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第11节
兰睽郑重地接过圣旨,手微微颤抖着,真的,要带着一道催命的圣旨去见兄长了?他暗暗地想,若是大皇兄没有死就好了,帝位会顺承,一切都顺理成章,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兰睽退了出去,皇帝的气消了大半,天玑微微笑着,“九皇子长大了。”
皇帝没有说话,眼神却是欣慰的,他挥了挥手,众人都退了下去。
天一日日寒了,世上大概没有言穆这样谋逆王爷,到现在为止,他一直安居在锦城,仿佛外头高歌凯奏的军队不是他的手下,只有平日里与韩硕等人在书房议事时的肃穆气氛,才显示他仍是战局的操控者。
“王爷,有消息说京城里派了一只万人的队伍直奔向锦城而来,您怎么看?”
“万人的军队?锦城有青江这道天险,别说是万人军队,就是再多些也不足为惧。”言穆看向站在一边的韩碣,后者眼睛直直地看着空气,韩硕咳了一声,他方才回过神来。
“议事之时,你魂游什么?”韩硕厉喝一声,他对这个弟弟向来严厉。
韩碣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怎么能告诉王爷,仁恕替闻楚把脉之后留下了一些药就走了,而他问闻楚,闻楚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那沉默里,是透着绝望的。深吸了一口气,韩碣忍下心中的千头万绪,抱歉地低了头,“韩碣知错,只是有些乏了。”
韩硕看着他的确面色不好,便只责备地看了一眼,议事继续进行,言穆偶一扫向韩碣,见他仍旧怔怔的出着神。
议事结束,只有韩碣依旧侍立在侧,言穆喝一口茶,打量着他的神色,悠悠道:“说吧。”
韩碣愣了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言穆眯起眼睛,“刚才众人皆在我没有问你,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方才为何事出神,总该说了?”
“属下……”韩碣跪了下来,“属下在想……前几日王妃说要去看望闻先生,后来私下问了我闻先生住在何处,属下以王爷吩咐令闻先生静养为由婉拒了王妃,在想这样做是否妥当。在王爷面前失仪,请王爷责罚。”
“是这事。”言穆略加思索,“这样说就很好。免你失仪之罪。”
韩碣暗暗擦去手心的汗水。
“说起闻楚,我许久未去看他了,等会儿,你就和我一起去一趟海棠别院吧。”
话虽如此,言穆先去的,却还是快绿阁,韩碣远远候着,言穆轻车驾熟从小门进入,上一次来还是送走陆回青的时候。
金堂望着马车远去的眼神始终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每当他想到金堂,就会看到那双眼睛。
金堂周围的小倌都已经被搬到别的屋子,整座小楼,几乎就是金堂主仆二人的地盘,还未至楼上,便听见一阵笛声,透着说不清的寂寥,听到这曲调的第一刻,言穆脑海中便闪电般地划过一些他极不愿意想起的场面——他听见年幼的弟弟呼喊着皇兄,着急地要追出去,却被宫人拦着,只来得及看到弟弟满面泪痕,被侍卫毫不客气地架走……
他摇了摇头,将这画面甩出脑海,淡淡的苦涩却还是挥之不去。
也不知听了多久,霁安走了出来,一下就看见了他,张着嘴望了望里头,似乎想喊,言穆摆了摆手,脚步轻缓地走过去,金堂依在窗边,金衣垂地,手中把玩着一根竹笛。
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简单的眺望……
“听说京城杜老儿奏乐的本事天下第一,不知比不比的上你。”
金堂似乎被吓了一跳,几乎没把竹笛丢了,用责怪的目光扫了霁安两眼,便展颜笑了,“我也想知道,以后言公子得了天下,让他来和我比试比试好了,说不定,我也能得个天下第一玩儿玩儿。”
言穆站在原地,忽而轻声道:“我若得了天下,你愿与我共享么?”
“公子的天下,该与夫人共享才是。”金堂微微笑着。
言穆微微勾起唇角,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寒意,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不用说,也知道其中必是一根珍贵至极的簪子,这几乎已成了金堂每天必收到的礼物。
“我的耐心足够好。”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这,才轮到闻楚。
一路上,言穆一言不发,韩碣亦无心猜测他的所想,直到进了海棠别院,言穆方才略略恢复了几分兴致,见到草木萧疏的庭院,便随口吩咐:“在这儿多栽种些常青花草。”
韩碣心里想着不知道闻楚现在怎么样了,闷闷地听着,眼睛四处搜索着那一道单薄的身影,没有看到闻楚,却看到一脸欣喜的燕鹜迎了上来,看见韩碣,却是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然。
韩碣不动声色的,“王爷来看闻先生,先生在哪儿?”
“在书房看书。”燕鹜很守规矩的答了,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自觉地站到了言穆身后。
韩碣扫了他一眼,见他并无多嘴的意思,也就暂且不顾。
走到书房前,房门关得紧紧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韩碣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言穆却已经先他一步推开了房门,闻楚站在书案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脚下茶杯的碎片。
不等言穆吩咐,燕鹜已经主动上前替他收拾,闻楚平静地看向韩碣和言穆,“王爷。韩侍卫。“
“本王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近来可还好吗?发病了不曾?”
正收拾着碎片的燕鹜低呼了一声,手上被割出了一道血痕,他抬头看了一眼言穆,遇上他后头韩碣危险的目光,立刻匆匆收拢了碎片,退了出去。
“发过两次,燕鹜给我服了药,没有什么大碍。”闻楚淡淡地回答着,语气忽然有些忧伤,“王爷的确好久没来了。”
言穆笑了起来,阔步走向他,韩碣早已习以为常,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只是,这一次,却是心如刀割。
他并不是怪闻楚依恋着王爷,也不是怪王爷将闻楚当做金堂的替身,他只是害怕了,怕以后连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也不可以。
三年前他被派去接一个人,漆黑的夜,连星光都没有,他拉着马站在风里,火把被吹得倾斜,马车自夜雾中碌碌而来,没有马夫,他停下马车,揭开帘子,车里的人蜷缩在软榻上,白衣胜雪,清秀的眉眼仿佛散着月光。
他的身子颤抖着,韩碣上前查看,刚触到他被救命稻草般的抓住,贴上身来的寒冷让韩碣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在第一时间要推开他,却被死死地搂住,闻楚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不断喃喃着“冷”。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充斥着马车和韩碣的鼻间,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一起,隆隆地震颤着。
那是韩碣第一次被人抱,拥抱的感觉实在太好,他不知不觉地放弃了挣扎,随着闻楚倒在软榻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闻楚几乎是整个人巴在了他的身上,他怕腰间的剑隔到他,还特意解了下来,放到了一边。
车里很安静,风呼啸的声音都在车外,那是闻楚第一次病发,韩碣没有告诉任何,甚至连闻楚自己也不记得。
但他永远记得那夜,自己出奇地任他拥着,一边责怪自己越矩,一边暗地享受着,这样笃实的拥抱,逐渐复苏的温暖。
日暮时闻楚送言穆出来,站在门边,淡淡微笑,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爷若是得空,就多来看看我吧。”
言穆回头一笑,“好。”
韩碣随着言穆出去,不敢做任何告别的举动。
“派人杀了陆回青。”他平静地吩咐着,就好像在说:“在这儿多栽种些常青花草。”
☆、皇位
过了几日,消息传来,说那只万人军队在隔江而望的敷城驻扎了下来,又有消息说,那万人军队实际有三万,且不日就要攻来了。
言穆听了哈哈大笑,照旧稳如泰山,一点急色都没有,反而吩咐下人打扫屋子。
韩硕问及,他只说:“马上要有客到。”
至一日清晨,他终于迎来了他要等的人——兰睽双手抱臂站在他的床前,一手还握着剑言穆伸了个懒腰,半坐在床上,笑道:“九弟,你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
“那一万人的障眼法,你用得不错。”
兰睽沉默片刻,“既然这样,你也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是来恭喜我大业将成的吗?”
“六哥……”兰睽似有不忍,“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我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你从未看清罢了。”
“你当真,全无悔意?如果你现在收手,我还可以……”
“在父皇面前替我求情么?”言穆突然冷笑,眼神变得狠厉,“你太天真了!九弟!”
“我天真?”兰睽似不敢置信地点了点头,“好!我本来还希望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现在看来,是没有了,你放心,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好的六哥!”
话未毕,他手中的剑噌然出鞘,言穆眸光一寒,然而不闪不避,剑急速而来,只消轻轻一下,战争就完了一半。
一个人死,总好过千千万万的百姓受苦……兰睽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的手停下,然而就在剑触到言穆衣领的刹那,一道寒光飞来,“叮”的一声,兰睽只觉得虎口一震,剑已脱手而去,下一刻,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别人的剑。
那是怎样的一柄剑,雪白的剑身仿佛浪潮暗涌,不消见血便可感知的剑刃的锋芒,剑柄看起来沉如千钧,握在人手上却似浑然天成,他很想看一看是谁握着这柄剑,然而却连眼珠子也不敢转动,那柄剑似乎是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的,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呼吸乱了,就会立刻死在剑下。
言穆微笑着看向持剑人的方向,悠然地站起来,取出似是早已准备好的锁链,将兰睽锁上。这锁链沉重无比,兰睽身子一滞,费尽全力才挺直了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柄如浪如潮的长剑已经不见了,可脖子上如针扎的感觉却还没有消失,兰睽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屋子里除了他和言穆还有一个人——那人穿着雪色的素衣,死气沉沉却又气质高贵,阴森可怖却又静若初雪,长剑不在他手里,也不在兰睽视线之内的任何地方。
“他是谁?”不知怎的,兰睽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了熟悉。
言穆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笑容里有一点狂热的邪气,“你可以猜一猜。”
那人抬起头来,惨白的面具毫无生气,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股熟悉感越加强烈了几分,兰睽脱口而出:“我认得你对不对?是了,我一定认得你。”
那人点点头,“我也认得你。”
“可你到底是谁呢?”兰睽深深地皱着眉,企图从脑海中寻找能与之对应的名字,可想来想去,却什么也找不到,“怎么会,我觉得认得你,却不知道你是谁?”
“那是因为你认识的我早已经死了。”
那人淡淡丢出这一句,似乎带着嘲讽,言穆和他并肩站着,莫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和谐,兰睽看着他们,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什么也没抓住。
“好了九弟,看来你是猜不出来了,不过你放心,等时候到了,我会让你知道他是谁的。”言穆拍拍手,韩碣从外头走进来,极快地看了看当前形势,见皆已安定,便道一声:“九皇子。”
“韩碣。”兰睽苦笑着应了一声,上次相见,还是言穆封王离京时他去相送,彼时饮酒送别,此刻,两方却已敌对。
轻叹一声,兰睽转向言穆,却发现那雪衣的神秘人已经不知去向,没有一点声响,仿佛随风化去。这样高的武功,分明可以让他在进入王府的第一刻就身首异处的,看来,他们早就准备守株待兔了。心情愈加低落,兰睽努力挺直了胸膛:“你准备拿我怎么办?杀了我?还是用我去向父皇交换什么?”
“都不是。我会好好待你。让你安然无恙,亲眼看着我一步步把你的父皇推下高台。”
“为什么?”
他微微上前,在兰睽耳边道:“你难道不知道么?父皇一直想将皇位传给你呀……想想看,他最属意的继承人回不去了,他该多伤心啊,嗯?”
言穆哈哈大笑起来,兰睽连连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二哥已经是太子了。就算他不做太子,还有三哥,四哥,怎么可能选我!父皇从没有那样说过。你妄想用我打击父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父皇既然让我来,他不会不做好失去我的准备的。”
“那个位子,多少人都觊觎着?如果他明说了要让你继位,你哪里还活得到今天?”言穆冷哼一声,“你以为二皇子真的能顺顺利利地当太子,当皇帝吗?他不过是父皇给你准备的挡箭牌和垫脚石罢了。”
“垫脚石?”
“没错!”言穆激动起来,“除了你,这世上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可以抛弃的棋子!我,就是要让他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我要让他满盘皆输!至于当今太子,他迟早,是活不成的,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太子妃,他太子妃的娘家,都会在你上位之前,被连根拔掉,就是为了给你——兰睽。开路!哪怕牺牲他所有的儿子,也在所不惜!”
“我不信!”兰睽梗着脖子,“父皇不会那么对二哥,他知道的,我不想当皇帝!”
“你不信?”言穆向韩碣点了点头,韩碣出去了,片刻,就从外头拖进三具尸体,兰睽只认得其中之一,是常年在御前行走的侍卫,并不甚起眼,只是看得多了,有些印象。
“看看吧。这些人就是他派来暗中保护你,如果有机会,也会顺便杀了我的暗卫,他最放心的护卫们。”言穆抱臂冷笑,“只不过,你还没从敷城离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我抓了。不然,他们怎么会让你孤身一人到锦城来呢?现在,那一万军队应该已经发现你不见了,不日,恐怕就要派大军来攻打了。”
“我……”兰睽张口结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言穆满意地点点头,“信了?悄悄告诉你,父皇早就写好诏书了,就藏在崇天殿的匾额后面。你想不想看看写了些什么?”
“你在宫中。有内应?”兰睽艰涩道。
言穆哈哈大笑,毫不遮掩张狂,“父皇赐给你的那道圣旨,你是放在敷城了,还是带来了?”
兰睽顿时如同被烫了一下,拿出那道圣旨来,“是天玑?是卢公公?还是别的谁?”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兰睽颓然地松了手,圣旨落在地上,他如今,已是砧上鱼肉了,“就算父皇真的想传位于我,你抓了我,他也会换个人选的。”
“或许他会的。”言穆微笑着,“可是只有你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目的
兰睽被秘密关起,由韩碣亲自看守,钥匙只有一把,言穆自己收着。与此同时,一万驻扎在敷城的军队发现他们护送来谈判的九皇子失踪了,敌方送来书信,说兰睽在他们那里,随书信送来的,还有兰睽常戴的玉佩。
信中向皇帝索要敷城内的十万担军粮以换九皇子不死。
他们岂敢懈怠,当即将书信玉佩送往京城。
皇帝看了书信,半响没有言语,眼中的杀气却是越来越浓,等着命令的将士忐忑万分,在听到皇帝一句“给他”的时候,浑身一震。
“是!”士兵接了命令快速离去。
皇帝仍握着信纸,只是已经被攥得稀烂。
“皇上……”贴身太监卢公公低声唤道。
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惨白的脸色渗出冷汗,“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宫登时大乱,又是宣御医又是递锦帕,天玑被人请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昏迷不知人事,他亲自给皇帝搭了搭脉,也是一脸凝重。
“皇上怎么样了?”卢公公问。
天玑摇摇头,“公公请借一步说话吧。”
他将卢公公带出去,卢公公擦着眼泪,“皇上究竟怎么样了?御医们虽然不说,我也瞧出不大好了,道长,您医术高明,可千万救救皇上啊。”
天玑念一声“无量寿佛”,叹道:“皇上这是急火攻心,血气逆行,甚是危急啊。平日里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发此症?”
“这原不是我该说的。道长,您不知道,九皇子他,让兰瞻他抓啦。皇上听了此讯,方才发病的。您也知道,九皇子,那就是皇上心头一块儿肉啊,抓了他,不就等于往皇上心上割了一刀吗?”
“哦?”天玑锁眉,“竟出了这样大的事。也难怪……但皇上病得太重,说实话,老道怕也是……”
卢公公悲咽一声,禁不住捂了嘴,默默垂泪。
等了一会儿,天玑方才安抚道:“公公莫急,俗话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依贫道所见,为今之计,只有将九皇子救回来,方可有一线转机啊。”
“可,可九皇子在兰瞻手里,要怎么救回来?”
天玑上前一步,悄悄俯首在卢公公耳边,“我知道公公一心为了皇上,如今皇上昏迷不醒,事急从权,不知道公公肯不肯替皇上下一道圣旨。”
卢公公心中一颤,世上绝无替皇帝下圣旨的说法,如果真有,那就是欺君,尽管如此,他还是低声道:“道长先说,是什么样的旨意?”
“先派人去锦城谈判,看能不能赎回九皇子,再将对付简荣铎的军队也调去攻打赵氏,一鼓作气将赵氏消灭,到时候赵氏灭了,若是兰瞻不从,您就将全国的军队派到锦城去,逼着他不得不放了九皇子。您看,这样可好?”
卢公公思索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好,就依道长所言,就算是皇上醒了要了我的命,也无话可说了。”
“公公放心,您是皇上身边的人,现在皇上昏迷的消息还未走漏出去,只要您将消息封锁了,传几道旨意,是易如反掌的事,就是皇上醒了,也会念在您一心为主,既往不咎,要是九皇子回来了,或许,还会赏您呢。”
敷城连夜筹措的十万担粮送到了锦城。
一艘艘运粮船越过青江,又组成庞大的车队绵延进城,道路两旁的百姓睁大了眼睛,皆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皇帝,给造反的送来了十万担粮食?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言穆站在高楼上,满意地注视着这一切,对他来说,这不是十万担粮食,而是那高高在上的父皇第一次被他逼得低了头。
韩硕站在旁边,作为少数深得言穆信任的人之一,斗胆问道:“您没有打算放了九皇子吧?”
言穆看他一眼,心情明快地微笑道:“是啊。”
“您可以用他换更多东西的。”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韩硕沉默,时至今日,他越来越不懂自己的主上了,一开始他以为他是为了皇位,他也一直是朝那个方向努力辅佐他的,可现在,他却发现言穆似乎并不急于一步登天,他不像是为了皇位而去,倒像是将此当做了和皇帝的一场博弈——他有信心让皇帝输,又不要他输得太快。
“简荣铎怎么样了?”
“已经按您的计划,打到了宣州。投军者众,已有二十万。简将军正加紧操练他们。”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伴随着最后一辆运粮车进城,一只鸽子落在窗沿,梳理着羽毛,言穆一手捉了,一手解下它腿上的字条,似乎是传来了什么好消息,韩硕看见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将纸条递给韩硕,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韩硕打开字条一看,上头写着一行蝇头小楷:皇上昏迷。
囚禁兰睽的笼子坚固无比,兰睽一直悄悄地努力,试图逃出生天,却只是白费功夫。
脚步声传来,他镇静地盘腿坐下,不出所料,来者是兰瞻。
“你来干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是你的好消息,还是我的好消息?”兰睽质问。
言穆毫不在意地笑了,“我就要下令暂时休战了。”
兰睽愣了一愣,片刻方才确定自己听清楚了这句话,“为什么?你到底用我向父皇要了什么?”
“也没要什么,只不过是十万担粮食罢了,可惜父皇坐拥天下,却因为这一点点粮食气得吐血昏迷了呢……”他低低地笑起来,微挑的眼角满是邪气。
兰睽明知道他在瞧着他的反应等着他发怒,却还是忍不住扑了上去,将将铁笼撞得砰砰作响,几乎是吼一般地说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
言穆微微勾了勾嘴角,“我怎么没有良心了?我正是怕父皇死得太快,才要下令休战的。”
“你……”兰睽攥着栏杆,好像每一次见到这个兄长,都会觉得陌生几分。“为什么……你明明可以让上次那个神秘人杀了父皇……你明明可以让他杀了阻挡你的所有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言穆只是冷笑,没有回答,在欣赏够兰睽的表情后径直走了出去。
兰睽重重地一拳,砸在不可冲破的牢笼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有必要把大背景再定一定,正在谋划中,不是快得起来的事儿。所以呢,以后是肯定会对前文做小修改的,但不会影响大剧情,就是细节再细化下。嗯,已经完结的《花事了》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他们是一个系列嘛。
向看到这里的朋友说声(????)??嗨。
☆、领翠
皇帝突然下旨令攻打简荣铎的军队转去围剿垂死挣扎的赵氏,当此大好时机,简荣铎却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奉着言穆的意思停在了宣州,两边都不约而同的暂停了动作,让昭国上下都摸不着头脑。
这对昭国来说是大事,快绿阁的大事则是近日又来了一个新人,此人花名领翠,本就是一个小倌,生得美且魅,会跳异域狐舞,从西边儿打仗的地方逃过来,到了快绿阁重操旧业,将多少商人富贾迷得团团转,把琼烟都气得牙根儿痒痒。
按说照他的风头,本有资格争一争小楼的花魁高位的,但有金堂在,他也是根本不用想了,绮绣有安抚之意,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就在金堂的楼下。
这人也不是个不识趣的,还亲自备了礼物上金堂屋里拜访,只可惜金堂一点儿应付的兴致也没有,随便说了两句,就让霁安送客了,领翠也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来时笑吟吟的,走时仍笑吟吟的。
“这样子才是个有潜力的呢。”霁安点评着。
“你巴不得他顶了你主子的位置,抢了你主子的屋子是不是?”
霁安忙不迭地拍马屁,“跟琼烟比是个有潜力的,跟主子爷您比,那能算什么?况且有言公子这座靠山,您就算把这屋子清空了让给他,他不敢收啊。”
金堂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明白了,你是巴不得我在言公子这座大山上生根发芽。”
“也不是那个意思。”霁安连忙解释,“只不过……陆公子已经走了,言公子也不像是会放您走……不是我说,主子,假如有法子逃,就是让我死了也愿意,可……言公子的身份……”
“够了够了。”金堂挥挥手,站到窗前,不多时,哀哀地叹了一声,就又出了神。
霁安吐了吐舌头,看着都替他着急,前头的人又来喊他去接言穆送来的礼物,他捧了一大堆回来,最上头的照例是一支簪子,他怀疑,言穆大概是把世上所有的好簪子都一股脑儿地搜罗了来了。
“主子,其实言公子也算是尽心了……”
金堂毫无反应,霁安叹了口气,“早知道还不如让陆公子留下呢,您看您,魂都没了。
“算算日子,他也该到边关了……”金堂突然开口,吓了霁安一跳。
“您终于回魂了啊!我算是记住了,以后但凡您丢了魂,就提陆公子的名字帮你找回来!”
金堂白他一眼,转眼扫见桌上这些东西,叹着气捂了额头,“隔三差五的就送东西来,也不嫌烦……拿进来干什么?你就不能机灵点卖了去?我不想看见他们。”
“可总卖了,也不太好吧。这多少的好东西,咱那么贱卖,当铺老板看见我嘴都合不拢,我都替您觉得亏啊……”
“那就换家当铺!卖贵些!”金堂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径直往外走,霁安在后头喊:“您干什么去?”
“转转!”
后院里的梧桐凋零了,天天扫,黄叶子还是落了满地,他扫了扫树下的石凳坐下来,支着下巴长叹一声,成日里这么呆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真是无趣极了。
脖子上是刺了妓子印的,他抬手摸了摸,这平时几乎被忽略的烙印还是在提醒着他的身份,想到在他的保护下至少陆回青没有受这个侮辱,他禁不住笑了,脑海里仿佛又看见初见时陆回青那一副恨不得把头昂到天上去的模样。
很久以前,他自己也是那副可恶的模样,后来因为进了这地方不得不低了头,好像连清高都不会了。
这念头若是叫陆回青知道了,一定会嗤之以鼻吧。
一片黄叶飘落在他的面前,生机已然逝去茎叶纹路却有天然之美,金堂捏在指尖,思绪又飞到了天边。
霁安正嘟嘟囔囔地收拾着东西,忽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他心里抱怨着自己命不好,脸上飞速地换了笑脸:“言公子!”
言穆点点头,目光四下搜索,霁安道:“主子爷刚下去转悠,要不我去把他叫回来?”
言穆走到窗边,握住了窗框,“不用了。”
霁安偷偷地瞄着他,果然看见他的脸色越发的不好,心中哀叹着,也不知道主子是不是又在犯相思病。
心惊胆战了片刻,言穆寒着脸戴上刚刚摘下的斗笠,大步离去。
霁安扑到窗前,看见金堂手捏着落叶,带着一脸惆怅的表情发呆。
言穆走的是快绿阁的小门,可一出去,就被一个穿着男装的女人拦住了,显然是久候多时了,敢来堵他的人还没有几个,他透过黑纱望着她,她昂着头,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恍惚记起是见过的,“你是?”
“你便是言穆言公子吧。小女子付落英。是陆回青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
陆回青指腹为婚的妻子,言穆暗暗地笑了,如无意外,陆回青现在应该是死尸一具才是。
“我知道回青是多亏了您才可以离开这地方。”付落英毫不知情地继续说着,言语中丝毫不掩饰对此地的鄙夷,言穆的心里便有一些不快,她继续道:“可是我是他的妻子,我想知道,回青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就凭我和他有婚约啊……”
真是个傻子……言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径直走过,却听她跺了脚大声道:“你难道愿意金堂面对你时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吗?”
见言穆果然停了下来,付落英虽是有些忐忑,却也不得不继续说:“如果有我陪在回青身边,他们,就不会有什么了……”
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只因一动不动的言穆逐渐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手上的骨骼因为用力而微微作响,付落英站在他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
“言公子……”
言穆没有等她说出什么,抬步就走,烦躁地招一招手,随身跟着的探子凑了上来,“禀告主上,陆回青在半路逃了,马夫害怕责罚,逃回了老家,我们已经除了他,陆回青尚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言穆猛得停了下来,旋即发出了一声冷笑。
“逃了……好啊……好。三天时间,把他找出来。”略一停顿,他转向付落英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陆回青,你怕是要殃及无辜了。”
付落英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忽然看见一个酷似陆回青的青衣男子转过街角,她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过去,抓过那人一看,却是个陌生男子。
她失望地松开手,却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眼前顿时一黑。
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所处是一个牢房,地上铺着新鲜的干草,桌上放着食物和水,她惊恐地扑向牢门,除了墙,什么也看不见。叫喊,就只有回音。
突然,脚步声想起,暖色的灯火照在墙壁上,她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烛火明灭,身着侍卫劲装的身形逐渐映入眼帘,“姑娘醒了?”
付落英愣了一下,,尽管不敢确定,却还是认出了他来,“你……你是……王府的侍卫?”
韩碣淡然地放在手中的食盒,将一盘盘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从缝隙里递进去,“姑娘该吃饭了。”
“我做了什么?你们为什么抓我?”
“姑娘在这里好好呆着,假如我们用不着姑娘的话,自然会放姑娘出去。”韩碣一边说着,一边一盆盆地塞进去,付落英不接,那就任由饭菜掉在地上,递完最后一盆饭菜,便如来时一般提着灯笼离去,将付落英重新扔在黑暗和寂静里。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正是如此。
怪只怪她自己跳出来同陆回青扯上了关系。
☆、回来
付落英还是个好处置的,九皇子的事才让人头疼,王爷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这事恐怕会更加火上浇油,他小心翼翼进门,道一声:“属下有事禀告。”
言穆靠坐在书桌上,看也不看他,“说。”
“九皇子他……”顿了一顿,“九皇子绝食了,他说不会让王爷拿他威胁皇上。”
“是么?”言穆转过头,眼中露出嘲讽的神色,“那你就去告诉他,他一顿不吃,我就让人杀一个皇子,从最小的杀起,他要是不在乎,大可不吃!”
果然是撞在了刀口,韩碣不敢多言,即刻要去办事,假如事情能少些,他或许还可以抽空去看看闻楚,刚迈出门槛,便看见简荣月从那一头过来,看见他,似是很高兴地笑了,韩碣心里叹了一声,不欲与之多言,远远地行了个礼,加快脚步去了。
简荣月进门的时候,言穆正站在书柜前,背对着他们看着什么,专心地连他们来了也没有发觉,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便见他手中握着一支错松绿石的金簪子,眼神空洞,好像在想着什么,她轻轻地喊:“夫君。”
言穆猛得回过神来,慌忙地要收,似是察觉不妥,又放慢了动作,放进一个盒子里摆到了书柜的最高处,“你怎么来了?”
简荣月好奇道:“什么宝贝,还不给我看不成?”
“寻常物件。”言穆随口带过,微笑道:“上次我送了你一支象牙整雕的簪子,喜欢吗?”
“很喜欢。”简荣月最后扫了一眼书柜,将视线转回到自己夫君身上,这些日子言穆一直很忙,他们不仅白日里见不到面,言穆连睡觉干脆也睡在书房了,爷爷还曾私下问她是不是夫妻间吵架了,她一再否认了,却终究自己也有些忐忑,终于忍不住到这里来找他,语气绵绵道:“好久没见到你了……”
话未说完,眼圈已有些红了,言穆全然没有哄她的兴致,却还是不得不示意叶眉领着下人退了下去,房门关上,他捏着简荣月的胳膊,柔声安慰:“都是为夫的错,忙于公事,冷落了你。”
简荣月并不是让人太过烦心的女人,这也是她的优点之一,得到了一点温柔,她就擦了擦眼泪,“我没事。二哥那里怎么样了?我听说他停兵不前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是我让他停的,战事很顺利,我让他休整休整。”言穆回答地漫不经心。
“没事就好,那今晚,你回来吗?”
“自然回来。”语音未落,便看见简荣月微红的耳朵,明白了她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有些不自然,便移开了眼睛,简荣月微微羞涩地笑着,声音低得跟蚊子似的,“爷爷说……咱们……”
“好了。”言穆状若不经意地打断她,随手取过披风,“我有一件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简荣月还没说出的话就这么烂在了喉咙里。
言穆的心情很乱,他怎么会不知道简荣月要说些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明白,成婚半年多了,的确该有个孩子了,他打下来的天下,也终究是需要人来继承的。
一径策马来到了海棠别院,原本是想在闻楚这里疏解疏解,却意外地看到燕鹜正在舞剑,修长又矫捷的身影,是极为吸人眼球的,闻楚拥着雪白的狐裘坐在亭中,似乎看得很认真。
他并不是不知道闻楚不甚待见燕鹜,也正是知道方才放心将燕鹜放在这里,此时兀的看着这幅场景,心中生出些不快来,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闻楚看了过来,连燕鹜也停了下来,似乎有些慌乱,收剑站在一侧,“王爷,您来了。”
言穆并不理他,径直走到闻楚面前,替他紧了紧衣裳,话却是向燕鹜说的,“这么冷的天,你就这样让闻先生坐在风里吗?”
燕鹜低了头,“都是属下的错,属下这就去领罚。”
“何必呢。”闻楚道:“我还没有那么虚弱,是我实在闷得紧了,燕鹜才给我舞剑的。”
言穆不说话,气压却是极低的,燕鹜小心翼翼的,闻楚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退了下去,闻楚看着言穆黑沉沉的脸,好笑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多久没来了,一来就黑着脸么?”
“他很讨你喜欢?” 言穆暮得打断他。
闻楚一愣,展颜笑了,引得几声咳嗽,言穆轻抚着他的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小家子气了,便牵起他的手,“手这么冰。进屋去吧,外头凉。”
闻楚摇头,“我不想进去。”
言穆皱了眉,即刻命人取了暖帐来将亭子围了起来,又生起火炉,端来热茶让闻楚捧着,“你身体不好,平时要注意着些。”
闻楚含笑点头,言穆又道:“我好些日子没来看你,燕鹜说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发病,可是真的?”
“是啊。”闻楚移开眼睛,呷了一口茶,“或许是快好了吧。王爷可以不用为我担心了。”
“那我派人把仁恕先生接到锦城来替你看看。”
“不用了。”
他拒绝地过于果断,言穆顿了顿,“为什么”
闻楚放下了茶杯,身子微微坐直了,“我已经让韩碣派人替我请了仁恕先生过来。”
言穆一愣,眯起眼睛来,“哦?此事,本王怎么不知道?”
空气渐渐地凝滞,闻楚跪了下来,“王爷恕罪,是我求着韩侍卫不要告诉王爷的。”
言穆一掌拍在桌上,勃然大怒:“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本王?”
这已经不是韩碣第一次因为闻楚的事瞒着他,上一次,他就已经警告过他,没想到这一次他的胆子更大,竟连仁恕先生都私请了,得亏是韩碣此刻不在眼前,若是在眼前,言穆必定立刻处置了他。
闻楚攥紧了衣角,“此事皆是我的责任,与韩侍卫无关,韩侍卫对王爷忠心耿耿……”话还没说完,言穆已怒吼着打断了他:“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他求情?”
闻楚滞了滞,语气酸涩:“不错,我什么人也不是,王爷若是生气,就是杀了我也不算什么。”
“杀了你?”言穆冷笑着:“你以为本王不会杀你?看来本王是对你太好了,好得你都忘了自己的身份。”
“闻楚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只是一个替身罢了!”
那两个字格外刺耳,听在言穆耳朵里,就好像在嘲讽他在金堂面前的失礼,言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错,你只是一个替身罢了,你既然知道,就该给我安分守己地待在这里,而不是教唆我的下属瞒着我做事!”
闻楚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干脆低了头,静静地承受着,这举动反而更加激怒了言穆,他粗鲁地拽起他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闻楚垂着眼睛,言穆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不服气?”
他用的力气不算太大,闻楚却委屈地直想哭,他拼了命地把视线移开,又被以为是闪躲,两个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如此明显,言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让他的挣扎都徒劳无功,不用想也知道,等放开之后他的手臂上一定会留下淤青——就好像最初的时候他们的每一次那样。
自始至终,全无改变。
言穆霸道地吻上来,闻楚不得不承受着,闭上眼睛的时候却有潮湿的痕迹弥漫眼角。
这或许,就是他存在的唯一价值了……
疼痛之间,他抱紧言穆的头,透过暖帐看向外头高远的天……
晚霞初现,天色旖旎。
☆、何往
傍晚的时候书铺的客人向来不多,林均和从货物间抬起头,天边的晚霞已渐渐消退,忽有人走了进来,一身青袍甚是眼熟,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就已经走到了近前,低声道:“是我。”
林均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陆公子……”
他的面色差极了,连唇色都是发白的,一身沾着泥点的青衣难掩狼狈,却依旧是清亮的眸子,透着孤高的傲气,林均和是他走后才知道他的去向的,这时候看见他,又是惊,又是喜,见他不欲声张,便急忙关了铺子,拉着陆回青到后堂去,“你怎么回来了?金堂不是说,言公子安排了你离开昭国?”
回青的面色愈发差了,“他是想让我走。”
林均和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怒气,猜到他们之间恐怕有什么误会,忙道:“能出去就是好事,做什么又回来?”
回青抿了抿嘴唇,半响才低低道:“他还在这里。”
林均和愣了愣,又看见他的靴子磨损地极是厉害,也不知道是走了多少路回来的,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累了吧,我先去给你准备吃的。”
“等一下。”陆回青抓住他,“不要告诉别人我回来了……”
“放心。”
林均和取了干净的衣裳和一些吃食来,看陆回青狼吞虎咽,不禁问道:“难道金堂就没有给你些银子吗?”
回青头也不抬,“我没要。”
“这是怎么回事?”林均和眼尖得瞧见他手腕上隐约露出一道青紫,想要撩开,回青已转了个方向,云淡风轻道:“没什么,一点小伤。”
他什么钱财也不带,又是个文弱书生,想想也知道他这一路走回来受了多少苦,林均和叹了一声,唯有等会儿帮他取些伤药来,等回青吃完了去洗浴,他收拾着东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金堂?”
屏风后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林均和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回应,便低着脑袋退了出去。
陆回青浸在水中,看着自己身上此一处彼一处的伤痕,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日他出城了方才意识到不对,想让马夫停车,马夫却根本不听他的,甚至秉着金堂的意思把他给打昏了,再醒来就离锦城远了,手脚也被缚着,一心一意地要将他送出昭国,直到了半路上,方才被他找到机会逃了出去,就这么一路走回来,路上自然是少不得受些欺负,多亏了都无甚大碍。
秉着一股执念一路不肯放弃,如今真的回到锦城了,除了藏起来在暗处观望,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进快绿阁,无异于羊入虎口,他又没有足够的银子赎出金堂,就是有——金堂如今,还是一个可以赎出的小倌么?
这座城的实际掌权者霸占着金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想和金堂双宿□□的想法都是白日做梦。
沾了水的伤口又开始红肿,他草草擦了擦身子,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就开始出神。
回来了,近在咫尺了,却远在天边一般。
思虑许久,他才站了起来,双腿已经麻木了。
现在,唯有使得自己足够强大,方可与之抗衡。
连一晚上都没有停留,陆回青让林均和草草准备了行囊,就立刻告别了他,临行的时候,林均和犹犹豫豫地问他还会回来吗?回青看了一眼快绿阁的方向,微微一笑:“你说呢?”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
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
乐可(完结+番外)、
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
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
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
深度开发1v3、
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