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辣书屋
首页相见欢正文 第12节

正文 第12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12节

    段岭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寻春。

    寻春叹了口气,说:“这一身气势,当真是越来越像三王爷。”

    段岭的声音已是男人的声线,这一年半里,个头更是窜了不少,他打量着寻春,说:“你若胡来这么一场,嫁祸给耶律大石,北院便将被韩家掌权。韩唯庸主战,辽国一出兵,南方岌岌可危,夫人,切记不可贸贸然下手,三思而后行。”

    段岭说完,恭恭敬敬地朝寻春行了一礼,寻春忙起身还礼,段岭也不说话,便这么走了。

    厅内觥筹交错,又喝了一会儿酒,至深夜时,各自出来,上了车,耶律大石先走了,余下韩捷礼与耶律宗真。

    “朕送你。”耶律宗真朝段岭说,又吩咐韩捷礼:“韩卿先回吧。”

    马车行进在深夜的长街上,耶律宗真稍带着点醉意,沿途不发一言,一直沉默,直到段岭家门外。

    “这是什么树?”

    段岭下车时,耶律宗真无意中瞥见院墙里探出来的一枝。

    “回禀陛下,桃树。”段岭答道。

    “在你们汉人的眼里,什么东西都很美。”耶律宗真嘴角微微翘着,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段岭笑了笑,耶律宗真又吩咐道:“回去吧。”

    段岭行了一礼,下车去,这一路耶律宗真什么都没说,这种沉默反而像是种心照不宣,回到家里时,段岭长吁一口气,唯一的感觉就是:很累。

    那些说出口的与没说出口的信息,卷成一道涡流,来得太快,令他无暇思索。他怀疑耶律宗真本来就不抱多大希望,直到他将韩捷礼带出厅堂时,才决定了辽与陈未来的方向。

    他一边想,一边进家门,走到院子时,忽然听见外头响起极轻极轻的声音。

    若是从前,他也许只当作猫儿踩踏之声,然而这声轻响引起了他的警觉——那是刺客踩上瓦片,运劲跃起的声音,李渐鸿带着他飞檐走壁时,偶尔就会发出这种轻响。

    “谁?”段岭沉声道。

    声响消失了,也许是直觉使然,段岭马上取来院里的佩剑,再次出了长街,追着耶律宗真的马车而去!

    刺客!他瞥见了一抹黑影,紧接着数声轻响,驾车人脖颈中箭,后又被一剑毙命,刺客一剑刺向车内,耶律宗真已从车窗跃出,那刺客追上前,长剑一弹,登时绞飞耶律宗真佩剑!

    段岭再不犹豫,一步跃上石狮,翻身过墙,落入街畔院内。

    耶律宗真转身就跑,紧接着刺客的下一剑直刺向耶律宗真后背。

    倏然间路旁院门打开,门中掠出另一剑,恰恰好点在刺客的剑身上,那刺客被点得剑路偏了些许,从耶律宗真脖侧擦过,段岭一手出剑,另一手抓着耶律宗真的手臂一拖,两人马上互换了位置。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段领与那蒙面刺客以命换命。

    段岭一剑点向他咽喉,蒙面人则突然撤剑,换掌,段岭用尽全身力劲,侧身横掌击出,孰料蒙面人将触未触地一退,引着他全力出招的力道一牵,段岭登时失了平衡,整个人摔在地上。

    “什么人!”突然四处冲出不少人,将段岭与耶律宗真保护在中间。

    蒙面人再不恋战,飞身上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段岭!”耶律宗真上前,拉起段岭,段岭一个踉跄,转头四顾。

    “那是什么人?”段岭说,“我听到门外有响声,就追过来看看。”

    耶律宗真摇头,恐怕附近还有埋伏,朝四名身穿夜行装的侍卫说:“你们是谁的人?”

    一圈侍卫跪下,其中一人说:“北院。方才从琼花院出来后,韩家便有人一直跟踪陛下,窥探陛下去向,为拦韩家跟踪的人,属下被阻了一阻,是以来晚一步,罪该万死。”

    耶律宗真说:“回去告知你们大王,将此处收拾干净。”

    说毕,耶律宗真又低声吩咐段岭:“不可朝任何人说。”

    段岭点头,耶律宗真点点头,以眼神示意段岭放心便走了。

    第33章 投诚

    是男是女?段岭回到家,不住揣摩那蒙面刺客的路数,对方蒙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男女,唯一可能就是琼花院的人,因为只有琼花院的刺客不敢伤了他段岭。若是韩家派出的刺客,第一式便会杀了他……

    “回来了?”蔡闫的声音在黑暗里说。

    段岭险些被吓得背过去,回答道:“回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约好了不是?”蔡闫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酒也不知哪来的,段岭随手扔了剑,过去大剌剌地坐在蔡闫对面,提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蔡闫入选,耶律宗真却不会重用他,除非他朝耶律宗真投诚,否则与韩家走得太近,不是好事。段岭倒是不大担心蔡闫的前程,只因自己迟早是要走的,以蔡闫的能力,应对起来应当没有多大问题。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我爹了。”蔡闫说,“他若还在世,应当挺高兴的。”

    “我爹若是知道,一定也高兴。”段岭说,“待到了中京,我会给他送封信,让他来上京接我。”

    蔡闫一杯接一杯地喝,段岭却不敢多喝,生怕酒后说了不该说的话,事实证明他过虑了,蔡闫醉得一塌糊涂,又哭又笑,最后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段岭将他抱进房里,让他躺在榻上,自己在李渐鸿原来睡的地方躺下。蔡闫还不住说胡话。

    “盛世……天下。”蔡闫说,“天下,这天下……”

    段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蔡闫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醉呓了几句,便沉沉睡去。

    翌日起来,蔡闫已走了。当天早上,一名士兵前来叩门。

    “有一位大人问你。”那士兵说,“愿不愿意今日去中京。”

    “什么?”段岭昨夜喝过酒,还有点头疼,突然一下酒全醒了,问,“哪位大人?”

    “上头说只须告诉你,你自然知道。”士兵也是一脸迷茫,说,“你不知道?原话是大人问你,愿不愿意今日动身去中京,昨夜大人已先启程回去办点事,谁也不知道,只告知你一个,你若现在愿去,北院将派一队人,送你上路,不可走漏风声。你若愿意在上京等他,也行。”

    段岭寻思良久,突然想起耶律宗真,昨天晚上他就走了?!他自然是不愿意现在走的,一走,所有的计划就一下全乱了。

    “此间事未了。”段岭说,“暂不能脱身。”

    那士兵说:“这是大人给你的,其中有一物,须得保管好,不可遗失,你须得给我一个凭证,待我送去中京。”

    那北院士兵带了个食盒和一个匣子,食盒里头攒了一盒花式各异的点心,又有耶律宗真赏赐的笔墨纸砚,与一把剑。段岭打开那个匣子,见里头有一面足金打造的小牌子,沉甸甸的,于是点头,回入房中,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可赠,于是便折了一根结出青涩毛桃的树枝,连枝带桃,放在匣里,贴上一封条,递给那士兵。

    意喻投桃报李,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之意。虽然投我以木桃,木桃是木瓜,不过手头没有木瓜,便以桃子将就将就,想必耶律宗真是懂的。

    一连数日,段岭除了上街买点吃的,便几乎足不出户,每次经过茶肆时,他会驻足听很久,打听南方传来的消息,那些消息花样百出,有人说赵奎造反了,有人说牧旷达投向李渐鸿了,有人说南陈的皇帝与四王爷死了,一时间段岭也不知该信谁。

    其间蔡闫又来过一次,朝段岭说:“半个月前,陛下便回中京了。”

    段岭正在井边搓衣服,假装有点诧异,说:“居然这就走了吗?”

    蔡闫说:“中京兵马已箭在弦上,耶律大石写了一封密信,陛下回去后召集众臣,不顾韩太师反对,顶住了发兵的举措。”

    段岭心想谢天谢地,总算安下心来了。

    蔡闫说:“你爹还没回来?”

    “没有。”段岭说。

    “给你写信了没有?”蔡闫又说,“厅内桌上那封信是你爹的不?”

    段岭:“……”

    段岭忙进去看,见一封信还没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蔡闫径自出了厅堂,段岭展开信。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等我。】

    李渐鸿打赢了。

    七日前,剑门关陷落。

    那是一个雨夜,剑门关前下起了铺天盖地的暴雨,闪电横穿山峦,雷光直耀天际,两岸泥石汇为洪水,呼啸着冲往这黑暗群山的下游。

    一名访客带着一个孩子、一名蒙面侍卫,来到黑甲军营中。

    李渐鸿一脚踩着装满武器的箱子,侧着身喝酒,灯光将他侧脸的剪影投在帐篷上。

    “雨实在太大了。”访客解下斗笠与蓑衣,感叹道,“若不是昌流君一路背着跋山涉水,想来我是到不了王爷面前。”

    “牧相,经年不见了。”李渐鸿随手一指椅子,说,“坐吧。”

    谢宥端坐一旁,沉默注视着牧旷达。

    “给牧相上点驱寒的姜汤。”李渐鸿又吩咐道。

    “这是我儿。”牧旷达说,“牧磬,磬儿,给王爷磕头。”

    牧旷达的儿子上前,朝李渐鸿跪下,伏身,李渐鸿手掌稍稍一比划,示意无须多礼。

    “远来是客。”李渐鸿说,“不管今日牧相之意为何,冲着这胆识,李某都任你自行离去,不加拦阻。”

    “我说得亲自来一趟。”牧旷达笑着说,“昌流君总是思前顾后,我说,不打紧,既能全身进来,王爷也定会让我全身回去。”

    “说吧。”谢宥沉声道,“王爷等着呢。”

    牧旷达说:“陛下驾崩了。”

    “什么时候?”李渐鸿漫不经心地问道。

    “五天前,子时。”牧旷达说。

    “我怎么不知道?”李渐鸿随口道。

    “赵奎派人守住皇宫,秘不发丧。”牧旷达说,“王爷,六年前的那道诏令,非我本意,乃是赵奎越权所为。”

    “知道。”李渐鸿懒懒道。

    牧旷达又说:“调动影队,亦是我无法阻止的。”

    “知道。”李渐鸿又道。

    牧旷达说:“这场战王爷若不速战速决,一旦韩唯庸与萧太后那边稳不住,辽兵再来,我大陈危在旦夕,更禁不起东西分治,何况俱是皇家,再分,也并未有多大意义。”

    李渐鸿:“嗯。”

    牧旷达说:“赵奎今日签发军令,欲调动玉璧关下一半以上的兵马下中原,合战王爷。西川已在他控制之下,王爷这一战若是无功而返,赵奎定将回西川,兵谏逼宫。”

    李渐鸿眉头拧了起来,没有说话。

    牧旷达说:“我这就去签发缉布令,以影队配合,与王爷里应外合,三日后哨声为令,开剑门关。”

    李渐鸿问:“牧相有什么要我做的?”

    “西川十年不增赋,不征丁。”牧旷达说,“国都……也该迁往江州了。”

    李渐鸿笑道:“牧相倒是替本王想得清楚。”

    牧旷达笑道:“我向来是个识趣的人。”

    李渐鸿转而看着牧旷达的儿子,牧磬被看得有点怕,稍稍退后了一些。

    牧旷达说:“这些日子,磬儿便跟在王爷身边,多学点,王爷,这是牧某最疼爱的孩儿,还望王爷……”

    “不必了。”李渐鸿说,“本王信你,回去吧,三天后,等你号令。”

    牧旷达于是又带着昌流君与长子离开军营。

    三天后的深夜,漫山遍野响起鸟叫,剑门关守卫被杀,一夜间李渐鸿攻陷了剑门关,赵奎二十万守军大溃,逃往西川路。黎明时分,双方在闻钟山下一场会战,仓促整军的赵奎先败于谢宥之手,再被李渐鸿伏击。

    到得最后,官道旁满是战死的尸体,野外全是逃兵,李渐鸿亲自率人追缉赵奎,赵奎却在半路被武独救走,逃向西川城。

    “钟山九响,改朝换代……”

    “枫水化冻,冬去春来……”

    赵奎仓促逃至闻钟山山脚下时,远方西川城中孩童正唱着这首歌儿,而官道上等待自己的,却是哗变的影队,武独一人一剑,抵挡住影队,赵奎则再抽身西逃。

    茫茫旷野间有一棵大树,赵奎带着十余名护卫,山穷水尽逃到此处,远方则是巍峨闻钟山。

    “早知该堂堂正正一死。”赵奎叹道。

    秋来长天阔,麦田里响起沙沙声响,一名身材高大的刺客逆风而来,护卫们纷纷被惊动,吼道:“什么人!”

    然而未等护卫出手,数道光闪过,赵奎的亲卫便已尸横就地。

    “你好。”那刺客说,“我是昌流君。”

    “我终于也等到这句话了。”赵奎说。

    “我是来杀你的。”昌流君解下面罩,客客气气地说。

    赵奎最后的念头,是昌流君侧脸上的那枚白虎刺青。

    黄昏,天际染着一抹血,旷野孤树在风里沙沙地响,武独一身伤,沿着官道追向枫峡,映入眼帘的,是赵奎与一众护卫的尸体,以及昌流君正在躬身,用赵奎残破的披风擦拭剑上的血。

    武独的瞳孔稍稍放大,昌流君却看也不看他,说:“你有两条路,一是自尽留个全尸;二是从现在开始逃,我数到十,十以后,我会来杀你。”

    武独不住发抖,他没有逃,也没有自尽,而是发着抖,抽出腰畔长剑。

    “你以为任谁都会逃?”武独不客气地讥刺道。

    昌流君抬起手中剑,然而就在此刻,两人同时脸色一变,昌流君迅速收剑归鞘,转身没入了麦田中,消失无踪。

    武独拖着一身伤,踉跄跑向赵奎的尸体,悲愤大吼。

    奔马沿着官道冲来,李渐鸿一身铁铠,披风在秋风中猎猎飞扬。武独马上转身,朝向李渐鸿。

    “收剑。”李渐鸿说。

    武独脸色迟疑不定,李渐鸿扔出一封信,飞到武独面前,武独发着抖,展开信,看完之后,李渐鸿又说:“收剑。”

    武独猛然将剑归鞘,一声金铁声响,犹如震天彻底龙吟,在风里回荡,于那山谷中形成久远的回声,震荡不休。

    李渐鸿未费一兵一卒,西川全城归降,牧旷达率百官出城来迎,李衍秋亲至。

    “三哥,你回来了。”

    李渐鸿正要说句什么,远方闻钟山上,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洪钟之音,黄昏之时,在天际回荡。

    第34章 践诺

    段岭猛地醒了。

    钟声一声接一声,外头传来惊慌的声音,他马上伸手,摸到榻畔佩剑,于那嘈杂声音中分辨出一句:“元军来了!”

    这是两年中第二次元军袭击上京,上一次也是快要入秋之时,相隔恰好一年。段岭立即背上剑,摘下客厅里悬挂的长弓,刚到庭院,便看到巨石与火罐飞入,大火开始蔓延。

    外头有人奔走,高喊救火,段岭穿过一条街,加入递桶的人群,未几,又一枚巨石飞入。

    “这里顶不住了!”段岭喊道,“都朝城北撤——!”

    上京城西一片混乱,元军神不知鬼不觉已兵临城下,竟是谁也没有发现,烈火四起,攻城云梯已架上了西门,更有元兵高举武器,杀进了城里。

    城还没有破!只是被打了场偷袭战!段岭跃上房顶,拉开长弓,一箭射死落单的元兵,一名元兵抢到马匹,从后街经过,正在四处放火,又被段岭一箭射下了马。

    第三箭,已有敌人发现了他,破口大骂,以强弩朝他招呼,段岭躲到屋檐后,翻身下来,抽剑在手,从后院绕出去,一剑刺死一人。

    巡防司从四面八方涌来,斩杀冲城敌军,总算控制住了乱局,然而城外开始擂鼓,耶律大石率军匆匆赶来,城门彻底放下,阻截了所有通路。

    天亮时,段岭跑向蔡闫家,蔡府大门紧闭,找不到人,段岭又去赫连博家——也没有人,街上一片混乱,念佛的念佛,逃难的逃难,段岭只得又回家去,见家门前等着一名女子,发现是琼花院的,却叫不出名字来。

    “夫人请段公子去一趟。”那女孩躬身说。

    段岭收起弓箭,跟着女孩走。上京渐渐地安静下来,偶有少许哭声,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到得琼花院时,女孩说:“请段公子在此处休息,夫人处理完手头事务后便来求见。”

    “去吧。”段岭说。

    女孩仍未走,丁芝却跟了过来,彼此点了点头,丁芝说:“公子想吃点什么?这就吩咐人去做。”

    “不必麻烦了。”段岭答道。

    丁芝一躬身,退了出去,段岭喝了点水,用过些许糕点果腹,放下剑和弓,走出房去,越过院墙,远远地眺望,见城中黑烟四起,便索性翻身上屋,踏着瓦当,坐在那里看。

    “夫人求见。”下面清脆的声音说。

    段岭朝下看了一眼,寻春来了,寻春先是屏退左右,再朝段岭行了一礼。

    “怎么个说法?”段岭问。

    “不久前南方靖难,王爷与赵奎对决剑门关前,赵奎紧急抽调东路玉璧关三万兵马南下。”寻春沉声道,“欲奔袭江州,断去王爷后路,就此两面夹击,但兵调走了,这一仗却没打成,没等援兵赶到,牧旷达便里应外合,剑门就此陷落。”

    “两天内。”寻春望向院中,说,“西川路全境收复,钟山九响,三王爷入主西川城。”

    “同时因玉璧关下守备空虚,元人越将军岭天险,进犯辽国,绕胡昌城不入,直取上京。三日前,他们派人伪装成一队塞外胡商。进城后昨夜发动埋伏,杀死守门军,开城门,幸而及时发现,西门得守。”

    寻春最后说:“外头有十万元军,如入无人之境,城中唯余巡防司两千,统军一万,北院大王在敌军合围之前,分派信使,往南路、西路求援。”

    “我爷爷呢?”段岭问。

    “驾崩了。”寻春说,“王爷临走时吩咐,只要南方大局一定,无论继位者是他还是四王爷,您都是太子殿下,须得以国君之礼待您。”

    段岭点了点头,寻春又道:“所以,殿下,切勿以身犯险。有何事,请尽管吩咐一声。”

    “谢了。”段岭从飞檐上跃下,寻春转身翩然离去。

    蔡闫不知去了何处,当夜段岭便在琼花院中住了下来,院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外头依旧嘈杂,众女却在花园内制七夕节的糕点。段岭发现每当他经过有人的地方,琼花院中无论男女,都会停下,躬身朝他行礼。

    他担心蔡闫,恐怕蔡闻死后,他会不顾一切地去给兄长报仇,便让人去打听他的下落。

    西川。

    李渐鸿坐在帝位上,这把椅子是从京畿带过来的,奈何当初放这把椅子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辽人的国土。

    “父皇当年体质便不大好。”李渐鸿说。

    李衍秋站在角落里,透过窗格朝外看,黄昏时的光芒一条一条地射进来。

    “我还记得小时候,常与三哥你在那把椅子前追着玩。”李衍秋说,“一眨眼便这么多年了。”

    “你当皇帝吧。”李渐鸿说。

    李衍秋说:“你当。”

    李渐鸿:“你当,不许再说了,就这么定了。”

    李衍秋无奈地摇摇头,李渐鸿却笑了起来。

    “三哥有一个儿子。”李渐鸿说,“你见了他,定会喜欢。”

    “藏在什么地方?”李衍秋问。

    “上京,过得几日,待你登基了便去接他。”李渐鸿说。

    李衍秋答道:“定将视若己出。”

    李渐鸿点点头,兄弟二人沉默良久,李衍秋又说:“要迁都了?”

    “西川终究是牧家的地盘,便留给牧家吧。”李渐鸿沉声道,“当初迁来西川,我便是一直反对的。”

    李衍秋说:“你须得提防他。”

    “眼下万万不能动他。”李渐鸿说,“新朝未稳,川中士族盘踞,只得先行蛰伏。”

    李衍秋长长叹了口气。

    李渐鸿吹了声口哨,在殿内显得尤其突兀,外头有侍卫推门进来。

    “将那家伙带进来。”李渐鸿说,“也是时候了。”

    李衍秋说:“你本该放任昌流君杀了他,何苦呢?”

    “不想再杀了。”李渐鸿疲惫地说,“这一路,杀的人够多了,牧家想不想对付我,也不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不片刻,手下将武独带了进来,武独一脸青肿,身上的伤都包裹住了,手上缠着绷带。

    “说吧。”李渐鸿靠在龙椅上,李衍秋坐在一旁,看着武独。

    “你的话,决定了谁活,谁死。”李渐鸿闭着眼睛,“包括你自己的一条性命,说。”

    武独沉默注视着地面的白玉砖,白虎纹栩栩如生。

    “我留你一条命,不是想看一个哑巴。”李渐鸿说,“赵奎的计划里,牧旷达参与了多少?”

    “没有。”武独说,“忘悲大师有一名徒弟,也是杀手。”

    “牧旷达说的?”李渐鸿问。

    “将军说的。”武独答道,“他想请此人来对付陛下。”

    李渐鸿问:“牧相答应了没有?”

    “没有。”武独答道。

    “拒绝了没有?”李衍秋又问。

    “也没有。”武独答道。

    李衍秋笑了起来,说:“当真老狐狸。”

    “还有什么?”李渐鸿说,“若是我部下,这么问一句答一句,说不得问到第二句,脑袋便会被我斩下来。”

    武独答道:“从头到尾,他只说不做,没有证据。但他确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若能定罪。”李渐鸿说,“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早已死了,罢了,且先留他一命。”

    武独抬头,看着李渐鸿。

    “你走吧。”李渐鸿说,“随你去何处。”

    武独退后一步,犹豫不决,其时,殿外大门洞开,信使气喘吁吁地冲进,跪在殿前,双手捧军报呈上。

    “元人南下,十万骑兵围困上京,耶律大石求援!恳请陛下一解上京之围!”

    李渐鸿刚回西川,后院突然起火,一时间竟令他不知所措。

    元人来得实在太快,赵奎前脚刚把戎防军抽调走,元人便长驱直入,打进了辽国领土,更麻烦的是,辽人几乎毫无抵挡之力,胡昌城以北的领地大片沦陷。中京已派出军队前往支援,耶律大石火速召回李渐鸿借走的军队,希望他能一救燃眉之急。

    “臣以为,不可出兵。”牧旷达说。

    西川金殿等了将近十年,终于等来了一位所有大臣都得俯首帖耳的主事者。

    然而李渐鸿未曾皇袍加身,那脾气与历任皇帝也有所不同,大臣们逃过一场来自赵奎的清洗,极尽忠诚地劝说他此时正是一举拿下辽元的最好时机——理由很简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淮水之战以来,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一个元辽大举开战的机会,当年上梓与京师大仇未报,怎么能擅自出兵?

    退一万步说,把借来的辽军还回去,也就是了。

    不能失信于耶律大石,让天下人耻笑,那么慢点去,总是可以的吧?

    陛下您为耶律大石守住了上京城,辽人报恩,乃是天经地义。

    ……

    李渐鸿只是不耐烦地听着,眉头拧成一个结。

    “陛下?”牧旷达试探地问道。

    李渐鸿:“都说完了?”

    殿内大臣俱眼望李渐鸿,早就听过北良王固执的性子,果然如此。

    “陛下。”牧旷达说,“先皇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须得尽快登基,以安抚民心,出兵一事,大可从长计议。世间绝没有哪一国在没有国君的情况下,出兵前去协助邻国的,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李渐鸿答道:“先别忙着叫陛下,我答应你们了?现在去准备,四王爷明日便登基继位,兵部清点,盘余,明日午后出征。”

    “可是登基都要选日子……”钦天监说。

    李渐鸿瞥了一眼钦天监,钦天监跪在地上,说:“这不合规矩呐!”

    “陛下。”牧旷达坚持道,“长幼有序,不可逾矩,哪怕是天家,也得遵守。”

    “孤王被赵奎手下追得在北疆到处跑的时候。”李渐鸿随口道,“怎么就不见你们说长幼有序了?”

    殿内肃静,李渐鸿的话中带着威胁之意——不让我出兵,便等着被翻案吧。

    “那么陛下也须先登基。”牧旷达终于让步,说,“非常时期,可尽快完礼,陛下坐镇朝中,再派出颜州、虎贲军配合鹰队,袭击玉璧关元军防线,窝阔台不得不回军自救,如此,辽国之危可解。”

    “辽国之危可解。”李渐鸿冷冷道,“可上京,就剩不下什么了。”

    “元人打一城,自然屠一城。”牧旷达说,“如此业报,来日都将应在其子孙身上,昔年辽人铁蹄践踏我大陈国土之时,亦是如此,陛下,上京想必是保不住的。”

    李渐鸿没有再说,随口道:“退朝吧,明日登基,一切从简,兵部吩咐下去,今夜准备粮草,明日午时,耽搁不发,自己提头来见,退朝。”

    李渐鸿听了这么久,油盐不入,若谁敢阳奉阴违,想必这将成为史上第一个提着剑挨个亲手处决大臣的皇帝。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一个时代已经过去,各自摇摇头,唏嘘半晌,只得散了。

    第35章 警示

    “我实在不适合当皇帝。”李渐鸿朝正在廊下逗鸟儿的李衍秋说。

    “牧旷达虽然恃权而重。”李衍秋咳了几声,答道,“却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且老而弥辣,有时候所言,也并非毫无建树。”

    “何止毫无建树?”李渐鸿说,“他说得都对,可我办不到。”

    李衍秋问:“什么时候登基?”

    “明天。”李渐鸿答道。

    “什么时候出兵?”李衍秋又问。

    “明天。”李渐鸿依旧答道。

    李衍秋说:“我去吧,还没见过我侄儿呢。”

    李渐鸿摇摇头。

    “好好歇着。”李渐鸿说。

    “近日里病好了些。”李衍秋说,“托三哥的福,总算不必和王妃横挑眉毛竖挑眼的了。”

    李渐鸿无奈,摇头笑笑,转身离开。

    翌日,李渐鸿一身戎装,登台祭天,以国难时承位之礼接任帝君之位,意指北方故土尚未收复,不敢行大典,随后领军沿西北路出虎牢关,前往迎击元军。

    此刻,上京迎来了抗击战的第五天,城墙残破不堪,元军引燃了城外的草原,浓烟与烈火滚滚而去,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了漫无天日的晦暗之中。

    去年的那场突袭给上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教训,这一次他们有着充分的粮米,然而再次赶来的元军,也已不再仅仅是去年那点人。第一轮攻击仅仅是他们的先头部队,而到这一天,陆陆续续抵达的增援,总数已将近十万人。

    鲜卑奴隶拖着攻城车,抵达被烧得寸草不生的城外,耶律大石手头兵力已战至不足一万,巨石接二连三地飞来,集中攻击南城门,城墙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巡防司以血肉之躯顶上,拼死抗敌,足足三个时辰外,才将元军的攻势再次顶出城去。

    若再无增援,上京城不出十日,必将告破。

    城中笼罩着惶恐的气息,段岭终于找到了赫连博与蔡闫。

    “走。”赫连博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朝段岭说。

    “往哪里走?”段岭铺开地图,说,“漫山遍野,都是元军。”

    地图上已画满了圈,蔡闫说:“你连城门都出不去。”

    昨夜有人舍弃妻儿细软,想偷偷脱逃,却被元军抓住了,杀了头挂在攻城车上,上京士气一度落到了谷底。

    “为什么援兵还不来?”段岭问。

    三人面面相觑,琼花院内,有人经过。

    “不走,死!”赫连博朝段岭怒道。

    “走也是死!”段岭答道,“除非外头开战,才有逃脱的机会!”

    “等!”赫连博说。

    蔡闫与段岭对视,段岭问:“逃出去以后去哪里?”

    “我家。”赫连博说。

    段岭明白了,赫连博想带他们回西凉。

    “我不走。”蔡闫说,“我无处可逃,我爹、我哥,都为大辽战死了,我无论逃到哪里,都是丧家犬。”

    赫连博看着蔡闫,许久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

    “你,走。”赫连博朝段岭说。

    “我不能走。”段岭说,“对不起,赫连。”

    赫连博眼里带着询问的神色,段岭说:“我在等一个人。”

    赫连博点点头,不再坚持,独自转身离去,段岭追上,说:“什么时候走?我帮你出去。”

    赫连博摆摆手,转身狠狠地抱了下段岭,看了眼蔡闫,快步离开琼花院。

    蔡闫叹了口气,两人目送赫连博离开,段岭朝蔡闫说:“暂且住下吧,也好互相照顾。”

    蔡闫说:“不了,我得回家,陪我哥。”

    段岭也只得作罢,朋友们都走了,外头又传来攻城声响,段岭对接二连三的消息已经麻木了,这些天里他常听见一会儿有人说城破了,一会儿又是元军打进来了,大家都见怪不怪,无聊地各自活着。

    “夫人有请。”丁芝走过段岭身旁,小声道。

    明晚就是七月初七,厅内摆了各式糕点,段岭进了厅,寻春正在擦拭一把剑。丁芝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这是我的剑。”寻春说。

    “斩山海。”段岭答道。

    寻春有点意外,看着段岭,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很久没用过剑了,师娘死前,我在她面前立过誓,这一生,不会再出手杀人。”

    “城要破了么?”段岭问。

    “就怕守不住。”寻春轻叹一声,说,“中京路传来的消息,耶律宗真派出的援军被党项人截住了,迟迟过不来。”

    段岭一惊,寻春说:“想必元人已与党项人秘密达成协议,这一战后,西凉将脱离辽国的控制,再次复国。”

    段岭忙问道:“我爹呢?”

    “陛下已经登基了,登基当日发兵,沿西路往上京,想必三天内能到。”寻春答道,“现在南陈奇兵成了耶律大石唯一的希望。”

    锋锐的剑芒上雕琢着一条龙,寻春说:“天家在四百年前将此剑赐予我师门,自当护卫殿下周全。元军显然已得到南方来援的消息,这两天里,将是攻势最为猛烈之时,我做了两个设想,若耶律大石能顶住,自当无妨。”

    “但若是顶不住。”寻春说,“琼花院亦会拼死一战,保护殿下周全,逃出上京城去,掩护您与陛下会合。”

    “不会的。”段岭说,“爹一定会来接我的。”

    寻春答道:“正是如此,殿下请万勿相信任何人,耶律宗真派出的信使还请北院大王送你前往中京,但看眼前局势,实在太凶险。”

    “我知道了。”段岭明白寻春的意思是不要跟赫连家走,也不要被耶律宗真接走,留在城内,万一发生什么事,还是可控的。

    虎牢关下,李渐鸿还未出关,便侦查到了西凉的伏军,要将他拖延在虎牢关外,然而李渐鸿急行军后兵分三路,抢先绕到西凉军侧翼,发动一场突袭,西凉军登时大溃。

    段岭知道此时父亲就在不到六百里外,然而这一夜,也是上京城最为凶险的一夜。

    四更时,远方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兵马的喧哗与百姓的慌乱,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夜半被惊醒,然而这一次似乎比先前都要严重。

    “当——当——当——”

    鸣金声,示意己方收兵。

    段岭这几天一直和衣而寐,听到声响时便抓起弓和剑,起身下床,冲出院外去,只见南城区处的火光已映红了大半天空。

    元军杀进城来了!

    七月六日夜,元人等到了又一轮己方援军,展开了总攻击,耶律大石见难以固守,率军出城迎敌,双方在城墙下战得血流成河。

    伴随着近乎绝望的鸣金声,千万油火罐犹如天际的带火流星,一瞬间被投进了上京城内!

    裹着熊熊烈焰的流星坠地,炸开,绵延大火覆盖了大半个南城,在风力吹动下,朝着东西两城席卷而来,上京已成火海,滚滚浓烟中,传来痛苦的惨叫与哀嚎,犹如一片人间地狱。

    数名辽军冲进了琼花院,段岭手持长剑,挡在院中,吼道:“做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那几名辽军显然是逃兵,一身血污,看着段岭喘气,琼花院内机括声响,所有女孩出来,各自手持强弩,指向逃兵。

    逃兵渐渐退了出去,然后刚出门外,便被骑着奔马冲来的骑兵一箭射死,旋即再进来一名身上满是焦臭之气的北院亲兵,匆匆下马,说:“寻春夫人呢?”

    丁芝放下武器,带他进去,片刻后亲兵还等着,寻春匆匆出来,找到正在院里洗脸的段岭,说:“殿下,耶律大石旧伤复发,今日率军出城,又添新伤,回城后想见您一面,被我拒绝了。”

    第12节

    恋耽美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乐可(完结+番外)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深度开发1v3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