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节
“志卿,你生气了?”他低眉顺眼地靠到未婚夫身上,“你别气我,我就是太没安全感了……虽然订婚是爸爸安排的,可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但是你总是那么不冷不热的……志卿,我真的每天都需要听到你说爱我才能安心……”
郑志卿抬手拢住洛君涵的肩膀拥进怀里,无奈地笑笑:“我没生气,君涵,但你马上就满二十三了,不能总像个小孩子那样耍脾气。每天说爱你没问题,可没必要说给别人听,对不对?”
洛君涵点点头,抬手抱住郑志卿的腰。“那……我过生r,i你准备送什么?”
“你说。”
“自己要的多没意思,就是要你花心思准备。”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够浪漫,就别为难我了好吧。”郑志卿想了想,“这样,等你过生日那天,我带你去我的母校看看,然后尝尝学校后街上的小吃。”
“不去。”洛君涵立刻垮下脸,“捧着东西在路上边走边吃,好没教养的样子。”
郑志卿语塞。当初他和何权最快乐的回忆就是下了晚自习去后街吃小吃,几乎每次都在门禁之后才回去,只好翻墙进宿舍楼。那个时候青春年少,无忧无虑,最需要担心的事不过是被楼管抓住晚归超过三次扣学分。
可现在不一样,他背负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前两年出现假疫苗事件,虽然他们家药厂生产的疫苗没有任何问题也全部被召回销毁,股价一落千丈,资金链险些断掉。所幸洛君涵的父亲出手相救,帮他们家渡过一劫。
婚约是两家父亲商量的,为了将来有更紧密的合作。开始郑志卿并不同意,父亲也没强迫他,就说碍于两家之间的关系,见一面,行不行再说。郑志卿就和当时跟同学在纽约旅行的洛君涵见了面,没想到感觉还行——他对活泼的人一向很有好感,而洛君涵恰好是这种性格。
只是慢慢的,他发现洛君涵的脾气有点大,但念在对方年纪尚小,他也不去计较。想想当初何权,那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大,自我保护意识强不说还有点骄傲自负,相比之下洛君涵只不过是被宠坏的少爷而已。
“志卿?”见郑志卿半天不说话,洛君涵敲敲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没什么。”郑志卿按下电梯按钮,“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听到这个,洛君涵偏头撇撇嘴——真是个老古董,快两年了,都不知道跟人家过次夜。
“我有同学来这边玩。”他说,“我本来不想跟他们约的,可你要不能陪我,那就送我过去吧。”
郑志卿眉梢微动,问:“约的哪?”
“fix。”
“又去夜店?”
洛君涵扁扁嘴:“你知道我同学那些人啦,就喜欢去夜店high。”
郑志卿不喜欢洛君涵去夜店玩,但洛君涵的朋友都和他一样,全是一群超级富二、富三代,夜生活大多爱泡在夜店里。唯一让他放心的就是,洛君涵并不嗜酒,不会放任自己喝得晕头转向被陌生人拖走。
走进电梯,他叮嘱洛君涵:“那你十二点之前必须回酒店,到了酒店给我打电话。”
何权很少去夜店,但现在是真想找个地方喝一杯。
连轴转了那么多天,今天白天晚上又被前任的现任给气炸好几次,他得把脑子里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抹掉。劲歌热舞外加高度数的ji尾酒,何权很快就让身体连同大脑一起融进这群孤独人的狂欢里。
“没在这见过你啊,第一次来?”酒保递上一杯莫吉托给坐在吧台边醒神的何权。
“嗯?我没点这个。”何权其实没喝多少,他对酒一向有度,只是刚被一群大学生拉着去舞池蹦了一会,音响过于震耳欲聋导致有点耳鸣。
酒保微微一笑,说:“那位先生请的。”
顺着酒保的目光,何权看到一位年龄约莫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男人,正坐在距离他五张吧台椅远的位置举起酒杯向他示意。何权用手指轻叩吧台表示感谢,同时将酒杯下的杯垫抽出来倒扣在吧台上,意思就是“谢谢你请的酒,但我不想说话”。
男人无奈地耸了下肩膀,转头将目光投向别处。
从外套里掏出包烟,何权敲出一根叼在嘴上,问:“有烟灰缸么?”
酒保摊开手,指了指刚挂到吧台里面的禁烟标志。何权摆摆手,让酒保看好他的位子和酒,穿过人群从后门出去到巷子里抽烟。他平时很少抽烟,兜里放包烟俩月都未必能抽完,只是喝了酒就会想来一支。
门里门外两重天,里面震耳欲聋疯魔乱舞,外头寒风萧瑟只有零星的喇叭声传来。烟雾自指尖燎散,何权靠在墙上,仰脸呼出口混着哈气的烟。夜空中凝起一层薄云,遮挡住了星光,月亮也躲在云层之后模糊地反s,he着光晕。
郑志卿,呵。何权闭上眼,皱眉试图把脑子里的人影挤出去。烟草的味道和初恋相似,苦涩,香醇,耐人回味。欢乐和泪水成为记忆里永远抹不去的烙印,可谁又能逃得过初尝禁果时的欢愉?
一支烟抽完,何权看了眼表,将近十一点。正准备推门回吧台那去结账走人,他突然听到巷子的另外一头传来说话声:“别想忽悠人,我可刚从美国回来,什么样的高档货没见过。”
这声音让何权心头一跳。他收住脚步,借着门边凸起的墙壁挡住身体,微微探出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果不其然,他没听错,虽然已经换了身夜店的标准行头,但那绝对是洛君涵。
洛君涵对面还站着个穿得流里流气的家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这可是现在最好的货,一点副作用没有,就只管high。”
接过一小袋东西迅速塞进口袋里,洛君涵拿出卷钱往对方手里一塞,转脸走人。何权远远望见他从另一个门进到夜店里,赶紧推开门进去。他在舞池中狂欢的人群里搜索,看到洛君涵正和个穿着打扮同样时尚入流的年轻男人几乎脸贴脸地靠在一起,以及,从彼此舌尖上分享了刚刚拿到的“货”。
何权在洛君涵转过视线时下意识地背过身回避,然后匆匆走到吧台,将还剩半杯的莫吉托一饮而尽,将空杯子重重往吧台上一顿——
郑大白,你这个未婚夫可真够“单纯”的啊!
早晨开例会,何权坐在会议桌旁用资料挡住脸,时不时偷看郑志卿一眼。他纠结了一宿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对方,可怎么想都觉得不该说。这是人家的私事,再说了,万一郑志卿知道洛君涵嗑药只是不想管呢?不过以他对郑志卿的了解,此人对这种事一向是零容忍。但人家去了那么多年美国也许更开放了也说不一定,对吧?
像是感受到何权的视线,郑志卿的目光忽然转向他这边。何权立刻将文件上移挡住脸,台子上院长说的是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何主任,昨晚没睡好?”散会后,韩骏在走廊里追上何权,指了指他的眼眶下缘,“有黑眼圈。”
“哦,楼下半夜有人吵架。”何权错开目光,“没事儿,我中午猫办公室睡会就行。”
韩骏从口袋里掏出个木奉木奉糖放进何权的白大褂兜里:“睡眠不足也容易导致低血糖,你备着点儿。”
“韩主任你别总拿我当小——”何权的目光越过韩骏的肩膀对上郑志卿的视线,于是话说一半又卡住。他刚想低头走开,智能腕表上忽然显示急诊中心的消息呼入,紧跟着韩骏的表也叫了起来。
两人匆匆赶到急诊,急诊中心的医生看他们一来立刻说:“何主任,韩主任,直升机十五分钟后到,重症。”
“什么情况。”何权边往手术室赶边问。
“产夫突发心衰,孕期只有二十六周。”急诊医生迅速说明情况。
韩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通知nicu,准备接超早产儿。”
消毒换手术服之前何权迅速扫了眼对方医院发送过来的病历,眉头皱得比韩骏还紧。“胎儿一旦剖出,血管失去压迫心脏突然恢复供血,大人还是得死。”
“之前不是有一次类似的情况,你用微创手术的气泵代替胎儿压住主动脉,这次不行?”韩骏边洗手边问。
“那次也是孤注一掷,没有办法的办法。”何权抓过软刷往胳膊上刷泡沫,“希望奇迹还能再发生一次吧。”
消毒完毕,何权转身让护士给套手术服戴手套。韩骏站在他斜后方的位置,注意到他的睫毛微微抖动,于是说:“何主任,我们不是神,失败了也不要责怪自己。”
何权仰起头,深深呼了口气。
“我无意成神,只想多救一条命。”
第6章
九点进去八点出来,何权溜溜在手术室里待了十一个小时。释放气泵压力的过程及其缓慢,每释放一点就要等待心脏适应血液回流量,然后再继续。从手术室出来,何权坐到凳子上换鞋时发现脚都站肿了。
回病区又查了一圈儿房,何权换好衣服下班已近十点。累得不想开车,他站到医院门口,准备打一辆车回家。正在路边等着,郑志卿的那辆保时捷缓缓停到他面前。
车窗降下,郑志卿问他:“你今天没开车?”
“在停车场扔着呢,站了十一个小时,脚疼。”初冬夜晚的寒风吹过,何权缩了缩肩膀,“你这专务够卖命的,刚入职才几天就加班到十点。”
“有很多病案和员工资料要看。”郑志卿稍稍偏了下头,“上车,我送你。”
“免了。”何权抬手以示拒绝,“您家那个少爷我可惹不起,这要让他在你车上看见根带卷的头发,还不把我一个月的主任号都挂满了?”
“君涵只是小孩子脾气,不至于那么任性。”郑志卿伸手推开车门,“上来吧,现在外面都快接近零度了。”
确实挺冷的。何权抽抽鼻子,权衡片刻还是坐进了车里。刚往副驾驶上一坐他就觉得屁股下面硌了个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副太阳眼镜。
“呐,你的眼镜。”他把太阳镜递过去。
郑志卿偏头看了一眼,说:“那是君涵的,估计是早晨落我车上的。你着急回家么?不着急的话,我先把这个给他送回去。”
“你待会回家给他带回去不完了?”何权挑眉。
“他住酒店,不住我家,我们还没在一起过。”
“呦,您什么时候变圣人了?”何权偏头在郑志卿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切,当年恨不得在图书馆里找个没人的地儿都得来一发,这会儿到学会珍惜小情人了。
“我哪是圣人。”郑志卿略显尴尬地笑笑,“我跟君涵算是家里给安排的婚事,一开始并不觉得彼此很合适,我是觉得如果未来不是定数就不该牵绊太深……后来慢慢相处下来,我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他的,可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如等到结婚再说。”
何权咬了咬嘴唇,问:“那你当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这么周全?”
“我那时……以为能和你过一辈子。”郑志卿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样,有和谁定下来了没?”
“候选人太多,不知道挑哪个。”何权扬起下巴。
沉思片刻,郑志卿问:“这些人里是不是也包括四区的韩主任?”
上午开完会他看见韩骏往何权兜里塞糖来着。
啥?何权的表情跟被关进放榴莲的仓库似的,但他又猛然意识到不能在前任面前掉价,于是说:“也许吧,不过我不太了解他,就知道他爸在南非开金矿的。”
“我看过他的资料。”郑志卿沉下声音,“他在中心医院的神外科干了十年,然后转的新生儿外科。我想不通的是,为何有人会愿意放弃神外这么好的科室转到一个国内几近空白的领域来做先锋。”
“你说的没错,神外是外科里最ji,ng细的,可新生儿外科也一样啊,婴儿的血管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他干这个正合适。”何权轻巧地撇撇嘴,“顶多再有十年,他就会成为这个行业里的教父级人物。”
郑志卿深吸一口,说:“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你。”
“郑大白,谢谢,您甭替我c,ao心终身大事问题,我自己心里有谱。”何权甩给他一个“有病”的白眼。
“阿权,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郑志卿说着,打开车载音响。何权一听,还是十年前他们上大学时爱听的曲子。他转过脸望着街道两旁倒退的建筑物,默默叹了口气。
将车停到酒店的地面停车场,郑志卿跟何权交待自己先上去送眼镜,马上就下来。何权打开手机收邮件,正看着,对面的空车位里“唰”地停进一辆跑车。他被车灯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皱眉抬头看了那边一眼,登时把嘴巴抿成条直线。
副驾驶座上上来的人是洛君涵,而给他开车门的那个男的正是昨天在舞池里和他跳舞的年轻人。俩人一下车就在那抱着啃,给何权看得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他赶紧往驾驶座爬,想着到酒店门口接上郑志卿就走,别回头让郑志卿撞上了再跟人打一架。
之前出过这种事,大学的时候,系里的几个人一起出去吃饭,隔壁桌的有一个喝多了,过来拉着何权非要和他喝一杯,还动手动脚。郑志卿二话没说,上脚就给那醉鬼踹趴下了,结果两边干了一架,差点全给弄进派出所。也就是从那次起何权才知道,原来郑志卿这人虽然平时看着挺温和,但其实也是有脾气的。
没等何权爬到驾驶座上,郑志卿已经从酒店大门里出来,边走边给洛君涵打电话。听到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停车场里突兀地响起,郑志卿同时也看到了未婚夫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洛君涵赶忙推开胳膊还缠在腰上的男人,心慌意乱地问:“志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加班?”
“我来给你送这个!”
说着,郑志卿将手里的太阳镜摔到洛君涵脚下,转脸怒视刚和洛君涵搂搂抱抱的跑车男。跑车男上下打量了一番郑志卿,伸手又一把搂住洛君涵的腰,扬着下巴问:“大叔你谁啊?”
洛君涵赶紧抬手推他,可对方像是要故意挑衅郑志卿的底线,手勒得死紧。
下一秒,当年的一幕隔着保时捷的挡风玻璃在何权眼前重现——郑志卿跨步上前长腿一抬,“哐”地就把跑车男给踹飞了出去。跑车男被踹懵了,躺在地上半天没动弹,连叫都没叫。
洛君涵也被吓呆了,他从没见郑志卿如此震怒过。在他的印象里郑志卿一直是个稳重、体贴、彬彬有礼的绅士,重话都不轻易说一句,更别提上来就拿脚踹人了!
何权一看这个赶紧下车。郑志卿当初是校队的灌篮王,腿上的劲儿根本不用说,见天泡夜店的跑车男哪禁得住他这么踹,万一踹出个好歹还得偿命可太不值当了。
他冲过去拽住郑志卿的胳膊:“你疯啦!大庭广众之下打人,不怕进派出所?!”
郑志卿没理会何权的警告,指着地上躺着的那个问洛君涵:“你跟他上过床了?”
洛君涵使劲摇头,紧跟着何权感觉到手底下拽着的胳膊上肌r_ou_暴起——
“说实话!”
被吼得肩膀一抖,洛君涵紧咬着嘴唇以沉默应对。何权看到郑志卿的手张开又攥握成拳,显然是在忍耐极大的愤怒。
“两年了,君涵,我没碰过你一根手指头,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郑志卿的嗓子里像是要扯出血来。
“我没……没不让你碰!”洛君涵的反驳略显底气不足,突然他将目光锁在何权身上,反过头来质问郑志卿:“他怎么在你车上?他想要干嘛?”
嘿!何权听着就来气,心说老子累了一天还得掺和你们的烂事,要不是我拦着你那姘头得被郑大白打进重症监护!
“阿权只不过是搭我的顺风车!”郑志卿的牙齿咯咯作响,“到此为止,君涵,我会跟父亲说是你提的分手,如果你还想给自己留点颜面就别在你爸那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什么?说你和前任余情未了?”洛君涵那张漂亮的脸蛋在路灯的照s,he下显得有些扭曲,“郑志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别人上床了?现在为了这个再加几岁都能让我喊爸的人,你要和我分手!?”
“啪!”
何权回手就给了洛君涵一巴掌,这一下不但把洛君涵打懵了,连郑志卿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气也被他抽下去不少。
洛君涵瞪着眼捂着脸,抖着声音问:“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既然你要管我叫爸,我他妈今天就替你爸管管你!”何权伸手从洛君涵的衣兜里揪出包五颜六色的药丸举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说:“要是让你亲爹知道你吃这个,看他不打死你!”
郑志卿看到那些药后眼里的愤怒被厌恶所替代。
洛君涵表情错综复杂地看着何权,显然他搞不清对方为何会知道自己手里有药。何权也不解释,将药摔到地上踩上去狠狠碾碎,转脸朝停车场出口那边走去。
妈的,怪不得每次郑大白都上脚踹,抽人手疼。
第7章
“阿权!”
郑志卿追上何权,拽着他就往自己的车那边走。何权猛甩开郑志卿的手,怒道:“郑大白!打从瞧见你老子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我警告你!以后离我远点!”
郑志卿一怔,片刻后说:“你包还在我车上。”
“……”
何权气哼哼的回到保时捷边上,拽开门拎下背包转身就走。路过颓然蹲到地上抱着膝盖哭泣的洛君涵,他突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说到底他不是那种心狠的人,虽然洛君涵的少爷脾气得治,但抽完人家他自己也浑身跟着哆嗦。
不光是气,更多的是伤害他人所带来的愧疚感。
何权刚走出停车场拐上人行道郑志卿的车便跟了上来,车轱辘几乎碾着马路牙子转。车窗缓缓降下,郑志卿语调低沉地要求他:“上车,我送你回去。”
“郑大白你听不懂人话啊?”何权转身照着车轱辘“哐”地踹了一脚,“让你离老子远点!”
结果他这一脚给自己踹出了麻烦——车轱辘还在转,尽管速度极其缓慢却依然带偏了他的重心,人一下子就“咕咚”坐到了地上。
郑志卿忙刹车下来,把何权从地上拽起来上下左右看:“摔坏了没?”
“就说碰上你没好事!滚开!”何权羞愤交加,猛一把推开郑志卿,没想到刚那一跤扭到了脚踝,登时疼得他一头栽进郑志卿怀里。
郑志卿一看对方皱眉屈起左膝盖的样子便知道何权是扭伤了脚。
当年何权摔下野长城之后左踝落下了毛病,三角韧带松弛,走平地有时都能崴到脚。有一次下楼梯的时候只是稍稍踩偏了一点就被崴了,左脚肿得连鞋都穿不上。整整一个礼拜都是郑志卿把他从宿舍背到教室去上课的,成了道风景,当时不知道有多少男生被自己的恋人敲着头壳念叨“你瞧瞧人家的男友力!”。
脚上疼的钻心,何权一时挪不出嘴来骂人,抽着气弓身扶住膝盖。郑志卿蹲下身,伸手检查了一番,说:“骨头没事,应该还是老毛病,明天到院里拍个片子看看。”
“我算是服气了,郑大白,真是——”何权眉头紧皱,“你先把你自己的那点烂摊子收拾了再说,我用不着你c,ao心,没你这十年我也过的挺好,可他妈你一回来我不是挨挤兑就是受伤!”
郑志卿沉默了一会,说:“抱歉,阿权,让你看笑话了。”
“我可笑不出来。”何权呛声道,“就行行好,离我远点,我还想多活几天。”
站起身,郑志卿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拎起掉到地上的背包:“我保证,从明天开始绝不侵入你的生活半径,但今天你别犯倔,让我送你回去。”
“别,我自己打一车就行。”何权从他手里拽过包,蹦跶着靠到路边的树上,拿出手机叫车。
酒店附近的出租车很多,两分钟没到便有一辆车停到了路边。郑志卿刚想上手去扶却被何权一眼瞪得手僵在半空,只好看着对方蹦跶着坐进出租车里。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一看是洛君涵打来的,皱起眉头直接挂断。
“呦,何主任,你脚怎么啦?”
眼瞧着何权一瘸一拐的走进公共办公室,麻醉师秦枫挑起眉毛。
“别提了,整个一他妈活见鬼。”何权摆摆手,拿起桌上的一摞病历表翻看,为等下巡房做准备。
“我也觉得是活见鬼。”秦枫撇撇嘴,从桌上拎起瓶跌打损伤的药水,“就在五分钟之前郑专务刚把这个送来,我问他给谁,他说谁需要给谁。”
“扔了!”何权把病历板上的纸翻得“哗哗”作响。
秦枫赶紧把药水攥在手里:“扔了多可惜,这可是南洋那边产的,专治筋骨酸痛跌打损伤,之前去印尼玩儿背回来的两瓶都用完了,你不要我可拿走了啊。”
“随便,总之别再让我看见!”何权正说着,眉头一皱,“端木!”
“在!”实习生端木焕听到召唤赶紧从转椅上蹦起来,颠颠地跑到他跟前,“何主任,啥事?”
何权拍着病历板问:“八床的尿量怎么这么少,你昨天用的什么药?!”
“就……就您审核过的那些……”端木焕谨慎地答道。
秦枫一看何权开始训人立马攥着药瓶贴边溜出办公室,要不就得等着魔音穿耳。果然,他都快走到护士站了还能听到何权在那嚷嚷“一个白天才200多毫升你就不知道下班前申请加药?肾功能也没查!你这一早上都干嘛来着?”。
“得,八成待会端木又得哭着巡房。”秦枫冲护士长钱越撇撇嘴,“咱这何主任也不赶紧找个伴儿撒撒那点邪火。”
钱越眼角的泪痣微微提起:“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名字也不问就上床。”
“这可真冤枉我了,名字好歹得问问,就是犯不着拿人身份证去核实真假而已。”秦枫耸了下肩,“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你这岁数比少年老了点。”钱越从护士站里推出药车,“别在这堵着,我得去换药。”
“诶诶,这个给你。”秦枫把那瓶跌打损伤的药水放进他的护士服兜里,“你之前不是说好用?刚又弄一瓶,赶紧给你送过来。”
“哪来的?”
“甭管,你秦哥哥我就是路子野。”
钱越摇摇头,将装满输液袋的车推进病房。
洛君涵不停地打电话,郑志卿索性把人拉进了黑名单。这一次他没办法再用对方年轻不懂事来说服自己了,就算没当场逮着洛君涵和别人上床,可滥用药物这事儿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想当初他参加全国联赛受伤,桡骨骨折,断骨刺出皮肤疼得打滚都不敢让大夫给自己用吗啡止疼就怕染上药瘾。家里是开药厂的,他对药物作用的原理再清楚不过,任何刺激中枢神经的东西都只会让人越陷越深。
可何权又是怎么知道洛君涵有药的?
这问题困扰了郑志卿一夜,而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何权是在某个场合下碰巧看到的。可除了之前送洛君涵去的fix,他想不出这俩人还能在哪碰上。他倒是不奇怪何权会去夜店,毕竟从念书那会起对方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只不过去夜店的除了喝酒跳舞,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为了寻找艳遇。他完全可以想象,像何权那样长相ji,ng致又面带桃花的人往吧台边一坐能招来多少狂蜂浪蝶。不过何权有自己的生活,他没资格指手画脚。
手机在桌上震了震,来电显示“郑志杰”。郑志卿搓了把眉毛,接起电话。
“早,哥。”
“君涵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吵架了,出什么事了?”郑志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刚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
郑志卿权衡了一下措辞,说:“我决定跟他分手了。”
“分手?”郑志杰的音量陡然拔高,“为什么?”
“别问了,我不想说。”
“志卿,你和君涵订婚的事可是上过新闻的,你现在什么理由都没有就说要分手?洛伯父那你要如何交待?父亲那你要如何交待?”
郑志卿怒道:“我撞见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问:“床上?”
“……不是。”
“那你再好好想想,我这次飞美国就是和洛伯父那边签署成立联合制药公司的合约,目标五年之内上市,和投资人签了七个亿的对赌协议,如果终止合作后续牵扯到多少问题不用我多说。”
“可这不我的错,哥!”
“资本市场不管谁的错,只认钱!”冲口而出的话后,郑志杰放缓语调,“志卿,君涵确实被洛伯父惯坏了,可你得清楚,他就君涵一根独苗,即便是君涵犯了天大的错误,他也不会狠下心去责怪自己的儿子。”
“哥,这中间还有别的事,我不想再说了,父亲那我会给他个合理的解释,至于洛伯父那……我估计君涵不会太过分。”郑志卿压下胸口堵着的闷气,“如果他再给你打电话,你就说你也联系不上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大正那边如何?”郑志杰岔开话题,“我看报表显示上半年的盈利下滑了近十个百分点,志卿,父亲对你寄予厚望,别让他失望。”
“我知道。”
“那就先这样,有情况及时联系。”
“好。”
挂上电话,郑志卿使劲掐了掐鼻梁,向后靠到椅背上仰脸看向天花板。
也好,他想,现在出问题分了总比像他大哥那样结了婚再离婚要来的干脆。当初发生假疫苗事件时要不是为了回收郑志杰配偶手中的股权,药厂的现金流不至于一下子缩减到需要找外援的程度。
突然楼下传来了警笛声,他忙起身扒开百叶窗,看到有辆警车驶进了医院大门。他冲出办公室,急匆匆往电梯跑去。看到院长也在那等电梯,郑志卿问:“出什么事了?”
院长满面焦急。
“三区何主任让患者家属给打了,刚报的警。”
第8章
何权的情况并没有想象的糟糕,他捂着额角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像是撞在什么东西上的样子,没有血迹和其他任何r_ou_眼可见的外伤。伤人那哥们被保安队长察穆给按在地上,一只手反扭到背后,还不停地嚎。郑志卿很想过去查看何权的伤势,但一想到何权昨天那拒人于千里之外、恨不得再也别看见他才好的态度,便只得先同院长一起处理伤人的家伙。
被按地上那孙子看见警察更来劲了,嚷嚷着要何权偿命。
“这是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派出所来的是院长老熟人,渠剑英,带了个辅警。俩人往走廊上一站,渠剑英打开执法记录仪,问:“出什么事了?”
院长跟他是前后脚到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从办公室里把门诊护士柴小娟给叫出来,让她跟警方描述事件经过,因为是她报的警。
小娟看着被渠剑英一嗓子喊闭嘴的家属,愤愤不平地说:“这人推了何主任一把,何主任摔倒被桌角磕着头了。就这样何主任还不忘赶紧安排把患者收住院的事儿呢,这人太没道理了!”
“因为什么起的冲突。”
“那得问何主任,我是听屋里有响动才冲进去的。”
渠剑英往办公室走,到何权跟前站定:“何主任,可以说话么?没问题的话,请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
何权放下手点点头。跟着渠剑英一起进来的郑志卿看到对方额角上有一块淤青,顿时皱起眉头,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握成拳。
“患者上个月来产检的时候发现脐带绕颈三周,这很危险,胎儿有窒息的可能,我是建议留院待产,一旦有任何情况可以及时剖出来。可家属觉得还是在家里住方便,说反正家里离得近,有问题叫120就好。我看了下他们的地址,确实,就在隔壁那条街,如果发生问题抢救是来得及的。”
何权说着重重皱起眉头,这动作扯痛了他额角的伤,于是又咧了咧嘴继续说:“结果昨天夜里患者肚子疼了一宿也没来看急诊,说什么想着今天是产检,反正疼的不厉害到时候再看。可等他们今天来,我他妈一听胎心都没了,问他们是要引产还是要剖,然后家属就急了,骂我庸医。真是我的问题,我认,他去申诉,让医疗道德委员会吊销我执照都行。可他们上次走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任何、任何情况都必须立即就医,还打印了一张注意事项给他们。”
“所以你们就吵起来了?”
“当时还没有,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见。您想,三十多周的没了,起急冒火伤心难过需要发泄口是人之常情。他在那骂,我就赶紧给患者安排住院事宜。我跟他起争执是因为他要带患者走,去其他医院,说留在我们院看说不准还得死人。他就不想想,再挂号再排队再没床,现在可是高峰期,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弄出来?七十二小时之内不处理毒素就会侵入血液,那样连大人都会有危险!”
在场的医护人员都表示赞同何权的决策。
渠剑英点点头,指着门外那个又问:“确实是他推的你?如果你决定起诉的话,得验伤,出司法鉴定报告。”
“……”何权欲言又止,他抬眼看到郑志卿询问的目光,翻了个白眼别开脸,“他也没推我,就是他去拽他爱人的胳膊,我一挡,重心不稳自己摔的。”
“啊?”小娟一听就不干了,“何主任,你没听见那人在走廊上怎么骂你啊?祖坟都要让他掀了,就这样你还要维护他?”
“你的意思是我撒谎了?”何权瞪着她,“搞清楚事发经过了么你就报警?”
小娟这把可给委屈着了,眼眶憋得通红,转脸哭着跑了出去。院长倒是明白何权的用意,赶紧跟渠剑英说:“都是误会,误会,那个,老渠,上我办公室喝杯茶去?”
“不了,今天是工作不是闲聊,得按规矩办事,察队长那还压着人呢,我去把该录的口供录完。”
渠剑英说着,又和同事一起返回走廊,院长也赶紧跟了过去。
等人都出屋了,郑志卿走到何权跟前,谨慎地劝道:“去照个片子吧,虽然外面看上去肿得不厉害,但怕有颅内损伤。”
“不用你提醒,我就是大夫,严不严重自己心里有数。”何权撑着桌子站起来——刚又崴了一下,“这事儿说白了还是怪你,要不是昨天我崴了脚只能一只脚吃劲儿,今天不至于摔桌角上去。所以,谢谢,郑大白,你的关心我不需要,就拜托你——离、我、远、点!”
郑志卿的眼里流露出受伤的神情,他在何权一瘸一拐的路过身边时突然抬手抓住对方的上臂,问:“就那么恨我?”
一把没抽出胳膊,何权看着郑志卿掐在胳膊上的手,沉下脸。“没,我这人不记仇,再说你也没的可让我恨。分手我提的,你要是到现在还不甘心,出门右转,电梯上五层,ji,ng神科找张芳张大夫,专治产前产后抑郁,报我名字不用挂号。”
郑志卿被他噎得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何权已经瘸着走出诊疗室了。他追出门外,看到何权正趴在分诊台那,用韩骏给的木奉木奉糖逗哭得梨花带雨的护士小娟。
“行啦,别哭了小姑奶奶,我那不是冲你。”何权剥开糖纸,将木奉木奉糖递到小娟面前,“那人已经失去个孩子了,要再因为我这么点小伤落下案底拘留几天,一家人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么?来,拿着糖,不哭啊,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小娟抹抹眼泪从何权手里抢过糖,扁着小嘴说:“刚吓死我了,看您捂着脑袋跪在那,我还以为他给您开瓢了。”
“开瓢不至于,不过真撞得有点狠,小姑奶奶,等您吃完糖,劳驾给拿个冰袋?”何权支着脑门故作晕眩状,“哎呦,先给来把椅子,晕。”
没等小娟起身,郑志卿从旁边候诊区那搬了把皮椅到他身后,按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何权坐到椅子上,翻楞着郑志卿说:“干嘛,你也幼小纯真的心灵受到创伤,需要吃点甜的来愉悦下心情?”
郑志卿没说话,他也说不过何权,十年前就是如此。同样的,何权的善良也一如他记忆中的那样。出门右拐,郑志卿倒是没去五楼找张大夫,而是从门诊楼出来到急诊那边,问急诊护士要了个冰袋给何权拿了回来。
目送郑志卿离开,小娟用胳膊肘撞了撞何权,说:“诶,何主任,我怎么觉得咱这新来的郑专务对你有意思啊?”
何权本来就被撞得额角一跳一跳的疼,一听这话更疼。“木奉木奉糖塞不住你的嘴是吧?拿来!”他唬下脸,作势要去抢小娟手里的糖。
小娟赶紧把糖塞进嘴里。
十二小时之内崴了同一个位置两次,何权的脚到下午已经肿得没办法沾地了。钱越看他扶墙蹦着走,不知道从哪找了个拐杖让他撑着,并把他扶回办公室。在椅子上落下屁股,何权边看电脑边摇头。
“怎么了,何主任,你这几天摇头的次数比最近几个月都多。”钱越看他心情不佳,决定和他聊聊。之前端木焕也拜托过他帮何权舒舒心,因为何主任一不高兴实习生就倒霉。全病区所有人都挨过何权的骂,只有乔巧和钱越能独善其身。
“蝴蝶效应。”何权说,“这几天我经历的所有c,ao蛋事儿都是有因果联系的。”
钱越眼角的泪痣微动。“蝴蝶的翅膀是从十年前开始扇的?”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传八卦的时候,这墙就跟渔网似的布满了窟窿。医院里有好几个何权的师哥师姐师弟师妹,他跟郑志卿当初在学校里简直是一对儿标配的金童,没人不知道他们俩谈过恋爱。钱越倒不是喜欢打听八卦的人,但他明白个道理——和前任做同事,绝对能在“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的事里排到前三。
另外两个是谈恋爱和闹分手。
“钱护士长,你走的时候帮我关下门,谢谢。”
何权抬手扣住眼睛,话不投机半句多,头疼。
“得,等你想聊了,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哦,对了,这个给你,治跌打损伤很好。”钱越说着,从护士服兜里将早晨秦枫给的药水瓶拿出来放到何权的电脑旁边。
眼瞅着兜了一圈又回到手里的药水,何权哭笑不得。
钱越刚出去也就五分钟,乔巧直接推门进来,穿着手术服往沙发一躺。没等何权开口,乔巧抬起手:“安静,半个小时之后叫我。”
何权乖乖静音。昨儿乔巧的大夜班,十一月恰逢新生儿高峰期,值班医生不可能踏实睡几个小时,一口气忙到下午是常态。有时候他觉得挺对不起表姐的,之前乔巧在另一家产科医院已经做到产区大主任了,是他死缠烂打让人家过来一起建立产三区。要说以乔巧的资历做三区主任绝没问题,但她的意思是,既然跳槽,那就钱多事少离家近怎么也得占两条,所以坚决不当主任。实际上医院给乔巧的待遇比何权还要高一些,这是何权为她争取的。
半个小时一到,何权将乔巧叫醒。他也想让对方多睡会,但术后半小时到一小时也是患者的麻醉复苏时间,主刀医生要去查房下医嘱。来他办公室睡觉有附加福利,醒了可以来杯咖啡。
“我看你刚做的手术是12床子宫平滑肌瘤那个,情况怎么样?”何权问,他们一向用谈工作来使彼此快速恢复清醒。
“术中做了两次活检,癌细胞侵蚀面积太大,为了保命,全摘。”乔巧打了个哈欠,抬手搓去眼角的shi意,“才二十六,没孩子,我中途出来和丈夫谈变更手术方案的时候,听公婆在旁边念叨说让儿子离婚。”
“c,ao!”何权顶他妈腻味这种落井下石的人。
“他丈夫人还不错,就一直跟我说,只要把命保住其他都无所谓。”乔巧也倒了杯咖啡给何权。
接过咖啡,何权冷嗤道:“这做医生啊,天天见生死,做产科的医生,天天见生死不说,还他妈得见证人性。”
“诶,你这头怎么回事?”乔巧这才注意到何权额角的淤青,“撞哪了这是?”
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乔巧学了一遍,末了何权气哼哼地说:“这郑大白就克我,你瞧他才回来几天,我是脚也瘸了头也撞了,还有他那个未婚夫,没他妈气死老子!”
“他俩不是分了么?你现在又单身,不考虑考虑跟他破镜重圆?”
何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给她。“好马不吃回头草,就是全世界死得就剩他一个,我也绝不会和他延续人类的基因。”
“你当初不还想着留下人家的孩子?”乔巧不屑地撇撇嘴。
“那也是我的孩子好吧?”
何权刚说完就听到有人敲门,于是不耐烦地应道:“进来!”
郑志卿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工作服的人。乔巧立刻把嘴抿成一条直线,偷偷观察了下郑志卿的表情,估摸着他应该没听到自己和何权的对话。
“有事儿?”何权皱眉看着郑志卿。
“住院部办公室要分批重新装修,隔断全部拆掉,都用磨砂玻璃。”郑志卿解释完,招呼跟着一起进来的两个人量尺寸。其实这种事不用他一个专务亲自带人来,但一是他这人干什么都特别认真、亲力亲为,二是,他想看看何权怎么样了。
“呵呵呵呵。”何权干笑,“专务一来就大刀阔斧的改革啊,全玻璃的,那不是患者家属塞个红包谁都看见了?”
郑志卿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用玻璃隔断是为了增大空间以及透光度,空调冷热传导快,减少用电,环保又节约,另外,医院明文规定不许收红包。”
“马不吃夜草不肥,我又不是上市公司的小开,不让收红包,我什么时候买的起保时捷?”何权斜楞着郑志卿。
脚疼,头疼,但是嘴不疼啊。
知道何权是故意揶揄自己,郑志卿轻咳一声,刚想说话突然看见工人拉的钢卷尺碰歪了何权身后挂着的人体神经分布图,装图的玻璃相框照着何权的脑袋就拍了下来。他条件反s,he地冲过去将何权护到身下,下一秒玻璃框“哐”地贴着何权的座椅靠背砸到地上,给乔巧吓得惊叫了一声。
虚惊一场。
郑志卿松了口气,直起身问:“阿权,你没——”
“郑大白你给老子滚出去!”
何权简直出离愤怒——郑志卿这一扑扑得他手里端着的咖啡撒满了笔记本键盘,电脑瞬间黑屏。
好像还有“噗”的短路声。
第9章
要不是乔巧拦着,何权得把笔记本电脑拍郑志卿脑袋上去。俩工人都看傻了——病区主任敢跟专务动手,这得是业务水平多高才敢这么以下犯上?
郑志卿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来安抚何权,可被乔巧一个劲的使眼色,只得从何权的办公室退到走廊上,边整理被何权揪歪的领带边听里面传出“姐你别拦着!今儿不打死那丧门星我就不姓何”之类的骂声。好心办坏事,也难怪何权生气。但对于郑志卿来说无所谓,何权本来就一炮仗脾气,他多少年前就习惯了。以及令他略感欣慰的是,刚何权顺手拿来砸他的是早上送到办公室的那瓶跌打损伤药。
郑志卿边走边给工程部打电话叫人来帮何权修电脑,迎面韩骏急匆匆地过来,俩人错身不及时,郑志卿被韩骏的肩膀撞了一下。这一下撞的还挺狠,郑志卿的手机被撞掉到地上,他弯腰去捡,结果韩骏抢在他前头把手机捡了起来。
“抱歉,郑专务。”韩骏将手机递还给他,笑容里没有丝毫歉意,“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何主任伤了头,着急去看他。”
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郑志卿皱皱眉,将手机放回兜里。他比韩骏高半头,视线不在同一水平位置上,出于礼貌说话时需要略略低头:“他没事。”
何权的骂声回荡在走廊里,中气十足一听就特别有ji,ng神。
“听的出来。”
韩骏自然是瞧见了那道裂痕,于是补充道:“手机算我的,专务,你修完了把账单送我办公室就行。”
“不用,家里还有新的。”郑志卿抬手示意,也不多做逗留,继续往前走。
韩骏在他的背后微微勾起嘴角。这就是何权喜欢过的人,看起来倒是挺有风度的。可能让人指名道姓地骂,这得是干了多c,ao蛋的事?
乔巧出门韩骏进门,俩人打一照面,互相打了声招呼擦身而过。何权一看韩骏进来也不好意思再骂,生生咽下口气,抓起面巾纸泄愤似的擦着桌面。擦着擦着,一根木奉木奉糖递到嘴边,他张嘴叼住,冲韩骏撇撇嘴角。
韩骏也不说话,就帮他把桌子擦完,然后拎起嘀嗒水的笔记本电脑摆成个倒“v”字架到窗台上。等那俩工人量完尺寸都出去了,韩骏才对何权说:“过来点,我看下伤。”
一看何权得扶着东西蹦跶着从桌后出来,他赶紧抬手把人搀住扶到沙发那坐下:“脚又怎么了?”
“老毛病,三角韧带松弛,昨儿崴了一下。”何权一脸生无可恋地嘬着木奉木奉糖。
“头上的伤什么时候撞的?”韩骏看到桌上有瓶跌打损伤药,顺手拿起来拧开瓶盖。
“上午十点。”
点点头倒了点药水在掌根上搓开,韩骏抬手扣住何权额头的青肿,并不揉搓,而是使药水借着手掌上的热度缓缓渗入皮肤。跌打以及扭伤在前十二小时内需要冰敷,先把破裂的毛细血管收敛住,然后才能揉搓化瘀。一开始就上手搓的话,淤血面积扩大,明天何权得出个熊猫眼。
药味熏得何权眯起眼,念叨着“再这样下去我得辞职了,要不得把命搭上”。
“那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跳槽。”韩骏笑着说。
“别,你走了nicu里那帮孩子咋办?再说了,全国也找不出比这条件设备更好的新生儿病区。”何权拍拍韩骏的胳膊,“你就好好干,将来肯定能提副院长。”
“我对当官没兴趣,这你知道。”韩骏收回手蹲下身, 起何权的裤管,看到他脚踝上异样的肿胀后眉头微皱。
发现韩骏要帮自己脱鞋,何权嘴里的木奉木奉糖差点掉出去,赶紧上手拦他:“诶诶诶!你别上手!”
“不信任我的业务水平?”韩骏挑眉看向何权,“儿科大夫可是全科大夫,你以为我就会拿手术刀?”
“没那个意思。”何权赶紧抢过对方手里的药,“我这人全身都痒痒r_ou_,怕碰,你还是给我我自己来吧。”
闻言,韩骏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全身都是痒痒r_ou_,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敏感。何权每次被点后颈上的痣反应都那么大,那到了床上得是多招人兽性大发的一副模样?
想到这,韩骏莫名燃起了对郑志卿的妒火——那哥们一定见识过。
强压下心里的不悦,韩骏说:“脚这样,晚上下班你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家。”
何权蹬掉鞋,往手上倒了点药水,盘起脚边搓边说:“我今儿晚上的大夜班,再说自动挡的又不用左脚。”
“这样还值班?”韩骏笑笑,“真来急诊,让护士用轮椅把你推过去?”
何权撇撇嘴:“我查完房就睡急诊观察室去。”
“那我也调个班,遇到急症也好有人能把你背进手术室。”
“几个意思?说我胖?”何权刚想说“胖咋了,吃你家大米啦”,突然意识到自己嘴里还叼着人家给的木奉木奉糖,于是又把话就着口水给咽了下去。
“没有,不然也不会给你糖吃。”韩骏站起身,“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没事的话我就先回病区了。”
“忙你的,我这电脑挂了正好歇会。”
“行,那你注意点,别再受伤了。”
目送韩骏离开,何权长长出了口气,心说又他妈不是我乐意受伤。
凌晨一点多,何权正窝在急诊观察室里睡得直打小呼噜,突然被急诊的护士摇醒。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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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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