开来,露出一张清雅温婉的容颜,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个晶莹的气泡,衬得那张脸犹如一朵沾着晨露盛开的雏菊。

    这个本不该死的少女,便就这么安详的沉睡在水里,面上没有丝毫痛苦挣扎,巴掌大的小脸,安静的令人心痛。

    凄厉的哭喊声陡然划破宁静,画面一转,冉颜却是坐在一张榻前,手被人死死握住,那个本是活泼明朗的少女,满面惊惧痛苦,“阿颜,我好痛!我好痛!”

    冉颜看着从她下身蔓延而出的鲜血,连忙施救,并不是保住孩子,而是尽量减轻她的痛苦。即便清楚知道这是梦境,她也很想拂去她眼眸中的恐慌。

    七十九章歌蓝,我帮她记着你

    血色在裙下晕染开来,流出一些形状模糊的血块。

    根据这些血块判断,殷晚晚此时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冉颜看着她惨白的容颜,轻轻的叹了口气,丝毫未曾缓下施救的动作。

    殷晚晚看见地上的血块,尖叫一声,死死抓住冉颜的手,“阿颜,我好怕,我好怕。”

    冉颜将她的头搂在怀中,轻轻安抚着,沉着冷静的声音说不上温柔,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阿晚,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等你修养一段时间,又会如从前一般。相信我。”

    对于殷家的女儿而言,失去了贞洁,又怎么能够回到从前!冉颜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害怕自己眼神不够真诚。

    静默了片刻,冉颜再低下头时,殷晚晚已经昏了过去。

    冉颜看着这个画面从她眼前如烟雾一般散去,忽而转到平江河附近。

    月色清明,一个蓝裙丫髻的秀丽少女抓着冉颜的手,神色肃然地道,“娘子,你藏在这里不要动,千万莫要出声,答应奴婢。”

    冉颜猜测,她就是邢娘口中所说的歌蓝,便点了点头。

    歌蓝见她神色犹疑,再次压低声音嘱咐道,“娘子,一定不要出声。”

    冉颜这次果断答应。

    歌蓝深吸了口气,两只细嫩的手紧紧攥起,有细微的颤抖,冉颜能看出她内心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然而却是转头对她安抚的淡淡一笑,“娘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平江河远处隐隐传来飘渺的喧嚣声,冉颜看了看天空上的星星,牛郎织女星紧紧挨着,应当是七夕无疑。而殷渺渺就是在今日被当做殷晚晚沉入平江河,歌蓝也是在今日失踪。

    冉颜刚收回神思,身边的歌蓝蹭的窜了出去。

    她来不及出声阻止,便有个男人低低的吼道,“快!往那边跑了,抓住她!”

    另外有一个声音略有些迟疑道,“可是郎君,那个娘子怕是冉氏嫡女!”

    男人立刻打断他道,“冉氏嫡女更要灭口!否则她回去万一报官,或者告诉冉闻,我们殷氏也就此完了!我狠心杀了晚晚便毫无意义!”

    冉颜猜测这个声音是殷闻书,她曾在殷府匆匆见过此人一面,温文尔雅,面白而生美髯,神态略有些严肃,一副君子的模样,然而此刻,他的声音中充满的阴鸷,杀气四溢。

    “好吧。”那个人仿佛不大情愿的转身跑开。

    冉颜从树丛中悄悄探出头去,看见殷闻书一袭广袖华服,负手立于江边,亲眼看着两名壮汉,将面上覆了素布的女子往平江河中拖去。

    刚刚开始,女孩没有挣扎,可是沾到水后,一下清醒过来,可惜面上被覆的死死的,口舌仿佛也被覆上,只发出了呜呜的声音?br /gt;

    金玉满唐 完结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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