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 作者:晏池池池池
分卷阅读91
沈长歇闻了这话,刚上脸的笑都僵了去:“什么周旋?我立雅阁,不过是为尽风雅之兴。”
“风雅之兴?”羡之并不辩驳,只将自己琢磨了许久的话道来,“师父曾说你若入仕,便没他什么事了,这话不是简单的奉承您吧。雅阁于这扶风立了二十余年,上一辈的王孙贵胄都可要卖您这纨绔子弟一个面子。您说……”
“不用说。”沈长歇摆了摆手,忽然正色道,“你且说你今日的意思。信陵主关于我身份的事,怕不是今日才想通吧,放在今日来说,必是有您的打算。”
“那我说的可对?”羡之对上他的眼,算不得厉色的眼里却似藏了针,直扎向沈长歇。
沈长歇将目光移开,一字一句地认来:“如你所想,我是受了王命,摆插在市井的一只眼,所以王孙贵胄卖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我依仗了天家。行了,说吧,来做什么?”
“就是来问问沈大人,他怎么狠得下心?”羡之两手一摊,睨了沈长歇一眼。
“有什么狠不下心,当初他哪有我的情真意切啊,不知事的时候,就不认为有多重要,自然敢收敢放。”沈长歇说起他来,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带着上了笑,像春时瞧见了探进窗的花枝,自有一份馥雅。
“但其实他也没怎么放手。我才出沈府大宅,来立雅阁,又游走四方的时候,他嘱咐过旁人莫为难我。这事儿他还以为我不知晓来着。”沈长歇如数家珍地道来。
“其实他就是嘴上说着放我自己去做,暗地里还是心里有数的,只要我出了他心里的范围,沈家人过不了半日就会寻上我。况我是跟着他长大的,总免不得有一份依从,就像那异姓候待你一般。只要他肯冲我招招手,我便会跟上去。”说完又是一声喟叹,“这东西啊,说不清楚的。”
“可我招手……”陆岐就会跟上来吗?羡之不以为然。
沈长歇拍了拍羡之的手臂,道:“对了,正好你来了,我大抵明日动身去西北,你可有要捎去叶老将军坟头的东西?”
羡之似早猜到他要即日动身的事,所以并不惊讶,只思索了会儿,道:“叶老爱花,若是方便的话,带束花吧,那种山花最好。”
“漠上我跟哪儿去给你寻山花啊?”沈长歇反问道。
“城外东山,就是叶老坟边那棵树上的花枝都行。”羡之记得那个老人,那日上城墙前,还拉着他交代道,若是他日后去了,就将他埋在东山之上,还要羡之平素得给他雇个人,没事给他折一截山花枝伴着才行,说是他的妻啊,就爱花。早便约好了二人下了地,以香识人。所以那花枝可不能断了,万一断了,他怕他那妻不认他。
一段长情,令人艳羡。
羡之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又道:“还要请长歇替我捎个人回西北。”
“谁?”
“叶窥鱼。”
沈长歇听了这个名字显然惊讶于叶窥鱼来了扶风,羡之则将叶窥鱼今日在居衡园中说的话说给了沈长歇听。
但沈长歇越听这眉就皱得越紧:“不对不对,她说的不对。”
“何处不对?”
“羡之,你这多半是关心则乱,叶窥鱼的话明显有问题。她和陆未鸣本是夫妻,怎会不问陆未鸣去向。况陆未鸣一直未归,那陆老会放自己的亲儿媳妇走,还是上扶风。你忘了陆家和你师父的旧约了?”
“可事有轻重缓急,这陆老不会不通情达理。”
“不,陆老是重诺之人,他断不会行这一步,况他去西北替陆大郎戍边之前,可是跟在惠帝身边二十几年的人,他的谨小慎微必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事。陆未鸣若上了扶风,那叶窥鱼他必然不会放。山鹿营不在他手下,放叶窥鱼走,要是叶窥鱼出了事,他就会担着叶家将来反咬一口的风险,你以为他会担吗?况叶家是有爵位的。他陆老的爵位,是后来被褫夺了的。”
沈长歇的话,把羡之说得愣了愣,沈长歇见羡之一时没了反应,又软了神色,慰言:“你现在肯定一时半会儿,信不了,但这么一对,一定是有问题的。况这事我能知道,那圣上一定也能,便是我应了你明日将她捎走,圣上一定不会放她走的。”
羡之蹙了眉头,心下却有了计较,他转头跟沈长歇说要告辞的话。
沈长歇却唤住了他,多问了一句:“羡之,你为何以为他是狠下心放我走的?”
“他说的。”羡之神色匆匆,未经考量,直言不讳道,“战场上,他倒在血泊中,说他半生最悔之事,是狠下心放你去做一个纨绔。如今又有一悔,是心不够狠了。”
这话说完,羡之匆匆离去,沈长歇却像被抽了魂一般,颓然摔坐在地上。
曛风穿堂过,带来了夏日惯见的雷鸣,直直地打向了那不具名的山头,那山被雷劈出了堑,带着寒的山风顺势灌满了那壑,也冻得沈长歇浑身一激灵。
因为心不够狠,所以才想在将离去时,把心底的那份将开还来不及败的花放在他眼前。因为心不够狠,才想将埋于心底的情字,诉诸在这最通俗易懂,又自相矛盾的话里。而这话大概也只有他二人能懂吧。
而另一边赵祚替谢陵捻了被角,出后厢时,羡之已经离了园子。
宦奴同赵祚说了羡之见了陈延的事,赵祚颔首应了,便让人将叶窥鱼请往杏林后的那间茅屋。
第90章 第二道旨
曛风入了杏林,不及带起沙沙声,反是惊蛰后那些新生的蝉在树间鸣唱不停,像在向这静谧园子传递着这座扶风城里的喧嚣,却又像在掩盖这园子里骇人的静。
居衡这园子本是谢无陵最爱之处,后来渐渐成了他最不愿夜宿的地方。到底是这看似无垢的地方,藏尽了扶风半城的腌臜,就免不得让人难安。
一位妇人被这园子的宦奴从旁间绕着碧清活水溪而筑的小馆里带来。穿回廊,过浮光窗,往杏林深处进。
不日前零落的杏花叫早起的小僮收拾了些,余下些杏花瓣三三两两地叠落在地。嫣红点缀里是一处茅屋。茅屋不大,和东山上叶老将军曾住的那间名作“广厦”的陋室相比,差不了多少。只是叶老将军屋外种了千百种不知名的山花,春秋二季时姹紫嫣红,烂漫得紧。
而这处茅屋外,只得一杏林,也就春时嫣红欲滴,如园子主人那填了脂的檀口。
宦奴候在了门外,叶窥鱼依宦奴所指,上前推门,目光环了周遭,就见着里面金冠玄衣人。那人坐在屋内左手边置着的琴案侧边,正伸长了手去触摸了琴弦,眉眼里透着几分柔和与沉湎。
叶窥鱼的眸光微动,见那抚琴之人应落座的位置空了出来,心下却已了然。他怀念的应当就是她的平之兄长。那观之说的谢无陵恐仍或者活着的话,在此刻得到了驳论。
她见赵祚这副模样,心里有了念头,遂并未敛衽做妇人福身礼,而是上前拱手做拜,眉眼除了微蹙来添的几分忧色外,其余仍如旧时一般,只是少了那猎猎红衣,和那手中本应掌的一把缨枪。
“叶窥鱼见过圣上。”
赵祚闻声瞥了一眼去,将抵在琴弦上的指收了回来,才展了眉唤道:“叶将军。陆老将军可还安好?”
赵祚不疾不徐地叶窥鱼叙起旧了。叶窥鱼看着赵祚,对他这般态度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有宦奴搬来了两坛酒时,这一番表面的风平浪静才开始慢慢变了样。
林中有风入茅屋,吹来了表面的风平浪静,也吹响了林中垂着的银铃,泠泠声也渐渐漫开来,漫到了人心头,直击着人心下的那点惶然。
“这还是你平之兄长当年从西北那酒窖里搬回来的。尝尝滋味?”赵祚挑眉,直接上手,拍坛拆封,也不讲究地直接将酒坛给了叶窥鱼,又皱眉道,“寡人记得,好像是最后两坛了?”顿了顿道,“那今日可得好好尝了。”说罢眼里蕴着别的意味,让叶窥鱼手下的动作滞了滞。
赵祚则更似坐在姑臧城外的军营上般,作着叶窥鱼最熟悉的姿态,直接抱坛饮来,反是叶窥鱼在这扶风地做了文雅人,取盏添酒,听赵祚道:“今日这第一杯,也敬伏舟窥鱼。”
伏舟窥鱼,此间清平,无战事。
这话到底还是要留在那曾经的姑臧了,至少这窥鱼再不是那个窥鱼了。赵祚心下默然一叹。
叶窥鱼听见赵祚提到了叶伏舟,添了忧愁的眉皱得更紧了去。她咬了咬下唇道:“伏、伏舟兄长他……”
赵祚闻言,凝睇向叶窥鱼,半晌了竟是什么都破绽都没瞧见,但他仍不愿尽信。他颔了颔首,也依样皱了眉头,轻声安慰道:“无须担忧。”
叶窥鱼的眸里立马生了光,似抓住了一根稻草的模样,顺势探道:“无须?可是那画屏后的先生有办法了?平之兄长也曾是昭行的,他总是有办法的。”
赵祚不可置否地颔首,他将凝在叶窥鱼面上探寻的目光收了回来,眉却深锁了去。
叶窥鱼的一切反应太真实了,就像叶伏舟真的出了事,就像她真的千里迢迢来扶风,真的是因为叶伏舟。偏偏这完美到天衣无缝的反应,总比那些惶惶不知措的表现更易令人生出不好的直觉。
赵祚半晌才开口道:“他说,若是外贼,叶侯势必安然。若是……”
“若是什么?”叶窥鱼追问,而后顿了顿,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一般,又像是突然生了别的想法,“他说?圣上的那个‘他’,可是那昭行的先生?”
赵祚见她仍执着,遂点了点头,继续道:“若是内贼,那即便昭行也救不了,叶将军应该是知道的。”
赵祚一边说着,一边被叶窥鱼摩挲酒坛的小动作吸引,她的指腹挨着酒坛沿口,不住的摩挲着,像是在昭示着人心内的不安,但这个本该是下意识的动作,却在赵祚说起内贼的那一刻,停滞了。
“知、知道。”叶窥鱼怯生生地道
赵祚肯定叶窥鱼就算不是同流合污的,也当是知情的。
他复冷声,煞有其事地嘲道:“昭行救不了的人太多了,当初谢相饮鸩,昭行不也只能作壁上观吗?”赵祚微顿,特意将话引开,欲探叶窥鱼的反应。
“更何况叶将军现在到了扶风,要想回援叶侯也已是不能了,叶将军说可是这个理?”
“是。”叶窥鱼回话带着颤,但赵祚却总觉得她方才似松了一口气。
“不过羡之那孩子总还是惦记着叶候的,他说他虽帮不上什么忙,却有一件物什,是要寡人替他还给的叶侯。”赵祚说着放下酒坛,起身往这屋内的八宝架上寻去。
叶窥鱼仍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抱着酒坛,酒坛内弥漫出姑臧葡萄酒的幽香,绕着叶窥鱼打转,叶窥鱼却无心尝上一口,或者说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对付赵祚上。
陆未鸣早说过,扶风最大的狐狸是谢无陵,而最大的豺豹却是赵祚。谢无陵不过算计你,慢慢将你蚕食的骨头都不剩,赵祚却猛地出现,一口纳命。
一如现在。赵祚絮叨着:“谢平之啊,就爱替人收东西,寡人早说不这都是该留的劳什子,他还当个宝贝。还让羡之替他守着,总不过就这七七八八的……”
赵祚的话微顿了顿,从八宝架上取了那一枚似鹿角的玉扇坠儿。这玉是特意刻成了鹿角模样。手里拿着时,会觉鹿角上玉面凹凸不平,细观来,便可观得那玉鹿角上微雕着塞上草盛马肥的风景,又刻以“春风入塞”的小字。
他将这玉鹿角的扇坠儿连着那把竹木扇都给了叶窥鱼。好以整暇地看向了眼前的妇人。
“这……”叶窥鱼显然是认识这把折扇与扇坠儿的。面容里皆是震惊色,抬手去接这竹木扇的手也抖了抖。
“这不是应该在西北酒窖里藏着的东西?”赵祚似笑非笑地看向叶窥鱼,“叶将军,寡人说的可对?”
“窥鱼不知圣上的意思。”叶窥鱼的面色很快恢复了过来,连惊讶色都被藏了起来。
“不知?那正好,寡人也让将军知道个通透?”
“陆未鸣不日前收到了封绘着山鹿模绘样的传信。”赵祚话音刚落,叶窥鱼就看了过来。赵祚视若无睹,继续道:“是叶将军先替他拆了信吧,所以你让身侧的人先去给叶伏舟报了信,又招了叶侯的亲信兵?”
上次他们才从昭行回来的路上,宣城的暗卫就在马车外提过西北异动的迹象,赵祚便生了疑。让宣城后来继续注意着,没想到传回来的消息是叶窥鱼集合的亲信兵。
“偏生晚到了一步,而那山鹿纹样的信,将军第二日才给了陆未鸣?”叶窥鱼目光里瞬时生了动摇,心像叫人攒住了一般,赵祚不依不饶道,“陆未鸣见了山鹿纹样,次日便说要来扶风,叶将军是跟着一起来的吧,日夜兼程,三日抵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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