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25节
“见着赫……赫默了么?”段岭朝姚静问。
姚静道:“你不是出去办事了?”
段岭转念一想,果然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又问:“我叔叔说的?”
姚静诧异地打量段岭,点头,段岭又问:“他说我去了哪儿?”
姚静蹙眉,段岭忽注意到镜子里,自己全身邋里邋遢,知道姚静已开始心生怀疑,但姚静是要嫁给赫连博或赏乐官的,唯一不会向着边令白的人就是她。段岭索性道:“请你帮我告诉赫默一声,日落时,我在潼关外的落霞坡下等他。”
“那位党项公子今早就出门去了。”姚静答道,“带着不少人,边将军怕他悔婚,还特地问过,邓叔告诉我的。”
段岭奇怪这又是什么原因?忙问:“后来呢?”
姚静说:“后来他只是说在城里待得气闷,出去打猎,不知何时回来。”
段岭暗道糟糕,赫连博是自发出城去的吗?边令白来劝,应当不是提前发动布置的陷阱。
“那……能找到费宏德先生么?”段岭又问。
这个倒是可以的,姚静点头,段岭便让她带了话,不片刻,一辆马车到了巷后,费宏德拉开帘子,看了一眼,段岭便赶紧上车去。
“我就知道那厮独自回来,定是有内情。”费宏德听段岭转述完,当即出了一背冷汗,喃喃道,“老天有眼,没让你摔死在崖下。”
段岭这才知道,原来边令白一回来,费宏德发现“赵融”不见了,便知有蹊跷,边令白主动解释的是这便宜侄儿被他派往江州传信,稳住朝廷。但毫无征兆地出门去,却又事事瞒着他,怎么可能?
费宏德第一个猜测就是段岭被边令白杀死在荒郊野岭外,只不知是泄露了身份,还是因为别的,当即找到赫连博,告诉他,段岭有危险。
当时赫连博的表情一定非常担心,乃至费宏德从他身上的气势感觉出,他与段岭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但费宏德十分识相,不再追问,赫连博则率领不多的手下离城而去,寻找段岭下落。
“我特地给他指了路。”费宏德说,“并让他千万提防边令白派驻在那里的守军。”
“不能再等武独了。”段岭说,“咱们要尽快行动。”
费宏德沉吟许久,说:“仅靠咱们,难以行事。少爷,听我一句劝……”
“不。”段岭想也不想便答道。
费宏德的眉头皱了起来,似有不悦,然而段岭的下一句话令他震惊,且打消了所有劝说的念头。
“我不想再等着别人来帮忙。”段岭认真道,“哪怕我守着一座孤城,我也不能只是坐在城里,苦苦地等,欲救人者先自救,我不想再,不想……”
段岭无数次地想起一年前的最后七天,如果是现在,他一定不会再在城里等着父亲过来,反而会提前抡起弓箭与刀剑,跟着士兵们出城去杀一通,再去找他爹。
他在时光里成长了,但有些人,有些事,不会再等他。
“我相信武独。”段岭想到这里,朝费宏德说,“我既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心,我提前动手,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我也要为自己而去努力。”
费宏德微微一笑,说:“既是这样,少爷又有什么稳妥的方法呢?若信得过老头子,不妨说出来,咱俩参详参详。”
段岭答道:“我想毒死他,并且制造出他被毒虫叮咬的假象。”
“能办到?”费宏德说。
段岭肯定地点头,费宏德沉吟片刻,而后道:“那么也许可行。”
两人商量片刻后,决定分头行事,段岭去找赫连博,而费宏德回去麻痹边令白大意。若再不提前下手,恐怕还有别的变数。
“很好的计谋。”费宏德说道,“我这就回去准备。”
段岭则朝费宏德借了一匹马,趁着夜幕降临前出城去。
与此同时,武独日骋四百里地,离开西川路,进入通往潼关的官道,万里奔霄飞驰良久,竟没有丝毫疲惫,反而越来越精神,想是在宫中被关了太久,一旦离厩,便如飞鹰回归苍穹,自由自在地驰骋。
若无意外,再跑一天半就能抵达潼关,武独算上时间足够,便让奔霄在溪流边喝了会儿水,摸了摸它的鬃毛。
“你是有灵性的。”武独朝奔霄说。
那马儿低头喝水,水里倒映出一人一马的倒影。
“可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太子呢?”武独又朝奔霄说。
马儿无法回答,侧头去找草吃。
“你知道我要去救人,是不是?”武独又说。
万里奔霄竟然听懂了,兴许是在它最后陪伴着李渐鸿的时间里冲进上京,只为了救它的小主人。但在武独的印象里,兴许万里奔霄并未见到它的小主人,兴许在上京城破之后,乃至千里迢迢,回到了西川,这通人性的马儿仍惦记着李渐鸿赋予自己的最后使命。
“太子你已经救回来了。”武独在奔霄耳畔说,“此去乃是找一个不相干的人,但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武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歉疚,他突然理解了奔霄为何不接纳太子的原因,想来是因为在马的心中,还残留着关于李渐鸿的记忆,更单纯地以为,该救的人没有救到。于是它暂时听命于郎俊侠,却在深居宫中之时躁郁不安,认为小主人还没有接到。
这次愿意成为自己的坐骑,跟着他出来,亦是因此,归根到底,仍是利用了这忠心耿耿的神驹。
“走吧!”武独翻身上马,说,“山儿也会感激你一辈子。”
奔霄于是再次上路,星夜兼程,赶往潼关。
段岭策马穿过山路,这日秦岭内十分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烦躁而不安的气氛。他把马儿系在树旁,朝着费宏德遇袭的溪流轻手轻脚地下去。对面是个密林,进入密林,便是藏宝的山洞。
而密林外头把守着将近二十名士兵,有人在溪对面生火,起灶烧水。
赫连博在哪里呢?段岭四处张望,设想假如自己就是赫连博,现在会怎么做呢?赫连博已经知道自己在藏宝地遭遇了危险,那么以他的脾气,定是先埋伏在这附近,暗中窥探,并等待时机,进入洞内探查。夜晚是最佳的偷袭时间,待到守夜的士兵放松了警惕,赫连博就会趁机动手。
与其等他杀光守军,冲进洞内,不如自己提前给他个讯号。
于是段岭点燃了溪旁的枯叶。
秋季溪旁满是落叶,火焰在枯树旁熊熊燃烧,继而吞噬了树干,沿着树冠蔓延开去,并点燃了周围的树,一时间火焰明灭跳跃,照亮了附近。
“起火了!”把守洞口的士兵马上喊道,提起皮袋,在溪水中装了水便上来扑火,段岭却悄悄地退到上风口的山坡上去。风朝着密林内吹,滚滚浓烟飘去,片刻后,不少人被熏了出来。
突然间高处飞来一箭,射中救火的士兵。
“有人偷袭!”
段岭马上发现箭矢来处,紧接着解下长弓,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也是一箭。
那一箭平地而起,飞进树林,“噔”的一声射在树干上,赫连博听见那声音,示意朝外看,见黑暗里一个身影骑马冲下小溪,连着两箭,射中救火的士兵大腿,再调转马头,冲上山坡。
段岭心脏狂跳,但他只能赌一把,事实证明他押对了,在这里埋伏准备偷袭的,只有知道确切地点的赫连博。
火借风势,越来越大,有人发出一声喊,冲下山坡,段岭却用西凉语吼道:“是我——!”
双方都是一愣,没想到两边都有伏兵,箭矢铺天盖地地射来,追向段岭的马,马匹正在登上斜坡之时被射中,前蹄一软,跪倒下来,眼看段岭就要连人带马滚下坡去,赫连博却一手拽着缰绳,飞身下马去,荡了一个弧,一脚打滑,抓住段岭手腕,将他倒拖过来。
“走!”段岭说,“不要恋战!”
赫连博打了个唿哨,踩上马镫,将段岭拖上马去,众人唰然散进了密林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地士兵。
党项人的战马都是良马,穿林越棘不费吹灰之力,一散入山林中,哪里还找得着,段岭有惊无险,吓出了一身冷汗,赫连博朝身后说:“你!差点!吓死我!”
段岭哈哈大笑,赫连博恼怒地看了眼段岭,抬起拳头朝他比划,段岭拍拍他的肩膀,说:“想个办法集合。”
赫连博带着段岭,离开藏宝地所在的山头,段岭说:“喂喂,赫连,你没有生气吧。”
山涧里有一片浅浅的河滩,河滩旁还有生火的痕迹,赫连博刚一下马,便将段岭掀了下来,多亏段岭学过武功才没摔跤,紧接着赫连博又扑了上来,段岭朝侧旁一避,错身,后退,聚力,迎了上去。
两人刚脱险,竟是眨眼间就开始摔跤,党项人陆陆续续地回来,诧异地看着这一幕,继而唯恐天下不乱,纷纷叫好,下马围成一个圈,看王子与这汉人少年采取摔跤的方式来解决“私人恩怨”。
段岭顶着赫连博的胸口,将他朝后推了半步,赫连博一个趔趄,抬脚错开段岭两脚,段岭反应却比他更快,顷刻间挂在他身上,来了个大回旋,骑在他背上,运劲一扭,把赫连博扭得失去了平衡。
在摔跤上,赫连博是段岭的师父,奈何段岭又从李渐鸿处学到了如何运用巧劲的窍门,当初还在上京时,到得后来已几乎能与赫连博打成平手,然而分别一年,段岭在南方又疏于练习,导致最后仍是赫连博略胜一筹,将他整个人扑在地上,按着他。
段岭大叫一声,撞在河滩上的鹅卵石上,赫连博吓了一跳,忙将他拉起来,检视他额头撞伤没有——肿了一块。
段岭忙摆手示意无妨,围观的党项人万万没想到这汉人少年竟是能与赫连博一战,当即喧哗,纷纷来拍他肩膀,意思是输得不冤。
赫连博只是想发泄一通,却没想到害得段岭摔肿了额角,当即十分不好意思。
段岭既无奈,又郁闷地朝赫连博说:“有吃的吗?晚饭还没吃,快饿死了。”
第79章 上钩
赫连博忙亲自找干粮给他吃,赏乐官见段岭找到了,当即吩咐手下前去巡逻,以免被发现。段岭便开始大吃大喝,补充体力。
“那边令白简直整死我……”段岭开口道。
赫连博忙摆手,示意你他妈的肚子饿了就先多吃点,别说话了。段岭便翻翻找找,啃了半天肉干,又老又咸,赫连博给他掰奶酪吃,赏乐官拿来一个烤好的兔子腿,显然是晚饭留下来的,正合段岭的意。
吃饱喝足,段岭长吁一声,朝赫连博说:“我先去洗个澡。”
赫连博跟过去,段岭又朝他招手,示意你也来洗,两人便脱光了跳进河里,折腾半天,互相掀来掀去的,呛了满鼻子水,最后才上得岸来,穿好衣服,并肩躺在山坡顶上,看着星空说话。
“一、一年!”赫连博说。
段岭这才想起,距离他们上一次分离,到今天,恰恰好是一年。
赫连博又说:“对、对不起。”
“什么?”段岭起身,盘膝坐着,茫然地朝赫连博说,赫连博既内疚,又焦急得很,朝段岭说:“我我我不该说条件,不不不,不说条件,我对不起你……是我不不不,不好,段段段,段岭,我我我就就,只有你这……兄弟。”
段岭:“???”
“不用换。”赫连博又急忙解释,“不换,兄弟,我、去杀!”
说着赫连博拍拍自己胸膛,眉头深锁,焦急表情溢于言表。段岭向来与赫连博颇有默契,从前在名堂里,每当赫连博要说话时,呼延格律总是捉弄他,拔都则不耐烦地让他闭嘴,蔡闫眼中带着嘲笑的神色,就连夫子,也只是敷衍地点头,示意知道了。
只有段岭会认真听赫连博说的话,也只有他理解赫连博。
赫连博也顾不得言简意赅以避免自己的结巴让人笑话了,磕磕巴巴一下全部说了出来。
“你你你,是不是我没有,没有答应你,就就就,去做了危险、危险的事,我我我,吓吓吓疯了……”
段岭懂了。
边令白回去后,府里少了个人,总要有个交代,于是当赫连博找上来时,边令白便告诉赫连博,自己派段岭去办点事。紧接着费宏德又来了,语焉不详地说段岭可能遇到了危险,在某个地方失踪了,而边令白很可能与他叔父赫连达有勾结,再画了张地图,让赫连博赶快去找。
赫连博以为段岭那天晚上谈完条件后拿不出“换”的利益,便铤而走险,自己设法去侦查西凉埋伏在秦岭的军队,结果是一直没有回来,不知是被击毙还是被抓走了,当即懊悔得要疯掉,便是这么一句话,害死了自己最好兄弟的性命,幸而抱着最后的希望,终于碰上了毫发无伤的段岭,当然还因摔跤碰肿了额角,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次赫连博不等段岭说什么,便主动道:“我我我回去找人,退兵!一定退、退兵!”
段岭忙摆手,示意赫连博听自己说,赫连博微一疑惑,便认真地听段岭的话。
“从哪里说起呢?”段岭叹了口气,千头万绪,一时间实在不知从何开这个头。
“我其实不是什么边戎。”段岭朝赫连博说,“也不是赵融。”
赫连博点了点头,段岭说:“我叫王山,至少现在叫王山。”
赫连博:“???”
赫连博一头雾水,段岭只得摆手道:“我叫什么,那不重要。”
赫连博马上点头,拍拍段岭的肩,紧接着野蛮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你你你,是谁,不要紧,你是我最最最,最好的兄、兄弟。”赫连博磕磕巴巴地说。
段岭差点哭出来,心想你这西凉蛮子,能不能学学汉人,凡事含蓄点,非要让人这么百感交集的。
赫连博又拍拍段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段岭寻思良久,还是决定不将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诉他,正因这句话,何况就算赫连博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还借兵帮自己复国不成?赫连博在西凉也自身难保,两国一战,死的也都是无辜的士兵与百姓。
更何况兄弟之情,本来也不是这么用的。
“我在替南陈丞相办事。”段岭说,“冒名赵融,潜入边令白潼关府中,为了搜集他造反的证据……”
接着,段岭把所有事朝赫连博倒了个干干净净,包括边令白与赫连达做生意,派出两万军队埋伏在潼关内,要把赫连博杀死在南陈领土,边令白如何让贺兰羯尽快回来,好下手杀人。
饶是赫连博已成长了许多,在这些事前脑子也开始不够用了,一脸茫然,示意段岭让自己先行消化。
“武独已回西川请令。”段岭说,“丞相的批文一下来,我便会将书文递交给你,你带回西凉去……”
“武独。”赫连博的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所有的细节都忽略了,只朝段岭问了这个名字。
段岭哭笑不得,说:“赫连?你听清楚了没有?”
赫连博点点头,示意别的不重要,又说:“武独是是是,你的谁?”
段岭正想解释道是我的兄弟,就像你这样,突然又觉得不对。
“是我的……”段岭犹豫道,说是手下吗?好像也不对。搭档?更奇怪了,想来想去,只有“家人”可以形容,但他又实在没有家人,且赫连博是见过郎俊侠的,从前还来过他家吃饭……他不想再去节外生枝地提这些,更不想去和赫连博解释自己现在为什么没和郎俊侠在一起了。
“总之……你不要问了。”段岭答道。
“哦——”赫连博奇怪地笑了起来。
“哦什么啊!”段岭马上感觉到了传说中“连马都搞”的党项人不怀好意的揣测,怒道,“你笑什么!”
赫连博大度地摆摆手,意思是不怪他了,段岭这才想起,上次武独把赫连博揍了一顿,赫连博还没找他算账,这算是一笔勾销了。
说了半天,段岭突然觉得好累,还是小时候过得自由自在的快活,索性与赫连博并肩躺在石上。
“是他救了我一命。”段岭出神地说,天空没有灿烂的星河,只有黑压压的乌云,侧头朝赫连博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他就是他,就是武独吧。”
赫连博“嗯”了声,段岭又说:“先前不方便来找你,也是有些事瞒着他,毕竟在边令白府上步步为营,一子错,满盘输。对不起,赫连。”
赫连博却笑了起来,说:“活活活,活着,很好。”
活着就好,段岭也是这么想的。
潼关府内,边令白连夜召集费宏德议事,费宏德早有准备,却穿着宽大的睡袍,磨磨蹭蹭才过来,听完在院内哀嚎的几个士兵禀报入夜时的偷袭,边令白已乱了阵脚。
“马上、马上……”边令白急得在厅内踱步。
“将军休要自乱阵脚。”费宏德说,“一来,偷袭不得手即走,此乃试探。”
说着费宏德又朝那士兵说:“你先下去吧,好好养伤。”
士兵被抬了下去,费宏德上前亲手关上门,这才朝边令白解释道:“二来,除了你、我、赵公子、武独四人,谁也不知道山洞内埋着什么。”
“是……是。”边令白擦了把汗,突然想起宝藏的事,只有四个人知道。
“武独为何离开?”费宏德这是明知故问。
“去找先帝遗落在北方的镇山河。”边令白说。
“武独其人,想必是不会通敌的。”费宏德慢条斯理地答道,“若要通敌,也不会等到今天。”
“那是。”边令白虽然对武独此人很看不顺眼,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没出过岔子,然而费宏德说到“通敌”二字,却不由得令边令白老脸一红。
“赵少爷年少。”费宏德诚恳道,“一时铸下大错,也是可能的。”
“不可能。”边令白反驳道,那小子已经被自己踹下了悬崖,还听见一声闷响,哪还有命在?
“那么不会是将军,也不是我。”费宏德说,“上次前来袭击的那刺客……”
边令白蓦然一震,想到了什么,费宏德又说:“根据老夫的猜测,此人极可能是赫连达那边派来的人。”
边令白疑神疑鬼,怀疑费宏德已知道了他的计划,然而费宏德话锋一转,又客客气气地说:“赫连达与赫连博、吐谷浑出身的太后争夺西凉国内控制权,这次想必是要将赏乐官与一众人等杀死在潼关内,用意是挑起两国不和。刺客窥探已久,上一次见我与赵公子前往秦岭,心中生疑,这次再派人前去试探,也是有的。”
“不错。”边令白眼中杀念一现即逝,心道留不得费宏德,此人太过聪明了,但目前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先生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边令白又问。
“依老夫看来,不必紧张。”费宏德说,“此时已快天亮,哪怕党项人找到了地方,也带不走东西,将军须再派一队兵,在山腰上守着,尽量处于对方的包围圈之外,时刻观察动向。入夜时我便与将军亲自前往,多派人手,找到宝物后,一次全部运出来。”
边令白沉吟片刻,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费宏德又安慰道:“敌人只知此地有蹊跷,却不知为何,只要将军未曾亲自现身,便不至于招人觊觎,对方不知虚实,只能试探。待将军亲自前去之时,一定也已布置妥当,万无一失。”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边令白便匆忙去布置,让潼关卫前往秦岭东段,散入山林,占据各个制高点,观察党项人的一举一动。
天色发白时,段岭侧躺在石上睡觉,听见有人在朝赫连博汇报,迷迷糊糊醒来,得知周围加强了守卫,边令白却没有亲自来,便知道自己与费宏德的计划奏效了。
今天是武独离开的第四天,段岭猜测他已经在西川拿到想要的东西了,今天正启程赶回来。
“他晚上回来。”段岭朝赫连博说,“走,大家跟着我,去对面山头,留两个人巡逻,随时注意动向。”
赫连博与侦查的手下确定联络方式,使用火光传信,从这里点燃火炬,对面山上能看到,到时候再派个人在洞口外等着,一旦看到火光便入内通报。
“他们是、是西凉勇士。”赫连博朝段岭解释,西凉有一支特殊护卫队,被选中的俱是一等一的好手,党项人建国之初,这一贴身卫队就已存在,如同南陈的四大刺客一般。
段岭心思复杂,赫连博又拍拍胸膛,让他不必担心,哪怕边令白与赫连达合谋要杀他,千军万马之中,也能全身而退。
第80章 劫持
段岭带着赫连博与护卫们进了密林中,找到上一次自己踩出的路,拨开山洞前的草,里面是个深不见底的洞。护卫纷纷垂下绳子,段岭要让他们跟自己走,赫连博却拉住段岭,派了个护卫下去探路。
片刻后下面传来声音,没有危险,众人便纷纷垂了下去,走过段岭来时的路,耗了不少时候,抵达藏宝室时,赫连博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黄金,登时傻眼了。
“这这这……”
“嘘。”段岭朝赫连博说,“要吗,要的话自己拿,我知道你用不着,分给他们点。”
段岭知道赫连博向来不会去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然而护卫们也挺辛苦,分点金条给他们算什么,便朝赫连博的侍卫们说:“都是我的,要多少自己拿吧。”
本来也是他的,抄了赵奎的家,一分钱没落进袋里,还得靠赫连博接济,段岭简直憋屈死了,当即拿着金条,敲了敲,扔给侍卫们,一人扔了几根,自己也揣了两根,预备不时之需。
上次出洞去,居然忘了带点,差点没钱吃饭。
赫连博示意还有时间,让段岭先休息,段岭便点点头,大家退回到平台上,赫连博去布置,预备偷袭边令白。有了边令白,一切便安全多了——段岭起初准备在装金条的箱后躲藏,待边令白打开箱时再放蜈蚣咬他,再假装带着中毒的“将军”出洞去呼救。
至于如何交代他直到此时才露面,只要告诉大家,边将军其实派给他一个秘密任务——守护宝藏,到时有费宏德配合,谁也不会怀疑。
但赫连博一来,段岭的胜算便增加了不少,可以让卫士们配合袭击边令白,反正现在贺兰羯不在,边令白贪得无厌,绝不会带多少人出来,把他与其余人全部抓住,再逼问贺兰羯的幕后主使者,反而效果更好。
段岭紧张而激动地等待着这一时刻,大家先是休息了一会儿,赫连博便安排所有的卫士散开,卫士们身手敏捷,使用钩索钉住悬崖顶上的钟乳岩,轻飘飘地荡到对面去,匍匐于掩体之下,弯弓搭箭,指向平台。
各处就绪,赫连博攀高,坐在一块石头上,藏身于黑影之中,朝段岭吹了声口哨,示意准备好了。
地下峡谷深不见底,只有钟乳石滴水的声音。一道深峡横亘,两侧俱是刀削一般的峭壁,黑暗永无止境,峭壁上只有段岭容身的宽阔平台,以及通往藏宝室的另一条隧道。
赫连博与他的卫士们便各自藏身在峭壁两侧,射程覆盖了整座平台,待边令白一沿着木楔过来,便以弓箭点掉他的随从的性命,再废去他的行动能力。
山洞深处也传来一声口哨应答,那是段岭小时候与赫连博配合行动的惯用招呼。段岭心不在焉地走进藏宝室深处,四处看了看,蓦然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先前他看到的,放匣子的方位前,有一个脚印,就在自己站过的位置上。
段岭登时起了满背鸡皮疙瘩,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与赫连博他们进来检查金条时,还没注意到这个脚印,有人来过这里?!
他检查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很确定第一次进来时,没有那个脚印。也就是说,在自己离开后,有人来过,一定就是先前住在此处的人!
段岭紧张至极,缓步走上前去,低头比照脚印大小,比自己的靴子大了一圈。
段岭的呼吸几乎停了,心想一定也有人来过这里,并且站在同一个位置上,检查了这个区域。
与此同时,一柄闪着光的铁钩从背后缓慢探来,伸向他的脖颈。
日暮,武独抵达来时路上他们短暂停留过的麦田旁,困得实在不行了,把万里奔霄拴在树上,奔霄便四肢跪伏下来,伏在武独身边吃草。武独歪着头睡了会儿,短短的两刻钟时间,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梦见自己在群芳阁时,段岭抱着他的脖颈,凑到他耳畔小声说话。
“什……什么?”武独迷迷糊糊,醒了,一头毛躁,去池塘边洗了把脸,继续上路。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能抵达潼关,这下总算赶上了。
山洞深处,段岭感觉到那把铁钩时已经太迟,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一声,喉咙却倏然一紧,叫声被锁在喉头,接着整个人被倒拖回去,视线内的洞顶飞速退后。
赫连博怒吼,护卫们各自警觉,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赫连博连忙下令放箭,贺兰羯却提起段岭,在身前一挡,无人敢射箭。
贺兰羯左手勾着段岭,在木楔上纵跃,沿着段岭第一次进来的路飞速逃离,赫连博已追不及,马上朝另一条路上的岗哨打了个唿哨,对方通知山外同伴,密切监视山下洞口动向。
段岭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个念头是——糟了,这下计划全部败露了!
然而就在贺兰羯掠出洞口之时,卫兵大声喊道:“什么人!”
贺兰羯先是捣了段岭腹部一拳,段岭眼前一黑,无力挣扎,再被点了穴道,贺兰羯回身,以肩膀一撞,卫兵登时被撞得一头杵在山洞上,脑浆迸裂。流箭飞来,外头守洞的士兵可不管段岭死活,幸而贺兰羯穿出树林,跃出小溪,拖着段岭磕磕碰碰地消失在暮色里。
段岭的身体不受控制,被拖得在山路上撞了几下,紧接着越飞越高,被带到了山路尽头的一处险峰上。山峰前有一高耸的岩石,岩石上长着一棵青松,贺兰羯甩出绳索,将段岭双手捆住,再将他扔了出去,段岭眼前尽是万丈高空,若贺兰羯松手,自己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没有直接坠入深崖,贺兰羯将绳索套在了那延伸出高空的松树尽头,段岭便被捆着双手,吊在了高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段岭喘着气,就这么被吊着,世界安静了下来。
吊着他的绳索在空中缓慢旋转,带着他转来转去。
“意外收获。”贺兰羯摘下蒙面巾,诡异地笑了起来,他的脸上坑坑洼洼,满是伤疤,在夜里一笑,就像鬼一般恐怖。
夜枭叫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段岭挣扎大叫,“放开我——!”
贺兰羯目不转睛地注视段岭,答道:“抓我的一个仇人,你却送上了门来,实在太巧。”
“你在那洞里等了多久?”段岭喘息着问。
“刚刚进去。”贺兰羯又答道。
段岭沉声道:“你要抓谁?!武独和你有什么仇?”
“哦。武独?”贺兰羯喃喃道,“我倒是忘了这茬,你又是什么人?”
段岭不敢说话,打量贺兰羯,贺兰羯如同猿猴一般跃上松树,松树猛然朝下一沉,段岭忍住了,没有发出喊声。
贺兰羯站在树枝上,亮出自己已成铁钩的手,说:“认得无名客?这只手,他要用他的性命来还我。”
“无名客是谁?”段岭皱眉道。
段岭是真的不知道,他想破了脑子也想不通,究竟为什么贺兰羯会出现在藏宝洞里。
贺兰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盘膝坐在松树上。
松树快要承受不住两人的体重,弯成了一道弧。
段岭抬眼,看着头顶璀璨的群星。
当初是这个人,害死了他的父亲,如今他又将自己吊在了这里,不知在这星汉之下,是否还能说一声“天佑大陈”?
武独还在路上,不管贺兰羯的仇人出现与否,这疯子都不会留自己的性命。
“你拿我当人质有什么用?”段岭说,“我并不认识那无名客。”
贺兰羯冷笑一声,说:“不用再撒谎了,老子看你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天在赫连达派出的马贼手下营地里,就是无名客杀掉岗哨,救了你们一命。你与他,怎么可能毫无关系?”
“什么?”段岭的眉头皱了起来。
“夤夜行刺。”贺兰羯说,“偷入将军府,想必也是因为你,费了我好一番工夫,才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之地,竟是在边令白的藏宝地中。”
段岭:“……”
“若让边令白过来。”贺兰羯接着道,“势必会将他惊动,这么多金子,这厮不可能不回来……没想到等了好几天,却等到了你!”
“我猜他只是要那件被带走的东西。”段岭说,“你省点吧,他说不定现在已经远走高飞,不会再等在这里了。”
“走着瞧。”贺兰羯说,“他若不出现,我就先杀了你。”
“你好歹给他送个信。”段岭答道,“我倒是想让人来救我,毕竟与你无冤无仇,不想稀里糊涂,就这么送掉一条性命。”
贺兰羯冷笑道:“与我无冤无仇的人多了,死在我手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差你这一个,天亮时待你死了,我再去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也就是了。”
第81章 脱险
“他不会来的。”段岭又说。
贺兰羯不再搭话,只是打量吊在空中的段岭。
段岭却望着璀璨的星河,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他不会来。”
贺兰羯说:“你果然认识他。”
段岭说:“待我死了,你把我身上这件东西给他,在我怀里。”
贺兰羯疑惑地皱起眉头,段岭事实上并不知那“无名客”是谁,只是想诈他一诈,果然,贺兰羯中计,沿着树干缓缓走来。段岭表现得仿佛真认识那“无名客”一般,为的只是骗贺兰羯从他身上取走金蜈蚣,只要他被咬上一口,段岭就能得救。
然而贺兰羯走到树梢,突然又改变了主意,退了回去。
段岭问:“怎么了?”
贺兰羯阴冷一笑,说:“险些中了你的计,既然是武独的小厮,身上一定带着什么机关。”
段岭暗道你怎么这么聪明,刚侧头要再劝说时,却看到一个黑衣人出现了,无声无息,站在贺兰羯的身后,手持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朝向贺兰羯背后。
贺兰羯正在不断后退,将自己的背脊一寸一寸地送往那把剑的剑尖。
段岭心脏狂跳起来,暗道莫非他就是“无名客”?!快出剑!快出剑啊!
贺兰羯正要再说一句什么,背后无名客出招。
长剑闪成一道弧光,映着清冷星辉,如同疾电一般朝贺兰羯背后刺去!但下一刻,贺兰羯却怒吼一声,剑身弯成一道弧,竟是刺不进他的身体!
贺兰羯猛然反手一勾,将无名客挑得腹部、胸膛鲜血迸射,紧接着跃上松树,右手钩,倏然划向无名客。
无名客一招偷袭竟不得手,抖开一柄长剑,三式虚招同时笼罩贺兰羯喉头、心脏与小腹,贺兰羯又一个翻身,避开无名客刺向喉头的一剑,这一次段岭听见了一声轻响,如同剑尖划过金属。
贺兰羯外衣破开,现出内衬的银丝软胄!拼着这么一招的时间,贺兰羯再一钩出,挑得无名客手臂鲜血迸发!
段岭一边祈求无名客千万要得胜,一边设法自救,在那松树上不断上翻,努力用两脚去够树干。
然则贺兰羯一步踏上松树,松树又是一弯,段岭再次吊在绳下,被甩向半空。无名客追来,长剑叮叮当当,顷刻间与贺兰羯换了五招,贺兰羯不与他近身,反而拉开距离,无名客追到松树根部,泥土扑簌簌地朝下落,随时要与岩石分离,被甩出去。
贺兰羯奸笑道:“踩上来,你在忌惮什么?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松树发出折断声响,段岭在空中挣扎,几次险些够到树梢,却被无名客进,贺兰羯退,弄得松树倾斜而导致再次摔下去。
鲜血从头顶滴下,带着腥臭的气味,贺兰羯的铁钩上喂有剧毒!无名客偷袭不得,已失先手,再中了贺兰羯的毒,动作已明显迟缓下来。与此同时,树干的断裂口也越来越大,无名客的血洒得到处都是,却不逃跑,出剑已拼尽全力,眼看松树发出断裂声响,贺兰羯一个飞跃,翻身,从无名客头顶掠过。
无名客马上转身疾奔,扑向贺兰羯,段岭放声大喊,松树在贺兰羯那一踹之力下,几乎要彻底断裂。无名客却豁出了性命,长剑如同暴风骤雨般袭向贺兰羯。
坚持住!段岭终于翻上了松树,解开了捆在树上的绳索另一端,而此刻松树也几乎已经断裂,连着不住滚落的岩石,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紧接着,无名客跃上山石,与贺兰羯剑钩相撞,碰出火花,将他逼退,招招取他要害,贺兰羯却杀红了双眼,任凭无名客利剑斩在自己身上不顾,和身扑上,铁钩再次划中无名客手掌。
无名客闷哼一声,手掌被铁钩刺穿,顺势将贺兰羯抵到山壁上一撞,却被贺兰羯揪着衣领,反摔到地上,长剑脱手,无名客抓起一块石头,朝着贺兰羯太阳穴一砸,登时鲜血迸射,贺兰羯如困兽一般狠狠以头锤撞上无名客额头,鲜血在二人身上迸开。
段岭翻到树上,倏然看见了无名客侧过头,被贺兰羯勾住了脖颈,艰难地以双眼望向段岭,那眼神充满焦急,示意他快跑。
段岭的心登时抽了一下,他不顾一切地踩上断裂的树干,冲向悬崖,贺兰羯却倏然放开无名客,转身一脚踹向段岭,竟是要将段岭杀死在无名客的面前!段岭已一步踏上了悬崖,却迎面遭了贺兰羯飞来一脚,踹中他的胸膛,将他踹得倒飞出去,再次坠下深渊。
“啊——!”段岭大喊出声,撞在松树上,松树终于折断,带着数块长满青苔的山岩翻滚着直坠下来,与段岭一同坠下深渊。
就在那一刻,他听见了战马的声音。
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滔滔银汉、灼灼星河中俯冲而下,披满星辉而来。
万里奔霄——!
“爹。”段岭嘴唇微动,身在半空,张开手臂,心道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万里奔霄疾撞上贺兰羯,将他撞得直飞出去,紧接着骑在马上那高大男人一蹬马镫,飞跃而出,扑向空中的段岭,竟是要与他同生共死。
两人身在半空,武独一手搂住段岭的腰,喝道:“不要动!”
武独将他猛地拉进怀里,脚踏松树。
借力一跃,拔高一尺。
又一块岩石落下,武独施展上天梯轻功,再在半空中落下的岩石上一踩。
再上一尺。
段岭的瞳孔陡然收缩。
凌崖飞步,踏空万丈。
最后一脚,武独踩上仍在空中的岩石,踏着它如同陀螺般飞滚,借那倾尽毕生修为之力,与段岭在空中同时翻身,袍襟荡开,凌空一翻,上了悬崖。
就在他翻上悬崖的那一个瞬息,贺兰羯残缺的一手抖开暗器,武独猛地将段岭护在身后,右手抽出烈光剑,将段岭手腕上的绳索一剑挑断,左手手掌翻,现出带着吸铁石的指虎磁轮,“叮叮”声响,将贺兰羯以漫天花雨射出的暗器尽数一收,再怒吼道:“去——!”
暗器唰然射出,倒飞出去,钉在贺兰羯身上,却被他的银丝软胄抵挡住,贺兰羯朝后躲避,逃进了山野之中。
段岭喘着气,武独紧张地注视着贺兰羯逃跑的方向,二人沉默半晌,武独才转过身,与段岭对视片刻,两人什么都没说,武独抓着段岭手臂,将他拉进自己怀中。
两人在那悬崖尽头上,紧紧抱在了一起。
段岭伏在武独肩前,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心跳。
这心跳令他想起无数个夜晚,枕在父亲的臂膀前入梦时的安稳感觉,想起李渐鸿胸膛微微起伏的呼吸,想起上京城外千军万马擂动大地的声音,想起与他骑在马上,穿过大雁飞回的草原,前往远方的鼓点。
他仿佛还活着,就在自己的面前,他是他,却又不是他,段岭抬头看着他,仿佛就见到了父亲,然而他却是武独,是一个同样不计代价、不问缘由守护着他的人。
如果我爹还活着,他一定会很感激你,段岭心里想,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武独以拇指摩挲了下段岭的脸,什么也没说,一时间竟是有点手足无措,要说点什么,段岭却死活不放,又抱紧了他,埋在他的肩前。
“好了……”武独不自然地说,“有人看着的……有……是谁?!”
段岭也想起来了,忙转过身。
山石下空空荡荡,先前那“无名客”却失踪了。
“我先是回了潼关一趟。”
武独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段岭,只不放手,沿着山路走下来,说:“先是回了潼关一趟,府里头一下没人了,找的姚静,一听事情不对,忙出城来找你,藏宝洞前全是守卫,碰上外头巡逻的党项人,说你被抓走了,赏乐官满山去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骑着奔霄上山,正好远远瞥见山崖上吊着一人,匆忙上去。多亏这马儿带的路,否则就迟了。”
段岭停下脚步,抱住了奔霄的马头,武独在旁说:“当年先帝攻打潼关时,便走过这条山路,奔霄竟然还记得。”
“是啊。”段岭看着奔霄,微笑起来,那笑容中满是苦楚,说,“怎么也得谢谢它。”
“怎么不说谢我?”武独不乐意了。
段岭瞥了武独一眼,说:“要什么好处?”
“好……好处?”武独登时表情一僵,段岭又朝他身上蹭,武独忙拉开他,说:“规矩点,走吧走吧,正事儿还没做完呢,想什么你!”
段岭哈哈好笑,武独让他翻身上马,说:“这马儿据说只有李家的人能骑,不掀你下来,想必是看我面子,你倒是给我悠着点儿。”
“好的好的。”段岭在心里重复了一次武独刚说过的话:这马儿只有我们李家的人能骑,不掀你下来想必是看我面子,给我悠着点了。
段岭被足足折腾了一夜,已有点困了,靠在武独胸膛前,忍不住朝他怀里钻。
“别蹭了。”武独说,“还没教训你,跑出来干这么危险的事……现在知道怕了?”
“嗯。”段岭依恋地闻着武独身上的气味,满是尘土气息,风尘仆仆的,却令他十分舒心,奔霄在山路上行得甚稳,头顶则是灿烂的星河,一路延伸向秦岭的尽头。
有他在身边,世上仿佛什么也不用再惧怕了,这种感觉再次悄然回到了他的心头。
第82章 薄情
“那人究竟是谁?”段岭朝武独问。
段岭不知道,武独更是一头雾水,段岭又说:“贺兰羯叫他‘无名客’,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武独蓦然一震,想起蔡闫说的话,眉头拧了起来。
“无名客?”武独问道,“你确定?”
段岭点头,揉着发红的手腕,武独又说:“不,不会是他,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段岭惊讶道:“你认识他?”
武独深吸一口气,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段岭不住追问,武独却没有回答。
“他砍了贺兰羯的手。”段岭说,“所以贺兰羯要找他报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武独答道:“我不知道。”
段岭又问:“无名客是什么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名客也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他不出现,在那种情况下武独会不会中了贺兰羯的埋伏,还很难说。到得最后,无名客却是豁出性命,来为他争取时间。
远处一声唿哨,那是党项人的传讯方式,段岭马上也是以一声唿哨回应,护卫从树林中奔出,众人都十分紧张,见武独载着段岭,方知安全了。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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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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