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38节
牧旷达虽名义上是段岭的师父,在朝廷中彼此却是同僚,先前段岭还有忐忑,毕竟未与牧旷达商量过,生怕他出言阻挠,见牧旷达并未反对,便安心了不少。
段岭注视蔡闫,总觉得这厮还有什么盘算,但不管他怎么计划,自己都再无退路,势在必行。
李衍秋又问:“何时动身?”
段岭答道:“找齐人以后就走,不能耽搁,从这儿到邺城,再快也要一月。”
李衍秋道:“诸位大人还有异议?”
没有人说话,李衍秋说:“明日牧卿为探花与武独出任命状,非常时期,职任直升两级,与郡太守等同,一切事宜,权宜行事。”
段岭的心头大石终于落地,点了点头,李衍秋说:“散了吧,牧卿与苏卿、谢卿留一步。”
众人才纷纷起身,各自告退。
段岭出来,郎俊侠不知何时来了,与蔡闫等在走廊尽头。
那是段岭与武独的必经之路,段岭还在思考,不大想这个时候与蔡闫杠上,本来已经足够烦了。
但蔡闫只是不走,似乎在等段岭,段岭也不能像赏郎俊侠耳光一样直接给蔡闫一巴掌。
“走。”武独说。
“不要给他下毒。”段岭说。
他马上就要离开江州了,这个时候把蔡闫弄死,会发生许多不可控的事。
武独笑了起来,跟在段岭身后,来到长廊尽头。
四周寂静无声,蔡闫与段岭相对,各自的背后则是郎俊侠与武独,彼此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没想到你居然走到这里来了。”蔡闫说。
这是自段岭归来后,两人第一次直接对话,眼下谁也奈何不得谁,段岭顾忌牧旷达,而蔡闫顾忌李衍秋,彼此之间一旦没了忌惮,势必将掀起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蔡闫说。
“说吧。”段岭答道。
蔡闫继而瞥武独,见武独没有多少惊讶,显然已经知道段岭的身份。
蔡闫说:“眼下国家有难,我不来动你,你也不要来做无谓的事,等你从邺城回来时,再谈一谈吧。”
“理应如此。”段岭答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蔡闫欲言又止,段岭却把他的心里话一句捅了出来。
“你一定想问我。”段岭认真道,“为什么不留在江州,抓你的把柄,也不让武独进东宫,是不是?”
在蔡闫不知道段岭身份时,段岭其实至少有一次机会是可以出手的,只要让武独顺理成章地入宫,再毒死蔡闫,便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但这么一来,段岭无法保证自己能否归朝,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太过冒险。
第125章 招揽
“你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蔡闫答道,“现在去邺城,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今日过来,是提醒你一件事,你该不会蠢得真的相信,布儿赤金拔都会因为私谊,让你三分吧。”
段岭答道:“不会。”
蔡闫答道:“那就好,我虽然不想你活着,却也不想你落到布儿赤金家的手里,被拿来威胁朝廷。”
段岭知道蔡闫的担心确实有道理,拔都知道他的身份,且知道了朝中的动向,事实上如果拔都要搅事,所有人应付起来,都会非常麻烦。但从元使离开后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作,也许是拔都也在顾忌他的安危,或是想把这件事攒在手里,预备发出干净利落的一击。
“你知道我为什么铁了心要去邺城吗?”段岭问。
“别以为你的老相好会帮你。”蔡闫眉头一抬,说,“你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不。”段岭答道,“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河北郡是我爹的封地。所以四叔才如此坚持。”
蔡闫蓦然一震,李渐鸿生前封“北良王”,北良即河北郡,只是沿袭了前朝自古以来的封号。
段岭只是笑了笑,说:“告辞。”
蔡闫感觉仿佛挨了一个耳光。
段岭退后一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名堂,双手举到眉前互握,朝蔡闫行了一礼,紧接着从他身边经过,离开。
“我知道有个人。”武独说,“你能用他。”
离开皇宫后,段岭一看天色,已有点晚了,自己还约了黄坚等人。武独又说:“我写一封信,让人带过去给他,这人从前是赵奎的手下,名唤严狄,领中军工务一职,擅长治军、行军,安营扎寨,是一把好手。”
“咱们一起去。”段岭说,“这么重要的人,不能怠慢了。”
严狄自打赵奎倒台后便被撤职查办,但毕竟不是心腹,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更治不了罪。赵奎谋反未遂,李渐鸿便吩咐网开一面,乃至昔日追随赵奎的人都还活着。
只是朝中不予委派重任已久,更不许他们离家,严狄便只好在家中做点木匠活儿聊以糊口,从西川迁到江州后,人生地不熟的,过得更为艰难。段岭准备了些钱,与武独前去拜访,见严狄穿一身布衣,显然过得甚是寒酸,还有四个小孩要养,与他提及前往邺城一事,严狄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满口答应。
还有一个帮赵奎管过军账的人,仍被关在牢狱里,段岭又亲自去探问,把人带了出来。那人只有二十来岁,单身汉一个,名叫施戚,要启用此人,一时半会儿倒是不行,段岭只得预备下报知牧旷达,过个十天半月,让施戚以戴罪立功为由,赶往邺城也就是了。
折腾许久,已是深夜,段岭伸了个懒腰。
“还要去见你师兄弟不?”武独问。
对,还有黄坚等人,段岭哭笑不得,这连日实在是太忙,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明天再见吧。”段岭说,“我想回家。”
武独说:“明天就出发了,有的是时间休息。”
段岭一想也是,只得收拾心情,与武独前往天下第一摊。
虽已是深夜,天下第一摊却依旧喧哗,还有一个时辰才打烊。黄坚与秦旭光、曾永诺在大堂内喝酒,吃着小菜,等着段岭。
“不过是随口一说。”秦旭光笑道,“王兄弟竟是一诺千金,足感盛情。”
“应该的。”段岭笑道,“让各位等了这许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段岭心道好险,若不是武独说了,自己说不定就回去睡觉了,一旦失信于人,这朋友就不好交了,以后还是须得严格要求自己。
“这位是……”
曾永诺认出了武独这监考官,只等段岭介绍,段岭便说:“这是我义兄武独……”
武独过去与面馆老板说了几句,二楼雅座客人刚走不久,本该收拾不待客了,不过老板与郑彦关系好,便答应为他们将位置挪到二楼去。
“你们上去坐。”武独说,“我在楼下坐会儿。”
三人便与武独点头,与段岭一同上了雅座,刚坐定不片刻,楼下送来四碗面,段岭正饿着,便告罪开吃了,余人喝了一夜酒,正好补点吃食。
“没想到你的义兄竟是武独。”曾永诺说,“还在家中时,便听说淮阴郑彦的名头,大陈还有另外三名刺客。”
“是啊。”段岭笑道,“也是因缘际会,与他相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他收留我安身,引荐我予牧相,如父如兄一般。”
众人这才知道,黄坚先前也未知段岭底细,此时听到,便频频点头。
“今夜来得仓促。”秦旭光说,“早知该设一席,好好招待,夜也深了,吃过面,大伙儿就散吧,明天咱们换个地方,好好喝酒。”
“小弟明天就要离开江州了。”段岭想了一想,笑道。
“什么?”众人十分诧异。
段岭心道有话现在就得说,以他的猜测,这三人里头,黄坚是一定会做官的,巡盐御史遗孤,虽不知其才学如何,李衍秋本着体恤之意,也不会亏待了他,更何况能得牧旷达重用的人,应当有些真材实料。
而黄坚既然与秦、曾二人结交,可见差距不大,换句话说,这三人应该都不会差。
“要去邺城。”段岭答道。
三人登时动容,段岭简单说了经过,黄坚向来觉得这个师弟不简单,却没想到殿试第二日就要出去办事,先前又从牧旷达处隐约得知潼关一事,便道:“今夜等你不来,便在猜测你是否与师父商量如何解决邺城之危,没想到竟要劳动你亲自走一趟。”
“否则无人能去。”段岭说。
秦旭光说:“河间自上梓之后,便一蹶不振,朝廷也已多年未再管此地兴衰,如今想来,说不定也是天意。可你做过详细计划没有?”
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段岭大致有一个想法,此时正好说出来,让三人帮他出出主意,于是大家便开始讨论,要如何把有限的资源利用起来。三城风雨飘摇,久经战乱,一个不小心,随时都可能会散架,实在是危险至极。
“初到时法不可过苛。”黄坚说,“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终究要小心。”
“师兄说得是。”段岭点头。
曾永诺又说:“我听我爹说过,邺城还是有钱可赚的,毕竟当年也是陈、辽通商的重地。只是战乱之后,商人少行东线,不得不迁到河间,当地实在太乱了,不是元人就是土匪,渐渐地商贸衰落,才成了如今模样。”
“还有呢?”段岭下楼找来纸笔,记了下来。
秦旭光沉吟片刻,说:“你打算如何安排难民,度过今冬?你放心,咱们一定是守口如瓶的,若青黄不接,还可在江州替你想想办法。”
段岭知道眼下他们一定是可以信任的,虽然不知未来有没有派系纷争,但至少现在,大家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也犯不着出卖自己。
“找辽人借。”段岭说,“我认识费宏德先生,他如今应当是在辽帝身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邺城若撑不住,辽国就要直接面对元人入侵。大家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个道理的,届时我便修书一封,找费先生帮忙。”
“可行。”黄坚朝另两人说,秦旭光缓缓点头。
“或可找淮阴侯。”秦旭光说。
“这也是一个办法。”黄坚说,“毕竟入冬后若北方难民涌入,邺城养不起这么多人。再一路南下,过个二百里地就是淮阴了,姚家不养也得养。”
段岭总觉得求外人比求自己人还靠谱些,天知道姚复会有什么奇怪的条件。
“辽国分为南北院。”黄坚又说,“想必是你清楚的,自耶律大石死后,南院韩家坐大,你要借粮,想去求谁?”
这个问题段岭也考虑过了,他答道:“找耶律宗真。”
于是三人便开始分析辽国局势,关键是如何弄到这过冬的粮食。
东宫内,蔡闫脸色阴晴不定,冯铎在一旁说:“殿下,这次正好,是他不要命,咱们的计划应当会顺利许多。”
蔡闫问:“邺城现状如何?”
“民风剽悍。”冯铎说,“土匪聚集,时有杀人越货。他竟然一个兵也不带,单倚靠武独,胆子实在太大。”
蔡闫寻思良久,只不说话。
片刻后,冯铎又说:“初到之时,事务缠身,武独一定忙不过来,不可能时刻守在他的身边。他想整顿邺城,必定会把武独派出去,杀人也好,练兵也好。只要武独不在,我们就可趁机动手。到时候推在当地土匪身上,正好一干二净。”
蔡闫片刻后问:“如果他死了,邺城会被元人夺过去不?”
“殿下请放心。”冯铎答道,“眼下河北郡三城是这样,他就算死在北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大不了让朝廷再派人去就是了。”
蔡闫想来想去,最后说:“先令他整顿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冯铎会意,点头,说:“那么就等到入冬时再把影队派过去,这样一来,待今秋他把事办得差不多了,再下手。”
蔡闫坐着出了一会儿神,而后道:“不行,还是得尽快下手。”
冯铎想了想,说:“那么就先将影队派出去了。”
“再等等。”蔡闫叹了口气,眉头深锁,无奈道,“难道眼下朝中,就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吗?”
第126章 起疑
冯铎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等候蔡闫的指令。
“先把影队派出去。”蔡闫说,“看情况,应当用不着乌洛侯穆了。”
“用不着了。”冯铎说,“邺城的情况非常凶险,流民成群结队,占山为王,武独分身乏术,顾王山一个,必定顾不过来,咱们只要收买几个城中卫队的人,让他们随时报知动向,除掉王山,非常简单。若城中动不了手,把消息卖给元人,让他们顺手解决掉就是了。”
“不不不。”蔡闫说,“万万不能让他落在元人手里。”
冯铎只得答道:“是。”
“去办吧。”在蔡闫的眼里,杀掉段岭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临了,他又想起来,说:“把武独也除掉,要确保他俩都死了。”
冯铎躬身告退。
蔡闫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段岭时,心里生出一股恐惧,那恐惧是他先前已经遗忘的。必须尽快除掉他,否则假以时日被他坐大,就再也收拾不了了。
二更时分,天下第一摊的老板要打烊了。段岭头昏脑涨,暗道幸好今夜前来与黄坚等人聚了一聚,否则自己有太多的细节与遗漏,一定会出状况。
“那人事擢升怎么办呢?”段岭问。
“交给功曹去办。”黄坚说,“能下放的事情,全部下放,否则只有你一个,不是三头六臂,绝顾不过来。”
“好的。”段岭现在感觉到,知人任人,当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若按照自己在潼关的作风,忙到死也未必收拾得过来。秦旭光又嘱咐道:“你须得善待他们,保证这些人忠诚于你就是了。至清无鱼,至察无徒,贪污受贿的事,只要不动摇到根基,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了。”
段岭知道秦旭光实在是不避嫌,就这么与自己说了,毕竟大家来日将会是同僚,若记在心中,参上一本,秦旭光将吃不了兜着走。
但因自己信任他们,把借粮之事告知,秦旭光也就欣然说了这些话,作为回报。这种信任的感觉,令段岭觉得很好。
“打烊了。”段岭说,“撤吧,来日不管是外放还是入翰林院,大伙儿空了都来看看小弟。”
黄坚说:“不出一年,你必定是会回来的,只要一切上正轨,断然没有让这种人才在邺城守一辈子的理。”
众人都笑了起来,各自告辞,约定书信联系。段岭预感到需要求助的地方还有很多,自己外放到邺城,对黄坚等人来说是好事,毕竟他们在朝中。而自己若在邺城有所发展,各自都有个照应,只要不党同伐异就行。
段岭下得楼来,却见武独与郑彦在对坐喝酒。
“怎么你也来了?”段岭说。
“明日只怕不得空。”郑彦说,“先来送送你们。”
黄坚等人打过招呼,便自行离去,剩下段岭、武独与郑彦三人。武独牵着马,走在二人身边,郑彦摸摸奔霄,朝武独说:“今日听见他们说,河间校尉之职,明天就会下来。”
武独点头,沉吟不语,郑彦又看看段岭,说:“你今天毛遂自荐,跑那么个偏远的地方去,实在大出我意料。”
段岭与郑彦相对而立,段岭隐约感觉到郑彦仿佛猜到了什么,武独必然不会告诉他真相,这些事要说,只能由他自己来说。
“你不喜欢太子?”郑彦问。
“郑大人。”段岭笑道,“这话哪怕是真的,我会告诉你么?莫要给我下套。”
郑彦也笑了起来,知道段岭已经明确地表态了,他眯起了眼。
“我这里有一封手书。”郑彦朝段岭说,“抵达邺城后,若有难处,凭这封信,可送到淮阴给姚侯,他看在我的面上,会来帮你。”
段岭接过信,说:“谢了。”
“是陛下的吩咐。”郑彦说,“北方凶险,自己千万当心。”
郑彦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郑彦走后,段岭朝武独说:“他怎么突然问到蔡狗身上去了?”
“那夜他听见了的。”武独说,“他已经开始怀疑太子身份了。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
已是后半夜了,两人穿过静谧小巷,月光洒下,满地清辉,五月间空气清新而美好。
“回去还得去见牧相。”武独说。
段岭一想起就头疼,难得片刻安宁,希望这条巷子永远也不要走到头,他牵着武独的手,慢慢地走着,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俩。
“今天你在御书房里头说的,是真的么?”武独说。
“什么真的?”段岭已想不起来了,沉吟片刻,想起谢宥对武独能力的质疑,说:“啊,是的。”
他转过身,看着武独,武独一身黑色武袍,牵着奔霄。
“我有时候在想,你要穿盔戴甲。”段岭笑道,“一定是个很英气的将军。”
武独低下头,亲吻了段岭的唇,唇分时,武独认真地看着段岭双眼,眉目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这一去。”武独说,“你要杀人,你会杀很多的人。杀那些反对你的人、想坑害你的人,要带兵,就得杀乱纪的人,甚至要杀掉有钱人,抢他们的钱,分给百姓。”
“我知道。”段岭黯然道。
“也许会杀得血流成河。”武独说,“你天性良善,我怕你下不了决定。”
“不会的。”段岭叹了口气,说,“我见过太多人死了。”
武独说:“我会替你去杀,你不要害怕,但只有这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凡是该杀之人,你不可手软,否则,后患无穷。”
“好。”段岭点头,说,“我答应你。”
武独这才点头,段岭仿佛忽然认识了另一个不一样的武独,想起了他也会杀人,只是在不必要的时候,他很少去动手。
也许这一次,武独要大开杀戒了,段岭有点不安,但这一天必将来到,去一个毫不熟悉的地方,要最快集权,必定要施展铁腕。
他始终在想这个问题,巷子已走到了尽头,外头有管家等着,朝段岭说:“王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请您尽快去一趟。”
“等多久了?”段岭问。
“将近一个时辰。”管家答道。
时近三更,段岭便与武独匆忙过去,准备今日的最后一场会面。
案上放着两卷任命状,案后还坐着两个男人,虽已是深夜,大家却还很精神,正在讨论邺城施政之事。段岭进来,告罪让牧旷达久等,牧旷达却摆摆手,答道无所谓。
“与你师兄说话去了?”牧旷达问。
“是。”段岭知道无论做什么都瞒不过牧旷达。
“一些经略,还得朝黄坚多学。”牧旷达又朝段岭介绍道,“这位是林先生。”
案后一人名唤林运齐,与段岭见过礼,牧旷达说:“林先生先前追随西川盐铁使任弼升任大人,主管功名考核,想必能为你助力。”
段岭忙感谢林运齐,牧旷达又介绍另一个人,却是个武人,武人朝段岭拱手,牧旷达说:“他叫王钲,是你本家,曾是先帝的随军通判,征北军裁军后,便留在西川,迁都后一并来了江州。谢宥向我举荐,想必是刚正不阿的。”
一个是管擢升的,另一个则是管刑罚的,段岭知道自己身边一定会有牧旷达的人,用什么人,罚什么人,都由牧旷达说了算,否则他不会放心。也怕自己在邺城培养自己的势力,坐大后不受控制。
段岭与两人寒暄几句,牧旷达便朝林、王两人道:“夜也深了,你俩回去歇下,来日有的是时间,与太守相谈。”
林运齐与王钲便先自告退,牧旷达又说:“关起门来说话。”
段岭笑了起来,便上前关了门,房中只有牧旷达与自己、武独三人,一片静谧中,牧旷达说:“你先说吧,徒弟。”
段岭心中忐忑,知道牧旷达对自己的行事一定有很大的意见。
“想找辽人借粮。”段岭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牧旷达。牧旷达听完以后说:“费宏德确实在耶律宗真身边,如你所料,此事可行。”
段岭点点头,又大致把黄坚告诉他的,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朝牧旷达详细解释,最后,牧旷达说:“没有问题,想得很好。你还有没有别的可说?”
段岭知道牧旷达一定要问,自己为什么会自请前去邺城。
“没有了。”段岭说。
“你是新科探花。”果然,牧旷达说,“为什么想去邺城?为什么不先与师父商量?”
牧旷达慢条斯理地说着话,段岭却知道若是一个不小心,答错了话,就将引起他的戒心。事实上此时牧旷达已经对他生出猜疑了,毕竟先前未曾深思熟虑,未与牧旷达商量这么大的决定。
“是我让王山这么说的。”这个时候,武独突然开口道。
“不。”段岭说,“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他示意武独不要揽到自己身上,朝牧旷达说:“想……与他多聚些时候。”
牧旷达设想过这徒弟的许多个回答,却不料最后得到的解释,居然是这么简单。
第127章 并蒂
牧旷达当即无言以对,看着段岭,略带着些怒意。
“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呢?”牧旷达说。
段岭忐忑不安,不再说话。
牧旷达又说:“你终有一日,会毁在感情用事上。”
段岭还是没有说话。
武独也保持了沉默,牧旷达忽然觉得十分滑稽,这算什么事?自己最看好的门生,与一个男人相恋,连前途都不要了,倒像是他在拆散小两口似的。这个理由滑稽无比,然则结合段岭先前的反应,却又让牧旷达不得不信。
“你俩这是要私奔去了?”牧旷达又说,“还回来吗,探花郎?”
段岭忙不迭点头,说:“回来的。”
牧旷达勃然大怒道:“王山!你脑子里头究竟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牧旷达终于发火了,还把案上的书信劈头盖脸地摔了段岭一头,段岭忙单膝跪下,不敢争辩。
武独正要说话,段岭却回过头,朝他眨了眨眼。
“武独你出去。”牧旷达冷冷道。
段岭把书信叠好,放回案上。
牧旷达喝了口茶,于一片静谧中开口,说:“王山,你给我听清楚了。”
“是。”段岭答道。
牧旷达说:“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敢与我对着干了是不是?我让武独进东宫,你便与我使手段,要与他远走高飞?”
“绝无此意。”段岭答道,“只是……相聚多些时候,也是好的。徒弟这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
牧旷达看着段岭,实在不理解他,段岭颤声道:“师父,就成了我这桩心愿吧,来日您让我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我……我都去。”
牧旷达实在是被段岭折腾得哭笑不得。
“人生在世。”牧旷达语重心长地道,“许多事情,总是难全。‘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你懂不懂?”
段岭跪坐在案后,一动不动。
“你俩这是什么癖好?”牧旷达压低了声音,说,“你莫不是贪恋武独什么?床上功夫?色令智昏,你懂不懂?不说外放邺城,合不合情理,你竟是因着这个,要与我明着做对?还是武独逼着你这么做了?”
“他没有,是我自己想的主意。”段岭答道:“在朝臣眼中,自求外放,大家都会觉得是您的授意……若能拿下邺城……对我大陈,也有利……无弊。”
“罢了罢了。”牧旷达只觉身心俱疲,扯了半天,徒弟居然是要与一个刺客私奔,叹道,“小的时候,师父也起过非谁不娶的心思,待再过几年,你就没那么多长相厮守的念头了。来年你就会觉得今天的自己,简直可笑至极。”
段岭心中打了个突,却知道自己成功了,牧旷达接受了这个看似荒唐,却又合情合理的解释。
“到了邺城。”牧旷达说,“一切都当心吧,写信过来,再回信过去,一来一回得近一个月,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帮不了你了。”
段岭松了口气,说:“谢师父。”
“会尽快设法将你调回来。”牧旷达说,“你就可怜可怜你的师父,如今朝中无人可用,剩一个黄坚,你这么一去,起码就是一年,将你们辛辛苦苦教出来,竟去外放,简直是浪费朝中人才。”
段岭点头,牧旷达又说:“去吧,莫要与武独多话了。”
段岭只觉得牧旷达简直比今天所有的人加在一起都要难对付,但他知道,这样还是算过了。只是再回来时,一切须得非常小心,毕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先斩后奏。
他告别了牧旷达,武独等在门外,段岭朝他笑了笑,示意成功了。
“我去看看牧磬。”段岭说,“明日就要走了。”
武独便点点头,陪着他过去。牧磬已睡下了,段岭屏退下人,径自推门进去,躺在榻畔。
外头已有鸡叫,天渐渐地亮了起来。
“牧磬。”段岭说。
牧磬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说:“啊,是你。”
“我今天要出去一趟了。”段岭答道。
“嗯。”牧磬翻了个身,趴着继续睡。
段岭说:“你自己保重。”
牧磬又打起了呼噜,显然完全没当回事,段岭却笑了起来,起身离开。
天已大亮,段岭站在院中,一夜未睡,整个人都有点躁。孙廷已起来了,在给他们打扫院子。武独进去收拾东西,说:“你先睡吧,他们约好了,正午时在城门处等。”
段岭实在支撑不住,朝榻上一倒,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最后听到的对话是孙廷朝武独问:“这位少爷怎么了?”
武独什么也没说,想必做了个“嘘”的手势,外头便安静下来。
段岭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摸他,周围一片昏暗,武独的唇温热而柔软,渡过来些水,段岭睡得久了正口渴,便喝了些。武独又喂过来些,段岭又喝了。
喂完水后,武独的唇舌带着些微凉意,和些许挑逗的意味,与段岭唇舌交缠。段岭刚睡醒,被这么亲吻,胯间渐渐地就硬了起来,气息渐急促,半睡半醒之间伸手去摸武独。
段岭的外袍不知何时被脱了,只穿着单衣,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只觉得床摇得厉害,周遭有昏黄的光,透过布帘照进来,照得狭小的空间内一片橙黄色。
武独则穿着一身白衣,搂着段岭,压在他身上深吻他。
“这是哪儿?”段岭感觉到自己摇摇晃晃的。
“嘘。”武独嘴角微微翘起,说,“马车上。”
段岭瞬间惊醒,居然已经上路了?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完,这就走了?
“看你困得厉害。”武独说,“便没叫你,把你抱上车来的。”
段岭喃喃道:“真的吗?”
马车里有一张不大的坐榻,勉强睡得上一个人,两人在上头抱着,便显得非常地挤。段岭爬起来,揭开车帘朝外望,夕阳照得他睁不开眼,外头已是官道。
武独抱着他的腰,把他抓回来,按在榻上,继续亲吻他。
“这里谁也没有了。”武独小声说,“也不会有人过来。”
段岭被亲得全身发热,十分不好意思。武独却丝毫不留情,一手在他身上乱摸,鼻梁相抵着互相摩挲,唇舌缠绵。
段岭心里涌起一股新鲜与刺激感,这时刻来得实在太快太突然。
夕阳如金,照在官道上,初夏的下午阳光灿烂,一行车队于官道上行驶,离开江州,一路北上。
——————
这一队人包括孙廷、严狄、林运齐、王钲,以及林家的家人,拖家带口若干,还有王钲昔年的一众弟兄,足有二十余人,乃是牧旷达特别吩咐的。这么一行人接近三四十人,后头又有六辆车,若干马匹。
大家一进驿站,驿站内登时热闹无比。方才马车上那么一阵翻云覆雨,段岭的脖颈还在发红,有点意乱情迷的,过往人等经他身边过,都纷纷躬身,口称大人。
段岭尴尬且手足无措,忙点头回应,匆匆忙忙进去,见有人在搬茶具,便道:“我来吧。”
驿站里头小二一时间实在忙不过来,段岭便抱了一堆碗,挨个给人分碗,又去倒水,这一下可把手下骇得魂飞魄散,忙不迭道:“大人您坐,我来就好,我们来!”
段岭到屏风后去坐定,还听到有小孩子喧闹,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那是林家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长得十分可爱。有了小孩,便有了生活的气息。他不禁想到,武独若是能成家,现在多半也是人父。
他朝武独看了一眼,武独仿佛心有灵犀,朝他漫不经心地一瞥,便目光移开。吩咐王钲带来的手下去巡逻。
王钲不仅曾经担任通判,还会随军出征,武艺虽然不比高手,行军打仗是没有问题的,武独安排下任务,让人在附近警戒放哨,又去检查厨房中吃的干净不,有没有问题。
足足忙了好半晌,直到小二端上面条,每人一碗,驿站里才顿时没人说话,大家都忙着吃面。严狄还在喝小酒,众人时不时说几句话,因为不熟段岭脾气,大伙儿都十分小心。
武独坐到段岭身边,说:“没有天下第一摊的好吃,凑合着吃吧,走之前朝郑彦要了本食单,到得邺城后再想办法解决。”
段岭心里顿时十分感动,武独让段岭快点吃,说:“吃吃吃。”
“你多吃点。”段岭把面挑了些给武独,说,“累吗?”
武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险些喷出来,满脸通红,又忍不住好笑。
“吃饱了好干活是吗?”武独看着段岭,露出邪气的笑容。
段岭马上一脸尴尬,忙借喝茶掩饰,两人盘膝坐在矮案前,武独便把脚伸过去,大大咧咧地搁在段岭膝上,段岭要推开,武独又搁上来,几次无果,只得作罢。
吃过饭后,段岭正在发呆,林运齐过来说:“太守大人,您要看看账目么?”
段岭想起,朝中应当是有一批经费,批给他去上任的,不可能一分钱也不给,名单,账目,眼下未有账房,都由林运齐暂时经手,包括钱财也是。方才下车后便有人拎着箱子进来,邺城没有通兑的钱庄,想必里面就是白银了。
“总数给我一个。”段岭答道,“名单拿来我看看。”
共计三十七人,林运齐拖家带口的占了一小半,王钲的弟兄们既处理杂务,又是通判手下差役,占了一大半。余下严狄、孙廷与自己和武独四人。段岭大约猜到林运齐应当是得了牧旷达授意,这次前往河北郡,就不会再回来了,是以举家乔迁。
王钲则是追随自己,前去发展基业。兴许以后还可以带在身边。
不同的人,需以不同态度对待,等施戚来了,多个管账的,一共三十八名亲随。牧旷达倒是对他管钱财的人不怎么上心,兴许外放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会捞点油水,没必要盯着这块。
段岭突然有种责任感,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去一个充满陌生的地方,不能让他们穷了,也不能让他们病了,更不能让他们死了……从前总是把家国天下挂在嘴边,但再怎么说,百姓一多,就都不免成了一个说法,而眼前实打实的三十七人,则是真实存在的,不可推卸的重担。
看完了,睡觉了,希望路上一切顺利。
“外头有动静么?”段岭看到武独又出去检查了一次。
“睡吧。”武独答道,“风平浪静。”
两人躺在屏风后,驿站内熄灯,月色照了进来,非常时期,路上条件简陋,事实上越往北走,条件就越差,甚至没有独立的上房,大家都要睡在厅堂内,同吃同住。
段岭枕着武独的手臂,倚在他的胸膛前,两人身上盖着一张薄被,静夜中,武独握起段岭的手,知道他还没睡,亲了亲他的唇。
他凑到段岭的耳畔,段岭便抬起头,知道他要说悄悄话,孰料武独却极小声地在他耳畔说:“明天老爷干死你。”
段岭:“……”
武独笑了起来,侧过身,把段岭紧紧地搂着,段岭感觉到彼此那物隔着薄裤抵着,互相亲吻了一会儿,再不睡明天就要没精神,只好各自睡了。
五里地外的路边,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黑衣人的尸体。
一黑衣人躬身,在尸体上擦干净自己的剑,挨个从尸体上摘下牌子——那是影队的专属铜牌。并把他们的兵器收集起来,扔到河里,再全部拖进路边的田里,码成垛,添了些柴火,径自走到一旁吃干粮。
吃完以后那刺客拍掉了身上的干粮屑,朝月光下过来啄食的鸟儿吹了声口哨,就地躺下睡觉,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把一垛尸体点火烧了。
时值夏收夏种之时,沿途烧秸秆的农家不少,有浓烟冒起,路上行人倒不在意。刺客烧完了尸体,便又上路,挎着个包,朝北方去。
第128章 北上
江州夏夜。
几场暴雨过后,雨季退去,盛夏总算来了,洪水折腾得大陈君臣俱是焦头烂额,有太多的人口要养。天一热起来,城外猪马牛狗……甚至人的尸体遍地,被江水冲上来搁浅的死鱼到处都是,天气一热,来不及清理,散发着恶臭。
如此一来,恐怕瘟疫又要蔓延,城中上下俱在忙碌,清理被淹死的人尸,黑甲军倾尽全力,每天都在忙碌奔波。各地受灾的陈情书马不停蹄地送进江州,送到内阁,由内阁批注后再呈于皇宫,交到李衍秋面前,等待帝君的批复。
李衍秋的身边也换上了四班黑甲军侍卫,轮流顶替,每半个时辰便有将士入宫一报。直至深夜时分,外头有人通传,谢宥求见。
李衍秋吩咐让他进来,谢宥一身便装走进,站在御书房里头。谢宥不吭声,李衍秋也不说话,君臣便这么各自沉默,书房中唯有翻奏折的纸声。
许久后,李衍秋方停下手头事务,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
“太子在做什么?”李衍秋问。
“在批阅折子。”谢宥答道,“近日间不知为何,倒是勤于军务。”
黑甲军侍卫将东宫阅后的奏折抱了过来,这几天里,蔡闫主动承担了日常政务,李衍秋则负责批阅有关洪灾的奏折。内阁已筛选完,只是蔡闫看过的折子,李衍秋偶尔还会抽查几本。
李衍秋翻开其中一本,目光落在最后的批复上。
“记得太子回宫时,写过几封书信。”李衍秋说,“其中一封,是呈于太庙的悼先帝书,谢宥,去替朕取来看看。”
谢宥眉头深锁,却没有多问,传人出去取。不片刻,一名黑甲军侍卫将黄锦交予谢宥,谢宥两手捧着,呈于李衍秋。
李衍秋把黄锦铺开,用案畔的玉璜压着,目光逐行掠过,落在“李氏江山”的“李”字上。
东宫灯火通明,蔡闫昏昏欲睡,一手支着额头,险些扑在折子上。
“殿下?”冯铎说。
“什么时辰了?”蔡闫问道。
冯铎答道:“三更了,殿下不如先歇下,还有一会儿就要预备上早朝了。”
“睡不了多久了。”蔡闫答道,“乌洛侯穆。”
郎俊侠坐在一旁,应了声。
蔡闫说:“去把我的玉璜取来,待会儿上朝。”
郎俊侠起身,离去,殿内静了一会儿,冯铎取过热毛巾,给蔡闫擦手。
“怎么样了?”蔡闫低声问,
“已派出三队。”冯铎同样低声答道,“共四十八人,百里、令狐、南宫带队,预计一月后便可抵达邺城,将埋伏在赭石山下。”
影队由大陈开国太祖创立,每一任编制都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人。而这一百人,则以百家姓命名,作为代号。不管入影队前真名唤什么,入队后一律隐去,取一姓氏为称。
四十八人,又都埋伏在暗处,随时会传递回消息,蔡闫一听便放心了许多,于是也打起精神来,勤于处理政务了。不多时,郎俊侠带着玉璜回来,蔡闫与冯铎便停下了对话,各自心照不宣。
郎俊侠看了蔡闫一眼,并未说话。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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