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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3节

    “车祸伤者,何主任!”

    何权瞬间清醒,拿过支在床头的拐杖撑着赶到急诊抢救室。人是被救护车送来的,听随车医生说,伤者在家出现临产征兆,丈夫开车去医院途中闯了红灯,通过路口时被另一个方向正常行驶的大卡车拦腰撞上。好在大卡车刹车及时,小车没被撞翻碾过去。

    伤者不是在大正产检的,何权手头没有对方的任何资料,只得先安排护士抽血做必要的紧急检查。人伤得倒是不重,但面色苍白大汗淋漓,躺在轮床上扭来扭去,看上去极为痛苦。何权上手一摸发现宫底位置很高并伴有强烈的压痛,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推那边做b超,我怀疑是胎盘早剥。”

    多普勒图像证实了何权的猜测——不废话,剖。

    跟着轮床往手术室赶,何权没想到在电梯那碰上了郑志卿。郑志卿要和美国那边开电话会议,因为时差关系留到了现在,刚要回家。他一看有急症,问明情况后对何权说:“阿权,我来吧,你脚这样哪站的了手术台。”

    “你行?”何权皱眉。

    “不放心你可以在旁边看着。”

    郑志卿说着,松开领结将领带解下来团好放进外套兜里,动作从容目光沉稳。这让何权不禁想起当年对方在赛场上投罚球时屏气凝神的专注模样。早已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共同经历过的喜悦犹如发生在昨日般记忆犹新。

    “阿权?”郑志卿抬手扶住电梯门,“想什么呢,电梯都到了。”

    何权拄着拐杖挪出电梯,进到手术室更衣区,打开自己的柜子换衣服。郑志卿拿了套适合自己身高的手术服,脱去上衣后问何权:“我没自己的柜子,能把衣服先放你的柜子里么?”

    何权侧过头,目光正好撞上郑志卿宽阔的胸肌,大量不可描述的画面冲破尘封的记忆涌了上来。

    他立马错开眼说:“贵重物品丢失概不负责。”

    “没什么贵重物品。”郑志卿褪下腕表,置于叠好的衬衫上放进他的柜子里。

    何权扫了眼表盘,抽抽嘴角:“呵,江诗丹顿,这还不是贵重物品?”

    “大众款而已,在欧洲买的,比国内标价便宜很多。”郑志卿套好上衣,又开始解皮带换裤子。

    强迫自己不去看对方刚劲的肌r_ou_线条,何权默默捏了捏腰上的软r_ou_。

    妈的,有空得去去健身房了。

    等何权从手术室出来跟那个脑袋上缝了好几针的丈夫报平安,对方当场就给他跪下了,弄得他赶紧扔下拐杖搀人:“别谢我,又不是我主刀,再说现在也不兴这个,您别逮谁跟谁跪。”

    手术室的护士抱着孩子出来看到有人给何权下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呦,这是干嘛呢?过年发红包啊何主任。”

    “我还等着别人给我发红包呢。”何权费劲巴拉地把人从地上拽起来,“赶紧的,抱你儿子,六斤二两,有点轻度缺氧,不过问题不大。等出院回去开车可千万别闯红灯了啊,哪有你这样的,把老婆孩子往卡车轱辘底下送。”

    对方接过孩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绝不闯红灯了,我刚……我刚就是太紧张了……一没留神就……”

    看人又跪又哭的,何权也不忍心再骂,就只是善意地提醒道:“遇事不能乱,真出事你不得悔死?”

    “是是,一定,一定。”那人抹了把脸,朝手术室里面张望,“我爱人他……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还在缝合,你稍等片刻。”何权转身交待护士,“给三区护士站打个电话,让安排俩人来接轮床。”

    他拿起拐杖转身返回手术室。看他瘸着进来,郑志卿边缝合边说:“坐那歇会,脚那样还跑来跑去。”

    “也不想想怪谁?”

    “怪我。”

    麻醉师在旁边听到他们的对话,抬眼左右看看。何权没打算给同事增添八卦材料,探头去看郑志卿手底下的动作,咂了下嘴说:“呦,技术不错嘛,还会单手打结。”

    “约翰霍普金斯的创伤外科在全美排名第一。”郑志卿平静地接受称赞,“主任是整形外科出身,对缝合要求极其严格,我在那工作第一年没少挨他的骂。”

    “严师出高徒。”何权点点头,“我在中心医院实习的时候,也天天被主任骂得跟狗一样。”

    “所以你才有今天的成绩。”

    “打住,别以为拍我两句马屁就能一笑泯恩仇,还是那句话,你离我远点,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禁不住折腾。”

    麻醉师的眼神儿又开始在他们俩之间飘——嗯,一定有八卦。

    好在是赶上周末,郑志卿熬了半宿夜,回家冲过澡就睡了。十点多被电话吵醒,郑志杰打来的,提醒他别忘了回爸妈家吃晚饭。老实说他还真忘了,刚进医院工作事务繁忙,再加上洛君涵那档子事儿,脑子里塞不进其他东西。

    正好今天回去和父亲把分手的事说了,他攥着手机扣住额头。这是大事,得慎重,在他父亲的社交圈里几乎无人不知郑洛两家的联姻消息。现在突然说分了,父亲和洛伯伯那肯定得刨根问底,而他并没有准备好一个像样的理由。

    肯定不能说洛君涵在外头胡搞乱搞还嗑药,让洛君涵自己跟他爸承认行,可这话要从他嘴里说出去让洛家丢了面子,一定会被对方记恨。

    睡意全无,郑志卿翻身坐起,掐着鼻梁盯着手机。那道裂痕斜贯手机屏幕,看起来像是保护膜碎了。他揭开保护膜放到床头柜上,结果发现屏幕也裂了,还好没有漏液。莫名的,他有种韩骏是故意撞他的感觉——难道对方知道自己是何权的前任了,故意挑衅?

    不不。摇摇头,郑志卿将这个幼稚的想法甩出大脑。又不是学生了,不服打一架。再说了,何权的立场很明确,跟他划清界线,看那样恨不得在办公室门口贴上“郑大白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牌。

    不过……郑志卿抬手扣住眼睛。

    在更衣室里看见何权光/裸的后背时,那条深凹的腰线结结实实地勾起了他压抑许久的欲/火。

    将车停到路边,郑志卿下车顺着路基通往别墅的石阶往下走。别墅建在海边,出门就是沙滩,屋顶和路面持平。别墅后面是两排郁郁葱葱的乔木,四季常青,也恰好将正对着路基的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以确保屋主的隐私。

    郑志卿一进院子,趴在鱼池边的两条杜宾犬便竖起了耳朵。这两条杜宾都有血统证明,是当初郑志杰花了大钱从瑞典买回来的,又专门请训过军犬的人来训。之前有个盗窃团伙把沿着沙滩建的这一片别墅都给偷了,唯独到了他们家,让狗给追得上了树。两只杜宾尽忠职守,在树底下一直守到警察来。

    虽然它们认得郑志卿,知道他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但仍保持着警惕的姿态。主要是郑志卿很少回来,它们跟他不熟。如果是外人来,只要敢和家里的任何一位成员说话语气重一点,它们都会呲出利齿。

    什么人养什么狗,郑志卿这么认为。他哥就是那种不容任何人冒犯自己权威的性格,所以养出来的狗也这样。

    将手里拎着的小礼物交给来开门的保姆梅姐,郑志卿收获了对方一记挑眉:“二少,你今天怎么没跟洛少一起来啊?”

    “分手了。”面对把自己从婴儿时期带大的梅姐,郑志卿一向有话直说。

    “呦!这是怎么话说的。”梅姐一愣,赶紧压低声音,“我说呢,洛少今天是跟着大少一起过来的。”

    郑志卿的眉头瞬间拧到一起:“洛君涵也在?”

    “在客厅陪太太说话呢。”梅姐拽拽他的衣袖,“你可别和大少吵架啊,你知道太太最怕看见你们兄弟俩起争执。”

    郑志卿这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转脸作势要走。

    “志卿,你要去哪?”郑志杰从客厅里出来,站在走廊上喊住弟弟,“都到家了为什么不进门?”

    回过身,郑志卿面色微怒:“哥,你有点过分了!”

    “梅姐,我们兄弟俩说说话,你忙你的去。”

    郑志杰挥挥手。梅姐一看这阵势,赶紧钻回厨房。自从郑志杰接掌药厂后,说话比郑老爷子还冲。也难怪,药厂是在他手里上市的,虽然梅姐不懂这里面得经历多少风浪,但看老爷子一提起大儿子就无比自豪的样子,她能明白郑志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拉着她的围裙角偷偷问她讨冰镇饮料喝的小男孩了。

    支开梅姐,郑志杰走出来将门在背后虚掩上,对弟弟说:“我都听君涵说了,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志卿,做男人得有肚量,一点小事儿就要分手,不觉得太不负责任了?”

    “小事?”郑志卿真是被自己亲哥气笑了,“我一根手指头没碰过他,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我他妈要是去的晚,那真得在床上逮着他!”

    郑志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是没在床上逮着么?志卿,我也听君涵说了,你对那个何权还念念不忘,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你们俩是半斤八两,谁也别指责谁,到此为止,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郑志卿怒道:“跟何权没关系!我跟他现在只不过是同事而已,也没有任何想法!”

    “我还不了解你?”郑志杰摇摇头,“别忘了,我当初把你从机场抓回学校三次,也就你是我亲弟弟,要不我他妈得抽死你!贱不贱?他都把你甩了,你还想不顾一切地回国找他!去干嘛?想当面被他羞辱?”

    “——”郑志卿脸颊的肌r_ou_明显绷起,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握成拳,“你根本不懂何为爱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控制狂!郑志杰!难怪连宇哥那么温和的人都受不了了要和你离婚!”

    “啪!”

    郑志杰怒目相视,反手抽了弟弟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10章

    郑志卿给的药还真挺管用,只是一个周末,何权的额角也不青了腿脚也利索了。但,这本来就是他该拥有的健康,所以他坚决不打算为此而感谢郑大白。倒是可以去跟韩主任说声谢谢,起码人家没把他搓成熊猫眼。

    周一早晨神清气爽地去上班,开进停车场停好车,何权一看见郑志卿从保时捷上下来立刻心情又不怎么美丽了。下了车,他本打算和对方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了,结果一抬眼看见郑志卿嘴角有块紫红色的伤痕,没忍住问道:“你又和谁打架了?”

    “我哥。”郑志卿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打架,我没还手。”

    郑志杰啊。何权在郑志卿看不到的角度撇撇嘴。他见过那哥们一次。当初郑志卿要出国,郑志杰找他来谈过一次话,他才知道郑志卿还有个亲哥。他一点儿都不奇怪这亲哥俩会起冲突,因为郑志杰实在是控制欲极强的那种人。

    老实说,他决定和郑志卿分手的重要因素当然是对方没提前告知他自己要出国的消息,但真让他彻底对这段感情死心还是因为郑志杰和他的谈话。郑志卿突然说要出国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想跟着对方出去读研也来不及申请学校了。更何况那时他为了逃离齐家信的掌控,学费都申请的是贷款,出国留学并不现实。

    这严重地打击了他的自尊心,而更让他冒火的是,郑志杰突然出现给他两个选择:一,跟郑志卿一起出国陪读,费用郑家全部负担,条件是放弃医科专业转去读金融,这样将来才能帮得上郑志卿的忙;二、跟郑志卿分手,郑家会补偿他一笔“青春损失费”,数额绝对够他还清助学金并能以当时的房价在市里全款买套小房子。

    何权那时虽然不知道郑志卿家里多有钱,但好歹知道对方家境优渥。可这是干嘛?拿钱买他?他家没钱么?郑大白天天去上课的教学楼还是他们家捐的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没钱也轮不着别人来施舍!

    于是他就怼了郑志杰一句“恶心人呢是吧?以为给我点儿糟钱,我就得对你们郑家感恩戴德,就得你们他妈的说什么是什么?”。

    郑志杰大他们将近十岁,被一个大学生这么怼,当时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但他并没有发作,只是“善意地”提醒何权他有拒绝接受条件的权利,并且最好别让郑志卿知道这段谈话的内容。要不郑志卿那倔脾气一上来不肯出国了,前途可就算毁在何权手里了。

    何权最恨被人威胁,转脸就去找郑志卿撒气。他本来气得话都糊到口腔黏膜上了,可一进郑志卿的房间,看到摊在那的行李护照以及录取通知书,却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把郑志杰开的条件说出来,郑志卿万一和家里闹翻了岂不是要走他和齐家信之间的老路?

    各奔前程吧,他下定决心,然后在郑志卿问他“我哥和你谈了什么?”时抱住对方的腰,将脸深深埋进那宽阔的胸膛里。

    “阿权,你脚没事了?”

    郑志卿的声音将何权拉回现实。何权这才反应过来已经走到电梯间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啊,至少不用拄拐了。”

    “我还是建议你做个微创矫正一下,不然老这么崴,等岁数再大点变成劳损性的陈旧伤,太受罪。”

    何权咂摸了下对方的话,问:“我现在很老?”

    “我们同龄,要老也是一起老。”郑志卿笑笑,不留神扯痛嘴角的瘀伤微微皱了下眉。

    该!让你也尝尝带伤上阵的滋味。何权翻着白眼走进电梯。他才不会问郑家兄弟俩是因何而起的冲突,没事甭给自己找不痛快。

    上午九点开例会,何权因处理病患的突发情况而迟到了,进屋一看就剩郑志卿和韩骏中间还有个空位,他琢磨了一下没过去。院长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何权靠在墙上听他说话,于是皱皱眉问:“何主任,怎么不找个地方坐?”

    “院长您站着说话我坐着不礼貌。”

    何权刚说完就招来一片杀气腾腾的目光。也是,人家都坐着听院长讲话,让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很不礼貌的样子。但所有人都在看到他的笑脸后选择原谅他——何主任没坏心,就是嘴巴损点,以及,长得好看的人天生自带免罪令牌。

    “坐下,我看你站着累。”院长指向郑志卿和韩骏中间的空位。

    何权老大不乐意地蹭过去坐下,然后把椅子往韩骏那边稍微挪了挪。离郑志卿远点,万一头顶的日光灯突然砸下来呢?

    郑志卿听到挪椅子的动静后轻轻出了口长气。

    之前挨完巴掌他差点和郑志杰动手,可一想对方再怎么样也是大哥,而且自己说的话确实戳中了对方的软肋,就算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也是他理亏。更何况父母都出来了,肯定是梅姐叫的。他要是当着二老的面打亲哥,起码得气进医院一个。

    但这口气真是憋在心里难受,他想过给何权打个电话,不为别的,哪怕听听对方的声音也能舒服一些。以前就是这样,他遇到挫折只要听何权在旁边咋咋呼呼随便扯一通有的没的,这心里立马就敞亮多了。

    可另一个现实是,何权现在没有义务当他的心理辅导师。

    散会后何权和韩骏一起往出走,没到电梯韩骏的智能腕表就叫了起来。何权手头没事,就跟着去了急诊。到那一看,老天爷啊,清洁工在厕所里发现个孩子,可生孩子的人却不知所踪,脐带都是用牙咬断的。

    韩骏赶紧检查新生儿的体征,察队长过来确认是弃婴后立刻报警,调监控,查找双亲下落。医院里倒是偶尔能遇上个把弃婴,之前察穆就在大门口的垃圾桶里捡到过一个男孩儿。那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心室缺损,其实可以补的,但费用极其昂贵。后来是院里医护人员捐钱,韩骏免掉手术费和治疗费,做完手术小家伙在nicu里躺了三个月才彻底脱离危险。那孩子被察穆收养了,去年上幼儿园,小嘴倍儿甜,见谁都叫,长得还漂亮,特招人喜欢。

    恶心人的是,亲爹亲妈回来找来了,说是奶奶给扔的,老太太去世之前才跟儿子儿媳说实话。亲爹妈为争抚养权把察穆告上了法庭,那段时间给察穆折腾得瘦脱了形。有一天何权下晚班赶上专用电梯检修,他懒得等人多的那部便去走楼梯,正撞上察穆一个人坐在楼梯台阶上哭。

    何权看着察穆那样都觉得心酸。他从没见对方如此脆弱过,以往察穆都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硬汉形象示人。毕竟大正的保安可不是野路子来随便培训几下就能上岗的,个个都是退伍兵。保安制服也像机场安检那种似的,穿上往那一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防爆警察。

    只是何权能做的不多,那毕竟是孩子们的亲生父母,况且警方也核实孩子真不是他们扔的。他帮察穆介绍了一位不错的律师,虽然到最后也没能把抚养权争取到手,但至少争取到了每周一次的探视权。

    从那时起他和察穆便熟络起来,然后他发现察穆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平时大事小情需要帮忙从不推辞。前两天他被家属推倒撞上桌角,察穆进来一个字都没问,上来就把那孙子的胳膊给卸了一条。

    这会瞧着正和渠剑英沟通情况的察穆,何权忍不住感慨——都他妈一样的基因,人察队长咋就能那么爷们呢?

    “早产,约三十四周,婴儿外观看没有任何缺陷,生命指征也平稳,体温偏低,轻度黄疸。”韩骏走到何权身边,看他对自己的话没反应,于是敲敲对方的肩膀问:“你看什么呢?”

    “看我男神。”何权耸了下肩膀,“体脂率7,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察队长啊。”韩骏笑着摇头,“他办公室里的挂着个沙袋,没事就打,不然新办公室装修的时候你也在屋里吊一个?”

    “免了,沙袋打我还差不多。”

    何权正说着,突然看到有个保安冲进急诊大喊:“来张床!花坛那有个人晕倒了,血流不止!”

    职业的敏感性让何权意识到这人八成就是偷着在厕所里生孩子的那个,赶紧叫护士推床一起往出跑。到地方一看,果然,裤子上全是血,人已经陷入失血性休克,脸白得像纸一样。

    趁急诊医生抢救的时候,何权把那人随身背着的背包翻了个便遍,看能不能找到家属信息。抽血化验结果显示患者的凝血功能有障碍,胎盘剥离后引起大出血。

    有个证件从包里塞着的衣服里掉出来,何权弯腰捡起,打开一看登时骂了句“c,ao”出来。

    “大庭广众的,控制下情绪。”韩骏凑过去,结果自己也差点骂出声来。

    “抢救室里那孩子才十六。”

    何权举着学生证说。

    第11章

    联系不上那个名叫陈冉的孩子的监护人,何权安排先让他在产三区住了个单间。十六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虽然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来讲他都犯了错,可谁又忍心苛责他呢?

    为确认弃婴和陈冉的关系,何权让端木取样dna加急送检。老渠那边决定暂不立案,等陈冉醒了问清楚情况再说。尽管有99的可能是他抛弃了孩子,但也不排除他去寻找帮助那1可能性。遗弃是重罪,虽然陈冉未成年孩子也没受伤,但只要定性,他至少得留个案底。

    陈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睁开眼,还有点迷糊,失血过多致使脸上苍白如纸。护士站通知何权说人醒了,他赶紧从待产室跑上楼,一进屋,看到郑志卿坐在病床边正和陈冉谈话,渠剑英就等在门口。

    “陈冉,你未成年,需要你的监护人在场,这样警方才可以对你进行询问,希望你能提供他们的联系方式。”郑志卿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他在美国做法援律师的时候见过太多走投无路的孩子。

    陈冉闭上眼,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我说你们能待会再问么?”何权走到床边,“我先看下他的情况。”

    郑志卿起身和渠剑英一起退出房间,并轻轻将房门关上。过了一会,何权在里面叫他们进去。郑志卿发现陈冉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推测大概是刚刚何权的例行检查令他感到了羞耻。

    好吧,他想,别逼这孩子了。

    “如果你现在不想联系父母,那么根据法律规定,可以让一位有律师资格的人担任你的临时监护人以便接受警方的问询。”郑志卿指了指自己,“我来陪着你,你愿意么?”

    陈冉紧抿着的嘴唇终于开启:“我会……坐牢么?”

    和渠剑英对视一眼,郑志卿拿起桌上带吸管的水杯递到陈冉干燥的唇边。“先喝点水,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陈冉喝了口水,然后摇摇头,眼神略带惊恐地望向穿着警服的渠剑英。

    “老渠,来我办公室坐会吧,前两天刚收着罐好茶叶。”何权招呼渠剑英,他估计警察在这陈冉也说不出什么来。先让郑大白跟陈冉混熟了再说,不是吓傻了谁会把孩子给扔了?

    渠剑英明白何权的用意,于是跟着他走出病房。

    等屋里就剩自己和陈冉,郑志卿笑着说:“我叫郑志卿,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志卿哥哥,但别叫叔叔,那样我会生气。”

    陈冉眼里的笑意闪瞬即逝,很快又被忧愁所代替。他侧头看向空荡荡的婴儿床,谨慎地问:“我没……没害死他吧?”

    “没有,他很好,在新生儿病区,有出色的医生和护士在照顾他。”

    郑志卿正说着,钱越敲敲门进来,把几块巧克力放到床头柜上。“何主任让我送过来的,他得吃点东西,不然人没劲儿。”他轻声叮嘱郑志卿。

    点点头,郑志卿剥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送到陈冉嘴边。陈冉边吃巧克力边哭,看的钱越摇着头走出病房。门诊那边十四五就去做人流的已经够让他们唏嘘了,这又冒出来个十六就把孩子生厕所里的,真不知道学校里的青春期教育课是怎么教的。

    等陈冉心情平复一点,郑志卿问他:“你不希望让父母知道,那么要不要通知你男朋友?”

    陈冉紧攥住被单,憋了好一会才说:“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我跟他……是……玩手机游戏认识的……就见过一次面……可后面也打不通他的手机了……”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评价。”郑志卿在心里叹了口气,“和谁交往是你的权利,陈冉,但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人,他有责任承担抚养的义务,所以无论是游戏账号也好还是手机号,或者其他网络联系方式也行,你等下都提供给警方,他们会找到他的,好么?”

    陈冉点点头,瞪着眼睛望向天花板:“我发现之后想去做手术,可医生说我凝血功能有问题,没有家属签字不能做……我不敢告诉我爸,他知道后一定会打死我。”

    “不会。”郑志卿安慰他,“虽然我不认识你的父亲,但我相信,他不会舍得打你。”

    “他真的会!”陈冉激动地坐了起来——看来这巧克力是挺管用。

    郑志卿赶紧把他按躺回去,劝道:“现在还不能起来,会晕的。”

    “我爸以前特疼我。”陈冉边说边抹眼泪,“自从我妈和他离婚之后,我爸那人整个就变了,天天喝酒,脾气也糟糕得一塌糊涂,我稍微说错一句话他就冲我嚷,还摔东西……他说我妈是贱货,对不起他,说如果我不好好学习给他争口气,还不如把我这个贱货生的崽子给掐死!那个人……孩子的爸爸……他说他会带我走,可谁知道在那之后我却联系不上他了!”

    郑志卿眉心紧皱。有这样的家庭,无怪陈冉会在外人身上寻求认同和安慰,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当做赌注。一步错步步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陈冉的父亲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拍拍陈冉的胳膊,郑志卿沉声道:“那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孩子生在厕所里却不向医生求助?”

    “昨天……有一点出血……”陈冉使劲咽了口唾沫,“我害怕,想着今天来看看……在走廊上等着叫号的时候,突然很想上厕所,可一进去就疼得起不来了……我怕被人发现通知我爸就忍着,结果没想到……我脑子都空了,后来的事情也记不得,再睁眼就躺在这了……”

    “行,我明白了,你等下如实向渠警官说明情况即可,不需要担心坐牢的事。”郑志卿又剥了块巧克力给他,“另外鉴于你是未成年人,无论如何也要通知你的父亲,放心,有我在,他敢对你动手我一定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陈冉抿着嘴含住巧克力,艰难地点了点头。

    陪着陈冉和渠剑英那边谈完,郑志卿敲开何权的办公室门,告诉他陈冉想看看孩子。

    “抱不出来,在暖箱里呢,我刚看完回来。”何权边说边拿出手机,“不过我拍了照片了,等下拿给他去看。”

    其实不用何权说郑志卿也知道他刚从新生儿病区回来——嘴里叼着木奉木奉糖呢。也就韩主任能干这事儿,他想,除了儿科大夫,谁没事在兜里见天揣着木奉木奉糖啊!

    不过新生儿能吃木奉木奉糖么?

    “你怎么老吃糖?”他问何权。

    “之前有一次在手术里待了17个小时,出来就扔走廊上了。”何权挑衅地看着郑志卿,“打那之后,木奉木奉糖管够。”

    “韩主任还真有心啊。”

    “顺手而已,他不儿科大夫么。”

    “新生儿儿科,你见过谁给刚出生的孩子吃木奉木奉糖?”

    何权一想,对哦,郑大白说的有道理。不,等等,又没吃你家糖,管得着么?

    “我说郑大白,你是不是有病?”何权屈指敲敲桌面,“我吃谁的糖碍着你那根神经疼了?咱俩有关系么?”

    郑志卿语塞。

    见他不说话也不离开,何权站起身往出走:“我得去巡房了,让让。”

    “嗯,我也得去——阿权!”

    虽然左脚能走路了但架不住这一天满楼跑,何权左脚不敢使劲右脚抬得不够高一下绊门框上了,正撞郑志卿怀里。他还本能地抬手去抓,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郑志卿的腰。

    距离上一次他这么抱郑志卿的腰已经过去十年了,尽管衣服上有着淡淡古龙水的香气,但掺杂在其中的,还是他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勾起了太多的回忆,以至于何权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就那么抱着郑志卿的腰,脸埋在人家胸口愣神。

    “阿权……”郑志卿握着他的胳膊,喉结滚了滚,“你……又崴着脚了?”

    何权瞬间清醒,仓促地推开郑志卿,转脸朝正准备偷偷拿手机拍八卦的端木吼道——

    “给我打印一张‘郑大白与狗不得入内’的a4纸贴门上!”

    第12章

    从办公室出来,何权转身躲进换药室里,抱着留有郑志卿掌心温度的胳膊滑坐到地上,屈起膝盖尽可能的蜷缩起来。曾经的年少轻狂实实在在地烙进每一个细胞之中,沉寂多年却被郑志卿身上的味道统统激发了出来,令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记忆就是个骗子,把明明早该被忘记的东西藏在深处层层包裹。就像修道院地下室里贮藏了几个世纪的红酒,一旦被拔去木塞便立刻散发出浓烈香醇令人渴望的味道。

    不止是味道,何权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那时候的郑志卿会用手指抚过他的嘴唇,撬开那紧咬的牙齿释放他的声音。明知他怕痒还故意用下巴上的胡茬蹭他的肩窝,在他扭动挣扎的时候亲吻他的颈侧留下星点吻痕。汗水顺着被日光亲吻成小麦色的肌肤滑下,滴到他的胸口再随着下一次震颤而滚落隐没进柔软的布料之中。

    味道、温度、触觉,即便是大脑选择性遗忘,身体却记得一切。

    “妈呀!吓我一跳!”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何权差点蹦起来,只是他没那么敏捷的运动神经,但也在零点几秒之内站了起来。被他吓一跳也吓他一跳的是桑婷婷,全病区最漂亮的护士,嗓门特大,性格泼辣。

    一手端着换药的托盘一手拍着呼呼起伏的胸脯,桑婷婷忽闪着大眼睛埋怨他:“何主任你怎么蜷这儿了,我还以为屋里没人呢,一回身瞧见个大活人,差点把托盘扣你脑袋上!”

    何权额角绷起青筋——跟郑志卿真他妈是五行相克,想想都不行。这一盘子玻璃瓶要是砸下来,脑袋别要了。

    “我就是找个地方静静。”他仓促地解释,“你忙,我先出去了。”

    “诶!何主任,等等。”桑婷婷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地问:“您跟郑专务很熟?”

    “十多年前熟,怎么了?”何权皱眉。

    “哦,那他现在是单身么?”

    “……”何权这两根眉毛都快打出中国结来了,“想知道答案,自己问去。”

    “哎呀何主任!那我怎么好意思直接去问啊!”

    桑婷婷故作娇羞地一把拍到何权背上,好险给他拍出口老血——这帮护士的手劲儿真不能小瞧。何权咳了一声,撇着嘴说:“他单身不单身的又不跟我汇报,怎么着,你有想法?”

    “我明年春节就结婚了,能有什么想法。”桑婷婷冲他晃了晃手上的钻戒,“是我堂弟,桑涛,你见过,跟端木他们一拨进来的,现在在新生儿病区跟着韩主任实习呢。”

    “桑涛是你堂弟啊?”

    桑婷婷点点头。

    何权对这人还真有印象,娃娃脸,看着挺乖巧的一孩子。本来是分他们产三区的,结果桑涛第一次进产房,看着人家跟那生孩子他脸煞白,咕咚一下就晕过去了。何权一看这哪行啊,就想着把桑涛给退回去,是韩骏看过桑涛的成绩后把人要走的,正好他那缺实习生。

    “桑涛喜欢郑大——呃,郑专务?”

    之前洛君涵以“未婚夫”的身份挑衅何权时,他除了生气没别的想法,可眼下却莫名感到胸口出现一阵钝痛。

    “我弟那人啊,特内向,他才不会说呢。”桑婷婷撇撇嘴,“前几天不是专务去新生儿病区办公室带人量尺寸么,我正好去给韩主任送病历,瞧见桑涛直眉瞪眼地盯着专务后背看,那点小心思全写脸上了。”

    “可郑专务喜欢性格外向活泼的。”何权也不知道自己他妈的到底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桑婷婷眉梢一挑:“何主任,这您就不懂了,男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唯一不变的是,永远都在下一任身上寻找初恋的影子。”

    “我也是男的好吧。”

    何权略感不爽。倒不是因为桑婷婷说他不懂男人,而是他怎么也没办法在洛君涵身上找出自己的影子来。先不说长相,就说这为人处世,他待人有那么尖酸刻薄么?

    “哎呦,跟闺蜜聊天习惯了,顺嘴啊,主任您别生气。”桑婷婷轻轻拍拍嘴,“这事儿您帮我惦记着点,等打听清楚专务那的情况,您给我个信儿。”

    “你看我一天天特闲是吧?”

    “哪能啊,哎,桑涛的双亲都是医生,特忙,他从小在我们家长大的,跟我亲弟弟一样,主任您帮帮忙。”桑婷婷拽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漂亮的脸蛋挂上楚楚可怜的表情。

    “知道了。”何权无奈地抽出手,“话说在前头,我只帮忙打听,成不成的,看他自己。”

    “何主任您最好了!”

    “行行行,赶紧干活,我看患者在外头等半天了。”

    从换药室里出来,何权站在走廊上使劲喘了口气——郑大白你桃花运不错啊,才来几天就被人相上了!

    刚进电梯的郑志卿突然打了个喷嚏。

    何权打死都不会主动去找郑志卿,所以桑婷婷拜托他的事就拖了两天。直到郑志卿带着施工的乙方来看场地,他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趁乙方的几个负责人在那讨论改建计划时,他往郑志卿旁边一站,压低声音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就后门对面那家茶餐厅。”

    郑志卿想都没想就点头。

    中午到茶餐厅找了个靠窗的卡座,何权坐在那边翻菜单边等郑志卿。头下班之前郑志卿被副院长叫过去了,发了条信息让他稍等一会,说自己可能会迟点到。结果都快一点了人才出现,害得在用餐高峰期霸占卡座长达一小时之久的何权被餐厅服务员甩了无数个白眼。

    “抱歉,有关施工的顺序得详细规划,怕影响你们工作。”在何权对面坐下,郑志卿朝服务员招招手,“点餐。”

    “不用,我点好了。”何权对把白眼甩过来的服务员干笑,“可以让后厨做了,美女。”

    被何权这种长相出众的人叫“美女”,对方立刻就在心里原谅了他耽误餐厅挣钱的事儿。

    没两分钟餐就上来了,估计是后厨早做好了一直放在那,好在至少还是热的。郑志卿一看何权给自己点的那份套餐,笑笑说:“宫保ji丁,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想忘也难,那会至少陪你吃了上百份宫保ji丁。”何权撇嘴,拌着盘子里的海鲜烩饭,边吃边说:“诶,问你,你跟那个洛君涵,彻底断了么?”

    郑志卿本来都饿的胃里咕噜噜叫了,一听这话立刻食欲大减,叹了口气说:“我是坚决要断,可家里不让,我跟我哥就为这事儿起的争执。”

    “这郑志杰脑子有包吧?你都被戴绿帽子了还让你忍?”何权就差骂句“我c,ao”出来了,“那你爸妈怎么说?”

    郑志卿摇摇头。“我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爸那……他跟我哥意见一致,说我没在床上逮着人家就不该小题大做。”

    “我c,ao!”何权终于把脏话骂了出来,“你是亲生的么?”

    “你要看见我爸就知道了,连dna都不用验。”

    “免了,我跟你们家人犯冲。”何权赶紧摇头,“那现在怎么办,你就跟他们耗着?”

    “我跟我爸和我哥明说了,要我跟洛君涵结婚是不可能的,反正我哥离婚两年多了,要结让他结去。”郑志卿难得的挂上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何权挑眉。“你哥没再给你一巴掌?”

    “当着我爸的面,他不敢动手,之前是在院子里打的我。”

    “嗯,赶紧吃,等会凉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件事了?”郑志卿问。

    何权正鼓着腮帮子嚼饭,那样子在郑志卿看来像极了以前他们养在宿舍里的往颊囊里囤食物的仓鼠。当初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喜欢看何权吃东西的样子,可爱得有罪。

    咽下嘴里的东西,何权微微坐正身体,说:“有人瞧上你了,让我帮打听打听你是不是单身。”

    郑志卿连问是谁瞧上自己的欲/望都没有,他只感到失落。还以为是何权想了解他的情况,没想到何权是替别人问。

    “以后谁再问你,就说我订婚了。”

    郑志卿没好气地说。又拽过张餐巾纸使劲擦滴落在桌面上的一滴水。

    “要我说,你赶紧找一个也正好让你爸和你哥死心。”

    “累了,不想找。”

    “死心眼。”

    “你了解我,我不是轻易就能投入到一份感情里的人。”

    何权嗤笑:“呦,当初咱俩都没说过几句话你可三天就摸我床上去了。”

    “那是因为我从报道那天就开始喜欢你了!”

    郑志卿脱口而出的话声音过大,惹得前后桌都朝他们看。何权举着叉子愣在那,半天没能回过神。这种话以前郑志卿从来没对他说过,他们在一起时更多的是讨论未来,谁也不提过去。

    可无论他们描述过多么美好的未来,也终究都化作了泡影。

    “去野长城那天,车马上要开了,是我发现你不见的。”郑志卿想着既然话已出口,那干脆就把自己的委屈全都倒出来,“他们说天快黑了,有野兽出没不安全,还是得联系搜救队,我怕你出事就一个人先上去找你……我很庆幸自己做出那样的决定,不然可能真的会和你擦肩而过……出国的事儿也和你说过,事先我也不知道,是我哥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才通知我,就给我留了办签证护照的时间……你生气,不肯和我一起走,我能理解,我让你等我,你答应的好好的,可却等我到了美国之后给我发邮件说分手……”

    他抬手掐住额角两侧,使劲摇了摇头。“我想回来和你面对面说清楚,可我哥把我护照藏起来了,我没办法出境,在机场被抓到三次!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的么?我掉了三十斤,阿权,你能想象我这身高只剩一百二十斤是瘦成什么鬼样么?我妈去学校看我还以为我吸毒了。”

    何权垂下眼,紧抿住嘴唇。他当然能想象出郑志卿会是一副什么鬼样子,可心疼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对方。出国不是郑志卿自己的选择么?没人拿枪逼着他当时就走吧,如果他肯多留一年,他们一起靠自己的努力考出去不就没后来那些屁事了!

    “阿权,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可怜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对待感情,我是个认真的人。”郑志卿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塞进放账单的皮夹中,“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吃饭,但如果以后还是类似的事情,请不要邀请我。”

    说完,他拿起外套起身离开座位,面前的饭颗粒未动。

    何权跟缺氧似的大喘了口气,喊道:“服务员!打包!”

    第13章

    中午没吃舒服,下午又去产二区跟着抢救了七个小时的羊水栓塞患者,ji,ng神高度紧张导致胃酸分泌过度。何权在患者脱离危险后彻底撑不住了,手都没来得及洗就冲进卫生间把烧了自己好几个小时的酸水全倒了出去。

    瞧着何权眼眶通红头发上还嘀嗒水珠的样子,二区高主任调侃道:“何主任,该不会是有情况了吧?”

    接过实习生递来的病历签字,何权无奈摇头:“真有情况的话,要么是我半夜被人睡了没察觉,要么就是怀了个哪吒。”

    都是干产科的,说话也没那么多避讳。高主任知道何权这是表明自己有段时间没性生活了,于是笑着挖苦他:“那你还那么挑,姐给你介绍多少个了?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就楞没一个能入你何大主任的法眼。”

    “您可烧高香吧。”何权将笔cha回胸袋里,从桌子下面掏出两听红牛,起开递给高主任一瓶,“甭说人中龙凤了,就是来个吕布都能让我这脾气给折腾成赤兔,到时候非恨得把您家房子点了不可。”

    “不一定,碰上真喜欢的你自己就知道收敛了,姐可是过来人。”高主任喝了口饮料,缓缓ji,ng神。刚才的抢救生死一线,也给她紧张得够呛。

    何权瘫在椅子上一口气喝了半听,这才算找回点儿力气,慢悠悠地说:“那您最好别老给我介绍什么离异的、丧偶的、独身到五十还没结婚的那种,行不?”

    “岁数大的才会疼人,结过婚的才懂得何为包容,事业全是自己打拼下来的,长得也都不错,姐又没坑你。”高主任假意拉下脸。

    “不是说您坑我,我的意思是,好歹得有共同语言吧。我天天就医院里这点破事儿,跟那些‘成功商业人士’谈不到一块去。”

    “你都不见第二面,哪来的时间深入了解有没有共同语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啊,高姐。”

    “行,那给你介绍个医药行业的,就我先生他们药厂的老总,也才四十出头,标准高富帅,你肯定能喜欢。”

    “又是离婚的?”何权一脸“我不要啊”的表情。

    “都离了快三年了,早就断干净了,也没孩子,跟单身没结过婚的一样。我这有照片,要不你先看一眼?”

    何权心说我不看你也得干啊。要说这高主任的兴趣爱好就是给人当红娘,尤其是一提给他介绍对象的事儿眼睛就闪闪发亮,好像能把他从自己手里嫁出去算光宗耀祖似的。何权知道对方是好心,更何况又是前辈,他抹不开面子拉下脸来拒绝。他刚来大正建立产三区时高主任给帮过不少忙,现在就当回个礼,陪对方乐呵乐呵。

    “啊……那……看看?”

    高主任满心欢喜地点开手机,还把照片特意放大了给他看:“就站我先生旁边这个,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呢,你不是说喜欢个高的?”

    探头一看,何权刚喝下去的红牛瞬间被飙升的肾上腺素给消耗殆尽。虽然只有十年前那一面之缘,但他立刻就认出这他妈一米九的高富帅是郑志杰。

    “这人面相太凶,一看就脾气不好。”何权心说这必须得拉下脸来拒绝,就跟对方谈那一次话他后来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

    “郑总这人是挺严厉的,但那也只是在工作上。”高主任哪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故事,继续替郑志杰说好话,“上次我先生和他去香港出差,得了流感烧到快四十度,郑总包了圣玛丽最贵的特护病房让他住,前前后后花了六七十万,一分钱也没让我们家掏。你想,郑总对待员工都能如此慷慨,这将来对自己的老婆不得宠上天啊!”

    何权强忍住白眼,问:“真被宠上天,他前任为什么还舍得离婚?”

    “……”

    高主任突然觉得何权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回病区查完房,何权把中午打包回来扔在小冰箱里的宫保ji丁套餐——已经变成宫保ji丁盖饭了——扔微波炉里打了几分钟,扒拉着吃完收拾东西下班。到了停车场,他看到郑志卿坐在保时捷的驾驶座上,开着车灯在里面看文件。

    郑志卿也看到了他,忙推开车门下来,迎着他走了两步站定。

    “下班不回家你在这待着干嘛?”何权皱眉。

    “等你。”郑志卿权衡片刻,又说:“中午我态度不好,想向你道歉。”

    何权甩着车钥匙摇头:“别道歉,是我不该应人所托替你介绍对象,现世报,刚二区高主任还要给我介绍对象呢。”

    “你答应了?”郑志卿心头一揪。

    “我有几条命敢答应?你知道高姐给我介绍的人是谁么?”

    “谁?”

    “郑志杰。”何权故作惊悚地缩了下肩膀,“我一看照片差点把桌角掰下来。”

    郑志卿的表情略显古怪,像是在憋笑。何权翻了他一眼,正要拔腿走人,突然听到空胃袋里传出的“咕咕”声。

    “没吃晚饭啊你?”何权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吃的是人家的午饭。

    郑志卿摇摇头。“本来想去办公室找你,可听说你在二区跟抢救,不知道会到几点就先回车上等,怕错过没敢去吃饭。”

    “郑大白你傻啊,不会叫个外卖跟车上吃?”

    “旧手机摔坏了,新换的手机里没装叫餐软件。”

    “下一个啊,几分钟的事!”

    “刚没觉得饿。”郑志卿微微勾起嘴角,“一直想着要怎么和你说。”

    何权的白眼翻出了声:“行了,你赶紧吃饭去,我得回家睡觉,明天上午要去中心医院开会。”

    “产科热点问题研讨会?”

    “嗯。”

    “我也得去。”郑志卿想了想,“我送你回去,明天早晨再去接你,等开完会一起回来。”

    何权赶紧往旁边闪开:“甭价,我自己有车,您那保时捷我坐不起,代价太高。”

    上次坐一回崴了脚撞了头,再来一回怕不是要断条胳膊!

    郑志卿也不勉强,稍稍让开位置,看着何权坐进沃尔沃。他等了一会,发现对方还没启动车,于是走过去敲敲车窗玻璃。何权推开车门冲郑志卿拉下脸:“我发现你真就是克我,这车早晨还好好的,现在发动不起来了!”

    “我看下。”

    在国外那么多年,车出问题郑志卿一向自己解决,除非需要换件才去修理厂。沃尔沃他也开过,车型不同但c,ao作方式都差不多。他示意何权下来,然后自己坐进去踩住刹车踏板按下启动键——只是仪表盘闪了闪,发动机却没动静。

    “你这车买了几年了?”

    “两年多。”

    “换过电瓶么?”

    “没。”

    “那应该就是电瓶没电了,明天让修理厂来换个新的,自动挡的没法推。”从车里下来,郑志卿关上车门将钥匙交还给何权,“走吧,我送你回去。”

    何权接过钥匙锁上车,撇着嘴说:“我这车的电不是你放光的吧?”

    “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拦不住。”

    郑志卿笑笑,回身为他拉开保时捷的副驾驶车门。何权一上车就赶紧把安全带扣好——万事皆有可能,别等红灯的时候让人从后面怼上再给他拍挡风玻璃上去。

    郑志卿坐好后伸过胳膊到后座上放着的外套兜里掏了掏,收回手把掌心里那几颗包装ji,ng致的糖果展示给何权。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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