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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23节

    费宏德说:“你总是先动手杀人,及至发现杀不掉了,才开始谈条件。”

    “这是师父教的。”郎俊侠答道,“能杀人的时候,不必谈什么条件。”

    “可是被你杀过一次的人。”费宏德缓缓坐起,披了一件外袍,注视郎俊侠,说,“又怎么会与你谈条件呢?”

    “李渐鸿被我杀了三次。”郎俊侠如是说,“依旧会与我谈条件。”

    “这世上也仅有他而已。”费宏德示意道,“坐吧,郎俊侠,久别重逢,为何不叙叙旧?”

    郎俊侠眯起眼,似在犹豫,费宏德又说:“拿剑的人,手上竟会戴着一串佛珠。”

    “费先生仍是如此目光如炬。”郎俊侠答道。

    “我记得在何处见过这佛珠。”费宏德悠然道,“看来你仍在求生,也罢,既是如此,以我一条老命就此成全你,又有何妨?”

    郎俊侠沉默不语,费宏德哈哈大笑。

    “引颈就戮,反倒下不了手么?”费宏德又说。

    郎俊侠目光游移,慢慢地收起剑。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声音。

    “费先生。”边令白说。

    费宏德起身,正要答话,郎俊侠却倏然一剑,抵在费宏德脖侧,费宏德微微一笑,望向郎俊侠,摊手,示意你要如何?

    “费先生?”边令白又说,仆役敲了数下门,不闻回答。

    郎俊侠犹豫良久,始终下不了手,费宏德便安静地站着,待他下最后的决定。

    生死就在这一念之间,突然边令白感觉到不妥,说:“费先生!”

    紧接着门一推,边令白进来,郎俊侠冲开窗门,跃出。

    “有刺客!”边令白大惊道,“来人——!”

    武独仍在边令白的书房里沉思,撑着膝盖,有点困了,打了个呵欠,回过神,未曾找到机关,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武独眉头深锁,眯起眼,突然听见外头响动。

    “朝客厢去了——!”有人喊道。

    武独正要起身离开,却听见脚步远去,护卫打着火把经过,当即又一脸无聊地坐了回去。然而下一刻,边令白与费先生撞了进来。

    开门的那一瞬,武独抬脚,踹上案几。

    边令白提灯照案,未辨武独面容,只见一黑衣人充满霸气地坐在自己位上。

    紧接着,案几从那武独身前飞起,翻滚着飞向边令白。

    边令白还未喊出声,便被案几巨力砸在身上,“来——”一声未出,被带得倒飞出去,穿过院内。武独转身一跃,翻出窗外,消失无踪。

    “人——!”边令白摔进池塘,哗啦声响,方喊出了另半句话。

    府中大哗,段岭还在与赫连博执子之手泪汪汪地忆当年,未知外头发生了何事,赏乐官匆匆进来,段岭问:“怎么了?”

    赏乐官先看段岭,再看赫连博,赫连博怒,赏乐官马上退了出去。

    “有、一伙人。”赫连博朝段岭说,“我伯父,不让我,娶姚家。”

    段岭瞬间仿佛串起了什么事,赫连博在房内走了几步,自言自语,说:“我怀疑边令白、也和他做交易。”

    马贼!

    那伙意欲破坏姚静联姻的马贼!

    段岭追问道:“那他们会有什么举动呢?”

    赫连博看了段岭一眼,毫不犹豫,做了个“杀”的动作。

    “不听话,杀。”赫连博说。

    段岭的心猛然一悬。

    “杀谁?”

    赫连博示意你猜得到的,就是你猜的那个人,段岭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边、令、白!

    赫连博坐下来,随手扯过段岭的那张画像,翻过来,在纸上绘出周围的山川与地形,打了几个圈,标注上各个地点,段岭险些吐血。

    “伏兵。”赫连博朝段岭说。

    段岭:“……”

    “多少人?”段岭预感到这次可不简单,赫连博朝段岭比了两根手指——两万人。

    “马贼吗?”段岭问。

    赫连博摇头,意思是不知道,段岭明白到那天伏击他们的马贼,也许只是其中的一个小队,这么多人,散入潼关漫山遍野,想做什么?段岭仓促将图纸收进怀中,朝赫连博说:“我想一个办法,必须把他们诱出来。”

    赫连博看着段岭,摆手,目中颇有深意。

    摆手的意思是“不”,而赫连博目光的意思是,那都是他的族人。

    “换。”段岭说。

    他们从前在名堂里便常说这个字,我用好吃的换你的好玩的,少年时心性单纯,东西总是换来换去地用,赫连博的、段岭的、拔都的,最后轮流来去,也不知在谁的手里。

    赫连博听到这个字,再次笑了起来,转身坐回榻上,朝段岭示意:“说。”

    赫连博坐在榻前,一脚踩着案几,虽只有十七岁,却隐隐带着君临天下之威。段岭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们都长大了。现如今,他竟然要代表一个国家,与赫连博做交易?

    可是他没有任何条件能开出,与赫连博交换,更神奇的是,赫连博也未问过他的底细,譬如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会来到潼关。段岭说“换”,赫连博便理所当然地让他开价。

    “丝绸之路重开。”段岭毫不犹豫地说。

    赫连博思考,没有回答。

    段岭知道重开丝路是西凉希望看到的,也是淮阴侯姚复此次的联姻目的,赫连博要的是丝路的控制权。

    “重开丝路后。”段岭又说,“商队以通关文书入潼关,文书上,必须盖有你赫连家指定的印玺,潼关守卫方可放过,只认印,不认人。”

    赫连博的眼睛亮了起来,却没有直接回答。

    能做到这一点么?段岭心里飞速算计,边令白死后,潼关定会派来新的守将,姚复在边令白身上的经营打了水漂,通关权将被抓在牧旷达手中,至于税怎么收,货怎么走,与他段岭无关。

    他若身为太子,确实有可能说服朝廷,认定赫连博这一正统继承人,然而现在他什么也不是,牧旷达答应的机会有多少?

    “你、是、谁?”赫连博又问。

    “我不就是段岭么?”段岭展开手臂,示意赫连博看,如假包换。

    “你若不能安心。”段岭又说,“我这就写一封信,让人送回西川,马不停蹄,一天可到,你大可先考虑清楚,或是也派人回家问问。”

    是时,院外喧哗声又大了起来,有人喊道:“抓刺客!”

    段岭与赫连博马上不再交谈,段岭回头看,院外显然有人冲了进来,赫连博满脸疑惑,段岭却想到是不是武独被抓住了!但既然大家都在抓刺客,便意味着武独逃掉了,万一边令白亲自来查,发现只有段岭,正坐实了……

    然而时间已容不得他再多想,房门一声巨响,两名护卫撞破木门飞了进来,紧接着贺兰羯一步踏入,铁钩朝着段岭衣领一勾,将他拖得倒飞出去。与此同时,赫连博飞身,一脚踏上矮案,身在半空中抽刀,段岭马上侧身,避开刀锋,赫连博弯刀一闪,朝着贺兰羯斩去!

    贺兰羯改为左手抓住段岭,右手铁钩虚晃,借力一挥,将赫连博的弯刀击飞。

    “果然武独不在!”贺兰羯怪笑道,“跟我去见将军!”

    贺兰羯拖着段岭一步上了院墙,段岭心道糟糕,贺兰羯在抓刺客,想必是追丢了,改而来拿自己当人质!

    “放开我!”段岭猛力挣扎,手肘朝后撞上贺兰羯腹部,却听耳畔一声响指。

    一名黑衣人迅捷无比,唰然一剑刺向贺兰羯咽喉,攻其不得不救,贺兰羯在墙头上还未站稳,仓促避让,再次摔回院内去。顷刻间那黑衣人已将段岭用力一扯,抢了过来。

    赫连博等人还未知发生何事,将院内包围得水泄不通,黑衣人却已搂着段岭,跃出院外,贺兰羯一声怒吼,直追上去,跃过院墙,追在黑衣人身后。

    第72章 刺客

    “快回去!”段岭抱着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却将他放下,抓起他的手,带着他再过一道墙。

    紧接着又是骤然袭击,两把匕首从旁杀出,黑衣人骤然应对,那人手持匕首,唰然削向黑衣人手腕,黑衣人却不松手,反手一剑,刺向其咽喉!

    段岭又看到了一名身穿夜行服的黑衣人,当即傻眼。

    一声轻响,匕首斩中抓住段岭的黑衣人手腕,却被金铁之物弹开,刺客同时避让,躲过攻向咽喉的一剑。

    段岭已懵了,这又是谁?!

    紧接着,黑衣人带着段岭落向院中,段岭正左看右看时,那黑衣人却松开了手,放开了段岭,紧接着迎面赶来的另一黑衣人抓住了段岭手臂,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前一个黑衣人却未有离开之意,只是退后半步,再次一剑疾刺而来!竟是要抢段岭!

    段岭:“……”

    后一个黑衣人将段岭推到一旁,一撒手,飞镖四射封住另一名黑衣人的去路。

    段岭跑到一旁,见两人连换数招,分不出哪个是谁,有一个稍微高一点,是武独吗?他猛然记起武独出门时没有带剑!而念头转瞬即过,使剑的黑衣人与使双匕的黑衣人兵器互相一绞,兵器脱手,匕首钉在柱上,长剑则掉进了草丛中,两人弃了兵器,合身扑上,开始拼拳脚。

    糟糕!段岭一见二人动起手,夜里又黑,更看不出来了!

    剑光交错,只见一名黑衣人平地掠起,抢到匕首,另一名黑衣人也就地翻滚,拾到长剑。

    黑衣人左手匕首带起池中水纹,劲风卷起水滴飞散,再右手持另一匕,搭上左手匕上。

    段岭学过这一式,不由得心中一声喝彩!这招李渐鸿教过,名唤弧光式!既是掌式又是剑式!没想到还能化为双匕使用。

    使匕的刺客一定是武独!

    只见武独两匕横搭成十字,双手同时释放力道,然而那掌中刚猛之劲,唯有镇山河能承受。果然,那两把匕首在空中弯成了一个弧,弧光闪烁着月色。

    另一名黑衣人马上在空中跃起,横翻,修长身材滚着一把长剑,迎击那一式!

    弧光式落下,掀起剑气,对手借着横翻之力“铮铮铮铮”四声响,破去双刃互击,使匕的黑衣人大喝一声,那声音段岭终于可以确定了!是武独!

    弧光式去势未消,在黑衣人身上划出一道气浪,于半空中掀飞了他的蒙面巾。

    段岭的心跳刹那停了。

    然而黑衣人不敢再恋战,抓住蒙面巾,借着一翻之力上墙,消失在墙后。

    武独这才解下蒙面巾,转头看段岭,眼中满是迷茫。

    “那是谁?”武独朝段岭问。

    段岭茫然摇头。

    院内传来喝叫声,显然碰上了逃跑的刺客,段岭回过神,说:“快!走!”

    段岭拉着武独的手,冲回房中。武独会意,要换上袍子穿在外面,段岭却说:“不!脱!”说着几下迅速脱了武独的夜行服。

    “靴子也脱了!”段岭说,“把匕首带上!”

    武独:“……”

    两人再次追出,段岭唯一的想法就是:那刺客千万还没走!

    赫连博的党项人手下、边府的护卫、贺兰羯,众人追着那刺客到了正厅外的院内,刺客翻身上墙,消失,武独打着赤膊,只穿一条长裤,光着脚,大喊一声:“哪里跑!”

    紧接着武独冲上,刺客却已翻过院墙,段岭抓住了最后的一瞬间,暗道太好了!

    边令白:“……”

    贺兰羯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武独莫名其妙,扫视周围人,嗤笑道:“废物点心,这么个刺客都打不过,最后居然还是被你武爷吓跑的。”

    段岭:“……”

    边令白:“你……武独,你方才在何处?”

    武独怒道:“正睡到一半,没看见么?!”

    边令白又朝贺兰羯怒道:“怎么回事?!不是武独?”

    段岭看看边令白,又看贺兰羯,满脸疑惑,及时道:“哪来的刺客?”

    边令白也是一头雾水,贺兰羯则阴险地打量段岭与武独二人。

    片刻后。

    边令白与段岭、武独以及拄着拐杖的费宏德来到卧室内。

    “东西都在。”边令白说,“刺客的目的实在令人费解。”

    段岭假装注视桌上的藏宝图,趁边令白低头那一刻,两人同时扫视卧室内的布置,段岭看各个架子,武独则瞥向地面,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块青砖上。

    “今晚惊动费先生,是想问问,这藏宝图所指之处。”边令白说,“翻来覆去,总觉得不大踏实,既然费先生已恢复,不如咱们这几日便动身去看看?”

    段岭感觉到边令白有点急躁了,但转念一想,夜长梦多,一个宝藏放在那里,怎么会不想去取它?只不知是否与赫连达的事有关系。

    “这是自然。”费宏德说,“今夜将军阴错阳差,实在是救了老朽的性命。”

    段岭问:“刺客是什么来历?”

    费宏德说:“刺客拿住了我,正欲拷问我那天前往秦岭目的。”

    边令白一震,似乎早有揣测,而费宏德之言,正证实了他的揣测。

    “将军大可放心。”费宏德说,“宝藏大致的下落,如今只有公子与老朽知道,正打算诈他们一诈时,将军便已及时赶到了,是以这刺客才想趁机寻找藏宝图的下落,到了书房。”

    “原来如此……”边令白眯起眼,点头道。

    是这样吗?段岭总觉得费宏德的推断虽然无懈可击,却总有隐约令他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

    费宏德又说:“这刺客,想必就是当日在秦岭溪流中埋伏老头子的那刺客,正因怀疑,是以亲自来查,幸而被武先生一句吓跑……”

    段岭:“……”

    武独:“那是自然的。”

    段岭无言以对,费宏德又握着边令白的手,低声道:“说不定是党项人,将军现在切不可贸然出动,以免暴露宝藏所在之处,过得几日,待风头过后,咱们趁着夤夜前往,一次将宝藏全部取出,以免夜长梦多。”

    “费先生说得是。”边令白说。

    夜已深,余人各自回房,关上房门时,段岭松了口气。

    “是谁?”段岭问,“党项人吗?”

    “不可能,党项人中没人有这等本事。”武独答道,继而眯起眼,打量段岭,段岭感觉到,武独有自己的猜测,却不告诉他。

    “你与那刺客离得很近。”武独说,“感觉出什么了吗?任何线索。”

    “没有。”段岭说,“我起初一直以为是你,就没注意。”

    武独:“你连我都能认错?!”

    段岭答道:“只有你穿着这身,怎么会想到还有别人?”

    段岭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个线索,说:“有个气味。”

    “什么气味?”武独追问道。

    “汗味。”段岭说,“他好几天没洗过澡了。”

    武独:“……”

    “睡吧睡吧。”武独说,“今夜真是失策。”

    “东西找到了么?”段岭问。

    “没有。”武独不耐烦道。

    段岭说:“我猜应该在边令白的房间……”

    “我又不是瞎了。”武独说,“看见了。”

    段岭点点头,躺上床去,武独也躺了上来,段岭便凑到武独身上闻来闻去,武独还裸着上身,当即一脸尴尬。段岭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武独便道:“怎么?想男人了?”

    段岭面红耳赤道:“你说什么呢!”

    武独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邪恶地打量段岭,说:“那党项蛮子没对你动手动脚?”说着便伸手去摸段岭,段岭忙道:“干嘛?”

    武独说:“和蛮子磨磨叽叽的,让你武爷碰一下怎的了?真想办了你,叫也没用。”段岭倏然满脸通红,要挣开,却被武独按在床上,武独眼里带着危险的意味,打量段岭,段岭哭笑不得,生怕武独真要做什么来,一时间心脏狂跳。

    武独却只是把手伸到他怀中,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枚金珠,看了眼,便随手塞回去。

    段岭:“!!!”

    段岭这才知道武独怎么会任凭自己去见赫连博了,果然没安好心,身上收着这蜈蚣,若有人解他衣服摸他,便说不得要被它咬上一口。当场毙命是未必,但一番折腾是少不了的。

    “我说了。”段岭答道,“他不会对我怎么的。”

    武独嘲道:“便对你怎么了,也不干我的事。”

    段岭嘴角抽搐,孰料武独又从段岭身上摸出一张纸来,问:“这又是什么?”

    段岭想起来了,朝武独道:“赫连……赫连公子说,附近埋伏了不少人。”

    武独:“什么?”

    段岭忙把赫连博透露出的消息告诉武独,武独一脸震惊,段岭说:“我……这个,我想,潼关很不安全,得马上报给牧相,否则麻烦就大了。”

    “不一定。”武独听完段岭描述的整个经过,盘膝坐在床上,说:“万一那蛮子在骗你呢?”

    “不会骗我的。”段岭说,“骗我又有什么好处?”

    段岭本来没往这处想,然而武独这么一说,段岭才被提醒了,赫连博会骗他吗?不,他不会,虽然与赫连博的情谊是关键,但从这些事件中,段岭也知道赫连博需要稳住朝中局势,不会无聊得编造这么张地图来骗自己。

    他眼里带着犹豫,抬眼看武独。

    武独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刚一翻过来,便点头道:“唔,不会骗你,是我多虑了。”

    段岭看到纸的背面,画着自己的画像。

    段岭:“……”

    武独抬眼瞥段岭,说:“画得不错,惟妙惟肖,克己复礼,没有宽衣解带,一晚上都在谈情说爱,认真画像?”

    段岭忙道:“不……”

    武独要下床去,段岭忙拉住他,叫苦道:“你饶了我吧!真的没这回事!”床榻像个小小的空间,四周被蚊帐封住,与武独处于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动手动脚的,那气氛极其暧昧,然而武独却似乎心烦意乱,回手一点,点在段岭肋下,段岭登时半身酸麻,使不上力,武独起身走了。

    段岭见武独又要发脾气,忙大叫一声,倒在榻上。

    武独吓了一跳,忙回头看他,段岭捂着肚子,叫唤道:“肚子疼,肚子疼……”

    武独只得上前来看,段岭便躺着不动了,恳求地看着武独。

    武独:“……”

    段岭这么一闹,武独又没脾气了。

    “你……”武独手指戳段岭的头,段岭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根据他对武独的了解,任何解释都不会有结果。

    第73章 暗室

    “躺躺躺。”武独一脸烦躁,上了床。

    段岭才放心了些,小声在武独耳畔说:“接下来怎么办?”

    武独却不想听他啰嗦,翻了个身,背朝段岭。

    “喂。”段岭扳着他的肩膀。

    “咱们得怎么想个办法。”段岭说,“把这里稳住,万一那两万人杀进来,潼关可就危险了。”

    武独侧过手,覆在段岭脸上,把他直接按得躺回去。

    “担心这么多做什么?”武独道,“又不是咱们管的。”

    “可是……”

    武独不再理会段岭,段岭心道那封信怎么办呢?得怎么想个办法,把消息传递回去,可是,牧旷达会答应他的条件么?绝不能直接杀了边令白就走,否则这里就乱了。

    先前计划是杀人,偷东西,得手就走人。然而现在干掉边令白,党项虎视眈眈,在侧窥伺,随时可能会杀进来。段岭闭着眼沉睡,只觉横竖都是麻烦。而且还没有证据,说边令白意图谋反吧,只是嘴上说说……虽然他确实有这个心思。

    黑夜里,段岭躺着一动不动,突然感觉到武独动了动,武独轻轻地抓起段岭搁在他身上的手,放到一旁,又小心地搬起段岭的脚,让架在他腰上的一脚滑下去。

    段岭心想你尿个尿,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接下来,武独一转身,顺势翻下床去,无声无息,光脚站稳,拿起先前藏好的黑色夜行服,再次穿上。

    段岭:“去哪?”

    武独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段岭说:“带上我吧,带我带我。”

    “半夜三更的,还不睡?”武独说。

    “你自己不也没睡。”段岭隐约猜到,说,“去边令白的卧室么?”

    武独“嗯”了声,段岭心道聪明,敌人刚跑,这时虽说府外守备森严,但对边令白来说,却是精神最松懈的时候,毕竟刺客一失手,便会暂时退去,蛰伏等待时机。

    武独犹豫片刻,推门出去,说:“别穿靴子,会发出声音,走。”

    段岭穿着单衣出来,一人身上雪白,另一人浑身黑衣,段岭哭笑不得,心想在夜里这么明显的目标,武独你换了一身黑,有意义吗?一抓也是抓俩。

    正要朝院里走时,武独却把段岭打横抱起来,一跃而起。

    段岭个子也不小了,武独抱着他却丝毫不费劲,快步穿过庭院,到得木廊前,轻手一推门,两人闪身而入,武独一手拖着段岭手腕,两人在拐角处一立定,隐进阴影中,同时两名巡夜卫兵擦身而过,恰好错过了缝隙。

    武独四处观测,同时耳朵动了动,一手环过段岭腰间,跃上房梁,从房檐处直接翻上屋顶,段岭不禁想起那天上京的夜晚,李渐鸿带着他飞檐走壁,去救拔都的记忆。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一轮圆月下,段岭突然对武独生出奇怪的感情,仿佛父亲又回到了他的身旁。

    他侧过头,靠在武独肩前,抱住武独的腰。

    武独:“!!”

    武独正要快速通过最后一段,突然脚下一滑,哗啦啦带着瓦片,与段岭一起摔了下去,段岭差点叫出声来,两人摔进了院子里。

    “什么人!”

    “有刺客——!”

    响声登时惊动了侍卫,武独那表情简直要抓狂了,段岭一脸茫然,两人躲在假山后,武独一手扶额,满脸“老子一世英名付诸流水”的表情。

    侍卫们战战兢兢,拿着刀剑,站在走廊下,挨处检查,却什么也没发现,武独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院外反方向扔去,划出一道弧线,掉在十余步远的屋顶上,发出声响。

    “朝那边去了!”侍卫说,“快追!”

    院里人才一时全部走光,武独朝段岭怒道:“你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段岭说,“我做什么了吗?”

    又有人过来了,武独只得与段岭快速地通过走廊,来到边令白的卧室前。武独朝段岭比了个嘘的动作,段岭的心砰砰地跳。院外有两名卫兵把守,武独便绕到卧室后,站在窗下。

    武独一身黑衣,光着脚,长身而立,稍稍侧过头,耳朵朝向房中,那世间万籁俱寂,段岭闭上眼,仿佛听见了静谧的夜里花开的声音。

    “居然半夜三更的也不睡觉。”武独推开窗,跨进去,段岭跟着进去,入内回身关上窗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边令白不知去了何处,想必是惊吓过度,正在商量。

    桌上藏宝图没了,料想是被边令白带走了。

    “这块砖。”段岭在地砖上摸索,武独过来站在砖上,抬头看,未曾发现机关,让段岭起身,两人一起看着墙壁,墙壁上有一个凹槽,凹槽一侧有金属刮蹭的痕迹,武独掏出匕首,卡进凹槽里,墙上登时松动,轻轻滑开。

    “找到了!”段岭见里头是个仅容一人的暗室,里头摆放了不少线装本,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还有一封接一封的信报。

    “快。”武独催促道。

    段岭翻出本来,对着朦胧的月光察看——账本,上面列了人名的单字,段岭不甚认得,后头写了数字。

    “这一定是行贿的名单。”段岭不认识朝中官员,对不上号,想看看信,武独说:“不要看信了,找到东西就走,剩下的东西,等他死了再慢慢找。”

    既然已经找到了藏东西的位置,先下手解决边令白也是可以的,然而未来变数还是太多,万一潼关军哗变,又或是还有亲信知道此地,就更麻烦了。

    正翻找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武独脸色一变,马上按着段岭,两人进了暗室,迅速回手,将暗室门无声无息地一带。

    段岭:“……”

    武独闭着眼,计算脚步,就在脚步声停、边令白开门的一刹那,门锁响,武独算准了时间,将暗室门一关。

    一门开一门关,响声重合,天衣无缝。

    “你自己说,现在怎么办。”边令白的声音在暗室外响起。

    暗室内空间极其狭隘,本来只能容纳一人的地方挤进了两人,段岭与武独不得不紧紧抱在一起,段岭两手没地方放,换来换去,武独只得低下头,让他抱着自己脖颈。

    两人呼吸交错,武独的心跳得如同千军万马踏破大地,朝段岭奔来。

    “今夜我就出发。”贺兰羯阴沉沙哑的声音答道,“一定未曾跑远,誓要报此断手之仇。”

    边令白厉声说:“原本定好的计划怎么办?!想走就走?”

    “边令白!”贺兰羯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桌上墨砚、洗笔缸落地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椅子倒下。

    “别忘了是谁让我来的。”贺兰羯的声音里带着威胁。

    边令白的气势登时弱了,段岭闭着眼,猜测边令白多半被贺兰羯的铁钩抵着喉咙,边令白说:“眼下你擅自离开,谁去取赫连博的狗命?别忘了,你主子赫连达大人不希望他死在大陈,更不希望他死在西凉境内。”

    段岭心里猛地一提,又听到贺兰羯怒哼一声。

    “奉命行事,我自然会办到。”

    边令白:“你怎么确定……”

    “这不用你担心。”贺兰羯又说。

    “什么时候回来?”边令白沉声道,“给我一个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与赫连达的约定迄今仍未完成,须得尽快解决。”

    贺兰羯说:“现在定下伏击地点,七日后,我会赶到那里,与你会合,至于如何将赫连博引过去,就是你的事了。”

    “没有合适的地方……”边令白的语气里带着烦躁,踱步声响起。

    段岭抬起头,见武独眼中充满了迷茫,段岭抬手要在武独身上用手指写字,武独却抓住他的手,微微摇头,示意现在不要有任何动作,以免节外生枝。

    贺兰羯却等得不耐烦了,说:“就在这里,莫要再啰嗦。”

    “不行!”边令白慌忙收起桌上摊着的地图,说,“这不是行军图。”

    贺兰羯没有再说话,一阵风般出房去,消失了。

    “等等!”边令白收起藏宝图,快步追出。

    脚步渐远后,暗室门再次打开,段岭与武独满身汗,湿淋淋地出来。

    “快。”武独说,“边令白马上又要回来了。”

    段岭还在想方才的事,一时间心神不定,答道:“好……好的!找到了!”

    武独把书朝段岭怀中一塞,再次抱起他,从窗口处跃出,紧接着前门再次响起声音,边令白回来了。

    好险,回想起今夜的行动,段岭只觉武独对时间的掌控能力实在太强了。

    已近天亮,两人回到房中,武独打了水洗脚,朝段岭问道:“是它么?”

    段岭就着蒙蒙亮的天光翻了一会儿,答道:“是它了。”

    一本没有名字的册子,上头记录着购买马匹、铁具花费的银两,以及欠单,边令白竟然欠下了党项十一万二千两白银,难怪这么着急要发掘出宝藏好填补亏空。

    “今天就动手吧。”武独说,“你且睡一觉,下完毒后我叫你起来,咱们趁机离开。”

    “不行。”段岭马上说,“现在不能杀他,否则边令白一死,赫连达的钱没有拿到,又早已觊觎潼关商权,你看他埋伏了这么多兵,一定会打过来的。西川正在迁都,一旦失去西北屏障,国内只会更乱。”

    武独听到这话,眉头紧皱。

    “杀了他。”武独说,“咱们马上回去,让牧相再派个人过来。”

    “派谁?”段岭说,“今天端掉边令白,快马加鞭,一个来回,哪怕骑的是千里马,也要六个昼夜。这六天足够发生太多事了。”

    武独“嗯”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段岭看着武独,武独说:“想办法啊,瞪着我做什么?带你出来不就是让你办这种事的么?”

    段岭寻思片刻,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计策——那刺客虽然来历不明,却已经逃掉了,而贺兰羯去追了,断手之仇……是被先前的刺客斩掉了一只手?那么贺兰羯定的七天时间,足够武独在西川与潼关之间一个来回。

    贺兰羯既然不在,自己就是安全的,如果让武独带着账本与自己的亲笔信回西川一趟,朝牧旷达请一张手谕,派一名钦差过来,再与赫连博联盟,在边令白死后,马上设法接收潼关的军队……

    第74章 牵挂

    只有武独能办成这件事,可怎么朝边令白交代呢?突然走了个人,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最后还是武独自己想出了办法,让段岭先不要管,先写好信再说。

    写这封信简直是用上了段岭平生所学,搜肠刮肚,模仿牧旷达写奏折的语气,颇有点少年老成的滑稽感,写了撕,撕了写,怎么说都觉得不对。一要告知牧旷达潼关动向,提醒他千万小心,却不能危言耸听。二要提出自己的真挚建议,却不能让牧旷达知道他的那一点点私心,更不能让他猜到自己与赫连博有私交。三要分析清楚姚复、边令白、赫连达的关系。

    段岭一边写一边整理思绪,目前姚复与边令白是一伙的,姚复将侄女交给边令白,让他把姚静嫁到西凉,嫁给赫连博一派。而边令白却与赫连博的伯父暗中达成了协议,不仅背叛了姚复,还准备将赫连博神不知鬼不觉,在关外杀掉。

    要不要把贺兰羯谋害先帝的事写进去呢?段岭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写,接着他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利用这次机会,与赫连博结盟,双方交换利益条件,瓜分丝路管理权,干掉边令白,这样一来,丝路北段控制在赫连博手中,南段归牧旷达与朝廷,赫连达行迹败露,姚复什么都拿不到,边令白死掉。

    但只要边令白一死,赫连达手里的欠条就变了烂账,势必马上进军潼关,夺到潼关控制权,再挥师南下,至不济也会在关内劫掠一通再退走。

    所以除非先做好接收兵权的准备,否则边令白不能杀,但若不尽快杀掉边令白,他又要造反。段岭写到最后,已经做好了牧旷达撕他奏折的准备了,只想掀桌怒吼,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要在七天之内接管整个潼关的兵权,如何可能?

    突然间段岭灵机一动——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

    边令白对外称自己是他的侄儿“边戎”,也就意味着如果边令白不明不白低死了,他完全可以持这便宜叔父的印信,号召大家给边令白报仇!

    但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段岭还是详细写上,供牧旷达判断,写完以后他交给武独。武独翻了下那账本,却看也不看,带着段岭去朝边令白辞行。

    边令白折腾了足足一夜,又被武独叫起来,当真是一脸痛苦。

    “我要离开一趟。”武独朝边令白说。

    边令白睡眼惺忪地打量他俩,武独说:“赵融托付给你了,若有任何闪失,取你狗命。”

    紧接着武独闪身出去。

    边令白:“……”

    段岭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边令白才一个激灵醒过来,问:“去哪儿?”

    “他去找一个什么东西。”段岭说,“叫镇山河的。”

    边令白疑惑看着段岭,突然恍然大悟。

    “上哪儿找去?”边令白说,“这都丢了一整年了。”

    段岭说:“可能是……因为昨天的刺客?”

    边令白在厅内踱步,自顾自摇头,说:“不,不大可能。”

    段岭道:“镇山河是什么?”

    “先帝的佩剑。”边令白说,“自元人攻破上京,先帝驾崩……”

    段岭自然是知道的,但被边令白说来,心里仍是免不了那一抽。

    “……镇山河便不知下落。”边令白又说,“莫非昨夜刺客是元人?唔……”

    段岭又问:“先帝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

    “你不知道?”边令白诧异地打量段岭,既然被叫起来了,便吩咐开早饭,与段岭各自坐在案前喝粥。

    边令白对这“侄儿”还是颇有好感的,毕竟他千里迢迢而来,一举解决了他的债务危机,先前对武独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眼中钉走了,正好与他聊聊。

    “先帝是条汉子。”边令白说,“为了救耶律大石,一路杀进上京城,中了贺兰羯那厮的埋伏,力竭牺牲,这辈子你边叔我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他一人。”

    “贺兰羯……就是……”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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