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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尖白深渊前传 作者:DNAX

    第4节

    麦克正在思考,他也向奥斯卡反问:“演戏的目的是什麽?”

    “我们互相都在问这个问题。”

    这次麦克的回答来得很快,他说:“是为了得到掌声。”

    奥斯卡有点发愣:“掌声?”

    “破坏现场当然是主要目的,後面在我们看来多此一举,对他们来说却是一次娱乐和享受。她在炫技,尽管我没见过她,但她一定完全融入角色,从内心深处把自己当做死者的女朋友了。”

    奥斯卡想了想:“她看起来又冷又害怕,对警察局疑神疑鬼,真有人能自我催眠,连心里的想法都转化得如此逼真,那些获奖的演员真该向她学习。”

    “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测,可以解释得通。”

    “你的想法很好,但这不是楚门的世界,不是真人秀。”奥斯卡习惯性地去找杯子,但桌上什麽都没有,“聪明冷酷的杀手,干净利落的善後,毫无破绽的证人和媲美顶级演员的演技,成本太高了,一百美金该怎麽分配,运气好每人能分到五块钱,可以吃一顿像样的快餐。”

    麦克笑起来,马克斯说:“他说了这是推测,对新人不该这麽苛刻。”

    “别叫他新人。”奥斯卡离开桌子,伸手搂住麦克的肩膀低声说,“告诉我,马克斯把我的杯子和酒放哪去了?”

    “在柜子里。”麦克并不隐瞒,但很快又给奥斯卡带来一个坏消息,“他锁起来了。”

    “何必这样,他想当我的老婆吗?”奥斯卡皱著眉说,“你去问他要钥匙,他一定会给你。”

    “我也觉得他不会拒绝。”麦克说,“但不必这麽做,因为钥匙在我这,马克斯说你不会好意思问我要的。”

    13.驯兽师

    这是一个地下仓库,空间宽阔,到处堆著废弃货物,闻起来有一股冰凉的怪味,很像地下墓穴的味道,走在里面会让人浑身紧张进而有小便的欲望。艾伦感到很奇怪,好像自己闻过墓穴味似的。很多人都会这样,把想象出来的东西当做亲身经历,实际上他连墓地都不去,因为没有亲友可供缅怀。

    露比走在前面,他穿高跟鞋走路的声音与此地格格不入,背影像香水广告里的小姑娘一样完美无缺,每个角度都是特写。艾伦欲言又止,很想就“翻滚的明星”这个话题回敬他几句,可最後还是忍住了,露比肯定会有更多好话可说,他不想自讨没趣。

    现在是白天,仓库里有些光,但不太明显。窗户太高了,装著动物园里的那种粗铁栅,附近在建造新工厂,巨大机器运作时带来的噪音使整个仓库不定时地轻轻摇晃,并从天花板上抖落经年累月积攒下的灰尘。露比抬头看著窗户,那是唯一与外界有关的地方,整个仓库更像中世纪的地下监狱,封闭而坚固,关押著不不为人知的囚犯和秘密。

    “只能暂用一下。”露比下了个结论,他显然并不满意。仓库的主人始终没有露面,只留了一串用锈铁环连在一起的钥匙。露比不厌其烦地检查每个房间,他对四处乱窜的蟑螂和老鼠比对人亲切得多,它们也是暗中活动的生物,应该友好相处──露比在开门时给它们让路。

    “这里怎麽样?”他问艾伦,但是没有看他,语气好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艾伦说:“为什麽问我?”他想,自己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但这种情况下也得注意不做个什麽都说好的应声虫。

    “这里地方很大,周围还有工厂,即使开个枪什麽的也不会引人注意。”露比说,“我交了一个月的租金,这笔钱以後你得还给我。”

    “你不会是要我住在这里吧?”

    “不是住在这里。”露比终於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上下滑动,然後点了点头,“虽然这很适合你的风格,一只夹著尾巴躲躲藏藏的小野狼,不过想得美,住这个字对你来说太美好了。”

    “那你打算用它干吗?”艾伦想,他肯定得干些什麽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会知道的。”露比说,“这段时间你应该想一想取个新名字。”

    “什麽新名字?”

    “可以告诉雇主的名字,不是我们私底下的称呼。每个暗地里从事隐秘工作的人都有,就像警方喜欢用代号一样。艾伦?斯科特可不能家喻户晓,明白吗?”露比走到门口,他说,“帮我把铁门打开,锈得真厉害。”

    艾伦走过去,拉住把手,铁锈在他手心里摩擦著,发出一股血一样的味道来。这道铁门外面是楼梯,他们刚才就是从这里下来的,露比率先进去,黑暗一下就把他吞没了。艾伦听到他的高跟鞋在响,楼梯上没有一点光,他就这麽走了。艾伦回头看了一眼仓库,铁栅窗户里漏进来的日光像一部投影仪,在地面上留著一块以监禁为主题的默片画面。

    艾伦跟著高跟鞋的声音走进黑暗,他刚刚凝视过亮光,此刻眼睛还残留著窗户的影子,四周真是什麽都看不见了,楼梯又陡又长,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吸收周围的黑色使楼梯的轮廓渐渐清晰。露比已经到了尽头,从上面传来开门声,钥匙在发涩的锁眼里转动,喀嗒一声转开了。

    艾伦加紧脚步赶上去,现在他已经能看清脚下的路了,适应黑暗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也并不如想象中那麽长,他开始在楼梯上跑起来。头顶忽然有关门声,接著又是钥匙和门锁的摩擦声,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艾伦想,他想干什麽。

    露比把门锁起来了。

    “开门。”艾伦冲上楼梯对著生锈的铁门说,外面的吊车和搬运机发出恼人的轰鸣声。他用力敲门,试图引起注意,但拳头对铁门的撞击声远不如噪音那麽惊心动魄。仓库的铁门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盖著铁片,艾伦把铁片移开,露比还在外面,正对著他,脸上没有表情,像一幅对著镜头的冷漠的画像。

    “让我出去。”艾伦说。

    “不行。”露比的声音和那些大型机器混在一起,却出人意料的清晰,而且他没有大喊大叫。艾伦愤怒地说:“我不会忘了这件事的。”

    “你最好别忘记,这一个月你得在里面,但不是居住也不是藏身。”露比说,“你被关在这里了,小野兽,会有人来告诉你锤子不是每次都管用的。”

    “我们说好是合作关系。”要是手边有把锤子,艾伦真想对著那张漂亮脸蛋砸过去,他说,“我不是工具,不需要你规定怎麽做。”

    “要是事事都需要我规定,你连工具都算不上,只是一堆垃圾。”露比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说,“今後你要干的事可不是一把锤子就能解决的,为了名声我也得想想法子,不能放任自流。”

    “我会重新考虑和你的合作。”

    “等你出来再说。”露比右手的食指挑著钥匙环伸向一边,艾伦除了他的脸蛋看不见旁边还有什麽,但是等他把手收回来时,钥匙已经不在他手里了。

    “祝你这一个月过得愉快,我等著你焕然一新的样子。”

    露比从门外消失了,艾伦没有继续愤怒地敲门,他知道门不会再打开了,在某段生活艰难的日子里,他学会审时度势,避免白费力气去做一些不会有进展的事。对於身後静悄悄的铁门,露比终於满意地一笑,随即又恢复如常。门外还有一个人在──派恩?特伊有一双鹰隼似的眼睛,虹膜很浅,除此之外再无特别之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看门人,个子不高,形象简单,穿著件卡其色的外套。

    露比经过他面前时,派恩轻轻笑起来,把手中的钥匙抛到空中又接住。

    “有什麽要留意的吗?”他问。

    露比想了想说:“不要打他的脸。”

    “还有呢?”

    “也别留下永久性的伤。”

    “哪有杀手不受伤的?”派恩不解地看著他,“要是不说清楚,我还以为你是想给他办张健身卡。”

    “我的要求很简单,倾囊相授。”露比说,“只有一个月时间,一半钱今天就会转到你的账户,剩下一半等看到成果後立刻支付,也希望你自己多加小心,我不会再付额外的费用。”

    “你何必操心。”派恩自信地说。

    “这是君子协议,和野兽共处一室,难保不会出点意外。”露比从头到尾没有多看派恩一眼,他并不喜欢这个家夥,在那件卡其色的外套下,似乎能听见肌肉和骨头在互相较劲,各个关节格格作响,蓄势待发。露比是喜欢智慧多於力量的人,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他总是表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冷漠和鄙夷,不会太令对方反感,也不会让他们太得意忘形。

    “好的,我会小心的。”派恩说,“钱一到我就开始工作。”

    艾伦重新回到了地下仓库,一开始他还在盘算如何想办法出去,但是沿著露比的路线参观了一遍房间後就放弃了。这里真是个出色的监狱,没有任何破绽和漏洞,艾伦不明白为什麽要为不会逃走的货物建立如此天衣无缝的囤积场所,能够放在这里置之不理的都不是什麽值钱的东西。

    光线越来越暗,白天很快过去了。一到晚上,这里就更像墓穴,机器的声音也停止了,没有车来车往的街道,没有居民区的灯光,连灰尘都失去活力,只有老鼠还照样活跃著。艾伦找了块空地坐下,感到肚子饿,但他还没落魄到吃老鼠的地步。露比肯定不是想饿死他,因此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忍耐,天亮之後肯定会有新花样。

    露比?特罗西的心思没人能猜得到,那张漂亮脸蛋上也从来不给人任何提示,安格斯对他的评价是猜不透,这固然是父亲对儿子的看法,某种意义上也相当客观。艾伦不禁有些恨他,对於露比层出不穷而又自以为是的坏主意,作为父亲的安格斯没有告诉他应该多加小心。

    他在封闭的仓库里坐了一会儿开始犯困,很快靠在墙上睡著,但是当上面传来开门声时,他又立刻惊醒了。这声音来得比预料中快,艾伦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快步走到门边倾听楼梯上的脚步声。

    一个人。他想,不是高跟鞋的声音,难道露比改变主意,打算和他来一次“男人”之间的肉搏。艾伦把拳头放在胸前,眼睛看著铁门的把手。脚步声停在门外,接著把手动了一下,外面的人并不想掩饰自己的行动,大方地把门打开了。在他开门前,艾伦认真考虑了一个问题──该揍他的哪部分?脸蛋还是下面。安东尼提议过下面,按理说他应该采纳这个建议,关於露比的秘密安东尼知道得不少。不过三思之後,艾伦还是决定先照他的脸上来一下,这样他就不能表现得那麽令人讨厌了。

    开门的一瞬间,艾伦的拳头冲了过去,他保留了力气,最多只会让人流点血,脸上肿个几天。但是这一拳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被一个矮个子男人握在手里。

    派恩?特伊的手指骨节突出发白,对於突如其来的一拳并不放在眼里,但他表现得却很惊讶,吃惊地看著艾伦说:“你差点打到我了。”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啊。”派恩说,非常突然地右手横过来在艾伦的脖子上揍了一拳,力气大得像炮弹。艾伦的拳头还在他手心里,整个人却往墙上撞。他立刻晕眩起来,眼前模模糊糊,从脖子到肩膀好像被劈开了似的剧痛。

    “你好。”这个人说,并用一只手握著他的拳头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派恩说:“我是你的健身教练。”

    14.天敌

    艾伦很难估计这一拳的力量有多强,只能从自身感受来形容──无法抵挡,挨了一拳就全无反抗之力了。派恩把他放在靠墙的角落,按著他的脑袋,仔细端详他的脸。

    “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说,“这段日子我们得在一起过,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我有很多优点。”

    “是露比让你来的吗?”艾伦吸著气,尽量使自己恢复常态,他的脖子好像要断了似的,正常说话都很困难。

    “露比是谁?”派恩开始装傻,不肯透露任何雇主的秘密,鹰一样犀利的眼神在艾伦脸上轻轻一转,似乎还想说点什麽。艾伦缓过气来了,出其不意地抬腿往他肚子上踢了一脚。派恩的胳膊绕过他的膝盖,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像一部计算精准的机器,而且力大无穷,没有转圜余地,向著既定的目标运作。艾伦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骨头互相挤压发出的声响,派恩把他的右腿折起来压在他胸前,膝盖顶著他的下巴。

    “小子。”他看著艾伦的眼睛说,“我们来约法三章,第一,我不会打你的脸;第二,也不会让你终生残疾;第三,以上两条在必要时可以不遵守。”

    艾伦再次动弹不得,胸口剧痛无法呼吸,派恩松了一下手臂,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主要是第三条,要是你同意,就点头。”

    “先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说话。”

    “好的。”派恩松开手,看样子他并不在乎多给对手几次偷袭的机会。艾伦没有立刻起来,而是抬头看他。这个人总是一派轻松悠闲的样子,脸上偶尔还有笑容,但随时都会进入战斗状态。艾伦在想自己有什麽胜算,他可不会轻易认输。

    派恩在仓库中走来走去,铁窗外有点光,但不是月光而是新工厂的探照灯,光线像一道凝固的闪电──又白又亮。

    “你来这里干什麽?”艾伦活动了一下脖子,还是很疼。派恩掉头看他一眼说:“是为了让你明白自己是谁。过来,别像只可怜的小猫蜷在角落里。”这不是挑衅,但是比挑衅更让人难以忍受,就像在和一岁半的孩子玩掰手腕,他只出一根手指。

    艾伦站起来,又一拳朝派恩头部挥去,这是很野蛮的方式,并无技巧可言,但是派恩似乎很欣赏这种直白的进攻,眼睛在白光照射下兴奋地燃烧起来。艾伦满有把握的一拳又落了空,派恩侧身避开,右手夹住他的胳膊,膝盖往他腹部猛撞过去。这一下的冲撞力让艾伦几乎站不稳往後倒,但他的手臂还在派恩胳膊底下,派恩把他整个翻转过来按在地上,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艾伦趴在地上,地面的灰尘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派恩用另一只手勒住他的脖子,把他的手臂扭到背後用力往上提。他是此道老手,知道怎样才能让人痛不欲生却不会真的受伤。艾伦始终不出一声,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事。

    “求饶我就放过你。”派恩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可以让你更疼一点的,而且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和我们约定的三条都不冲突。”

    艾伦被迫仰著头,眼睛只能看见仓库发黑的天花板,虽然没有大震动,灰尘还是掉了下来。派恩在等他答复,而且想好了後面的策略──要是他真的求饶,就狠揍他一顿,让他好好躺个几天再说。驯化野兽不是要让它们失去野性和骄傲,而是使它们学会谋生的技艺。

    艾伦瞧著天花板说:“我不会求饶。”

    “是吗?”派恩又加了把劲,艾伦感到脖子快被他勒断了,空气隔绝在外,肺部承受著重压。他的手臂被扭到最高,派恩的膝盖顶著他的腰,肩膀压在他另一条胳膊上。“这样你还坚持吗?你能坚持几分锺?”

    艾伦不吭声,对这种折腾拒绝妥协,这是最後的防线,一旦让步他就什麽都不是了。

    别让那家夥看扁你。个中理由并不新鲜,但“那家夥”到底是谁,艾伦还不想下定论,总之他得保持骄傲,绝不让步。

    派恩对他的沈默寡言也有些意外,通常那些陷於此种境地的人很快会作出决定,不会僵持这麽久。受罪的可是自己。派恩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手臂略微放松,不至於让他就这麽窒息而死。艾伦喘了口气,派恩勒著他脖子的手转而捏住他的腮部。“听我说,我挺喜欢你。”他在艾伦耳边轻声低语,“我要给你一份礼物。你知道打架的秘诀是什麽吗?”

    艾伦搞不清这个问题的意图何在,於是便继续保持沈默。派恩说:“不是力量,也不是技巧。打架的秘诀和所有成功的秘诀一样,你得察言观色,判断什麽时候该做什麽。”

    艾伦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可以想象,他问:“这时我该做什麽?”

    “你可以猜猜我会怎麽对你,然後才决定该怎麽做。”派恩把他的下巴抬得更高,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不只是疼痛,还有些难堪。艾伦说:“我猜不管我怎麽做,你都打定主意要狠狠揍我一顿。”

    派恩笑起来,但是声音很轻,像麂皮一样滑,听在耳中有些痒痒。他站起来,手臂用力把艾伦从地上拽起来。“你很聪明,我正打算这麽做。”派恩把他摔向对面的架子,艾伦一直在防备,但这一下的力道超出了预想。他手脚失控,整个人摔了出去。对面的置物架摇晃一阵,并没有散架,派恩走过去,从杂物堆里把他重新提起来。

    他的目光朝艾伦脸上扫过,有些不习惯,拳头遗憾地转向其他部位。艾伦挨了好几下,每一下都在最能感知疼痛的地方,会让他疼上好一阵子,没有重伤。派恩是个真正的打人专家,但艾伦不想再将他比作机器,因为机器也会出错,派恩不会。

    “你感觉如何?”

    艾伦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蜷缩起来,刚才的大动静惊动了这里的居民──老鼠四处逃窜,这些聪明的小动物也在察言观色,看看这次灾难是不是针对它们而来的,如果不是,那就不妨找个安全的地方看看热闹。艾伦站起来後的感觉就像那个被撞了数次的置物架,榫部松动,摇摇晃晃。他看派恩的样子都不太清晰,疼痛影响了视觉和判断力。

    “告诉我,你有什麽新想法。”

    艾伦擦了擦脸上的脏东西,即使看不见他也能够想象自己狼狈的样子。他的嘴角动了一下,派恩大胆地走过去。他对安全距离没什麽特别要求,赤手空拳的话,近在咫尺的敌人也不是对手。

    “很疼。”艾伦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你揍我是没有理由的,但我因此知道你的分寸在哪。”

    派恩大度地一笑,请他继续。艾伦说:“你不会杀了我,这就是我的优势。”他从身後抓起一根木棍,出其不意地朝派恩头上打。他们离得太近了,要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被打个头破血流。派恩反射性地举起左手挡了一下,木棍在他的手腕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的肌肉和骨骼就像钢铁造就,不会输给任何木头。

    派恩看著他,艾伦的进攻还没完,但是被轻而易举地阻止了。

    “我们来个私下的约定怎样。”派恩说,“不让任何人知道,哪怕坏了规矩也无所谓。”

    “什麽约定,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约定。”

    “这个约定肯定对你有利。”派恩把他的脸掰过来看看有没有弄伤,接著说,“要是你能打到我的脸,我就放你出去。”他像狡猾的大人那样对艾伦眨了一下右眼,仿佛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千万别让别人知道。

    艾伦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但这个条件可不容易做到。

    派恩说:“有什麽好犹豫的,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从这里出去,你就能揍你想揍的人了。”说实话,艾伦确实有点心动,想想露比摇摇晃晃的背影,现在他知道该打哪个部位了。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外面的人都叫我兀鹫,我自己很喜欢这个称呼。”派恩那双颜色很浅,但像窗口那道白光似的眼睛看著艾伦,语调低沈,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呈现出金属的回响。

    “别总想著当一头孤独的野兽,以为自己什麽都能对付。我在教你怎麽挨打的时候你得专注点,看著我的眼睛。”

    “没人想学挨打。”

    “对,但是落单的小狼是食物,你离开了家就不再受保护了,地面上的危险太多。”

    艾伦对他的论调不以为然,这个家夥刚才毫无理由地狠揍了他一顿,现在却开始讲起道理来。“不在地面上,难道你还想上天?”

    “为什麽不?”派恩.特伊露齿一笑,“你要站得高一点,何必和野兽滚做一团,弱小时先学会挨打求生,强大时只有你猎杀别人的份了。”

    他说:“天上更宽广,兀鹫、鹰、山雕、孤鴞,猛禽在食物链的顶端,我们没有天敌。”

    15.新室友

    “唐恩.葛兰的别墅凶杀案怎麽样了?”

    现在是中午,奥斯卡难得有一次正常的用餐时间,马克斯觉得应该把这顿饭搞得隆重点。他们特地离开乱糟糟的办公室,来到一个环境不错的小餐厅。奥斯卡要了一份烤牛排和三明治,干净漂亮的盘子边缘放了一小勺蔬菜沙拉,几颗青色的碗豆在其中十分显眼。

    马克斯拨弄著盘子里的鸡肉,情绪并不高涨,他说:“还能怎样?鲍勃对雇凶杀人供认不讳,但是找不到凶手,到底如何结案还得经过多方讨论。”

    “凶手会是个什麽样的人?”奥斯卡问,对象却是坐在对面安静用餐的麦克。

    “问我?”

    “对,快说。”

    麦克几乎不假思索地在回答这个问题:“是个年轻人,不会超过二十岁。”

    “为什麽这麽认为?”

    “他的行事风格很……酷,抱歉,我不想用这个词的,但就是这种感觉。”

    “用锤子杀人倒很像街头混混的风格,还有呢?”

    “他肯定不是混混。”麦克非常认真地纠正。

    奥斯卡诧异地说:“你为什麽要为他说话,好像你认识他似的,你说呢马克斯。”

    “我同意麦克的说法。”老搭档直言不讳,“有一个细节,杀完人後他下楼到车库,带走了一桶汽油。他可能是开车来的,车子没油了,杀人之後他还记得这件事。”

    “也许他本来想纵火。”奥斯卡总有些反对意见,马克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要是这些意见太异想天开,他会很痛快地换个话题。

    “鲍勃有一辆二手车,他把车给了杀手。这是鲍勃事後回想起来的细节,他在酒吧里说过‘我有一辆车,也可以给你’。这本来应该是个突破口,但是到处都没有记录,车辆管理处,二手市场,改造厂和废车场都没有踪迹,它就这麽凭空消失了。”

    “要真是这样,他也不一定要把车处理掉,或者他还需要再派派别的用处。”

    马克斯对他习惯性的唱反调视若无睹,转而对麦克说:“我觉得你之前的推测很有道理,或许他不是单独作案,至少有帮手。”

    “崔西.克拉伦斯是个重要人物,我们应该找到她。”

    “这很难,她大有可能已经离开本地。”马克斯说,“而且既然她敢於抛头露面,肯定胸有成竹,想好了全身而退的法子。没有身份的人突然消失是很容易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难道我们就再也没办法找到他们了吗?”麦克有些失落,他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作为一位新警官,他不希望放过任何案件中追查真凶的机会。“束手无策”对他的打击很大。

    “别灰心。”马克斯安慰他,“还会有其他转机,很多案子都这样,一开始如同迷雾,後来会好的。你应该去档案室看看,就知道有很多悬而未决的案子,有时候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麦克点了点头,双方达成了一致观点,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建立了同事之间亲密信任的友情。奥斯卡拿餐刀在盘子边缘敲了一下,虽然动静不大,但是在安静的餐馆中已经很引人注意了。系著短围裙的女招待看了他一眼,奥斯卡则向她报以无畏的一笑。

    “你们是怎麽回事?”他转过头来对两人说。

    “没怎麽。”马克斯说,“你是指哪回事?”

    “马克斯,你该把酒和杯子还给我了。”奥斯卡说,“才这麽一会儿工夫,你就和我们的新同事结成了联盟,现在联起手来对付我是吗?”

    “我们没有对付你。”马克斯矢口否认。

    “也没有联手。”麦克对此做了补充。

    “就算你们不承认也没关系,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奥斯卡有些不痛快,但是说不上来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好像什麽事都没有,只是心上有根刺,无法拔除,感觉很像真的。

    “奥斯卡,你最近酒喝得太多,而且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案子的事交给我和麦克处理,休个假,去玩一玩。”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就能完全胜任,代替我工作了。”奥斯卡看了麦克一眼说,“你喜欢我的办公桌吗?”

    “要听实话?”

    “说吧。”

    麦克如实回答:“我肯定不会想要那张桌子,以後也不想。垃圾太多了,常在里面可能闻不出来,但是最好能和外面的空气比较一下,你会发现很多问题的。”

    他看了看马克斯,後者理解地冲他点了点头。奥斯卡彻底发现自己被孤立了,成了最後的骑士,而且他还发现麦克可不像表面那麽好欺负,优秀的不只是成绩,他在各方面都有惊人表现。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高兴,所以为你找了个更好的保管员。”马克斯微笑著说,“钥匙在艾许莉那,如果你想要,可以去问她。她很乐意替你办事,而且她说你的胡子很有男人味。”

    “别骗我,我不会相信的。”奥斯卡说,“她昨天才告诉我喜欢干净的男人,清澈的眼睛,完美的身材,迷人的笑容,谁不喜欢。”

    马克斯说:“给我们的帅哥一点信心,麦克。”

    奥斯卡做了个“不”的手势,希望他能闭嘴。麦克认真地看著他说:“要习惯女人的口不对心。”奥斯卡在心里嘀咕,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他看到马克斯和麦克在桌子底下暗中击掌。

    “好吧。”烦恼的人不得已把话题转回工作上,“我们还得继续盯著点,唐恩的案子还没完,一旦我们放松,就真的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马克斯说:“你觉得他会藏在哪?”

    “要是电影里,他八成在享乐,出入高档场所,和妓女们鬼混。不过要是酬金只有一百块,那就有点难办了。说不定他正躲在地下仓库,每天为去哪里弄吃的犯愁。”

    “这个想法很好。”麦克说,“要是有空,我们不妨去偏僻的仓库找找。”

    马克斯笑起来,看了一眼餐厅的时锺,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当时他们都觉得这只是个午间笑话。

    艾伦每天注意时间,白天派恩会出去,有时久一些,有时只到仓库门口。这些时候艾伦可以自由行动,“训练”只发生在夜间,派恩说这是野兽最活跃的时段,他应该发挥得更出色。艾伦怀疑他出远门一定是去和露比碰面,谈谈他狼狈不堪的近况,因为有一次,兀鹫先生除了带回晚餐,还给他带了一本旧书。

    “给你。”派恩一顿要吃三人份的食物,他吃东西很慢,但是绝不浪费。

    艾伦没有立刻接受,反而看著他问:“为什麽给我?”

    “别问那麽多,给你就收下。”他把书直接扔进艾伦怀里。

    “我不看书。”

    “那我可不管,你拿去撕著玩也行。”派恩会强迫他求饶,但不会强迫他学习。这不是他的职责。艾伦把书扔进角落,他得抓紧时间吃东西,夜晚一到,他们的“好戏”又该上场了。在这个密闭的仓库,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肯定不友好,但又不光是敌意,双方都得保持警惕,提防对方的突然袭击。艾伦不知有多少次把目标瞄准派恩的脸颊,最终都遭来一顿毒打。这个打架专家可不会手下留情,总是尽心尽力,把他揍到站不起来为止。现在艾伦已经浑身是伤,但是派恩很高兴他的眼神没有弱化,时常会露出令人大吃一惊的斗志。

    这一晚情况还是没有变化,经过一场实力悬殊的搏斗之後,艾伦在半昏迷状态中等到了清晨第一道阳光。

    “早上好,小狼。”派恩在他面前说,“我要出去一会儿,会晚点回来。晚上我们再继续游戏,希望你能早点恢复过来,最近你的劲头好像变小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艾伦不想说话,派恩就这麽走了。整个白天只有温热的阳光陪伴他。他想露比大概再也不会出现了,这就是整个计划,没有合夥人,没有新任务,什麽都没有。他觉得无聊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向角落,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当他靠著墙坐下时,手指碰到那本被丢弃的书──封面模糊不清,纸张发黄变脆,一定被丢在什麽地方很久了,不会是一本畅销书。艾伦翻开第一页,这是个英国人写的,作者名不见经传,也许这就是它破破烂烂的原因。扉页上写著书名──《锺楼与蜘蛛》。下面还有一行──献给玛丽琳。

    不知出於什麽目的,艾伦又接著往後翻了一页,换做平时,他只会看看封面上的画和背後标注的价格。默默无名的作者把这本不起眼的书献给自己已故的妻子,故事的主角是个银行家的继承人,因为种种原因沦落为乞丐,前半部全都是阴谋诡计,後半部忽然像暴风雨後的海面一样归於平静,男主角发觉复仇无望,绝望之时想到自尽。艾伦对於复仇的主题青睐有加,可是主角自暴自弃的态度却让他非常不屑。他也有自己的目标,因此绝不赞同中途放弃。整个下午他都在等待故事的转机,希望有奇迹发生,然而什麽都没有,整部笼罩在一片沈闷而难耐的哀婉气氛之中,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锺楼和蜘蛛。既然如此,这个固执的作者无法成为畅销者中的一员也就情有可原了,这不是一本令人愉悦的书。艾伦屡次想把它扔回角落,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想知道给他这本书的人究竟有什麽目的──如果是露比的话,此举不会毫无意义,尽管他惹人讨厌,但艾伦得承认他并不是个这麽无聊的人。书只剩下几页时,艾伦明白再也没有什麽转机了,这个倒霉蛋就这麽流落街头,成为乞丐的一员。夜幕降临时,有开门的声音,派恩总算回来了。艾伦把书放在地上,悄悄站起来,他不想放过这个偷袭的好机会,尽管有过数次失败的经历,但他仍然相信下一次会反败为胜。

    艾伦躲在门边,采取了和以前一样的策略。

    脚步声下楼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人不是派恩,也不是露比,而是个从没遇见过的陌生人,艾伦对准打开的门一拳直击,出乎意料的正中目标。察觉到对方不是打人专家,艾伦没有用太大力,只作为一次试探。

    黑暗中的陌生人大叫一声,似乎在边吸气边摸脸颊。

    “你打到我的脸了。”他走出来,一只手捧著下巴说。这个人有一头棕黑短发,眼睛深蓝,大约三十岁左右。艾伦问:“你有钥匙?”这真是个好机会,他想,虽然这麽离开有些不合规矩,但比不上找露比算账来得重要。艾伦往铁门外看了一眼,没有人,楼梯毫无障碍地通向地面。

    他推开陌生人,朝楼梯前进,走到中段时听见下面传来说话声。

    “你想去哪?”

    “不关你的事。”

    “怎麽不关我的事?”对方说,“要是你走了,我该怎麽办?”

    艾伦快步走到门口,发现铁门没有锁,晚上的风从那个挂著铁片的小口中漏进来,他闻到自己身上的怪味,好久没有洗澡了。他一身汗味和灰尘味,样子一定可怕。他的手已经转开了把手,忽然感到一阵灼痛,铁门边缘冒出细小的火花。艾伦飞快地把手缩回来,误以为门上通了电,可紧跟著又有一次疼痛擦过手臂。他终於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下面的人在开枪。

    消音枪射击时悄无声息,只有子弹击中墙面发出声音。此地一片漆黑,他如何看清目标?

    陌生人在楼下说:“快回来。”

    艾伦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他决定铤而走险。可这个最终计划也失败了,当他再次推门时,周身火花四溅,要说枪林弹雨也不为过,但是没有一发真正打中,全都是擦肩而过式的威胁。他听到换弹夹的声音,可只要一有动作立刻会遭到扫射。

    “我叫韦德.伍德洛。”这个人说,话语中带著抱怨,“这个地下射击场可不怎麽样,但是算了,下来练练枪吧。”

    16.神枪手

    韦德和派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更英俊更亲切,除了手中那支看不出型号的左轮枪外,就像个可以很快成为朋友的普通人。他的穿著品味也和派恩大相径庭──短夹克,牛仔裤。不知道他把弹夹和备用枪藏在哪,左轮枪是无法一下打出那麽多子弹的。他活像个牛仔。

    “你好。”韦德向走下楼梯的艾伦伸出右手,对於自己脸颊上的伤并没有怀恨在心。他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这又是个棘手的人物,艾伦伸手时时刻提防,但是并没有意外发生。韦德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指节处有些坚硬的茧,他握著艾伦的手上下摇了摇,然後同情地说:“你看起来过得很糟,有什麽我能帮忙的吗?”

    “让我从这里出去,就算你帮了大忙。”但是他不会答应的,艾伦心里明白。即使露比这麽做是出於好意──暂且当做是好意吧,他也不会心存感激,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被当做一件需要完善改进的工具。

    韦德说:“这件事有点为难我,因为我已经收了钱。”他不像派恩那样喜欢保守秘密,对於被雇佣的情节并不隐瞒。他说:“别紧张,我只是受人之托来教你一些有用的技能,虽然这麽短的时间很难让你全部掌握,但是学到一点总是好的,我可不会轻易传授技巧,你是破例第一个。”说著,韦德在仓库的空地上走了一圈,“这里障碍物挺多。”

    艾伦说:“他给了你多少钱?”

    “够我逍遥一段日子,不过我答应他主要不是因为钱。”

    “是吗?”

    韦德开朗地一笑:“他长得很漂亮,对漂亮的人我总是特别优待。”他看看艾伦满是灰尘泥泞的脸说,“你也有这项特权,下回我再来的时候会给你带点好东西。”

    看样子韦德知道露比的真实身份,艾伦不禁有些奇怪,终於忍不住说:“可他是男的。”

    “我知道啊。我又不想和他干嘛,长得漂亮就行了。”他个人坚持这种理论,别人就无话可说了。艾伦看著他逛来逛去,此时机会很好,韦德多次背对著门口,而且距离他很远。艾伦试著往门口挪了一步,他自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这小小的一步也遭到了枪击,韦德好像在後脑勺上长了眼睛。

    “别乱动,今天我子弹带得可不多。”韦德推开转轮,往里面塞了一发子弹,麽指轻轻一推转了进去。他从哪里变出的子弹?艾伦对他的态度不如对派恩那麽强硬,首先他还算友好,其次枪不是个可以赤手空拳尝试对抗的家夥。

    韦德面带微笑地看著他说:“我们来做个游戏,这里有六发子弹。左轮枪装上消音器射速和威力都会降低,我保证不会射伤你的任何部位,让你先跑,一分锺内我会把子弹全部射完,这段时间你要是能碰到铁门的把手,我就不再阻拦你。”

    “一分锺?”艾伦在心中计算,一分锺很短,但在某种情况下也可以很长,这个游戏的规则对韦德毫无益处,不会射伤就代表有惊无险,这样他有什麽胜算呢?

    “想好了吗?”韦德殷切地问,“来玩一玩,这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不会有大问题。”

    艾伦说:“好。”

    他没有准备动作,猛然间向门口冲去,铁门离他并不远,如果韦德真能言而有信,他甚至找不到输了这游戏的理由。艾伦开始奔跑时,韦德并没有立刻开枪,他转头看著铁窗,目光忽然下滑,举枪对准一个置物架。艾伦听到轻微的一下射击声,但是无法判断子弹射向何处──不管往哪个方向,只要不对准要害就足够了,这会使他立於不败之地。

    艾伦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当他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後,一个早就摇摇欲坠的置物架带著重物朝他背後倒下。在最近的打架过程中,仓库的一切陈列物品都成了派恩间接攻击的对象,各式碰撞使它们逐渐毁损,如今已变得摇摇晃晃不堪一击。尽管如此,艾伦还是感到万分惊讶,听声音,韦德只开了一枪,一发子弹就使整个架子倾倒下来。他不但有一双黑暗中视物的眼睛,而且有著精准的判断力,一眼就能发现致命点在哪里。艾伦迫不得已改变行进方向,他差点被砸个正著,现在距离铁门反而更远。

    时间过去多久了?也许只有几秒,但他不再这麽乐观了,认为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取胜。韦德的第二枪对准他的脚边,一只老鼠被惊得弹跳起来,对这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艾伦并不反感,可跳到身上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左轮枪在韦德?伍德洛手中如同有了生命,自动会寻找合适的目标为艾伦制造各种麻烦。子弹从不落空,无论是静止的物品还是活动的对象。虽然障碍物越来越多,但是艾伦同样运用他最擅长的灵活和大胆,终於渐渐接近了虚掩著的铁门,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门把。

    他暗自庆幸,周围已经没有可利用的道具,韦德的子弹只剩下最後一发,除了朝他射击之外再无其他方法可以反败为胜了。这时一发子弹从艾伦手臂和腰部之间的缝隙穿过,击中了生锈的铁门。起初艾伦不明白这一枪的意义,但是铁门发出一阵吱嘎声,在子弹的冲击下慢慢打开了,门把离他越来越远,外面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一分锺。”韦德在他身後说,“干得不坏。”

    艾伦还可以继续往黑暗中跑,因为韦德没有填装子弹,但是他已经不想再跑了。他开始对此有了兴趣。韦德说:“你不跑了吗?”

    “我跑不掉,而且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麽?”

    “我应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而不是落荒而逃。”

    韦德笑起来,以一种亲昵的朋友似的语调说:“知道你为什麽跑不掉吗?”

    “为什麽?”

    “因为我知道你想干嘛,知道你的目标在哪里。”韦德说,“开枪之前,你得先搞清楚对方的想法,要是他想逃跑,就对准他逃生的路,一定不会有错。千万别像个傻瓜一样跟著他的屁股後面打,这样你就总是慢了一步了。”

    “我会记住的。”

    韦德从他的短夹克里变出一把改装过的自动手枪,同样装著消音器。他把枪口倒转,枪把对准艾伦说:“给你。打两枪试试,让我看看你的准头。”

    艾伦接过枪,对於枪械他还是挺有自信的,安东尼心情好时也会允许他参观一下地下军火库,在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让他摸摸他那些“漂亮老婆”。艾伦检查了弹夹,确定里面装满子弹。看得出来这是一支非常好的枪,他有些疑惑,觉得枪手不该把好枪随便交给别人。韦德好像猜出了他的想法,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他是个读心术高手。“枪只是武器,是工具,可以对它有感情,但是千万别依赖它。没了枪还能用别的代替,没了机会只有死路一条。”

    艾伦把枪口对准他,韦德笑笑并不在意──要是艾伦会开枪,他事先就不会把枪给他。他们跨过铁门,站在楼梯下。韦德抬头说:“试试看瞄准楼上的门把。”

    “我看不见。”

    “非要看见才能开枪吗?”

    “要不然怎麽办?”

    “计算。”韦德说,“用你的常识去判断,楼梯你已经走过几遍,把手在哪一定也有概念,为什麽还要看呢?”

    他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极其认真的态度对艾伦说:“眼睛不是每次都能管用的,你得学会始终有个备用方案。”

    这是艾伦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常识”这个词了,第一个是露比,是他最不愿听讲的对象。艾伦开始思索这个词的真正意义──他是个没有常识的人吗?当然不,可是他不情愿地暗地里承认,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短短几天,他仿佛打开了一个宝库,发现了很多从未见识过的东西,甚至花费大把时间阅读了一本晦涩沈闷的书,这在以前是绝不会发生的事。

    艾伦把手臂抬高伸直,对准黑暗中的把手。

    “常识。”他喃喃自语。楼梯有多少级?想一想仓库和铁窗的距离,每一格台阶的距离。把手在中间还是偏下?好像在腰部的位置。艾伦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韦德没有打扰他,思考是学习的一部分。等他睁开眼睛後,似乎获得了启发。

    艾伦没有仔细瞄准,他知道再怎麽瞄准也没用,他不可能像韦德那样百发百中。

    子弹通过消音器向高处飞射而去,韦德似乎能看清其运行轨迹,目光随之向上。他肯定能够判断这一枪的命中率,但并没有什麽特别表示。就在这一瞬间,铁门忽然打开了,有人要从外面进来。

    他完了。艾伦的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是派恩还是露比?不管是谁都难免受点伤。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比子弹更快。然而结果出人意料,开门的人似乎察觉不对,立刻又把门关上了。没有火花和撞击,子弹想必是打进了楼上的墙壁,艾伦知道自己射偏了,不过他并没有沮丧,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韦德保持微笑说:“不错,距离不算太远。”

    “下次会更近一点。”

    “等我好好教教你怎麽开枪,你就会掌握窍门了。”他们关系融洽的同时,也听到楼上传来的声音。

    “你怎麽来了?”派恩踢开门,提防下面的冷枪,他的语调听起来很不高兴。是啊,没人会在差点遭到枪击後还兴高采烈的。韦德认出他来,说:“那家夥竟然神通广大地把我们搞在一起了。下来吧,我不会朝你开枪的。”

    派恩走下楼梯,经过艾伦身边时说:“就算他帮你,你也别想赢我。”

    韦德听出其中玄机,忽然伸手搂著艾伦的肩膀。“你们在打赌吗?”他低声说,“我教你一个办法,准能赢他。”

    派恩拽住他的外套,把他从门口拖进来,而韦德进门时已经把枪口对准了派恩的下巴。

    “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别以为我不敢开枪。”

    双方剑拔弩张,看来并不是能够友好相处的一对夥伴,艾伦倒很乐意看他们打一架,这样他又可以远走高飞了。然而两人很快分开,韦德拍拍夹克,派恩把袋子里的晚餐扔给艾伦。

    “你自我介绍过了吗?”派恩说,“只敢躲在远处放冷枪的狐狸。”

    “狡狐伍德洛。”韦德对艾伦说,“你和这家夥相处了几天?难怪看起来这麽凄惨,他肯定向你灌输了站得高就没人够得到你的想法,但是千万别当真,就算飞上天,我也能把他打下来。”

    “我想他不是这个意思。”艾伦在心里说,肯定不是。他们俩到底有什麽过节?

    派恩对韦德的说法鄙夷地嗤笑一声,但并未多费口舌反驳,反而自顾自地开始吃起丰盛的晚餐来。

    “没你的份。”

    韦德无所谓地耸肩:“我吃过了。”

    17.兀鹫对狡狐

    “这里应该整理一下,几个房间就都能派上用场了。”韦德在仓库的每个角落指指点点,好像打算在这里长住似的。派恩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从纸袋里摸出另一本书扔给艾伦。这次是一本画册,世界各国名画鉴赏。

    露比的意图越来越让人摸不著边际,如果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品,艺术这类东西就显得有些太深奥了。艾伦翻了几页,对其中某些古怪的表现手法难以理解。

    “他希望我看完吗?”艾伦问。这个“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派恩知道是谁。

    “他什麽都没说,只是给你,今後要有类似事件也别再问我,一个月之内不会有答案的。”

    “那麽你能从中看出什麽?”艾伦把其中一幅翻过来对著他问。一幅色调沈郁但又有些明亮的油画。其中有老人,疲惫的人,被捆绑的人,骑马的人。画面忽明忽暗,人物全都有著黝黑而死气沈沈的皮肤。

    派恩对此同样没有独到见解,他的专长只在一个方面登峰造极,因此象征性地瞟了一眼後,立刻说:“快吃完,等我不在的时候再看,我们得抓紧时间。”

    韦德参观完地下城堡,开始加入到对话中来。他对画册倒是很有兴趣──其中优美的裸体男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换一张图。”韦德说,“後面那页是什麽?”

    “上面写著劫夺留西帕斯的女儿。”

    “这是我喜欢的题材。姑娘们都不穿衣服。”韦德说,“为什麽她们不穿衣服?”

    “我怎麽知道。”艾伦对他的怪问题瞠目结舌,可总不能像个无赖一样回答,因为画家是男的吧。三个人同处一室,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对这本画册的内在意义表达了无奈──派恩埋头吃东西,艾伦合上书本,韦德开始往左轮枪里填子弹。

    晚餐时间结束後,派恩第一个站起来。

    “今晚怎麽样?”他问。

    “没什麽不同。”艾伦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相对而言他对韦德的技巧更有兴趣,可见一个亲切耐心的好老师是多麽重要,即便学习杀人也得注意寓教於乐。然而派恩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他们互相的约定很明确,解决方法只有一种,拳头。这几天来的遭遇让艾伦学会了迂回战术,他不再一味使用蛮力进攻,也不会硬挨派恩的殴打。他的动作灵活多了,从观察派恩的各种习惯开始,接著模仿他的行动,最後再加入自己的创造发明。派恩已经很难像一开始那样一只手就把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他们打架的范围越来越大,破坏力也越来越强。

    韦德站在距离很远的角落看他们拳脚相向,似乎觉得有点无聊。对他来说这是一枪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派恩非得用贴身肉搏这种古老的办法。艾伦被一拳揍到墙上时,他手臂一抬,子弹悄无声息地划破黑暗直冲派恩的脑袋而去。

    这一枪防不胜防,要是在电影里,导演会为它增加一个特写的慢镜头,子弹顺著膛线飞出枪膛,旋转著冲向敌人的致命部位。这种镜头很讨观众喜欢,会让紧张刺激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但是这一枪并没有命中目标,派恩往後仰了一下脸,子弹擦过他的鼻梁,在上面留了一道小伤口。

    他在黑暗中怒视了韦德一眼,丢下艾伦冲他走去。

    “你最好别插手我的活计。”

    韦德的脸上浮现出无辜而歉意的表情,以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的谎言应付派恩的质问:“抱歉,枪走火了。”

    “看来我们只能留下一个来教他。”派恩说,“有两个方法可以决定谁留下,让你选。”

    第一个办法是抛硬币,第二个办法是打个你死我活。

    韦德说:“我很想选第一个,以和平方式解决一切难题,不要伤及无辜。”

    “这里没有无辜。”

    艾伦也同意这个观点,会和这些人搅合在一起,就足以说明问题。派恩把拳头捏得格格作响,自从韦德来了之後,他就不再是那个目光锐利冷酷难缠的兀鹫。艾伦能够体会他的感受──双方是死对头,永远对付不了会让人很灰心,始终超越又会失去对手的意义。最好保持一种不确定状态,宿敌就是这样,能够提醒自己不要落後,让人又爱又恨。

    这场比试没有事先约定,也没有发令,当艾伦发现他们打起来时已经无法再插手了。从派恩对待韦德的手段来看,艾伦心里明白对付自己他只用了多少力,但韦德不会站在原地白白挨打,他的行为在旁人眼中只是四处逃窜,不放过每一个房间的隐蔽地点──刚才他花费在观察这些藏身之处的时间可不少。派恩对这种东躲西藏的行为痛恨至极,可又拿他没办法,韦德始终没有开枪。尽管和他相处的时间不久,艾伦却能了解他的想法,这是一种骄傲,他的最高荣誉只在第一枪。

    仓库里非常黑暗,忽然间派恩和韦德都失去了踪影,四周寂静无声。艾伦亲眼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但当他走到开阔地时,却发现并没有人在。兀鹫善於等待机会,狡狐善於诱敌深入。艾伦离开原来的位置,希望双方分出胜负前能够提早到场。作为战利品,他不想错过这场比赛。

    艾伦随意漫步,派恩忽然从一堆废弃物中冒出来。韦德在不远处,他们的距离缩短了,不知不觉中,双方使用各种技巧和战术,现在他们只差几步之遥。派恩从成堆货物中提起一个麻袋向韦德扔去,他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就像把一个纸团扔进废纸篓一样轻松。韦德躲开了这次袭击,但派恩的目的不在这里──他足智多谋地弄破了袋子,石灰像烟雾一样散开。

    “这样你还能开枪吗?”派恩冲进烟雾,即使同样看不见,他也喜欢这种混战,好像四周都是敌人,变成了一个战场。韦德没有吭声,艾伦想起他的理论:眼睛不是每次都能管用的。现在是他实施备用方案的时候了。枪声非常轻微,就像夜晚旧房子里忽然发出的声响,不知道来源在哪,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这意义非凡的第一枪并没有打中派恩,反而打落了一个木架,上面成排生锈的铁钉,每一根都足够刺穿头颅。艾伦不禁想起唐恩.葛兰的脑袋,他死於锤子,而现在这排铁钉直冲自己而来。当他想方设法躲开之际,派恩从烟幕中钻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下巴挥了一拳。艾伦往後仰倒,摔在地上,铁钉落下时距离他脚边只有几毫米。

    派恩的手臂被木板擦了一下,血珠正在往外冒。他回到烟雾中把对手拉出来,韦德并没有沮丧,仍旧保持了一贯的微笑。

    “你差点杀了他。”派恩说,“你的准头为什麽会这麽差?”

    “我当然是故意的。”韦德回答,“你怎麽会认为我准头差。”

    “要是他躲不开怎麽办?你会坏了我的名声。”

    韦德转头问艾伦:“你会死在这里吗?生锈的钉子,一点都不风光的死法。”

    “我可以躲开,但还是谢谢你。”艾伦对派恩说。要是他不回来,一定可以全胜这场比赛。

    “没什麽。”对於这类感谢,派恩有些不习惯。韦德说:“他总是赢,输一次也是应该的。”

    “我并没有输。”

    “要是按照结果来看,你确实没输,而且只要我不来真的,你永远不会输。”

    “你真是个卑鄙的家夥。”

    “差不多,石灰快到我眼睛里去了。我们都借用了道具,就算不分上下。”韦德拍拍灰尘,艾伦不情愿地被当做道具,不过他的看法因此有所改观。即使派恩传授技能的方式很暴力,他也已经不在意了。韦德暗中摆手,艾伦听到他低声说:“要是你躲不开,我还可以把别的东西挪过来替你挡著。记著得有备用方案,我总不能真的朝他开枪对吧。我又不是那些人。”

    “那些人是谁?”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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