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狼马 作者:巫哲
第43节
“早上我们可以顺着这条路跑步,一直跑到山边再折回来,”付坤指着小区后门外面的路,“空气肯定特别好。”
“嗯。”付一杰点点头。
“要是周末,可以叫上爸妈去爬山,山腰有眼泉……现在大概冻上了。”
“嗯。”
“不过想在这儿长住估计要再过几年了,他俩退休了过来养老。”
“嗯。”
“现在就当度假别墅吧,多牛逼。”
“嗯。”
“你嗯个屁啊,想什么呢?”付坤看着付一杰。
“听你说呢,”付一杰笑着靠在阳台栏杆上,“就这么听你说话,特别舒服,就像小时候你晚上不睡觉老说废话一样。”
“是么,慢慢听吧,我这人比较容易发出感慨,”付坤笑笑,站在阳光里伸了个懒腰,眯缝着眼睛看向太阳,“一截儿。”
“嗯?”
“有没有种特别满足的感觉?”
“有,”付一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简直满足透了,希望一辈子都这样。”
“那当然得一辈子,”付坤侧过脸在他手心里亲了一下,“老了咱俩就蹲这儿晒太阳,我帮你挠痒痒,你帮我捶背,怎么样?”
“好。”
作者有话要说:哦!正文完结!!撒花!!!
番外一 郭师兄
蒋松坐在自己屋里看恐怖片儿,关于婴灵的。这片儿是付一杰拿给他的,说是好看,据说吓得付坤三天不敢一个人去厕所,看到小朋友就绕着走。
今天这套两居室的房子里只有蒋松一个人,郭宇去书店了,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回来,他不在,蒋松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觉得没劲,还不如吓吓自己了。
虽然他跟郭宇一块儿吃也没人说话,光能听见电视响,郭宇还总爱看把电视调在儿童频道,听得蒋松脑浆都快糊了,但就那样也比一个人吃饭有意思,起码有个人能瞅瞅。
蒋松正走神儿的时候,音箱里冷不丁传来一个小孩儿卡碟了一样的笑声,他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搓了搓胳膊。
他抬眼想看看剧情发展到哪一步了,刚往屏幕上看了一眼,还没瞅明白上面是什么,画面突然转换,一个小孩儿惨白的脸跳了出来,黑洞洞的眼框渗着血,接着又是一阵冷笑。
随着音箱里突如其来爆发的诡异音乐,蒋松吓得啊地吼了一声,腿没忍住往前狠狠踹了一脚,想让自己离屏幕远一点儿。
他跟付一杰讨论过恐怖片气氛营造的问题,用突然响起的恐怖音乐来吓人被他俩一致认为是最低端的手段,但现在他却被这个最低端的手段吓得一声惨叫,蹬着桌子连人带椅子往后一翻,摔到了地上。
“靠!”蒋松挣扎了两下才把椅子踢开了。
音箱里开始传来那个没眼睛的小孩的哭声。
蒋松有点儿恼火,站起来想过去把片儿给掐了,刚迈了一步,眼睛余光扫到了自己房间的门。
他没锁门,是掩着的,但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
他立马感觉肠子都抽了一下,大冷天儿的窗户都关着,哪来的风?
扭头想仔细看看的时候,一个毛绒绒的黑色脑袋从半尺宽的缝隙里探了进来。
“什么玩意儿!”蒋松吓得够呛,头发都快立起来了,壮胆似地大吼一声,“滚开!”
门一下打开了,郭宇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门口:“你干嘛呢?”
“郭宇?”蒋松愣了愣,再低头往地上的脑袋看过去,这才发现那是郭宇上星期新买的大毛熊拖鞋,熊脑袋跟个足球差不多大小地趴在脚上。
“我刚进门,”郭宇转身拎起放在客厅桌上的塑料袋进了厨房,“你吃饭了没啊?我煮面条你吃么?”
“吃,我一直饿着呢,”蒋松把放了一半的片儿关了,跟了过去,“多来点儿,我中午都没吃。”
郭宇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他:“炸酱面行么?”
“太行了。”蒋松把衣服拿出去挂上了,做饭这种事,蒋松干得很好,但郭宇做的炸酱面特别香,就是耗时比较长,最简单的菜码他也得折腾一小时。
再回到厨房的时候,郭宇正在挽衬衣袖子,蒋松靠在门边看着,郭宇挽袖子的动作很认真,就好像这袖子挽得好不好直接会影响炸酱面的味道似的。
不过蒋松挺愿意看。
“你回来也不喊一声,给我吓得差点儿尿了。”蒋松随便找了个话题,他要不开口,郭宇能一直沉默到做完这顿面。
“以为你听见门响了呢。”郭宇拿了根黄瓜洗好了放到案板上开始切。
“没听见,”蒋松笑了笑,“那片儿其实也没多吓人……”
郭宇看了他一眼继续切黄瓜:“那要换个吓人的你该从窗户跳出去了。”
“我是让你吓的,”蒋松啧了一声,指着郭宇的鞋,“你说你没事儿买这么双鞋干嘛啊,又不经脏,又不好洗,不能见水,还吓人。”
“暖和,”郭宇切好黄瓜又开始切胡萝卜丝,切了两刀停下了,“帮我把眼镜拿过来吧,切丝儿看不清楚……”
“好嘞。”蒋松跑进郭宇屋里,从他桌上拿了眼镜,郭宇平时不太戴眼镜,看书和给人弄牙的时候才戴。
蒋松觉得他戴眼镜不错,但不喜欢他戴上眼镜的感觉,这人一戴眼镜就显得更正经了,蒋松看着老觉得自己跟该着郭宇一篇论文似的。
郭宇在厨房里折腾了一小时零十二分钟,弄出了两碗炸酱面,跟蒋松俩一人一碗捧着坐在沙发看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这个点儿没有儿童节目可看了,郭宇调了个农业台,专心地一边吃面一边看如何合理地提高猪的出栏率。
蒋松有点儿无语,郭宇这人他的确是有些摸不透,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对郭宇有那么一点儿兴趣,这人一直没有女朋友,他只想研究一下他是不是,那现在随着研究一点点地深入,他的性向依然是个迷,但蒋松却开始有点儿把持不住了。
一直以来,蒋松对感情都抱着就那么回事儿的想法,他不认真,也不期待谁会对他认真,大家都一样,合适了凑一块儿玩玩,没劲了就分开,这是他混了这么久第一次对一个人开始有了不是玩玩这么简单的念头。
上次对人认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不愿意去回忆,上上次他倒是挺愿意回头怀念一下的,付一杰始终是他心里很完美的那一个,尽管他现在对付一杰只保留了哥们儿情谊,但不影响付一杰是他第一次让直面自己的性向并且动了心的人。
至于郭宇……他用余光扫了扫旁边的郭宇,这个喜欢看儿童节目,对着一群挤来挤去的猪还能津津有味认真吃面的男人,这人有什么吸引力呢?
不爱说话,一本正经,不戴眼镜是个严肃的大哥,戴上眼镜是个严肃的教授,除了炸酱面,所有的菜都做得像剩菜。
挺没劲的一个人,偏偏每次蒋松这么想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弄点让人茫然的事儿,比如突然去了买双大毛拖鞋。
还有一次把蒋松种在阳台上的绿萝都编成了麻花辫。
上月又突发奇想的把浴室里的不锈钢挂勾都换成了塑料的卡通勾子,结果一晚上时间就掉了,浴室里所有的毛巾散落一地。
这些莫名其妙的,跟他这人完全不搭边的事儿,每次都能在蒋松对他快失去兴趣的时候勾上一把。
要不说人就是贱呢,上赶着来的瞅都不带瞅一眼的,但是甭管有意无意,被吊着胃口了就全得认怂。
“你一会儿看片儿么?”蒋松吃完面捧着碗等郭宇的,他俩一般分工是一个做另一个洗。
“什么片儿?”郭宇把空碗放到了他手里。
“就我刚看的那个,一杰推荐的,说是把他哥吓得上厕所都得组团去,buff没加好坚决不打开马桶盖儿,”蒋松拿着碗往厨房走,“看么?”
“你不敢一个人看?”郭宇问。
“嘿!”蒋松有点儿无奈,“你这人真逗,我非得是不敢看才叫你么,我就问你要不要一块儿看。”
“嗯,看吧。”郭宇点了点头。
“等我洗完碗。”蒋松一听就来了干劲,开了水就俩碗洗得风声水起。
他以前偶尔也会跟郭宇一块看片儿,但一般都是喜剧,他嘎嘎一通乐,郭宇就嘿嘿笑两声,特节制,听着如此节制的笑声,蒋松会有一种自己是个傻逼的错觉,所以就没怎么叫郭宇一块儿看了。
恐怖片他没跟郭宇一块儿看过,不知道郭宇承受能力怎么样,如果看到吓人的地方郭宇被吓着了,他没准儿有机会凑过去摸两把安慰一下,顺便再确认一下郭宇对于男人的接触是什么态度。
蒋松的屋子布置得很温馨,打折的时候拖回来的大沙发上堆满了靠垫,还弄了块假羊毛毯子铺在沙发前的地板上。
他把片子重新打开,点了暂停,再把屋里的灯关了,换成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洒了一屋子,看上去温馨而暧昧。
郭宇换了套睡衣进了屋,进来就说了一句特煞风景的话:“山洞啊。”
这话让正在在沙发上来回调整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的蒋松相当郁闷:“这叫气氛。”
“看鬼片儿还要气氛啊?”郭宇坐到了沙发上,拿了垫子抱着。
“看养猪秘诀才不用气氛!”蒋松没好气儿地说,往他旁边挪了挪,挨着他靠着了。
郭宇睡衣上清爽的洗衣粉味儿让蒋松心里荡了一下,虽说这味儿捧着郭宇那罐洗衣粉闻闻也能闻着,但从郭宇身上混合着他的气息散出来,感觉就不同了,蒋松一阵心神荡漾之下差点儿就习惯性地把手伸自己裤裆里去了。
“开看吧!”他跳起来过去点了播放,坐回沙发上的时候又往郭宇那边歪了歪。
前面三分之一左右蒋松已经看过了,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注意力都在郭宇身上。
郭宇自打坐下往沙发扶手上一靠之后,就抱着垫子没动过,一脸严肃地看,眼镜片儿反着光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是害怕还是无所谓。
小孩儿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蒋松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小声说了一句:“靠。”
郭宇没有任何反应,连动都没动一下,蒋松顿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整了整靠垫:“刚你回来的时候我就正看这儿呢,吓我一跳。”
郭宇没说话。
蒋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太淡定了点儿啊。
“你胆儿挺大啊。”蒋松补充了一句。
郭宇依然没动静。
“郭宇?”蒋松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凑过去盯着他的眼镜,“郭大夫你不是吓晕了吧?”
郭宇沉默着,脸上也没表情。
“郭师兄?”蒋松伸手拿掉了郭宇鼻梁上的眼镜,“你……我操?”
郭宇闭着眼,一脸严肃地睡着了。
蒋松拿着眼镜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他妈也太牛逼了吧,看个鬼片儿都能睡得着?
“郭宇?”蒋松又叫了他一声,小声说,“着火了,救命啊。”
郭宇没动,呼吸还挺平缓,感觉睡得很踏实。
“打劫了,你屋里那些书都被劫了,”蒋松又小声说,往郭宇脸上轻轻吹了口气,“救命啊……”
郭宇的睫毛颤了两下,又恢复了平静,音箱里传出的惨叫和吓人的音乐都没能让他有更大的动静。
蒋松啧了一声,抬手在郭宇面前晃了几下,然后慢慢靠过去,手心都能感觉到郭宇的呼吸了,他清了清嗓子:“郭宇,你要被劫色了。”
手悬在离郭宇的脸两寸的地方等了一下,蒋松确定这人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于是把手落了下去,在郭宇脸上摸了一下。
郭宇鼻梁挺高的,也直,蒋松的指尖顺着他的鼻子划了一下,落到了他嘴唇上。嘴唇稍微有点儿发干,蒋松有点儿想过去帮他舔舔的冲动。
脑子里配合着阴森森的音乐居然还能浮想联翩,脱掉郭宇的衣服,抚摸挑逗,肌肤紧贴着纠缠摩挲,接着就是……没过多大会儿蒋松觉得自己开始有反应,这也算是练到一定境界了。
正沉浸在自己如何一点点把郭宇吃干抹净还意犹未尽的时候,郭宇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看着正在自己嘴唇上轻点的蒋松的手:“发功中?”
“我操!”蒋松吓了一跳,飞快地收回了手,“你丫是醒着的啊?”
“让你戳醒的,”郭宇撑着沙发挪了挪,从半躺着调整成为半靠着,“你干嘛呢?”
“想给你检查一下牙齿。”蒋松拿过旁边的垫子压在自己裤裆上抱着,并没有太多不好意思,反正自己臭不要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练出来了。
“哦,”郭宇呲着牙用指尖在自己牙上叩了叩,“隔着嘴摸两下就检查了,这是新技术?”
蒋松看了他一眼,这人脑回路跟别人不一样,他听不出这话是真是假。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问了一句。
“不清楚,你是不是跟我说话了?”郭宇还在叩牙,边叩边问。
“说了,我喊救命啊着火了你书都烧没了打劫了脱衣服耍流氓啦。”蒋松盯着他。
“啊……”郭宇愣了愣笑了起来,从蒋松手里拿过自己的眼镜戴上了,“我听到了,以为做梦呢,你真幼稚。”
“师兄,”蒋松特别诚恳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没交过女朋友的原因了,你没女朋友一点儿也不奇怪,你要有了才见鬼。”
“别这么说,”郭宇笑着说,“你不也没交过么?”
“我没女朋友是有很正当理由的,”蒋松站起来倒了两杯酸奶,他没跟郭宇说过自己的事儿,他不敢,郭宇这人挺正经,没准儿观念也不怎么更新换代,再加上脑子结构跟别人不一样,他没办法预测郭宇的反应不敢随便说出来,“非常正当。”
蒋松把一杯酸奶递给郭宇,坐在了他旁边。
“正当理由?”郭宇喝了一口酸奶,皱着眉想了老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看着蒋松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蒋松没理他,尽管郭宇反应挺大,但蒋松觉得他能猜出自己没女朋友是因为性向问题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所以并不担心。
他喝着酸奶盯着屏幕,这么会儿功夫,这片儿都不知道演哪儿去了,一帮人抱头痛哭,鬼片儿气氛已经荡然无存,一派家庭伦理剧的架式。
“哎。”郭宇叹了口气,边喝酸奶边看屏幕,也不再说话。
但过了一会儿,蒋松又老觉得郭宇那声叹息里充满了同情,他想想觉得不太合理,于是扭头看了看郭宇:“你叹什么气?”
“能治的吧,你好歹也是学医的。”郭宇说。
“治?”蒋松愣了愣,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各种厌恶疗法电击疗法,鸡皮疙瘩撒了一沙发,“你知道我说什么吗你就让我治啊?”
“你不是……”郭宇看了他一眼,说得有点儿艰难,“你是不是……不行?”
“什么?”蒋松声音都变调了,“我哪儿不行啊?”
“算了大概是我误会了。”郭宇赶紧摆摆手,盯着屏幕不出声了。
“你大爷,”蒋松想想就乐了,“你真能想,你看我这样儿像是不行的么?”
“那没准儿,这个看是看不出来的。”郭宇回到了严肃的状态。
“你什么意思,”蒋松啧了一声,“你要不要试试?”
郭宇推了推眼镜,笑了:“不用了。”
郭宇的反应让蒋松心里动了动,他似乎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反感。
蒋松试着问了一句:“那你是为什么?没女朋友是因为……不行么?”
郭宇笑了起,又摘下了眼镜,扯了睡衣一角慢慢擦着:“我发现你这人真是什么都好意思说。”
“这不你开的头么?”蒋松往他身边挤了挤,手装着很无意地在郭宇腿上摸了一把。
“我没不行。”
“你怎么知道你行,你不没女朋友么?”蒋松眯缝了一下眼睛,“上哪知道自己没不行的?”
郭宇有点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
“我什么?我要不要试试?”蒋松接得很快,“行啊我试试。”
“蒋松,你今天……”郭宇咬咬嘴唇,“你今天有点儿怪。”
“是么,大概是让你吓的,”蒋松笑了笑,喝了口酸奶,“怎么怪了?”
“说不上来,”郭宇喝光了杯子里的酸奶,戴好眼镜站了起来,“不过我大概……可能……知道你是为什么了。”
“嗯?”蒋松心里跳了跳,猛地有点儿心虚。
“晚安,”郭宇穿上大毛拖鞋慢吞吞地问门口走,“早点儿睡吧。”
“郭宇你什么意思?”蒋松蹦了起来,郭宇这话他品不出具体味儿来,但又觉得这不是郭宇平时的风格。
“没什么。”郭宇打开门出去了,回身把门拉过去。
“你把话说完了,当心我揍你。”蒋松过去一把抓住了郭宇扶在门框上的手。
还想再往前冲一下的时候,郭宇推住了他的肩,手指在他脖子上无意地带了一下:“晚安。”
蒋松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却绝对跟平时不同。
郭宇把门关上,回了自己屋,听到他关门的声音之后,蒋松倒在了沙发上。
有点儿烦躁,丫到底什么意思!
这是明白了?
还是屁也没明白就装模作样呢?
想了半天,蒋松站了起来,穿过客厅走到郭宇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郭宇,你出来,我有个特正经的课题要跟你探讨一下。”
番外二 想你的张青凯
立秋有大半个月了,但到今天才感觉到了秋意。
张青凯叼着烟站在窗前。
下雨了。
他推开窗户,向外喷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在细细的雨滴中慢慢消散,没留下一点痕迹。
秋雨一下,天就凉了。
张青凯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凉意一点点渗到身体里。
“你有没有发现,春雨和秋雨是不一样的,”夏飞站在雨里,仰着脸迎着雨滴,“春雨是暧的,秋雨是冷的。”
“都挺冷的。”张青凯缩着脖子。
夏飞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有时候却会突然变得很敏感。
对于下雨,他尤其敏感。
秋雨很寂寞,他经常这么说,雨点打在旧的青瓦顶上时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声音,夏飞会说,听,像在哭,一直哭到心里去啦。
这么矫情而忧郁的话,张青凯听着却并不觉得别扭,因为这是夏飞说的,夏飞永远都在笑,一点也不忧郁,说出这样的话时,他也还是在笑。
然后他会捂着胸口皱着眉说:“我的心在哭泣,快去给我买点吃的让它笑。”
张青凯靠在窗边,嘴角勾出一个笑,拿过桌上的烟缸,把烟掐灭了。
桌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保存得很好,上面是穿着校服的夏飞和张青凯。
张青凯趴到桌上,手指在夏飞的笑脸轻轻摸了一下。
那是初中,校服很傻,蓝色运动服。那时他还没有夏飞高。
他和夏飞的照片不少,春游秋游,都会拍照片,家里给他买的第一个相机,是135的海鸥,他拿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夏飞,拍掉了一卷底片。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这张。
因为那时他们还什么都不懂,没有忧郁,没有压抑,没有对未来不敢触及的害怕,笑容简单纯粹。
对着照片出神的时候,手机响了,响了几声他才有些懒散地接了电话。
电话是店里员工打来的,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店里的情况就挂了。
张青凯开了个书吧,生意不好不坏。
这是夏飞的梦想,开一个书店,每天也不用管卖掉多少,有书看就可以了。
你会来看书么?张青凯看着桌上的照片,书吧外面有个小回廊,下午的时候可以晒到太阳,如果你来了,会在那里坐着吧?
雨一直下着,到下午才慢慢停了。
张青凯到楼下小吃店买了份饺子吃了,走出了小区。
地上湿漉漉的,落叶都被打湿了趴在地上,像一朵朵金色的小花,布满了整条路。
小区后门是条小街,两边都是花店,张青凯每次都从这边出来,拐进第四家小花店。
“张先生来啦,”店里一个小姑娘见到他笑着打了个招呼,“等一下,我给你拿花,已经包好了。”
“嗯。”张青凯点点头,在门口站着,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夏飞喜欢坐在窗边安静地看人,邻居,路人,能看上一整天。
“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生活?那些人,我们看到的人,路过的人,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夏飞曾经很认真地对他说,“我们每天都会看到好多人,但从没想过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没有人和我们一样?就像别人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活着一样……”
张青凯以前只觉得夏飞爱瞎想,闷在家里看书看多了就会这样。
但现在却常常忍不住会和夏飞有一样的想法。
走过来走过去的那些行人,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开心,是悲伤,是期待,还是看不到未来……
就像也没有人会知道,站在路边花店门前,每天捧着一束玫瑰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
“张先生,你的花,”小姑娘把玫瑰递给他,笑着说,“祝你们幸福。”
“谢谢。”张青凯接过花,离开花店。
在这个花店买花已经五年,从他搬到这里的时候开始。
11朵玫瑰,他每天都会买上一束,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黄昏,14年了,或早或晚,但每天都没有变过。
祝你们幸福。
小姑娘没有问过他每天买花是为什么,只是每次把花递给他的时候,都会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祝你们幸福。
张青凯就是因为她这句话,一直在这里买花。
祝你们幸福。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想听到有人这样对他说,希望有人会祝福他们。
祝你们幸福。
是啊,祝我们幸福。
墓园平时很静,特别是在下过雨的秋天,某个没有阳光的下午。
看门的大爷跟张青凯很熟,他在这里守了七八年,每天都能看到这个眉宇间有些寂寞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束玫瑰。
他去看过那个墓碑,也是个男人,笑容定格在十多年前的夏天。
职业原因让他从来不会去探究那些到这里来的人,无论这里面有多少秘密,能像这个男人这样风雨无阻这么多年,都不容易。
“来了。”大爷坐在门卫室里面,冲张青凯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嗯。”张青凯笑着也点点头。
“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上我这儿来喝口茶吧,”大爷指了指炉子烧着的水壶,“我弄了点好茶。”
“行。”
墓园里很静,张青凯顺着小路向前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放轻呼吸,有时候他心里会有种无法压抑的期待,期待着在自己孤单的脚步声响起时,能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跟随着他。
夏飞走路很懒散,脚步声里会带着拖着鞋跟的声音,他的鞋最先磨坏的都是鞋跟。
但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哪怕是放轻了呼吸,张青凯也再也没有听到过夏飞的脚步声,那种懒洋洋的从他心里迈过的步子,再也不会出现。
夏飞墓碑前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张青凯走过去,把玫瑰放到小平台上。
“感觉到了没?”他蹲下,坐在了还带着水的地面上,擦了擦碑上的照片,“下雨了,今年第一场秋雨,天凉了。”
“我今天又听了听雨声,”张青凯慢慢整理着包在玫瑰花外面的透明塑料纸,“不像哭。”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笑了笑:“有时候听着像,今天不像,大概今天我想你想得不算太厉害,想得厉害的时候我听到喷头的水声都像哭。”
张青凯闭上眼睛,想象着夏飞坐在自己面前,或者身边,或者身后,尽管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他还是执着地闭着眼睛。
“知道么,我这段时间都没梦到过你,”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太忙了还是累,睡着了就直接到天亮了,也许梦到了也不记得了。”
梦里的夏飞,永远都是最后那个夏天的样子,坐在床上靠着墙,很悠闲地晃动着的腿。
“张青凯,给我说个笑话。”夏飞眯缝着眼睛看他。
“……我想想,”张青凯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我们厂里俩傻逼,去年跑去看樱花,进了樱花园,对着门口的树一通拍照,一边拍还一边说我靠樱花真漂亮,果然漂亮啊,小日本儿有福啊满大街这么漂亮的花……”
夏飞笑着喝了一口水。
“拍了好一会儿,有个傻逼看到树上戳了个小牌子,就过去特激动地大声念了一遍,”张青凯的手在空中一挥,“西府海棠!”
夏飞拿着杯子乐了,笑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我要去估计也不认识,我没看过。”
“等你好点儿,我带陪你去,咱不看樱花,专看西府海棠。”张青凯拍拍他的腿。
“好。”夏飞笑着点点头。
张青凯睁开眼睛,一阵秋风卷过,他感觉有些发冷。
“我们最后也没一块儿去看西府海棠啊,”他笑笑,手指从夏飞的笑容上划过,“我一直也没敢去樱花园,总怕没带着你去,你会生气。”
张青凯你快跪下给我磕仨响头,要咚咚咚带响儿的,我心疼了就饶你不死。
每次夏飞不高兴的时候都会这么说。
“你说,我要现在给你磕仨响头,你会出来饶我不死么?”张青凯揪下一片玫瑰花瓣,捏在手里。
“飞啊,”他看着花瓣,“你知道么,我不怕想你,多想都没关系,想得一整夜睡不着也没事儿,我就怕……怕自己有一天会不想你了。”
时间一天天滑过去,从心里,从身边,从一个个春夏秋冬里,从每一次想念里,从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
让人心悸。
“有时候会有人劝我,都这么多年了,我妈上个月给我打了个电话,”张青凯轻声说,“说你也该放下了吧。”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放下,放下和放不下有什么区别?其实相比起来,我害怕‘放下’,真的,你一定懂的,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一样不会放下的,对么?”
放下,放不下。
这个问题张青凯想过很多,他答应过夏飞,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他,但更让他放不下,也不愿意放下的,是他对这份感情的依赖。
想念已经是一种习惯,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失去了这种痛彻心扉的想念,自己也许会变成一个空壳。
“他们都不会明白,”他看着夏飞的笑容,“对于我来说,有一个能想一辈子的人,是件多幸福的事,每天,每分每秒,想起你是让我觉得我还活着的证据……”
放下,是为什么,放不下,又会怎样?
对于张青凯来说,这两者区别不大。
夏飞走了之后,他几年都没有回过家,到现在,跟家里的关系已经缓和,家人已经不再提及夏飞,甚至隐晦地表示过他如果愿意跟另一个人重新开始,无论男女,家里都不会反对。
可是……没有必要了。
他不需要另一个,除了夏飞的另一个人,他不需要。
他的世界里,只有张青凯和夏飞,这个世界已经牢不可破。
这世界很大,容得下他和夏飞两个人的一辈子,这世界也很小,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
这不是他一个人在想念,不是他一个人还在执着地爱着,这是两个人。
是他和夏飞的爱情,一辈子,永远。
“昨天给你的信看了没?”张青凯把手里一直捏着的花瓣放在碑前,“我跟你说,我特想写诗,但除了床前明月光,愣是一句也写不出来……”
说完他自己嘿嘿乐了半天:“哎,真的,你去我书店看看,还不少诗集呢,不过我记得你不爱看,是不是还说过酸来着?你说我要酸你一把,你会骂我么?”
“你来过书店吗?其实离这儿也不远,”张青凯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裤子让雨水浸湿了一大片,“一会儿看门大爷别以为我尿了……就书店外面那个小回廊,我费了老大的劲儿设计的,画设计图的时候老担心你不满意,弄好了你也不说说行不行,不过感觉还成,我下午有时候在那儿晒太阳,打个盹儿挺舒服的。”
“明天拍张照片给你看看吧,”他想了想,“让人拍一张我晒太阳的让你看看,你要喜欢,就过来陪我呆会儿,行么?”
张青凯不知道夏飞会不会回应他,早几年他强烈地想要感受夏飞的存在,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些灵魂的传说是真的。
现在已经不太这么想了,夏飞走了,没了,再也回不来了,他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这个碑,跟自己的联系只有那些回忆和依旧在心里汹涌着的感情。
别的,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不可能再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笑的夏飞,不可能再碰到夏飞削瘦的肩,不可能再听到他说张青凯你快来伺候我一下……
但没关系,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张青凯低下头,看着地上小滩的积水,他已经不会再去无望地强求这些永远都不会再实现的想像。
爱过,被爱过,那么痛,那么深。
足够了。
“张青凯我跟你说,矫情特别不合适你的造型,知道么?”夏飞站在窗边说,用手指架了个框,从那边看着他,“你这种糙得跟水泥地一样的男人,一矫情起来杀伤力太强,我鸡皮疙瘩都变成鸡蛋疙瘩了,掉地上都哐哐响,你快听。”
张青凯冲地面笑了起来,笑了很长时间。
“我又矫情了,不过也不经常这样,偶尔一次,”他看着碑上的照片,笑着说,“我平时挺正常的,真的。”
张青凯换了个姿势,背靠着碑,头向后枕着,没再说话,四周也是一片寂静,他安静地坐着,就像以前无数次跟夏飞一起坐着那样,不说话,不需要说话,就已经是一种享受。
湖对面的坡上飘起了蓝色的烟,大概是有人在烧纸,张青凯盯着那一阵阵在秋风里飘开散去的烟出神。
夏飞被送到这里的那天,他悄悄地跟来了,远远地看着。
那是他这辈子永远不能忘掉的场面,他最爱的人,就那样睡在了这里,永远不会再醒过来,变成了刻在他心里的一道疤,永远也好不了的疤。
停了没多久的秋雨又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冰冷的雨滴落在张青凯手上脸上,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回去了,去门口大爷那里喝点茶,明天再来看你。”张青凯站了起来,手指在照片上摸了摸,又弯腰把花放正了,慢慢顺着路走了。
亲爱的夏飞:
你好。
这么写是不是有点儿傻,太正经了。
还是换一下吧,夏飞宝贝儿,先亲一个。
今天去了趟超市,国庆节打折,跟不要钱一样,挤的全是人,我洗衣粉用光了,要不我才懒得这个时间去挤。
不过有个打折的小花瓶挺漂亮的,没忍住就买了。买回来也不知道干嘛用,买了两朵马蹄莲放进去了,还挺好看的。
下回买个给你吧,你就不用拿啤酒瓶插花了。
对了,我昨天从你那儿回来以后去称了称体重,胖了两斤,大概是贴秋膘贴的,我老炖猪蹄儿吃,可能是吃太多了。
所以我又开始打篮球了,书店旁边那个面包店的老板爱打篮球,约了几次,我跟着去打了几次,感觉还成,就是好久没打了体力有点儿跟不上,得恢复一段时间。
今年过年我还是出去旅行,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查查旅游攻略,有合适冬天去的咱俩就一块儿去吧。
还有个事昨天忘了告诉你,我出门的时候在车轮子上捡到一只猫,很小的,太丑了,真的很丑,不过我还是捡回来了,是不是很有爱心,哈哈。
这猫我打算拿去宠物医院让人看看,然后拿去书店养着,下回你来的时候就能看到的,是只狸花猫。
狸花是我猜的,反正不是黄的也不是黑的,也不是三花,毛乱七八糟的,我就猜是狸花的了,起个名字就叫丑丑吧。
丑丑好像在客厅里拉屎了,我闻到味儿了,今天没有什么事,就写到这里吧,爱你,再亲一下。
想你的张青凯
作者有话要说:呃,没有重生,没有平行空间,我想他俩大概并不需要这些。
他们都是幸福的,以自己的方式幸福着。
明天还有一个付坤和一截儿的番外就全部完结了
番外三 钱!
付坤早上是被电话吵醒的,之前连着大半个月都挺忙,他一直住在苗圃,好容易这两天清闲点儿,回家睡了一晚,还指望能睡到下午才睁眼,结果电话刚过八点就响了。
“哎……”他搂着被子捂着脑袋一直滚到墙边,又从墙边滚回来,拿起了手机,“谁……啊……”
“小付,我老李啊,”那边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传过来,“我还要一批海桐球。”
“30,”付坤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你厂里用吗?”
“嗯,你是不是得叫人过来看看,我不知道要多少合适。”
付坤看了看日历:“行,我叫小胡下午过去算算。”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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