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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7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47节

    “闭上你的鸟嘴。”武独冷冷道,继而坐在段岭身边,气场全开,如同一头雄豹一般,警惕地守护着身边的段岭。

    “我们在巷子里头抓住了他。”昌流君坐在案几上,跷着脚。

    武独依旧戴着他的党项帽子,双脚略分,坐在段岭身边,一手搁在膝上,另一手放在段岭身后。

    郑彦则懒洋洋地靠在墙角,晃了晃手里的竹筒,里面还有一点点酒,拔开塞子,喝了口。

    “谁先开口?”郑彦说。

    “等等。”段岭突然说,“让我先问。”

    他没有问郎俊侠,而是问郑彦:“郑彦,你怎么来了?”

    “你们出门砍树,一走就是半个月。”郑彦答道,“手下找不到人,回来问怎么办,费宏德先生推断你们应当是朝西北走了,该当是去了汝南。我到了汝南,找到两具尸体,沿着门外的车辙,见上了官道,便猜你们是来了落雁城。”

    段岭心道郑彦当真聪明,虽极少出手,名头不是虚的。

    “话说回来。”郑彦说,“你们来落雁城做什么?”

    没人说话。

    郑彦见段岭也不回答,便喝了口酒,自顾自道:“进城时正好城破了,便来偷点酒喝,没想到撞上你男人四处找你,快急疯了,提着剑要杀人,被我劝住。”

    “后来有人拿着信物,让他进城守府,担心你有什么事,我便等在外头,又饿又冷地接应你们。”

    段岭:“……”

    段岭不由得心生歉疚,看了武独一眼,武独却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面瘫模样。

    郑彦眉毛一扬,意思是接下来的不用说了吧。

    段岭看看昌流君,又看武独,武独道:“问完了?审他吧。”

    自进屋后,郎俊侠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段岭的身上。段岭被他看得有点怕,离得太近了,他总觉得郎俊侠随时可能挣断手上捆着的绳索,扼住他的喉咙。

    段岭不由得朝后缩了缩,这时候,武独放在他身后的臂膀有力地搂住了他。

    “谁先问?”昌流君说。

    “我先问吧。”郑彦说,“简直是一头雾水,乌洛侯大人,你千里迢迢,跑到落雁城来做什么?莫非是看上我们王太守了?”

    郎俊侠答道:“这个问题,你该问昌流君才对。”

    昌流君:“……”

    “长聘呢?”昌流君君。

    “不知道。”郎俊侠答道。

    武独问:“奔霄为什么会跟着你?”

    郎俊侠答道:“在路上碰到,便带着过来了。”

    “长聘?”郑彦皱眉道,“他也来了?”

    郎俊侠又不作声了,武独又问:“太子派你来的,是不是?”

    “各位。”郎俊侠跪着,手上捆着牛筋绳,沉声道,“谋杀朝廷命官,主犯是什么罪,从犯又是什么罪,你们心里应当是清楚的。”

    “我当然清楚。”武独冷冷道,“所以你不会有治我们罪的机会。”

    众人闻言都心中一凛,武独居然有杀人灭口的意思,虽说刺客们杀人乃是家常便饭,但四大刺客之间互相杀,似乎还是很严重的事。段岭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武独要动手吗?

    “不好吧。”昌流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与郎俊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虽说他站在牧旷达一边,但没有牧旷达点头,他也不敢随便动手除掉一个这么重要的人。

    “我有太子密旨。”郎俊侠答道,“奉命前来落雁城,调查辽国军事。”

    “那你为什么动手刺杀我?”段岭突然说。

    本来郎俊侠的借口一出,大家都没有证据,是拿他没办法的,唯独段岭的思维速度才能把他的借口给顶回去。

    郎俊侠笑了笑,说:“你没有死。”

    “我没有死,不代表你没有杀过我。”段岭说。

    “杀人是要对方死了,才叫杀人。”郎俊侠答道,“你既然没死,我就没有杀你。”

    段岭不想和他绕,说:“那么咱们换个说法,你为什么拿着剑来追我?因为我们撞破了一些事,所以想杀我灭口吗?”

    “撞破了什么事?”郑彦问。

    昌流君不由自主地坐直,武独顿时脸色一变。

    “你打算把这些事现在就捅出来吗?”郎俊侠眉头微微一扬,说,“你是个聪明的小孩,我知道你不会的。”

    段岭一瞥昌流君,虽然蒙着面,看不到他神色,但从昌流君的反应来看,段岭推测他一定知道蔡闫是假太子的事,且不知道自己才是太子的事。

    他再看郑彦,郑彦的脸色彻底变了,段岭据此推测,郑彦很可能也在怀疑。

    然而郎俊侠这么一出口,昌流君与郑彦的目光都转向了段岭,武独忐忑地看着段岭。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驻留在段岭的身上。

    第155章 无情

    “我知道的事情。”段岭说,“不比在座各位知道的多多少,难不成乌洛侯大人是来杀阿木古的?”

    段岭一句话,轻轻松松地又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了回去,郑彦笑了起来。

    “有意思。”武独冷冷道。

    阿木古离开的那天夜里,昌流君全程听了经过,而段岭不知道郑彦是否听见了,猜测他应该也能感觉到些许内情。

    郎俊侠淡淡答道:“这玩笑可不能乱开,王大人。”

    武独道:“就怕有些事,说起来像个玩笑,实际上却不是玩笑,乌洛侯大人……”

    武独说到这里,朝段岭摊开手,段岭一脸茫然。

    武独指指段岭怀中,段岭这才会意,掏出金丸,放在武独的手掌心里。武独拈着金丸,走上前去,客客气气地朝郎俊侠说:“得罪了,乌洛侯大人。”

    段岭心中一凛,正要阻止武独,却见那金乌一触到郎俊侠的身体,便从他的领子里钻了进去。

    昌流君不禁一阵恶寒,郑彦却没有半点反应,显然是习惯了武独的做派。段岭这才意识到,许多时候与自己相处的武独,并不是大家眼里的那个武独。只是他习惯了武独忠诚无害的那一面。

    “你最好不要乱动。”武独说,“也别想着挟持个人质什么的,稍微一发力,金乌之毒,就会麻痹你的全身,比你动手的速度更快。”

    说毕,武独起身,走出了房间。

    昌流君与郑彦互相看看,也起身出去,知道武独有话想与他们商量,且不愿让郎俊侠知道。

    段岭忐忑,要起身时,武独却回过身,隔着敞开的门一瞥段岭,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段岭知道这些话武独过后也会对他说,现在不让他出去,只是想让他暂时撇开关系。

    郑彦回手关上了门,三名刺客走到院子偏僻处。武独沉吟良久,并不开口,三人心思各异,昌流君则眼神飘忽,似乎完全不在状态。

    午后的光线透过窗格照进来,横在段岭与郎俊侠身前。那光线里带着飘飞的淡淡光芒,如同一个千变万化的万花筒,折射着被房外晶莹雪花挡住的光线。

    光影错落,令段岭想起了那天夜里,郎俊侠抱着自己从柴房走出来时飞扬的芦花与朦胧的灯光。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段岭总算可以问出口了。

    “怎么做?”

    郎俊侠答道,他没有再看段岭的眼睛,只是注视着段岭的袍襟,上面绣着党项人的图腾——雁,大雁秋来南下,春到北飞,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在上京时,为什么出手袭击寻春?”段岭说,“为什么回到西川时下手杀我?”

    段岭知道再怎么问,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但他始终要说出这些话,哪怕得不到回答。

    “为什么投毒?”段岭说,“为什么把我扔进江里……”

    “因为你信错了人,我是乌洛侯穆,不是郎俊侠。”郎俊侠突然抬眼看着段岭双眼,答道,并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冷静。那句话一出,段岭突然感觉到,这仿佛不再是自己所认识的郎俊侠了。抑或他一直都是这样,唯独当初在上京陪伴自己时,才变成了另一个人。

    乌洛侯穆与郎俊侠,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是来杀你们的。”郎俊侠淡淡道,“你们既然相信了我,就要做好被我背叛的准备。”

    段岭蓦然一震,怔怔看着郎俊侠。

    “因为仇恨吗?”段岭低声说。

    “四十年前,乌洛侯国破。”郎俊侠低声答道,“皇室中人带我逃进了鲜卑山,在那儿苟延残喘。汉人与元人又来了,血洗我的村庄,屠杀我的族人。相见欢,原本是我们的曲子。”

    段岭:“……”

    “它讲述的是在桃花盛开的地方等待,等你的情人归来。”郎俊侠稍稍抬起头,与段岭对视,眼中带着莫名的滋味,又说:“段岭,你长大了,以前我常常对你说,有些事,以后你会知道,但后来我仍觉得,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段岭的呼吸窒住了。

    “那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杀了我?”段岭问。

    “因为小时候的你还有用。”郎俊侠说,“你爹孑然一人,能做什么?只有你父子二人回到南陈,掌权之后,我才能借此复国。”

    “所以你以为我死了。”段岭颤声道,“才扶持蔡闫当了太子,你们有什么交换条件?”

    郎俊侠笑了起来,没有再说一句话,视线又低下去,注视着段岭的袍襟。

    院内漫天飞雪,沙沙作响。

    三人头上、肩上都沾了不少雪花。

    “你不能朝他下手。”昌流君说,“他是太子太保,正二品,擅杀朝廷命官,这儿的全部人都会受牵连。”

    “容我问一句。”郑彦说,“阿木古所言是真的?”

    武独看了眼郑彦,与昌流君都不说话了,郑彦说:“事到如今,你们若还想瞒着我,我便假装不知道就是了,可是你要对乌洛侯穆动手,便须得说清楚,否则这事儿我没法给你们兜着。”

    “你来这儿做什么?”昌流君问。

    郑彦满不在乎地答道:“先前不是说了么?”

    “我说你来邺城。”昌流君又道。

    “陛下密旨。”郑彦答道,“不能告诉你。”

    昌流君嗤之以鼻,武独考虑再三,说:“太子是假的,长聘查出了证据,证据就在落雁城里。”

    这话一出,昌流君剧震,似乎没想到武独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这话是你说的。”昌流君冷冷道,“武独,我可什么也没说。”

    “没关系。”武独答道,“自然是我说的,丞相有什么话,让他来找我。”

    郑彦似乎毫不意外,问:“真的在哪儿?”

    “我不知道。”武独答道。

    “证据呢?”郑彦又问。

    “证据是个人。”武独答道,“你最好不要管太多,郑彦,当作不知道就行了。”

    郑彦的身份比其余几人都更敏感,毕竟他除了忠诚于李衍秋外,背后还有另一个势力:淮阴侯姚复。

    这件事若是被姚复知道了,更不得了,是以昌流君才觉得武独所言不妥。

    “昌流君会设法将人证带回去。”武独说,“至于这事儿接下来怎么解决,全看牧相了。乌洛侯穆千里迢迢过来,想必也是查到了消息,要杀人灭口,只是我们先一步找到了人证,又把他抓了起来,如今怎么处置,须得咱们三个给一个说法,此事与王山无关,不必牵扯上他。”

    “事情经过,他知道多少?”郑彦问。

    “那天夜里,他也在江边。”武独说,“对真相的了解仅止于此。王山没有来过落雁城,他始终在邺城,眼下只有咱们三人站在这个院子里头。”

    郑彦与昌流君都知道,武独这是铁了心要保住王山,毕竟这件事捅穿了不得了,李衍秋盛怒之下,许多人也许都会担上连带责任。

    “当年乌洛侯穆将太子带回来时,我就觉得不妥。”昌流君说,“按理说一个历尽辛苦,回到朝廷的人,该当时不时提起往事才是,太子却极少谈及过往,像是生怕多说多错,被人抓住了漏洞。”

    “陛下知道这件事么?”武独问道。

    郑彦迟疑良久,而后缓缓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若是这般。”郑彦开口道,“乌洛侯穆不能杀,他是最重要的人证,若你在此处杀了他,回去便再无对证。”

    武独与昌流君又沉默了,确实如郑彦所言,不能简简单单就把房里那家伙给干掉了,一旦这伪造太子身份的主谋死去,回去后便再无对证,若被李衍秋查出,乌洛侯穆死于他们三人之手,反而像是牧旷达主使并推动了这一切。

    “你不能做证么?”昌流君问。

    郑彦答道:“当然不能,你在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当事人。”

    房中,外面的雪渐渐地停了。

    段岭沉默许久,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复,却无情地撕开了那几年里,上京城中温暖的假象,呈予他一个真实的、血淋淋的理由。

    “所以那些都是假的。”段岭说,“你待我的好,都是假的。”

    “是假的。”郎俊侠复又抬眼与段岭对视,答道,“你爹说得不错,不能相信我,所以你信错了人。我也让你不要报答我,只因在上京时,我并非真心诚意地待你,不过是想借你父子二人,行我的复国大计,至不济,也借你的手来报复汉人,让你们与元人打个两败俱伤。”

    “蔡家人是被你们用反间计杀掉的。”郎俊侠又说,“他恨你们南陈,也恨元人,你既然死了,我便无处容身,不如让他替代你,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认真地端详段岭,许久后说:“没想到你回来了,长大了,可这错已经铸成,没有别的选择。”

    天地间一片雪白,他的思绪回到了千里冰封的黄河,与雕栏玉砌的旷野,他曾经蜷缩在郎俊侠的身前,感觉着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心跳,从黑暗无望的梦中离开,进入敞亮的大千世界。

    “我不相信。”段岭说。

    郎俊侠低下眉眼,淡淡答道:“随你吧,该说的都说了。”

    “这是我要的回答。”段岭认真看着郎俊侠,沉声说,“却不是你的真心话。”

    段岭坐在郎俊侠的面前,说出这一句时,隐约散发出一种久违的威严与气势。

    “你说谎的时候与别的人不同。”段岭说,“你会看着对方的双眼说谎,但当你说真心话时,眼睛反而会避开对方的视线。因为你已经习惯了掩藏自己……”

    就在此刻,武独推门进来,房中登时大亮。

    第156章 暂别

    “你确定有效?”昌流君说。

    “这药吃下去。”武独说,“一旦提气,真气就会紊乱,让他暂时无法动武,直到给他解药为止。”

    武独将一枚药丸放到郎俊侠面前,说:“吃下去吧,不要逼我动武。”

    郎俊侠自知抵抗无用,也没有任何反抗之举,服下了药,服药的那一刻,段岭不安地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段岭丝毫不怀疑武独配药的能力,这群刺客平时风花雪月,做什么都看似不正经,然而真要对付起敌人来,简直一个比一个狠。

    武独见郎俊侠服下药后,便掏出一个小瓶,在他领子附近晃了晃,金乌闻到气味,从他衣领中钻了出来,蜷成一团,被武独收走。

    武独转手把金乌递给段岭,让他依旧放在怀中。

    “然后呢?”段岭问。

    武独说:“然后,有事情与你商量。”

    天色渐晚,雪停了,斜阳晚照,透过长廊。武独身材笔直修长,走在前面,段岭跟在后面,穿过一条长廊,来到后院花园中,这里地形稍微开阔了些,若有人来偷听,一眼就能看见。

    段岭停下脚步,与武独面对面,他端详武独的表情,想起昨夜吵架过后,武独也许还没消气,心里便有点不安。

    武独认真地看着段岭的脸,注视他的双眼。段岭看出了他的眼神,那是动情的眼神。

    “如果你不是太子有多好。”武独低声说,并抬起手,放在段岭的耳畔,拈着他的耳垂,轻轻地揉捏。

    段岭心中一荡,感觉到那呼之欲出的情感在彼此心头荡漾,他忍不住上前去,紧紧抱着武独的腰,依偎在他的怀中,舍不得放开。

    两人便这么互相抱着,一句话不说。沉默良久后,段岭说:“你的心跳得好快。”

    “我在害怕。”武独说,“郑彦知道了,牧旷达也知道了。恐怕事情没法收拾。”

    “会有办法的。”段岭依偎在武独身前,知道牧旷达一旦发现他才是真正的太子,一定会千方百计来除掉他。蔡闫在那个位置上,对牧旷达来说不构成威胁,他段岭坐上去后,牧旷达才真正地需要惧怕。

    “你打算让他做证吗?”段岭抬头看武独,问道。

    武独说:“只有人证不管用,还需要有物证,否则这件事只会越扯越大,一旦走出第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段岭叹了口气,放开武独,武独却握着他的手,彼此都知道,这次郑彦回去一定会朝李衍秋提起此事,李衍秋不可能无动于衷。而昌流君回去后,也会朝牧旷达提起此事。

    至于蔡闫是否会知道,就不得而知了,这么一来,相当于三方都会提前动手。而段岭还在邺城,不能回去。

    “说不定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段岭答道,“如果咱们一直在邺城,等牧相与蔡闫解决了这桩事后再回去,会好很多。”

    武独“嗯”了声,犹豫不语。段岭又想起一件事,朝武独说:“宗真答应我,这次回去以后,他会帮我搜罗证据。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用的宗卷与文献。”

    武独低头看着段岭,眼里带着复杂的意味。

    “如果你不想动手。”段岭说,“我们这就走吧。”

    他把最后的选择权交给了武独,武独忧伤地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消气了,又带着些许无奈。

    “这江山,果真有我的一半吗?”武独端详段岭,就像在端详他的整个江山一般。

    段岭没有回答,眼里带着笑意。武独想低头亲吻他,却又有点舍不得就这么亲下去,反而只想好好地看着他。

    “在黑山谷里等我们吧。”段岭说,“这里有郑彦与昌流君,不会出什么事吧。”

    “办完这件事。”武独说,“你得给我点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都给你。”段岭答道,“我人都是你的。”

    “要真心诚意的。”武独说。

    “我待你,从没有半点欺瞒。”段岭认真答道,“只因为我知道你向来是很好骗的,哄你几句,你就会死心塌地,过后不认了,你也拿我没办法。可是你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也知道我好哄。”武独眼神里俱是侵略的意味,手掌环在段岭腰间,冷冷道:“尽日里仗着老爷离不开你,使唤我做些不情愿的事。”

    “那你做吗?”段岭小声答道,以手掌摩挲武独的侧脸,继而踮起脚,主动亲吻了上去。

    暮色变得浓重起来,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投在他们的身上,拖下了长长的影子。

    树影横斜,树上白雪折射着暗红色的光。

    “我有时在想。”郑彦说,“你也挺不容易的,乌洛侯殿下。”

    郎俊侠双手依旧被反剪着,靠在墙角。

    郑彦在屋里墙角喝辽人送来的酒,昌流君则在一旁掏出一叠小卡片,卡片正面是字,背面是彩色的画。上头有车、马、灯,俱是百姓人家认字用的,五颜六色的字卡。

    “昌流君,你在干吗?”郑彦莫名其妙道。

    “关你屁事。”昌流君说,“喝你的酒,问你的话。”

    郑彦有点醉意,打了个酒嗝,打量郎俊侠,又说:“你到底是图个什么呢?不喝酒,不寻欢作乐,不爱金银财宝,不贪图权势。”

    “对啊。”昌流君说,“你图个什么呢?要不是你在这儿瞎折腾,大伙儿用得着千里迢迢跑这儿来受苦?”

    郎俊侠没有回答,保持了一贯的沉默,他侧着头,倚在门上,朝外望着那一小块天空,天空的颜色渐渐暗了下去。

    “是真的吗?”郑彦又问郎俊侠,“你放心,在这儿说个清楚,回头你就算不认,我们也没处说去,更不会拉你出来对质,给个准话成不?”

    昌流君警惕地一瞥郑彦。

    郎俊侠随意看了郑彦一眼,仍不回答。

    他的话向来极少,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依旧望向外头的走廊,似乎在等什么人。

    段岭回来了,却是独自回来的。

    “各位。”段岭朝三人说,“咱们兴许还得在落雁城里多待五天。”

    郑彦与昌流君没有表示意见,昌流君问:“武独呢?”

    “回去了。”段岭说,将靴子脱在外头,进来,关上门,看郎俊侠——他的手还被捆着。

    “回去带兵。”段岭说,“想办法将耶律宗真送回中京去。”

    “你们还真的帮辽人打仗?”昌流君诧异道。

    “有问题吗?”段岭到案前坐下,取来纸笔,开始写信,那封信是写给玉璧关大将军韩滨的。

    “陈辽二国。”段岭说,“唇亡齿寒,宗真被困在孤城中,万一辽国朝中政变,格局改动,大陈势必受到连累。入秋前,辽帝因两国相依,借我两万石粮食,这个情不能不还。”

    “陛下知道以后,你要怎么交代?”郑彦问。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段岭说,“邺城与江州昼夜奔驰,也要半月来回,不能再等朝中命令了,上任时我有陛下手谕,便宜行事,不怕朝廷大臣。”

    段岭既这么说,郑彦与昌流君也不好再说什么。

    “国事你比我们这些武人清楚。”郑彦说,“你觉得行就行吧。”

    这话郑彦本来是不必说的,没人在乎他的意见,段岭听到时却抬眼看郑彦,笑着说:“谢谢。”

    郑彦喝了口酒,吊儿郎当地笑了笑。

    段岭知道郑彦既然这么说,来日李衍秋若怪罪,他也会帮自己求情,毕竟这是跨国界出兵,朝臣想拿此事做文章,还是有办法的。

    但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武独答应,别的都不算什么。

    “我倒是没想到,武独居然会救这群辽人。”郑彦说。

    “因为国仇家恨么?”段岭问道。

    郑彦没有再说,段岭写完了信,搁在一旁,昌流君便拿去看了。

    “你不懂。”段岭说,“拿国家大义、苍生安危来说服他,他也是不做的。可如果我说这是为了我,他就会做。”

    郑彦笑了起来,说:“你若是开个口,我也为你做,晚上陪我睡一宿,明天早上我去把窝阔台的头提过来,倒也不必武独了。”

    “喝你的酒。”段岭说,“此间主人全是看我面子上,再这么说胡话,你就没有酒喝了。”

    “你有这本事?”昌流君打量郑彦,说,“别是成了人质,要人去救你。”

    “提不过来。”郑彦说,“便死在里头,也不枉为平生快慰之事。山儿,还是说,你喜欢昌流君这种大家伙?”

    昌流君蒙着面,看不出脸红了没有,反唇相讥道:“要么你和墙角那位仁兄玩几招,让我俩观摩观摩?若有春药,倒是可为你俩助兴的。”

    “乌洛侯殿下若小个十来岁,那定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愿意的。”郑彦道,“玩个三天三夜也不成问题,只可惜……”

    “够了!”段岭道。

    段岭心想,你俩实在太吵了,就不能学郎俊侠安安静静,坐墙角不说话吗?

    末了,郑彦又起身,醉醺醺地迈出去,险些被门槛绊了,忙一式醉拳,拉开架势站稳,拍了拍武袍,懒洋洋地过走廊去。

    “去哪儿?”段岭问。

    “做饭。”郑彦的声音在外头说,“好几天没吃过正经一餐了。”

    段岭登时心花怒放,果然有郑彦在就是好。

    他将述律端叫过来,让他朝宗真打个招呼,这几天里自己的院中会有几个行止怪异的客人,让他不要见怪,尽量满足客人的要求。

    片刻后述律端答道郑彦正在厨房里头做饭。段岭便安了心,反正现在四大刺客里唯一有危险的被下了药,还有另外两个在旁,世上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院子里头了。

    第157章 奇兵

    “你和辽国的皇帝认识?”

    吃饭时,昌流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从前不认识。”段岭正想着要怎么和武独配合,退外头那五万元军的事,心不在焉地说,“最近才认识。”

    昌流君不过也只是随意一问,并未想太多,就这么被段岭瞒了过去,反而是郑彦道:“他看起来挺喜欢你啊。”

    “长得漂亮吧。”段岭随口道,“长得漂亮的人,总是占便宜,在好看的人眼里,这世上什么都是好的、亲切的,因为大家都待他好。”

    郎俊侠的手被暂时解开了,独自在一张案几上吃饭。段岭房内摆了五张矮案,左侧第一位空着,以示是武独的位置,郑彦坐武独下首,昌流君坐右手边第一个,郎俊侠敬陪末席。

    段岭吃着吃着,忽然想以后如果自己当了太子,会不会也是这样,平时四个刺客轮流值班,晚饭时大伙儿则一起吃饭,武独要是在就好了。

    “也不见得。”郎俊侠突然说,“这世道厚爱的人,老天爷未必就善待他了。”

    昌流君眼睛转了转,似乎想嘲讽他。段岭却不想在吃饭时也听他们挤对来挤对去的,便开口道:“嗯,乌洛侯大人此言有理。”

    昌流君这才不说话了。

    段岭把郑彦做的菜一扫而空,昌流君与郎俊侠实在是沾了光才有这顿饭吃。吃完以后,段岭把食盒随手一搁,晚上打算去见宗真。

    “谁收拾?”昌流君问。

    “你收拾。”郑彦道,“这儿你官职最低,所以你收拾。”

    昌流君说:“战俘收拾吧。”

    段岭说:“唤个仆役过来不就好了。”说毕起身往耶律宗真处去,郑彦起来要跟,段岭说:“都休息吧,不必管我了。”

    若是带着昌流君或郑彦,听到他与宗真的谈话,说不定要起疑。虽然他可以与宗真说辽语,却也容易从神态上发现破绽。

    现在郎俊侠被抓住了,自己便再没什么危险,不必提心吊胆下去。段岭伸了个懒腰,穿过走廊,不片刻,竟是郎俊侠跟了出来。

    郎俊侠吃过晚饭,手又被束了起来,这次用的是一副生铁手铐,沉甸甸的,上了把铜锁,除非把手腕砍断,否则根本打不开。

    昌流君朝外张望,段岭便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他就这么被郎俊侠跟着,转过花园里,心中思考,若是武独,说不得定会时刻紧盯着郎俊侠,然则郑彦与昌流君,则不清楚他和郎俊侠的关系,在他们眼里头,郎俊侠现在再杀人灭口也没用了。

    武独给他吃的药如果有效,现在郎俊侠的武功至少去了九成,还会有危险吗?

    段岭走着走着,突然转身,抬手去推他,郎俊侠猝不及防,脚步虚浮,险些被走廊里的花盆绊倒。

    武功确实被抑制住了,段岭心想。

    郎俊侠几乎不用思考就明白段岭在想什么,站定后说:“你这一掌出得太急了。”

    “我爹教的。”段岭答道,“山河掌法,没怎么认真学。”

    郎俊侠说:“左手沉肘,右手推,左手格。”

    段岭不理会他,转身继续朝前走。

    “你跟着我做什么?”段岭头也不回地说。

    郎俊侠手腕上的镣铐与铜锁发出撞击的轻微声响,没有回答。

    “我原本想去邺城找你。”郎俊侠答非所问地说,“可是你来了落雁城,来这里做什么?”

    “宗真在这儿。”段岭不想告诉他钱七的事,随便编了个理由答道,“我来答谢他借我粮食。”

    “想起来了。”郎俊侠点了点头,“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会全力帮你。”

    段岭闻言猛地一震,当初许多不合理之事,如今都有了解释!郎俊侠为什么会知道他保护了宗真!那个时候他不在上京!

    只有一个解释——春夜里倏然出现的刺客,就是郎俊侠!

    “出手偷袭宗真的人是你?”段岭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郎俊侠云淡风轻地说。

    “谁让你这么做的?”段岭问。

    郎俊侠眉毛微微一扬,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段岭:“……”

    段岭觉得这家伙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从前脾气就是这样,过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是这样。

    他转身继续向前走,突然觉得不对,转过身,声音发着抖:“你和辽人无冤无仇,当初你为什么要杀宗真?”

    郎俊侠低头看着段岭,视线又越过段岭,投向他身后。

    “段岭。”宗真的声音在段岭背后响起,“正想找你。”

    段岭强自镇定下来,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又被逐一推翻,郎俊侠和辽人也有仇吗?先前据他所言,并未提到与辽有什么宿仇,但只要郎俊侠不想告诉他真相,也可补一句与辽的嫌隙,任谁也查不出真相。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来到宗真面前。宗真只是瞥了郎俊侠一眼,便搭着段岭的肩膀,与他进厅内去,郎俊侠跟到厅前,却被护卫拦了下来,只得转身守在厅外。

    “怎么了?”宗真发现段岭的神色稍微有点变化。

    段岭摇摇头,宗真改用辽语,问:“如今你身份有变,须得换个称呼?”

    段岭也用辽语答道:“唤我王山吧,虽然我更喜欢段岭这个名字。”

    宗真便点了点头,示意段岭坐在榻上,与他同榻而坐,两人相对,中间摆了一张案几。段岭知道这是非常隆重的礼节——与君王坐同席,辽国只有极少数人有这个待遇,就连韩唯庸也不行。

    “先说你的事,有什么事?”宗真认真地说。

    段岭沉吟片刻,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否行得通,朝宗真说:“武独回去带兵了。”

    “多少人?”宗真一下便抖擞了精神。

    “两千。”段岭答道,“是我能出的极限了。”

    两千人对五万人,换了蔡闫肯定对这数量嗤之以鼻,但段岭知道,只要运用得宜,加上落雁城怎么样也能凑个一千人出来,奇兵致胜,要打跑元人是不一定,想自己逃,还是能逃掉的。

    宗真起身,在厅内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这是一招奇兵。”

    段岭终于放心了,可见宗真那身骑马骑出来的肌肉不是白练的,平时一定有带过兵,万一宗真说“太少”,那就完蛋,哪怕父亲在世也兜不住,自己只能先跑了。

    “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宗真问。

    “老兵。”段岭答道,“个个挎上弓箭就能骑射,背盾挎刀,下地能挥刀肉搏,守邺城、河间守了十来年,从前是……”段岭想了想,最后还是认真说:“征北军,先父旧部,专门和你们辽人,还有元人打仗的。”

    “若知道是来救我。”耶律宗真问,“会有抵触情绪不?”

    段岭答道:“不会的,我相信武独。”

    那是武独的兵,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有办法,否则以段岭的身份只是太守,也无法越级去管河北军将士。

    “好。”耶律宗真正要说“容我想想”之时,忽然转念,坐下,把段岭的手牵在手中,两手手掌一起握着,问:“你有什么安排?”

    “我没有安排。”段岭还是决定留一手,不想让耶律宗真知道自己的布置,答道,“你说,我送信给武独,让他照办就是了。”

    于是耶律宗真点头,说:“这么一来,须得取道经过你陈国,辗转从潼关入西凉,再回中京去。”

    段岭既然要出手帮助宗真,便须得送佛送到西,没有突围后就让他自生自灭的道理,这点他也仔细想过,答道:“我写了一封信,给玉璧关的守将韩滨,到时候你扮作商人,直接通关,从玉璧关出去,正好少走点路。”

    耶律宗真接过段岭递过来的信,只是看了一眼,便搁在一旁,说:“谢谢。”

    段岭知道他还需要考虑,忍不住说:“宗真。”

    若换了从前,这话他一定不会说,但现在两人的地位是平等的,虽说段岭是太子,还是流落在外、未得承认的太子,然而以礼节而言,国君与储君等同,二人平起平坐,也正因如此,耶律宗真从一开始便以储君之礼待段岭。

    耶律宗真看着段岭的双眼。

    “有句话我就说了。”段岭说,“这次是你我的缘分,再来一次,我当真不知道你在何处。”

    “我知道。”耶律宗真自然明白段岭在提醒他,若不快点收拾韩唯庸,实在是太危险了。

    “上次也是你在我身边,方令我逃过那一劫。”耶律宗真说,“我心里终究是存了一丝念头,不想就这么对……动手。”

    段岭知道他话中所指是萧太后,毕竟是母子,耶律宗真也有顾忌之处,如果他回国后还不马上采取手段,那么段岭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都将打了水漂。救他没问题,可救了他,最后事情还不按自己所想的发展,是段岭没法接受的。

    自古无情帝王家,父子相残,骨肉相弑,多有发生,若换了是自己呢?

    “你放心。”耶律宗真说,“那时我未熟稔朝政,培养的人也没起来,回去后方按兵不动。这次韩唯庸知道若不杀我,我就会杀他,方有此破釜沉舟之举。我向你保证,回中京后,半年内一定设法收拾掉他。”

    段岭点了点头,有了这个保证,他才稍微放心一些。

    第158章 临危

    “当年上京的刺客,可有线索?”段岭又问。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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