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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6节

    浮屠美人鉴 作者:灵修一指

    第76节

    “哥哥……”顾陶张嘴,却是甚么话都说不出, 容与没有回头,打碎了出云玉,带着颜安藏出了婆娑境。顾陶呆呆杵着,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颜曜灵见她神色有异,轻轻唤了句:“顾陶……” “顾……陶么?哈哈哈哈……”顾陶突然大笑起来,惊飞山林间的鸟儿,向云端飞去。“呵呵,君子陶陶……哈哈哈哈,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真如君子般,永远潇洒快乐?生我不顾,离我无忧,我们一开始,便是被迫来到这世间,然后被迫着做出一个又一个选择……而唯一的主动选择,却只落得……落得……”顾陶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有污泥,有血迹,早已不复洁白纯粹。 “顾陶……”颜曜灵尝试着想要安慰她,却被她轻轻推来,“别跟着我!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这赤练王蛇吗?”顾陶将王蛇扔给她,然后像是醉酒一般,身似浮萍,在这场试炼风雨中摇晃。 “顾陶……你究竟是谁?”颜曜灵看着她的反应,甚么都确定不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她绝不仅仅是现在的「她」,她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第一次想要主动深入地去了解一个人。 顾陶脚步错乱,走入莫忘林深处,设下结界,寻了处石壁靠住,不想要外界打扰。 “九天战神,倒是难得见你这般失魂落魄……”结界中走出一个男子,周身被淡淡的金光笼罩着,教人看不清容貌。 “天帝璆,你知道颜安藏要做甚么,是罢?”顾陶连眼皮都懒得抬起,直戳戳地问道。 “这个……我却是不知啊……”天帝璆语气轻快,声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哈哈哈哈……献岁四方,傀儡人偶,业火红莲,还有……”顾陶抽出剑来,像天帝刺了过去,那剑没入金光,却又兀自回了剑鞘,“还有甚么呢?战神?” “你早就知道颜安藏是从前那朵冰莲,你早就知道哥哥与他一定会再相见,你早就知道月行欢会不择手段找回曦和……你的这盘棋,未免下得太大了罢?只是我不懂,你究竟是为了甚么?”顾陶摸了摸发抖的剑鞘,那剑鞘才安静下来。 “我已身居三界最高位,何须再去争权夺利?战神,你以为,我到了这个境界,满脑子想的皆是如此卑劣之事吗?”天帝璆微微不高兴。 “神明,自是不必再争权夺利,所以我想不通,你与我做交易是为了甚么?我替你完成三道金令后,你说我便可以找回自己的心,并告知我阿娘的下落。我有好处,你图甚么呢?”顾陶微微抬起头。 “为了甚么?呵,咱们的交易里,没有哪一条写明我要告诉你我的想法罢?”天帝璆冷嗤起来,金光下散出冷气来,他稍微仔细地打量着顾陶,见她一颗空心竟微微裂开,上面似乎有血r_ou_生出,“真想不到,你竟会惭愧心痛,哈哈哈哈——”天帝璆许久不曾这般大笑过了。 “惭愧?”顾陶适才似乎是懂了颜安藏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甚么,她看着那把沾满血气的随喜剑,仿佛看见甚么可怖的东西一般,一把扔开,剑框框当当响了几下,滚落山石间,没入杂草丛。“是啊!我本就是个自私至极的人,也以为自己会永远这般自私下去,不负责任下去,我以为……自己可以替「她」找回散落的心脏,可、可我……”顾陶抱起膝盖蜷缩着,“可我看到颜安藏那副模样,他等了那么些年,哥哥一个人在昆仑雪山孤独了那么些年……原来,世间不是只有背叛、自私和舍弃的,还是有人,会为一个人付出所有,哪怕结果是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她轻轻抽泣起来,可很快就擦去眼泪,“我为「她」不值,为曦和不值,可其实啊,我只是在为自己不值,因为那个得到一人心许、值得一人付出所有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只是不甘气愤而已……” “只有不甘吗?”天帝的声音似乎能穿透人心。 顾陶面无表情地降头挪向一边,“又或者,我只是惭愧罢?我没有「她」勇敢,可以全心全意托付自身于一人,可以那般不计得失地去欢喜一个人,将所有的希望、全副身心都交付给别人,我顾陶输不起。” 天帝沉默了好一会,方道:“「她」交付所有,却失了一颗心和一条命,你不必交付所有,只随心欢喜,却已得到一人心,你,究竟在懊恼甚么?”若顾陶能看清天帝之眼,必能看到他眼里的嘲讽和疑惑。 顾陶知道天帝说的是千花明,可她要不起这人的真心,“我竟然对你说这些废话……”顾陶爬起来,缓缓捡起剑,“我要与你解除契约,随便你要做甚么,都与我无关了。” “哦?那幽主晔剖了「她」的心,你不管了?颜安藏身上还有「她」的半颗心,你也不管了?还有那舍弃「她」的爹娘,你也不想寻回拷问了?”天帝之压,犹如十万座山石压身,教顾陶觉得窒息,“还有,「她」与凌晔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你也不想弄清楚了?” 沉默良久,顾陶道:“不……想了。我早已记不得那混账爹娘的面容,对凌晔的记忆,也都是黑暗,毫无欣喜……所以,何必再去想?何必再去寻?” “灵心不全,即使你想与那千花明欢好,也终究无法与常人一般,随喜而乐。你永远不会懂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顾陶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天帝璆,你有心,那你懂得世人的喜怒哀乐吗?” 天帝璆不回答,顿了许久,方道:“我懂得,却不愿再懂得。” “不,你不懂,我也不懂。两个甚么都不懂的人,签订的契约,还是不要作数了罢……” “可是很抱歉,契约无法终止呢……”天帝璆轻轻发笑,“你说永不背弃「她」,要永永远远守护「她」,可才过了三千年,你便食言而肥。哦,对了,若她一直沉睡,你便可以一直占据着这具身体了……” “你……”顾陶气极。 “还有,你怕不是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何物罢?”天帝冷笑起来,微微离她近了些,“非仙非佛非妖非灵,你是「她」心沉极暗之时而生,你不过是「她」对这世间失望至极的一抹残愿。与我的契约,虽是你发起,但却是以「她」的灵力为筹码,若你完不成三道金令,你和「她」都会覆灭。你可以不顾自身,但怎舍得辜负「她」?「她」已千疮百孔,还要遭受自身的背叛,便是她醒来,还会想活下去吗?你以为,自己突然良心发现,想做个良善之人,”就这般简单吗?真是幼稚可笑!”天帝的声音,在此时才显露出在位者的浑厚有力。 顾陶的发丝散落,露出额间的“惜金缕”,她听着天帝之言,做不出一丝辩解。 “亲情、爱情、友情,岁月变迁,你还能记住多久?对于神明来说,这浩瀚如银河的一生,有谁是能真正共度一生的呢?永不背弃自身的、永远忠诚的、永远可靠的,就只有自身而已,你看到的眼下,在将来,都会作沙尘散。这个世界,这些人,都不会记得你,而你却要为他赔上一生,于他们而言千千万万的一生,去承受永远的孤寂,看遍人世寒凉与脏浊。何必为难自己呢?不值得不值得……你,好好思量罢。”金光退散,顾陶恍如木偶,眼中空洞,丝毫没有注意到几缕金丝缠住她的心壳。 她看着自己的手,沾满鲜血,从她想违背深渊中对「她」许下的承诺后,生出不想执行金令的想法后,她的手便开始消散。 “你真的,那么想报仇吗?”她自言自语道,周遭无人应答,只有寂寞的啁啾声和碎石子滚落的声音。“今日见了颜安藏那般情状,我似乎,有些明白,你当时为何会与凌晔联誓。可我终究是个心窍不全的人,决不能完全体会凡人欢喜,当初与他联誓,也不过是一时糊涂……”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已经完全消失,“如果,我和你就这样消失,那些背叛和伤害,便都与我们无关了。你说,就这样消失,好不好?也不会有人知道……”顾陶用左手捡起随喜剑,将剑没入腹部,可那剑鞘却十分不听话,她往里刺,剑直往外溜,她试过十次,皆是这般。 “为何,我不能自戕……”顾陶看着左手,又看看已不复存在的右手,陡然明白过来,“莫非,因为我不是我?能杀死九天战神的只有她自己,而我不是自己,所以杀不了自己……”金光缠绕,她消失的右手慢慢恢复过来、 “或许……替你复仇,这本就是我生来的意义,我得先是你,然后才会成为我自己,然后才是他欢喜的那个人。你和他,我终究要负一个。我本就是自私y狠之人,便再狠毒无情些,做个三界唾骂之人罢!如此,也好……”顾陶抱着剑,依偎在山岩旁,看着旁边一根枯木中,长出的嫩芽,慢慢笑起来,又哭起来。云际之上,仙鹤不飞,霞光不流,一双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天帝之眼」俯瞰人间…… 落日融融凝冷光,相繇死后,千鬼退散后,剩余的幻兽溃不成军,四处逃散,不知所踪。刚刚还被攻击的众弟子,见幻兽退去,多扇婆娑境的幻妙之门大开——试炼已经结束,他们便出了婆娑境,颜曜灵寻到顾陶后,也强带着她出了婆娑境。 君伫看着顾陶腰间的灵元,便依着承诺,命人将奖励之物搬去了顾陶的房间,至于她的心愿……君伫见她神思倦怠,便要她日后再说。众弟子累得不行,此次能宝珠命已属难得,虽偶有抱怨喊酷之声,也不敢过分,只揣着或羡慕,或嫉妒,或轻蔑的诸般心思,向顾陶不情不愿地道贺,这当中,自然属阮媚最眼红了。当她也不好多说甚么 ,经过上次的教训,她只好偷着给顾陶找不痛快。 至于另一边,和尘轩内,容与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颜安藏。须长风已经瞧过,颜安藏虽然受伤严重,但也没到醒不过来的地步,但被梦魇缠绕,需要有人刺激他醒过来。 “容与,你想些他最想听到的话,在他耳旁说说。或许,他能早些醒来。别处还有些弟子,需要我去照料,你有事再唤我。” “多谢。”容与行礼道谢,须长风的目光,在颜安藏和容与流转一番,便收住了,他提起脚,离开了。 容与端坐着,看着颜安蔵脖子处的五道伤痕,伤口虽不大,也都不十分显眼,可他还是不欢喜看这人带伤的模样。 “你想要甚么呢?”容与轻轻问道,可床上躺着的这人,却无法回应。他想着在莫忘林看到的一切,那株雪莲,那个男孩,还有那漫天的雪白与永久的寒冷。容与查探着自己的记忆。 “我们昆仑之人,旁人是没有权限删除我们的记忆的,只有昆仑之人,才能删去自己的记忆。阿陶那时灵力并无我深厚,不可能动我的记忆。我依稀记得,幼时确实有一株雪莲,时常陪伴我,可阿爹说,它是嫌昆仑无聊,便自请入了轮回,遍尝人间滋味。我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却是毫无印象……”容与从不怀疑阿爹说的话,即便阿爹在阿娘走后,离开了他们,不知去处,但他心中,总是敬仰与佩服阿爹的。有些事,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若你真的是它……”容与今天的话格外多,“其实,也不必是它,你想要的,我但凡能给,你都可以说……只是,你何时才醒过来呢?”容与一人在昆仑下了千年的棋,原本以为自己习惯了清冷,可这些日子,颜安蔵陪他下棋说话,打趣揶揄,还有时不时的意外接触,容与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有人陪伴的日子,反而有些想念。 颜安蔵依旧沉睡着。“阿爹阿娘说过,不论是人,还是神,最宝贵的,并不是灵力或者生命,而是对自己而言,最为特别的东西。我……我不知道,这份特别,究竟指甚么,但你若是不嫌弃,我想,把这份特别给你,这份,我不曾给予他人的特别,你,要吗?”容与知他不可能醒来,这才略微放心地问道。 果然,屋内安静许久,容与见无人应答,竟然微微有些失落,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这时,有人拉住他的手,“我要,你,敢给吗?”容与回头,身后是一片缟月清风般的浅笑,颜安蔵脸色苍白,可还是强撑着起来了。他怕自己,错了这一次,真的就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话了。即便知晓结局,可他还是想抓住这个人的手,想听他说出那个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答案。 “你……”容与竟觉得有些窘迫和羞涩,“方才……” “方才你说,你要给我一份特别,我想要,你敢给吗?”颜安蔵追问。 “方才……长风师兄说要陪你多说说话……我一时情急才道了些糊涂之语……” “在你看来,方才那些话,都是一笔糊涂账?”颜安蔵抓着容与的手紧了些。 容与竟答道:“我不知道……”可他的声音却很弱很弱。颜安蔵松开了手,修长的手掌有些无力地垂下。容与不知为何,感觉是要失去甚么,便抓住了颜安蔵的手,急忙道:“你要,我就给。”着急的模样,竟没了平日里的冷静。 颜安蔵听到这话,刚刚灰暗的眼神又亮了起来。他回握住容与的手,眼中是星星点点的的光芒,如江上渔火,渺小却明亮,“如果,我要拉着你一起堕入黑暗呢?你……你可愿陪我走一遭?”颜安藏此话一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怎会问出这等唐突可笑的问题,一直在光里的那个人,自己作甚要将他拉入地狱呢?他已经习惯了黑暗,难道要将他也拉入无尽的深渊吗?这样的问题,太自私也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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