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辣书屋
首页产科医院正文 第15节

正文 第15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5节

    “丛海以前不这样, 他是个特别踏实的人。”

    既然话已说开, 蒋靖便将心里的委屈全都向郑志卿倾诉出来。“您没见过丛海, 他个头和您差不多, 差不多有您一个半宽, 全身都是劲儿,还特能吃苦。”

    说着, 蒋靖打开手机调出张丛海的照片。郑志卿接过来看了一眼,膀大腰圆的壮汉, 确实得顶他一个半。

    “丛海和我不是一个村子的,他们村穷,世代都是渔民。前些年生态环境破坏严重,一道禁捕令下来, 渔船都要去远海作业。丛海他爸腰不好, 出不了远海, 就把船卖了做点干货生意,也挣不了什么钱。丛海打小跟船上长大, 水性好,我爸是做水运生意的,船上缺人手就雇他一起跑船。我那会在上海上大学,放假回来跟着我爸他们出海就认识了丛海。我跟他谈了三年恋爱,可我爸一直不同意。”

    蒋靖叹了口气:“我爸说,家里祖祖辈辈就出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 希望我离开村子去大城市发展, 不说赚多少钱吧, 好歹能跟亲戚朋友那有面子……他找了朋友把我安排进外运集团工作,为这,丛海辞了船上的工作去上海奔我。可他太老实了,嘴笨学历又低,只能干力气活……有一天他去单位找我吃中午饭,被同事误认为是搬家公司的人,正好搬办公室就使唤了他俩小时……他拿着我同事给的二百块钱笑呵呵地说请我去喝星巴克,可我当时真是把钱扔我同事脸上的心都有!”

    郑志卿见他情绪激动忙倒了杯水递给他,让他压压心头的气。

    “后来我一咬牙把工作辞了,跟着丛海回老家。那会儿他们村的村委会搞养殖培训,我跟丛海商量,拿出我们俩所有的积蓄包了五十亩海田,养扇贝。”蒋靖的眼中满是惆怅,“我爸听说我辞职后追到丛海家里,拿胳膊粗的排蒿打丛海。他也不躲,就站那让我爸打,被打得全身是伤……等我爸打累了,他‘扑通’给我爸跪下求他别带我走……我当时就想,这辈子我跟定他了,日子再难也不分开。我爸生气,撂下话说当没生过我就走了。七年了,郑专务,我再没见过我爸……”

    郑志卿想起了何权的双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门不当户不对,确实很难得到长辈的祝福。

    听到孩子哭了,蒋靖放下杯子起身下床抱起小家伙,拿过温奶器上的奶瓶喂他,继续对郑志卿说:“丛海有力气,为省钱能自己干的活儿绝不雇人,每天累得躺床上翻身都困难。种海田比旱田苦,海水泡过之后再被太阳暴晒,晒伤起的水泡破了再被海水杀一下,那滋味……可甭管多难我都没后悔过,就铆着劲的干活……五十亩,二百亩,到前年,我们把村子外的所有养殖海域都承包了,除了扇贝还养生蚝、鲍鱼和带子。去年红潮,东港那片儿的海产品全军覆没就我们家的因为离的远没事儿,所有海货的价格全部翻番。不瞒您说,在丛海沾赌之前,我们家虽然算不上东港首富也能排进前五。”

    “这么好的日子不好好过,为什么要去赌啊?”郑志卿问。

    “怪我,他刚开始赌的时候没拦住。”蒋靖摇摇头,“丛海平时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口酒。这人啊,一有了钱,什么样的货色都往身边凑。有段时间他跟几个南洋人混得很熟,那些人以开拓市场为名,花着丛海的钱带着他满世界跑。我是支持他去开眼界的,有钱了就得学怎么赚更多的钱。我刚怀孕,不方便跟着他到处跑,但我对他特别放心,知道他不会去外面花天酒地。可没想到这帮人把他带赌场里去了。我早晨一睁眼,手机短信收了三十条刷卡信息,还以为是被人盗用账户了,赶紧打电话让银行把卡冻结。我赶去银行打流水单,发现全他妈是在一个赌场里刷的卡。我给丛海打电话,告诉他不回来立马就把孩子打了然后离婚!他回来求我,跟我认错,说当时喝多了玩得兴起,一时没管住手……我想他输了一百来万不至于伤筋动骨,骂了他一顿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也再不许他去澳门……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从一个去外面吃碗面都不舍得加料、变成一夜之间输掉一百万也不心疼的人!”

    “我没去过澳门,但我去过拉斯维加斯。”郑志卿接下话,“在拉斯维加斯的很多赌场里,一进门就是一个大显示屏,上面不停地滚动着赌场的收入余额。隔一小段时间那个金额就会突然减少几十、几百甚至上千万,这说明钱被客人赢走了。也就是说,几分钟的时间便可诞生一位百万富翁,而且是以美元计数的。更不要说大厅里的老虎机、骰子桌、□□桌周围不时爆发出的阵阵欢呼声,那种氛围,蒋先生,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蒋靖皱眉:“可不是所有人都会陷进去不是么?”

    “对,没错,但我想的是,丛海大概是认为自己辛辛苦苦那么多年赚的钱,别人在牌桌上几分钟就赚到了……那种落差是巨大的,你能理解么?”

    蒋靖点点头,将已经睡着的宝宝放回婴儿床里,苦涩地勾起嘴角:“我以为丛海不赌了,可谁知道他跑去跟人合伙做地下□□的庄家……他被算计了,一口气输了两千多万,该投苗了却拿不出买蚝苗和贝苗的钱,我会因为高血压住院完全是让他气出来的。本想着孩子一出生就抱回去给我爸看看,可现在这样……我真没脸回去。”

    现在郑志卿彻底明白蒋靖挑剔的性格到底是因何而来的了——他怕人家以为他过得不好,怕被父亲说他做了错误的选择,所以才总是摆出一副“老子就是有钱”的姿态。

    人之常情,虚荣心作祟,可终归还是要面对现实。

    话已至此,郑志卿也不打算咄咄逼人。三万多对于现在的蒋靖来说是件难事,但他身上有股子韧劲,肯定不会就此沉沦。

    “这样吧,等该出院的时候你正常出院,孩子的出生证先在医院里押着,等什么时候补齐了费用再拿走,你看如何?”

    “不,郑专务,没大正我跟孩子的命就没了,这钱不能欠。”蒋靖拿过手机,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拨出个号码,“喂,哥,是我……对不起,能借我点儿钱么?我在医院……不不不,别告诉爸,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当外公啦?”

    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郑志卿回过头,看到一位肤色黝黑,身材敦实,约莫六十岁年纪的男人走进病房。蒋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半天才抖着嘴唇喊了声“爸”。

    “伯父您好,我是这家医院的专务,我姓郑。”郑志卿起身和对方打招呼,然后他注意到门口还缩着个人——丛海高大健壮的身躯此时弓得像只煮熟的虾,嘴角颧骨上满是伤痕,带着一脸自责的神情。

    蒋伯父和郑志卿握了下手,转脸冲缩在门口的丛海吼了一声:“小畜生你给我过来!”

    丛海低头缩背蹭进房间,离着蒋靖还有三米多远的距离站定。他不敢抬头,始终看着自己的鞋,身体微微晃动。蒋靖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眼神纠结的偏过头。

    “那个,郑专务,我们欠医院多少钱?”蒋伯父问郑志卿。

    “这是催缴单,三万六千一百五十二。”郑志卿将催缴单递过去,“不着急付,我刚已经和蒋靖说好了。”

    “我蒋骁的孙子,他们养不起,我养!”老头儿说着从兜里摸出张卡扔给丛海,厉声道:“这里头有三百二十万,交完住院费剩下去还债!今儿当着郑专务的面我把话放这,你再敢赌,老子把他妈你个小畜生扔公海里去喂鲨鱼!”

    丛海捏着老丈人给的卡,脸膛涨得黑红,脖颈上隐隐绷起青筋,突然爆发出痛苦的声音:“爸!我对不起蒋靖!对不起您!我保证再也不赌了,我好好赚钱,赚踏实钱,一定会让蒋靖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少他妈废话,要不是看在你妈那么大岁数还来求我的份上,我管你死活!”蒋骁跑船多年,虽已年逾六十但仍旧身强力壮,一把给人高马大的丛海推出门外,“蒋靖和孩子出院我接走,你不是输了两千万么,我告诉你,不赚出下一个两千万,你他妈甭想见老婆孩子!”

    “爸——”蒋靖上前握住父亲的手,因步子急牵动了剖腹的伤口,立刻皱眉按住伤口的位置抽气。

    蒋骁看儿子这样,心疼得眼神一滞,开口却仍是责备:“我当初怎么跟你说来着?跟了他有你苦吃!现在怎么样?啊?非要弄到家破人亡,你才肯给我打个电话承认错误!?”

    “不是……爸……我怕……我怕您生气……”蒋靖眼泪直往下滚,“对不起,爸,让您c,ao心了……”

    “别哭别哭,这才生完几天啊,再把眼睛哭坏了!”蒋骁又气又心疼,转脸把气撒到丛海身上,“还他妈愣在这儿干嘛!?交钱去啊!”

    丛海站在门口远远望了眼孩子和媳妇儿,转身往电梯走去。郑志卿不便多留,向蒋家父子告辞后轻轻带上房门。

    站在走廊上,郑志卿望着办公区的方向,目光久久停留在镶嵌于磨砂玻璃门的“三区主任何权”的名牌之上。

    何权从手术台上下来都快凌晨两点了,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酸。手术室的自动门打开后,他看到郑志卿坐在等待区,手里握着个保温袋正在打瞌睡。

    “诶,醒醒,怎么睡这儿了?”何权戳戳他的肩膀,把人弄醒。

    郑志卿抬手按按眼皮,起身将保温袋举到何权眼前:“想着你可能饿了,给你送点宵夜。”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何权撇着嘴接过保温袋。

    他还真饿了。

    “这怎么叫无事献殷勤啊,疼媳妇儿有错么?”郑志卿微微一笑,“哦对,我去看过齐老了,没大碍,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

    “祸害遗千年。”何权拎着保温袋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按下电梯,转脸看着郑志卿问:“谁是你媳妇儿?有证书证明么?”

    郑志卿抬腕看了眼表:“再过七个小时民政局开门,要不等你吃完饭咱俩就去门口等着,赶头一对儿。”

    “能不能要点脸?你求婚了?戒指呢?哦,裸婚啊?我可告诉你郑大白,甭跟我谈什么有情饮水饱,我这人现实着呢!”

    郑志卿抽出cha在裤袋里的手抵住嘴唇低头笑笑,然后在电梯门开启的刹那,推着何权倒退了两步进去。何权刚要叫,嘴唇突然被对方整个含住,然后有个硬硬的东西被郑志卿的舌头推到他嘴里。

    一把推开郑志卿,何权将嘴里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枚素雅的戒指。在电梯的灯光下,铂金色的戒圈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本来想放在饭里的,可又怕你不小心给吃下去。”郑志卿抬手将他圈在电梯内壁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弓身靠近他的脸侧,“阿权,你说过,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我……可你知道么,这枚戒指在我出国之前就已经订好了。”

    他垂眼看向何权手里的戒指。

    “嫁给我,让我永远做你的大白。”

    第60章

    晨曦微露, 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卧室, 在起伏的被单上洒出凌乱的痕迹。请了半天假的何权没能睡到自然醒——压在身上的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几点了……”何权迷迷糊糊地问。

    “不到七点。”扰他清梦的人还在他身上卖力, 几个小时之前透支掉的体力显然已经恢复, “阿权, 你夜里又说梦话了。”

    何权“嗯嗯啊啊”了一阵,脑袋陷在绵软的枕头里身体也犹如漂浮在云端, 已无暇分心去和郑志卿对话。七点半,郑志卿起身去冲澡, 何权趴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大脑里一片混乱。

    难道……就这么答应了?

    从浴室里出来,郑志卿腰间裹着浴巾坐到床边,伸手拢了把何权额前散落的发丝:“饿么?给你弄点吃的。”

    “不饿。”何权翻了他一眼, 心说老子现在肚子里是满的!

    “那你接着睡, 我十一点打电话叫你。”郑志卿拎起扔在地上的裤子, 把车钥匙掏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车给你留下, 我打车走。”

    说完他起身要去吹头发,却没能站起来——何权拽住了浴巾的一角。

    “舍不得放我走?”郑志卿笑笑,弓身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记轻吻,“一会就能见着了。”

    何权腻起人来有多夸张郑志卿早在十多年前就知道了,一般人真比不了。虽然他属兔何权属龙,可事实上何权才像只披了刺猬皮的兔子, 一旦被剥去伪装满身都是弱点, 极大的激发了他的保护欲。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何权的语气略显羞愤, 尽管他的潜意识里确实有些贪恋对方在身边的感觉,“我没答应你啊,别得意的太早。”

    虽然何权没比十年前胖多少,可戒指就是戴不下去,电梯里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何权说这是天意,郑志卿则认为是人祸。

    “等我把戒圈改好再求一次婚,换个浪漫点的地方,不在电梯里了。”

    郑志卿确实很得意。这下真是惹恼了何权,他猛然支起身,但马上又被腰上传来的酸痛所击败,噗通一下栽回枕头里。

    眼泪都飚出来了,但何权仍不忘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没胖!是你戒指订小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郑志卿帮他揉腰讨好。

    舒服得直哼哼,何权享受了几分钟贴心的按摩服务后突然侧过脸,眨巴着大眼睛问:“郑大白,你这次……不会又突然离开吧?”

    “我能去哪?我的家在这。”郑志卿收手点了点何权的鼻尖,“最重要的是,你在这。”

    “那谁知道……”何权小声嘟囔着,眼眶微微发红,“我是被困在手术台前了,哪也去不了,除了当医生,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

    感受到何权的不安,郑志卿的胸口微微抽痛——这是他给对方留下的伤,不知还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抚平。修长而有力的手指cha入卷曲的发丝,郑志卿柔声安慰道:“以前,我没有实力对你许下任何承诺,但是现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会尽我所能地支持你。”

    何权不屑地翻翻眼:“说的你好像很有钱一样。”

    “嗯……买完这套房子现金是没剩多少,大正和药厂的股份倒是值几个亿。”

    想起自己是在郑志卿的家里,何权又猛然支起身体——不能继续睡,得回家换身衣服去!

    哎呦呦,腰要断了。

    按说中国人不过洋节,圣诞节是由于商家为了促销大肆宣传而深入民心。大正里有外籍患者,临近圣诞必然是要搞点节日氛围。眼下离圣诞节还好几天,护士们已经开始戴鹿角发卡或者小红圣诞帽。

    一进病区瞧见钱越脑袋上顶着个被姑娘们用卡子别上去的三角小红帽,何权非常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别笑,一会儿就轮到你。”钱越这两天脾气有点躁,说话也没以前那么柔声细气。

    秦枫被派去广州学习了,在何权看来钱越这纯粹是憋的。打从秦枫吃错药开始,钱越这脸就像催熟了的苹果,整天红扑扑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以前赶上外派学习秦枫从来不吱声,这回要多积极有多积极,何权估计他是躲出去回回血。

    “留点神啊,别回头揣上了。”何权边在病历板上签字边调侃自家护士长。

    钱越挪挪眼珠,说:“我没有亲人,要是能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我会很开心。”

    “现在说的那么大义凛然,等真生了,天天都想给他揣回去。”乔巧路过,听到钱越的话cha了句嘴,“我们家那小祖宗昨儿搬了把凳子爬到鱼缸上去,把老陶花好几千买的一条银龙捞出来给扔地上了。我回家一看,都成鱼干了。我问他要干嘛,他说鱼要淹死了他得抢救。这也就是亲生的崽子,要不早扔了。”

    “子承母业,你该感到欣慰。”何权笑着说,“姐,我看小威这孩子有前途,好好培养,将来必成一代神医。”

    “打死都不让他学医。”乔巧使劲摇头,“当医生有什么好,每天脖子上架着两把手术刀——患者的命和自己的命。有多少医生是被活活累死的?我眼看着师傅死在手术台边上,可根本无能为力。”

    拍拍表姐的肩膀,何权安慰道:“行了,姐,别想了,开心点儿……钱越,给我姐找个鹿角发卡,她这么美,戴上得成妖ji,ng。”

    钱越弯腰从放节日饰品的箱子里拿出个鹿角发卡和一顶小红圣诞帽,冲何权笑眯了眼。

    大正所在的地级市被划分为特区,虽然面积与直辖市没法比,但人口密度超大。又因为港口众多,自古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航点之一,开放之后便吸引了大量外资进入。目前常驻的外籍人士占到总人口的3,这些老外看病都爱来私立,口碑良好的大正自然是生孩子时的首选。

    一区二区有十多个外籍,三区有俩。其中一个叫安东尼的前面有三个孩子,他丈夫是船长一出海好几个月,孩子就跟着他住在家庭房病房。客厅快变成游戏室了,何权每次进去都得留神别给孩子们的小汽车小飞机之类的玩具踩坏。

    三个男孩,安静不了十分钟就能翻天覆地。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女儿。”

    安东尼到中国十多年了,普通话说得比很多本地人还溜索。自从得知肚子里的双胞胎也都是男孩后,他显得有些沮丧。

    “按中国话来说,多子多福。”何权边触诊边冲他笑笑,“现在是放开了,以前只能生一个,用超声波识别胎儿性别在我们这是违法的。”

    据统计表明,平均每年的人工流产手术为1800万例,其中超过半数是因为胎儿性别原因。这还是系统内部的数据,小诊所和自行处理的并没算在内。何权曾跟钱越方默开玩笑,说倒退一百年,像他们这样的生出来怕是要被淹死在水缸里。

    老旧的观念和陋习,恐怕还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彻底消除。

    “女儿好,安静,乖巧。”安东尼说着,用自己的母语——西班牙语——冲客厅里吵闹的儿子们吼了一声,外头顿时安静下来。

    “要我说都一样,全是上辈子欠的债。”何权直起身拍拍手,“下周二剖吧,正好圣诞节,多喜庆。”

    安东尼想了想,说:“我得问下马修的想法,明天给你答复?”

    “没问题,需要用电脑的话,去我办公室。”

    何权知道他都是用skype和丈夫联系。海上没基站,只能用卫星电话通讯,但那是船长用来联络紧急情况时使用的,不能随意占用。

    晚上何权值班,安东尼过来借电脑。为确保人家的隐私,何权把办公室留给对方,自己去护士站蹭水果。下午有家属往护士站送果篮,他瞧见了。

    桑婷婷把洗好的提子分给何权,俩人坐护士站里边聊八卦边在pad上看新闻。临近年底,生育高峰期暂时告一段落,病区里的病床空了近一半,下一次高峰期是在春节之后。

    为啥?清明和五一假期闹的呗。平时倒头就睡,一放假都有空滚床单了。

    “诶,婷婷,桑涛跟韩主任,算定了?”何权突然想起这事儿。

    “别提了。”桑婷婷翻了个白眼,“韩骏带桑涛回了趟家,桑涛被老虎吓着了,给我打了一宿电话寻求安慰。”

    何权俩眼瞪得贼圆:“韩骏他们家养老虎了?”

    “母老虎。”

    “……”何权转转眼珠,“你说韩骏他妈?不能吧,王阿姨多好一人啊。”

    “那是对你,何主任。”摇摇头,桑婷婷撇撇嘴叹了口气,“这天底下的婆婆没有善恶之分,看冲谁,你要是合她心意呢,就是好婆婆,否则就是电视剧里的婆婆喽。”

    何权不看电视剧,完全想象不出王欣刁难起桑涛会是啥样。不过转念一想,大概和许媛刁难他的时候差不多?然而他更想象不出该如何跟许媛融洽相处——外激素不和,根本过不到一块儿去。

    不过也无所谓,他跟郑志卿都有自己的房子,没必要跟长辈住一起。就是如果将来有了孩子的话,没人搭把手带比较纠结。方默说的没错,不能把孩子单独丢给陌生人,万一碰上个心理y暗的哭都来不及。

    等等。何权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提子——孩子什么的,想的有点儿远吧?缓释避孕药药效还有大半年呢,要不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滚床单。要说郑大白同学的实力可是有目共睹,之前都没弄里面还有了,比中大□□的概率还低呢。

    正所谓,世事难料。

    第61章

    周末休息, 可以一整天不下床。何权正被郑志卿裹在被窝里纠缠, 突然接到欧阳打来的电话,说齐家信想要见他。挂上电话, 何权完全失了兴致, 攥着手机靠在床头, 脚蹬在郑志卿的肩膀上阻止对方继续。

    郑志卿一听是齐家信召唤何权, 立刻收敛起欲念。看见何权烦躁地点起了烟,郑志卿想了想, 没阻止。

    “去吧。”他劝道,“齐老刚经历了生死一劫, 他肯定是想对你表示感谢。”

    “没兴趣听。”

    何权抽抽鼻子——救人是他的本分, 所以他并不稀罕齐家信的谢意。一想起齐家信诋毁他父亲人格的那些话,胸口就觉得憋屈。

    郑志卿亲亲他的额角, 柔声道:“我陪你去, 阿权,齐老岁数大了,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别让他带着遗憾走。”

    “哦,他将来抱憾而终是我的错?”

    听着何权反应过度的质疑,郑志卿自知说错话了,只好赔了个笑脸给对方。何权在医院每天都要承受极大的工作压力, 而齐家信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人, 必然一点就炸。

    “去去去, 不想看见你那张老好人脸。”何权推开郑志卿, 回手将烟头扔到空啤酒罐里。宵夜是烧烤加啤酒,郑志卿吃了半打烤蚝——据说这玩意壮/阳——足足折腾了他半宿。

    “我先洗澡,你再考虑考虑。”郑志卿起身离开床铺,线条分明的肌r_ou_随着肢体动作拉伸出性感的弧度,将何权的视线又吸引到自己身上。

    何权默默在被单下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软r_ou_,嫉妒地问:“没见你去健身房啊,这一身肌r_ou_哪练出来的?”

    “我是最近没时间去而已,好在有老本可吃,打球时练下的基础。”郑志卿说着,微微眯起眼睛,“是不是觉得我特性感,想再来一发?”

    何权抄起枕头砸到他身上。真他妈是属兔子的,逮着机会就交/配。再这样下去,缓释避孕药八成要提前失效。

    虽然心里一百八十个不乐意,但何权还是去了趟中心医院。他得把话跟齐家信说清楚,家产他一分都不要。自打那天在icu外的走廊上见识过亲戚们的眼神儿,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矫情,更不是故作清高,那么多钱,他拿到也得有命花啊。

    欧阳就在病区门口等着,见郑志卿也一起出现,他的表情略显不自在。之前齐家信病危,他没心思顾虑其他事。现在齐老脱离危险期,他想起洛君涵拿前任跟他做比较的事儿,心里不痛快。

    洛君涵记得的都是郑志卿的好——体贴又绅士,为人正直善良,对收容所里的阿猫阿狗都能像对待人一样的救治。其实在现任面前提起前任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念叨对方的优点就有点膈应人了。欧阳搞不清洛君涵的小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故意气他来获取注意力?可有必要么?他都快把洛君涵当祖宗似的供着了。

    本来欧阳计划着圣诞节之前陪洛君涵回趟美国,当着洛凤仪和容瑾的面坦白从宽,早说清楚比拖着强。在此之前他得先跟齐家信报备行程,而且他也没打算隐瞒事实真相,虽然知道对方肯定会生气但没想到能给气出心梗,弄得他自责不已。

    老爷子一病他就走不了了,让洛君涵自己回去又没意义,只好将行程延期。这下热闹了,容瑾一听洛君涵圣诞节都不回去,立刻意识到有事发生。他决定过来,下午人就到。

    欧阳从不畏惧任何挑战,但这一次他真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所以看见郑志卿就觉得脑仁疼。

    和欧阳礼节性的握手时,郑志卿从对方施加在掌骨上的力道感觉出不对劲——恨不得给他攥骨折。他本想问下洛君涵的情况,可看对方的表情,琢磨着自己还是别多嘴为好。

    他是来陪何权见外公的,这才要是要紧事。

    推开心内病区特护病房的门,何权望着半靠在病床上的老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齐家信平素注重养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虽已年逾八十却耳不聋眼不花,发丝间只有些许白发,就是腿脚稍微欠点需要拄手杖,可走起路来依旧背脊挺得笔直。

    但是现在,他倒是真的成了个耄耋老人了。头发在短短几日之内白去大半,脸颊也陷了下去,被宽大的病号服罩着显得单薄而又瘦弱,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

    “外公,我来了。”

    何权终归是心软。记忆中的外公身材高大,目光如炬声如洪钟,之前在慈善酒会上碰面时也还是ji,ng神抖擞,哪是这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听到何权的声音,齐家信微微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花了点时间才对起焦距。

    他微微抬了下手,示意何权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郑志卿把椅子往病床边搬了搬,向何权投去个鼓励的眼神。等何权坐下后,他就站在旁边,恭敬地喊了声“齐老”。

    齐家信闭了闭眼,示意自己收到对方的敬意,尔后语调缓慢地问何权:“阿权啊……我听欧阳说……是你施针救的我?”

    “救您的是心内的大夫,施针不过是防止您再次发生室颤。”何权并非过度谦虚,没有裘主任的治疗方案,针灸也难确保齐家信性命无虞。

    “你竟然敢在裘主任的患者身上施针……胆大包天呐。”

    何权知道这是外公在夸他。倒是郑志卿不太了解这祖孙俩的沟通方式,听齐家信说话语气不轻不重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责怪何权,下意识的抬手握住何权的肩膀。

    何权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齐家信看到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眉宇之间隐隐挂上丝质疑,将目光投向郑志卿:“阿权,怎么不给外公介绍一下啊……”

    何权心说你不是知道这是郑氏药厂的二公子么?我还介绍啥?

    “齐老,我叫郑志卿,家父是郑建平,我们在慈善酒会上见过面。”郑志卿明白对方的意思——正式见家长,得从自报家门开始。

    齐家信细细打量了一番郑志卿——人挺ji,ng神,个子虽高却不显得粗野,面上带着股子书卷气,说话稳稳重重的,是个好小伙。

    “不好意思啊,人老了……记性不好。”

    “不用介意,齐老。”郑志卿看齐家信嘴唇干白,端起带着吸管的水杯递到老爷子嘴边,“您闭着眼说话吧,以免消耗ji,ng力。”

    喝了口水,齐家信缓缓闭上眼。这一幕让何权略感惊讶——齐家信居然会听郑志卿的话?

    “阿权,我今天叫你来,是听欧阳说,你要放弃继承权?”

    “对,外公,您比我更了解身边的人,钱给了我,他们不会甘心。”何权直言不讳,“您在,您还能镇着他们,您不在了,我可玩不转那帮人。”

    “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阿权……欧阳虽然有能力,但正如你所说……倘若我不在了,他也镇不住那帮利欲熏心的家伙……”齐家信长长叹息了一声,“我不想穷尽毕生ji,ng力、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华医堂……在我身后土崩瓦解……”

    何权皱眉,垂眼盯着地面。

    “齐老,我cha句嘴。”郑志卿说,“有一种做法是由遗嘱订立人委托一家信托公司,将遗产全部交由他们运作,设定好资金使用规则。阿权还是遗产继承人,但是必须满足规则里的条件才能动用资金,这样可以堵住继承权排在他后面的人的嘴。信托公司会成立一个资金管理小组代为行使阿权的股东权益,股权超过百分之五十可以直接任命欧阳为董事长,只要股权不分散,欧阳的位置就是稳的。”

    齐家信闻言又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流露出赞赏的情绪:“郑少爷,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啊……”

    何权也眨巴着大眼睛望向郑志卿,那眼神明明就是在说“可以啊你”。

    “不敢当。”郑志卿谦虚地笑笑,“国外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家族企业后继无人,值得信赖的职业经理人却受到董事会掣肘,明争暗斗消耗公司内部资源。为确保企业健康地发展,创办人大多会将资金交给有经验的信托公司来运作,要不他们哪来的那么多百年企业。但是国内目前的信托公司多以运作投资基金为主,遗产继承这块尚且不成熟,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介绍几家国外的。”

    “嗯,倒是有老外经常找我谈建立信托基金的事……可没人跟我说过遗产处理的问题……”

    “他们知道中国人忌讳谈论这些。我曾在华尔街的金融律所实习,专门有一块业务是为委托人审核与信托公司的协议,接触的都是专业机构。”

    齐家信点点头,伸出干枯的手指摸索着握住何权的手:“阿权,要你回来管理集团不是我的本意……既然你跟欧阳成不了,就不勉强了……你还做你的医生,剩下的事,让专业人士去办……”

    “我没意见,只要不干扰我现在的生活,怎么都成。”何权的表情略显僵硬,和齐家信有肢体上的接触,他打从心底里抵触。

    齐家信感觉到何权的反应,于是对郑志卿说:“郑少爷,麻烦你,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阿权说。”

    “是。”郑志卿点点头,用力握了握何权的肩膀给予对方支持,“我去外面等你。”

    祖孙二人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没独处过了,何权垂着头,刻意地回避着齐家信的目光。那只枯槁般的手牢牢握着他,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救命的绳索。

    “阿权,外公老了,活不了几年了……”齐家信感慨道,“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你得明白,你爸找的那个男人——”

    “何劲飞!”何权出声打断他,前所未有过的坚持,“我父亲叫何劲飞,您要但凡对我爸还有点愧意,请不要再用‘那个男人’或者‘那个骗子’来称呼我父亲!”

    齐家信微微一怔,眼底冒出丝丝失落:“对,何劲飞……他抢走了我儿子,还害他死于非命……阿权,你对我的恨,真不及那丧子之痛的一成……你是齐铮的骨r_ou_,是我齐家信的血脉,我是想要好好疼你爱你,可……我承认,我在你身上看到何劲飞的影子了,我控制不了那种恨意,惩罚你的时候下手太重。”

    “外公,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那都不是重点。”何权抬起眼,迎着齐家信的目光与之对视,“重点是,我父亲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不是为了钱才和我爸在一起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是,我爸愧对于你的养育之恩,可他们是真心相爱,你为什么就容不下他们?还有我!你说我是你的血脉,可你甚至曾经想要让我化作一团污血!我的存在真有那么不堪么?你的颜面比骨r_ou_亲情还重要么?不是何劲飞害死了齐铮,是你的自私害死了我的双亲!”

    “是,我犯了错,我私自,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认我这个外公?”齐家信颤抖着手拍打胸口,“何权,你是要我齐家信,给你跪下磕头认错么?!”

    何权周身一震。

    监护仪报起了警,齐家信过于激动,心率上升所致。值班医生冲进病房,用责怪的眼神看了何权一眼,示意他最好出去。何权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刺激外公,起身想走,可齐家信牢牢拽着他的手不松开。

    坚硬的外壳轰然碎裂,齐家信当着一屋子的医护人员老泪纵横——

    “阿权,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头子吧,我不想死的时候,身边一个肯为我真心掉眼泪的亲人都没有……”

    第62章

    郑志卿在门外听到警报, 又看到医生护士往病房里冲,犹豫了一下没进去。这种时候访客都得去外面等着,哪怕他是干急诊出身也一视同仁。不清楚病患的具体情况很容易误判, 绝不可多事。

    很快, 何权从病房里退出来。郑志卿迎上前想询问齐家信的情况, 可被何权一把推开。他眼看着对方捂着嘴冲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也忙跟了进去。

    ji,ng神上的重压使得何权胃里止不住的痉挛,吐到几乎无法呼吸了还在干呕。郑志卿一手拍着他的背, 一手扯下几张擦手用的纸巾, 沾shi后帮他擦去满脸的泪痕和jian到衣服上的污渍。

    何权弓身用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抖得如同筛糠。郑志卿等他稍微缓过点劲儿了,把人架到卫生间外面的走廊, 按到椅子上坐下。何权现在看起来糟透了,眼里满是呕吐压力所致的血丝,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神情涣散,像是彻底被什么压垮了的样子。

    郑志卿焦虑的皱起眉——如果齐家信突然死亡, 后续何权要面对的将是牢狱之灾。

    漫长而焦心的沉默过后, 何权喃喃自语着:“他怎么能……要求我可怜他?”

    郑志卿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人死了。他蹲下身,搓着何权的胳膊轻声说:“齐老岁数大了, 说什么你听听就好, 啊, 别上火。”

    “不,他是在逼我。”何权抹了把眼睛,鼻音浓重地抽吸着,“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仅仅是要求一份亲情,我要是不给他,那就是罪大恶极,可……我不知道……志卿,我可以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不去计较以前的事,但我没办法爱他!”

    “别勉强自己,阿权,慢慢来,老人都这样,哪怕一个礼拜接到子女的一个电话也会很开心。”郑志卿站起身,搂住何权的肩膀把那颗毛卷卷的脑袋压到自己身上,任由对方把鼻涕眼泪糊到外套上,“等以后有空,我陪你去看他,不多待,五分钟十分钟的,喝杯茶的功夫。齐老心里有悔,他希望得到你的谅解……诶,你知道你这倔脾气随谁了么?”

    何权用脑门使劲顶了顶郑志卿结实的腹肌,没说话。这时医生到走廊上找家属,郑志卿看到忙推推何权的肩膀让他过去。

    齐家信没大碍,就是心动过速。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再刺激患者,郑志卿见何权不搭腔,替他应了下来。离开之前何权被郑志卿拖进病房,跟齐家信照了个面才走。

    看着齐家信望向何权时眼里流露出的乞求,郑志卿略替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感到心酸。

    上车后,郑志卿问何权:“回家么?还是去吃点东西?你刚都吐干净了。”

    “去墓地。”何权侧头望向车窗外。

    郑志卿稍作反应,发动汽车。念书时他曾经陪何权去过几次墓地,拜祭双亲。墓园在郊区,也不算太远,开车大概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以前他们去的时候还都没有自己的车,先坐公交再坐郊县大巴,得折腾两个多小时。

    每次去墓地的时候,何权一路上都很安静,紧紧靠在他身边,始终不放开他的手。将车开到宽敞路段上进入平稳行驶的状态后,郑志卿伸手握住何权的手,就像以前一样。

    冬天的墓园清冷萧瑟,偶见扫墓的人抱着鲜花和贡品走过。郑志卿在服务处那买了捧香水百合,以前何权来总会带一支郁金香,可今天一路都没看到花店所以没买。

    这里不是昂贵的墓园,也不收额外的服务费,工作人员只是扫扫落叶,对于墓碑并不怎么上心管理。何权很久没来了,特意在服务处要了水桶和毛巾,准备好好清理下杂草和尘土。

    三十九排,二百七十七号墓x,ue,郑志卿来过一次便记住了这两个数字。

    在墓碑前站定,何权轻轻抽了口气——墓碑上不能说没有一丝尘土吧,但也是轻薄的浮尘,周围几乎没有杂草,看上去最近才被好好的打扫过。逝者遗照的下方,歪倒着一束枯萎了的郁金香。

    “齐老来过。”

    郑志卿说着,放下手里的水桶,拧了把毛巾蹲下身擦去墓碑上的浮土,然后将脏水倒到后面的土地上,再把干掉的郁金香花束放进桶里,等下带回管理处那再扔垃圾桶。

    何权放下百合花束,抬手轻轻抚过双亲的遗照,眼睫微颤着shi润起来。

    “儿子不孝,一直没来看你们,别怪我啊,太忙了。”他呼了口气,将眼泪憋在眼眶里,然后把郑志卿拽起来,拉住对方的手紧紧攥住,“这人你们认识,郑大白,我们俩又在一块儿了,今天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别担心,他不敢欺负我,我床头柜里放着手术刀呢。”

    郑志卿抿嘴笑笑,小声问:“你这么厉害,你男朋友知道么?”

    何权甩给他一个“妈的智障”的眼神,转脸拉着他给墓碑鞠了个躬。直起身,郑志卿搂住何权的肩膀,对着墓碑上的遗像又点了下头。

    “谢谢你们将阿权带到这个世界上,我会继续替你们爱他。”

    圣诞节是年轻人过的,何权表示服老。郑志卿去日本出差得走一礼拜,平安夜那天用微信给他发了个十三块一毛四的红包,被吐槽了半天抠门。

    上午门诊,何权等到十点半也没一个患者来,赶紧催小娟打电话。小娟挨个打过去,却一概无人接听。就在何权拧着眉毛给工程部打电话,冲人家抱怨网络挂号系统简直是一坨屎的时候,终于有位患者现身。

    来人年约四十上下,身形活像个模特那样细瘦结实,丝毫不见孕期的种种迹象,何权有种此时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好,请坐。”他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对方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游走,看的何权有点儿不自在。这一定是个有权势的人,他想,一副ji,ng明世故的面相。

    “您好,何主任。我叫容瑾,是洛君涵的继父。上午的十个号全是我挂的,您不用等其他患者了。”

    容瑾说着,冲他微微一笑。

    何权有点想骂人——这家人搞毛啊!洛君涵挂一个号他继父就得挂十个?哦,怪不得洛君涵当初说他再大几岁都能管他叫爸了,合辙是老爹娶了个小媳妇啊!

    “以后请别这样了,产检都是按日子排的,您挤掉了其他患者,他们就得往后推,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啊?”何权强压着火气。

    “哦,我没生过孩子,不懂这些,请别见怪。”容瑾交叠双腿,摆出一副放松的姿态,“我听君涵说,何主任您妙手仁心,医术超群,所以特来求个子。”

    诶,这回真是看不孕不育的啊?

    何权特想给郑志卿打个电话,告诉对方前丈母娘来砸场子了。

    第63章

    做检查的时候, 听容瑾念叨了半个小时大正使用的多普勒仪有多垃圾、检测项目有多跟不上国际标准,何权实在忍不住了,借口尿遁跑到走廊上给欧阳打电话, 让他现在立马过来把丈母娘接走。

    欧阳才心累, 正愁躲不开呢, 打死都不来。

    “他怎么会想着来我这!?”何权质问欧阳。

    “呃,说起跟郑志卿分手的事,君涵就……”欧阳的声音有些迟疑, “君涵也是怕容瑾生他的气。”

    “那就让我背黑锅啊!?”

    “何少, 考虑到君涵现在的情况,请别和他计较。”

    “那是你干的好事!凭什么把我扯进这滩浑水!?”何权有阵子没炸过毛了,外加郑志卿出差夜生活空虚导致内分泌失调, 下巴上都冒出颗青春痘了,正好逮着欧阳散散火气, “给你半个小时, 必须把容瑾弄走!”

    “我在外地。”

    “甭废话!你要是不来,我他妈就给你弄个小舅子出来, 一家子极品, 到时候有你哭的!”

    听筒那边一阵沉默,然后欧阳说:“何少,得饶人处且饶人……”

    “谁他妈饶我了!?”何权气得头顶冒烟,本来还想继续骂, 愤怒之中骤然冒出一丝清明, “诶, 容瑾真没孩子?”

    “没,和洛先生结婚二十年无所出,君涵是独苗,所以才被娇纵得如此。”

    “生不出来还是怀不上?谁的毛病?”

    “这我怎么好问?”电话那头呛咳一声。

    “那他真的是来看病的?”

    “可能吧……他那个人心思难测,我也不确定。”

    “哦,终于有你玩不转的人啦。”

    “我当这是对我的褒奖。”

    “嘿,要点脸死不了。”何权随手搓搓额角,语气略显不屑,“我还以为你多厉害,结果丈母娘都搞不定。你不是特种兵么?”

    “相信我,要能拿导弹轰他我绝不手软。”欧阳也是无奈,“听我句忠告,何少,别惹他,纯粹一反社会人格。”

    何权嘿嘿一乐:“我把你刚才的话录下来了,你要是不来接他,我等会就放给他听。”

    然后听筒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进诊疗室之前的欧阳是总裁,进诊疗室之后,面对容瑾,何权看欧阳那表情感觉他恨不得自裁。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可绝不适用于欧阳和容瑾。按说容瑾比欧阳大不了两岁,看着还更年轻,但往欧阳跟前一站,辈分立现。

    在他们旁边待了两分钟,何权就明白欧阳为什么不愿意来接丈母娘了——在容瑾眼里,欧阳连喘气的方式都是错的。

    欧阳自知理亏,容瑾训他,也只能垂头听着。

    活该,这就是管不住皮带的下场。何权此时只想鼓鼓掌。他是不知道容瑾这是新仇旧恨一起报,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把柄可让人抓,犯得着受这份气?

    何权只当容瑾是来看病的,但其实容瑾什么毛病都没有。既然结婚二十年都无所出,问题肯定在对方身上。出于职业道德,又念在容瑾花了三千块钱——雇人抢号还得花更多——的份上,何权给他写了张“千金要方”,特意叮嘱一定要去华医堂抓药药效才好。

    欧阳平时只管运营,华医堂上千张方子他没必要一张张看,并不清楚“千金要方”到底是治什么毛病的。但看何权抽着嘴角强忍笑意的样子,他明白这里一定暗藏玄机。

    也就一闪神的功夫,欧阳又被容瑾吼了一句——人家要出诊疗室,他没主动去开门,没眼力见。

    欧阳开门时少挪了一步,需要容瑾错身绕过他出门,就为这,他又被数落了一顿——不注重细节、没有服务他人的意识,这样还想运营好一个企业?

    看到堂堂的华医堂总裁像个刚入职场的碎催一样被使唤,还骂不能还口脸憋得黑成锅底,等送走那俩,何权趴在分诊台上笑得直捶桌。

    小娟不禁怀疑自家主任这是谈恋爱谈坏了脑子。

    既然答应和郑大白同学发展苟且以外的关系,何权就不好推掉关关的满月酒宴会。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许媛再不喜欢他,他也得迎难而上。好歹是郑志卿的亲妈,再说看在禾宇的面子上,他去赔个俩小时笑脸也值当,反正死不了。

    满月酒定在元旦假期的第二天,说是许媛找大师算过,那天是个好日子,宜宴请。再一个,郑志卿去日本得1号才能回来,侄女的满月酒,当叔叔的不能缺席。何权重排值班表,把自己和景潇的值班日期对调,他从31号值大通班到1号晚上,2号休息。

    31号的晚上,三区走廊里冷冷清清的,大部分患者——只要不是特别危重的——都签了外出单,回去和家人共度跨年夜。何权请病区值班的同僚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然后清闲地窝在办公室沙发上跟郑志卿聊微信。

    【你几点的飞机?】

    【最早的一班】

    【带好吃的回来嘛?】

    【温泉馒头】

    何权一看这个直撇嘴。药厂组织各大医院负责人去开会,地点选在日本九州别府市,温泉圣地,连学术交流带旅行。郑志卿每天晚上都给他发自己泡温泉的照片——光着的那种——说等他有空了一起来玩。

    可去趟日本就带个温泉馒头回来?抠门不抠门啊!别是厂商发的吧?

    何权发了个【鄙视你】的动图过去。

    郑志卿把电话打了过来:“其实不是馒头,是豆沙包,真挺好吃的,还买了好多零食,打包了整整一箱。”

    咂咂嘴,何权哼了一声:“国际长途,废话少说,别明儿一睁眼房子归移动了。”

    “你先把那句话说给我听。”

    “哪句?”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大白大白,考试不愁,你有小抄,我有大白。”

    听筒里传来笑声:“阿权,不是这句。快点儿,别耽误功夫,要不房子归移动了。”

    “就不说,有种你现在回来咬我啊!”

    “等着。”

    郑志卿把电话挂了。何权刚要炸毛打回去,突然听到磨砂玻璃上传来敲击声。抬头一看,外面有个模糊的高大轮廓。等何权一脸“我□□居然已经回来了”的表情打开门,郑志卿带着满身的寒气将他抱了个满怀。

    “我改签了航班,回来陪你过跨年夜。”郑志卿吻了吻何权的鼻尖,“给你个惊喜。”

    何权是有点儿惊,不过他也很现实,偏头看了眼郑志卿的身后,发现只有一个商务旅行箱。

    “我那一箱零食呢?”

    “都是食品,过海关麻烦,我在机场发的es。”郑志卿略显失落,“我还不如一箱零食值得你期待?”

    “谁让你天天发照片馋我?”何权翻翻眼——郑志卿每天晚上都发一堆ji,ng致的料理照片给他,吃不到嘴里真烦。

    “我也发自己的照片给你了啊。”

    “那有啥好看的,你身上又没摆生鱼片。”

    一把将何权抱起,郑志卿仰头看着他问:“我穿日式浴袍的样子不好看?”

    “别那么自恋,郑大白。”何权伸手揉乱了他的发型,捧着那张俊脸低头啄过英气的眼角眉梢,“再美好的皮囊也有老的一天,不如多花点时间充实下内在?”

    郑志卿歪头想了想,回手锁上门把何权往沙发上一丢,在对方的鬼叫声中压了上去。先充实下空虚了一周的何权才是正事,另外马上要到十二点了,跨年炮必须得来一发。

    就是这个磨砂隔断半透不透的,做的时候稍微有点提心吊胆。

    按照风俗,满月酒中午摆。何权踩着商场开门的点儿,进去买了套金锁、金镯之类的小物件。挑大牌子的买,反正刷郑志卿的卡。十二点开席,他们到会场时不到十一点,大波客人还没来。

    时隔多日,关关已经出了满月,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前来逗她的人。小丫头的五官轮廓已经长开,用产科大夫的话来说,就是长出人样了。

    “这都不用做dna了,跟郑志杰一模子里倒出来的似的。”把礼物交给禾宇,何权冲关关嘟嘟嘴,伸出手指让她抓着,“小美女,还认得我么?我可是这世界上第一个抱过你的人啊。”

    “何权,你确定不做关关的干爹?”

    禾宇和入院时判若两人,西装一上身,整个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尽管面孔依旧平凡,但气质ji,ng干,绝不会放人堆里找不出来。

    “我自己都管不好自己呢,怎么给人当长辈。”何权笑着摇摇头。

    禾宇看了眼远处帮郑志杰招呼客人的郑志卿,又将目光转向何权:“你们俩,没事儿了?”

    “凑合呗,再甩他一次我怕他想不开。”何权故作不屑,“那哥俩一个毛病,死心眼。”

    “你要能凑合,会拖到现在?”禾宇见关关张开手,便将她交到何权怀里,“她喜欢你。”

    “小孩儿都喜欢我,嘿,关关,来,让叔叔抱抱。”

    别看天天接生孩子,可其实何权不太会抱小孩儿,剖出来就交给护士了,他倒了好几遍手才把关关抱稳。凝视着那张继承了郑家血脉的粉嫩小脸,怀里隔着布料感受到婴儿的体温,他突然觉着鼻子发酸。

    第15节

    恋耽美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乐可(完结+番外)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深度开发1v3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