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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海天一色 作者:禅狐

    第10节

    雪妖站在结冰的鲤鱼池面仰望,欣赏并媚笑道:「这个男人不错呀。凡间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男子,改天我也去招几个回来。」

    「隔着结界什麽都不能做,沈笑你真不够意思。」

    「金翎啊,你是想对沈公子的客人做什麽?」一个少女样貌的天人揶揄那个身负金翼的妖魔,两人斗起嘴来。

    沈笑站在楼外双手抱胸,旁边有个头戴牡丹花的少女端着金盏银烛,他瞄了眼烛火後对客人们催促着:「看也看到,时间不早,诸位请回。」

    「咦,这麽快,连话都没说上呢!」

    沈笑扬笑提醒:「要听他声音,得另外再收点什麽。」

    「嗳、怎麽这样,可恶。」场面喧闹起来,竟是嚷着要再回去找宝物献给沈笑。

    月湛清觉得沈笑玩过火,忍不住张口喊道:「你们先别走。」

    他们立刻抬头,充满好奇的瞅着月湛清,这让他感到十分诡异,虽说那帮妖魔不屑吃他,可这些家伙应该也知道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哪里值得他们送宝物当报酬!

    「我……」月湛清觉得自己大概也不正常,他突然觉得他们好像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刚好诞生於天道、魔道或妖道,就好像人恰好投胎生做人,如此而已。仔细瞅着,似乎也挺可爱单纯,便脱口允诺:「你们先留下来,我唱首歌给你们听。」

    「唱歌,他说要唱歌耶!」所有访客欢呼起来,沈笑一副看戏的样子旁观,不打算多加干涉,爱怎麽唱都随他。

    月湛清在众目睽睽下开始清嗓,沈笑脚边顶着香菇头的妖精在瓦檐上跳跃,递了杯茶水给他,他喝了润喉,深吸口气高唱道:「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包饺子。」

    歌嗓悦耳,但内容居然是过年歌谣,不仅如此还配合滑稽表情及即兴舞蹈动作。这一幕看得沈笑傻在当场,脑海泛出这麽一个感想──「猴子。会歌舞的……猴子。」

    「咳。」月湛清表演完,拱手作揖。「谢谢指教!」

    底下不知谁说:「虽然见识到岛主贵客,但越发的不了解岛主在想什麽。」

    「可是这歌谣听完,心情还不错。」

    「这麽讲倒是。难道歌谣是藏了什麽修炼口诀?」

    然後有人拍手,掌声四起,月湛清背後都是汗,他发现这些家伙意外的很好唬弄。只是随便唱了首年歌而已,有什麽好兴奋的,只见沈笑站在底下好像若有所思,又像什麽也没想的样子,然後抬头望向月湛清微微一笑。

    这笑容让月湛清想起了沈笑。不管他做什麽令人意料外的举动,或讲了什麽天马行空的话,沈笑就算会揶揄,却不曾阻挠过他,并在告一段落後给他一抹笑。

    彷佛沈笑一直都默默注视自己,从小到大,月湛清都不是最受注目的那个,无论在戏班也好,在悬恒派也罢,甚至出入烟花地,他都不是被关注的人。即便是感情要好的师弟,也就只在师父没出现的时候分点心力和他互动。

    月湛清常想,如果有个人一心一意关注他,哪怕不全然了解他是什麽样的人,只要愿意和他相依,他就愿意把真心交付给对方。

    说来很单纯,就是找个人相伴一生而已,可实际上太难了。喜欢他样貌的,或他风趣讨喜的个性,那都只是片刻享乐,皆是过客。

    在他还没有所付出之前,是得不到任何人回应的笑容和关怀,这点在月湛清年幼时就相当明白。唯独沈笑,许是相遇时情况不同,月湛清只觉这人是存心找碴,笑里藏刀,一点都不屑。

    沈笑想玩什麽花招,他月湛清就奉陪,可他始终捉摸不透沈笑的心思,雾里看花,明知对方有目的,却又好像并无多想,最後玩出了感情。

    那晚浮岛的访客都被打发走,沈笑让月湛清和自己睡在同一处,他告诉月湛清:「这时辰依人间的习惯,你是该睡了。」

    接着月湛清就看沈笑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他纳闷问:「我睡,你呢?」

    「陪你睡。」沈笑讲得理所当然,他看月湛清脸色阴沉,解释道:「我是说,单纯就睡觉,不干别的事。这本是我睡觉的地方,为了就近照料你,所以你跟我一块儿。」

    月湛清绷着脸看向那张被层层白纱罩住的地方,显然不是很满意,沈笑又说:「放心。位置非常宽敞,随你爱怎麽翻滚都成。你要鼾声大作,我也不怕。」

    「你才打鼾。我不跟你睡。」

    「为什麽?」沈笑反问的表情和口吻像个孩子,不像刚才对着仙魔们霸道无礼的天妖。

    月湛清想不出理由,只是突然心里别扭,其实也没什麽不可以,於是又改变主意点头说:「好吧。那我睡了。」

    他脱掉白大氅和外袍,仅披了柔软轻薄的单衣走进帷幔,这个睡觉的场所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用大量棉被和软枕堆起的地方。看起来只有孩子才会喜欢干这种事,前提是有这能耐跟本钱的话,月湛清踩到枕被中央,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觑向随後进来的家伙。

    沈笑挺起饱满厚实的胸膛,本就骄傲的姿态,眼底此刻更是得意,好像在和朋友炫耀宝物似的,他手势摆出请的动作说:「来,随便躺。」

    「没有正常的床麽?」

    「你不喜欢?」沈笑因其反应略受打击,口气不悦的质问。

    「不喜欢。」

    「……」

    「可是不讨厌。」不知怎的,月湛清觉得自己好像心软了。明明这程度的打击是沈笑自己活该,可他现在的魄力没办法做出之前出拳揍脸那程度的事。

    沈笑拉着月湛清的手,难掩愉快的神采说:「不讨厌就睡这儿吧。明天我再画你喜欢的东西给你,随你开口。」

    月湛清抽手,背对沈笑侧卧,不再管他如何。闭上眼心情还是久久难以平抚,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的事,却让他觉得好累。他心里清楚沈笑只是天妖的一部分,因此天妖表现出来的样子,有沈笑的影子。

    如果他曾真心喜欢过沈笑,那麽喜欢上现在的这个沈笑并不奇怪,但他在退怯,什麽情爱或修行,他懒得去想,先睡个够再讲。

    「湛清。」那低唤一如沈笑,如果不睁开眼看那张俊逸脱尘的容颜,彷佛沈笑从没离开。

    「干什麽?」

    「你喜欢以前的沈笑,还是现在的沈笑?」

    「不都一样麽。」

    「不全一样。」

    「是沈笑就好。」月湛清的回应听似敷衍,却亦真心。不加思索的反应,有时最是单纯。

    如今的沈笑凝望着月湛清的背,反覆思量过往之事,究竟他做错什麽才让月湛清心系於他,若是纯粹怨怼,又怎愿意和他同床共眠。

    睡意渐浓的月湛清,被沈笑的问题激起一些疑惑,他微启双唇喃道:「沈笑,你既然没忘记过我,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你问。」

    「沈笑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有。那时不就告诉过你了。」以前也好,现在也是,又同样反应,好像在说自己吃过饭洗过澡一样简单。

    月湛清眼睫轻颤,低低的问:「现在呢?」

    「唔。」

    「现在的你,有那种情感麽?心也是相同的?」

    「你若想我同样这麽待你,我不会让你失望。」

    「果然不是以前的沈笑。」

    「我是沈笑。我有沈笑的记忆,知道他一切的事,我就是他。」

    月湛清不再出声,他认同此刻沈笑说的话,却感到无奈和难过。他要的,不是苦苦求来的施舍或报酬。如果本质不再,乾脆不再奢求。

    第19章 拾捌

    异域高空有一座金光耀眼的岛,叫炽霄。它是各种稀有矿石及金银珠宝构成的悬浮之岛,也是名为金翎这妖魔的住所,任何人接近这里都会被它的光芒夺去双目光明。

    因此,沈笑让月湛清用一条黑布罩住双眼,把一份礼物交给炽霄的主人,是日前金翎那份礼的回礼。不仅金翎收到回礼,其他曾到访沈笑那儿的都有一份。

    金翎是最後一个收到回礼的,他们离开炽霄又回到不断飘浮流浪的浮岛,月湛清感觉额头覆上凉爽的东西,是沈笑拿手帕给他擦汗,他吁了口气说:「炽霄那地方可真是热。我还以为妖魔会住得离太阳很远呐。」

    「谁说的。」沈笑替人解开覆眼的长布条,随手一扔,告诉他:「金翎可非寻常妖魔,炽霄也不是随便就到得了的地方。我与他不算常有交集,但都视对方是可以结交的对象。」

    月湛清歪头想了想,不觉笑着点头附和:「这麽讲倒是很像。」

    「很像?」

    「一样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你跟金翎都这麽待客,不放心上的随便怎样都行,虽然要机关算尽的事也难不倒你们,但就是懒,也就是说呢,呃,这个。」月湛清又习惯性把食指跟中指缠一起戳着额忖道:「对,就说你们都是脑袋聪明也枉然,个性单纯却是懒。」

    沈笑睨他一眼,不以为然的岔开话题道:「你说收礼我就收礼,说送礼我也送礼,可我觉得你现在是在拿我寻开心。」

    「我是呀。」

    「你……」

    月湛清迳自走在前头林荫小径,一脸满足聊道:「你说这些天我们拜访的地方全算起来,有多惊人。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天南地北皆在你一念之间。还有啊,他们个性都不同,相处起来既新鲜又刺激。」

    沈笑看那红衣男人像猴子似的,开心跳来跳去,一下背对他,一下又转身面对他走路,聊起这几天经历的事。对他而言这些人事物没啥了不起,可是月湛清可以开心很久,好像每件事都特别不同。

    看那人笑得这麽开心,沈笑的愠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是不自觉的笑意,盈满眉眼。他对月湛清喊道:「原来你的目的是四处玩。要是你喜欢,不管是哪里我都带你去。」

    「真的?」月湛清可开心了。要知道一般人最多就是跑到隔壁村镇办点事,要不是之前出了大事,他和师弟也绝对不会离开芜阳,大老远赴京,又往更遥远的中界山跑。所以沈笑说得轻松,月湛清却很认真。

    「当然是真的。对我来说又不难。」沈笑被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灿烂眼光所注目,脸皮微微的热了。「那个,你现在就可以说说想去哪儿。」

    「不。」月湛清打了个呵欠,说:「短短几天跑这麽多地方,我有些累,想歇会儿。晚点你带我到人间的城镇好麽?」

    沈笑蹙眉问他:「你想离开?」

    「我是想买针线,然後挑几匹布。」

    「这种东西哪里用得着跑去买,我随手一画就有……」

    「不要。」月湛清果断回绝,解释道:「我不要你画的,这不就跟平常找你的家伙一样,反正你什麽都能画给他们,没有损失,可是我不想要这样。我要用我之前攒的钱自己买。」

    沈笑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疑惑不解,但又不认为月湛清能溜得掉,索性照办。采买完天色渐暗,月湛清在沈笑眼皮底下把布裁完就搁在原处,然後倒头大睡。沈笑走到被剪成一块又一块的布料旁,瞅了眼又看向随地睡觉的月湛清,默默想道:「宁可花钱买也不屑我凭术法创造的东西?你这些布料也没什麽好,又不是绫罗绸缎,给我当抹布还差不多。哼,臭小子。」

    沈笑把人横抱起来,送到该睡的地方。翌日,沈笑在阳光里苏醒,没见着月湛清人影,直觉那小子跑不见,慌忙寻找,精怪们见到那样急切烦躁的岛主都吓得躲起来,最後让他在瀑布外一处草皮发现月湛清。

    「你怎麽跑这儿来?」

    在月湛清背後躲着许多枯叶一般的蝴蝶,牠们瑟瑟发抖,听月湛清向牠们岛主解释道:「我见你睡得又香又沉,不好意思叫醒你,就自己四处晃。有几只蝴蝶说把鳞粉拍到我身上,我就能自己离开瀑布宫殿,所以我就拿了东西来这里缝,你看这里阳光晒得人多舒服,微风水声,很不错呀。」

    沈笑质疑低道:「我睡得又香又沉?」即便这座岛外人难侵,安全得很,但就算先前他沉睡时都保持一定的警觉,从来就没有睡得像月湛清描述那般熟沉。可若不是月湛清讲的这样,他又怎会没发现月湛清跑出宫殿,难道是自己松懈了?

    「一个人乱跑容易危险。」

    「那不正好。」月湛清笑得狡黠,瞟他说:「我死了,你就摆脱了。」

    「又胡扯。」沈笑挥走那群多事的蝴蝶,一屁股坐到月湛清对面打量道:「我说你究竟在忙什麽,这种针线活儿太费心力,何不告诉我想什麽样的东西,眨眼就能送到你手上啦。」

    月湛清拈着针线慢条斯理的作细活儿,边回应道:「没关系,我喜欢慢慢来。」

    沈笑拿他没辄,支手撑颊,半身往前倾,好奇问:「你在缝衣服?」

    「是呀。这块布料要做一件衣裳,你觉得这件天青色的料子如何,好不好看?」

    「你问我?」沈笑睨着他手里的布料,说:「好看。很素雅,不错。虽然你适合花俏抢眼的颜色,偶尔换这类的料子,或许别有风韵。」

    月湛清抬眸觑他一眼笑出声,笑得上唇微翘,道:「我?」

    「不是你穿,我晓得了,是给你师弟不成。」

    月湛清没反驳,听对方提起也跟着垂眸叹息。「不知桂圆过得好不好。」

    沈笑不想他再回悬恒派,忙拉开话题,提道:「你那件绣了牡丹的衣裳呢?」

    「卖了。」月湛清看沈笑有些讶异,笑说:「被逐出师门那时身无分文,总得想个办法先填肚才有力气找活儿干,你当我傻呀。那种东西再做就有,不过就是身外之物。」

    「我喜欢看你穿那样。」沈笑面色不悦,月湛清随口回他:「多谢欣赏,不过在下可否请教你,为什麽喜欢?」

    「够风骚。」沈笑讲完笑了起来,看到月湛清没啥表情的睨的自己,便有点没意思的歛起大笑,挠颊又说:「近来我常觉得不懂你。你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可还是不够了解。」

    月湛清在处理好的地方打了结,咬断线,接着继续缝另一处用许多细针做记的地方。他捏好布边,抬头望了眼应声:「例如?」

    沈笑接着讲:「好比现在这样,我都说我能为你做的很多,但你偏不要。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为什麽不屑一顾?」

    「哈,因为这麽简单就没必要珍惜了嘛。」

    沈笑沉默半晌,哼道:「不懂。难不成费尽心力得到的,即使是价值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视之如宝?」这疑问不是现在才有,打从很久以前他就觉得凡人真奇怪。

    月湛清噙笑解释:「我这麽告诉你吧。很多事物,没被艰苦磨练过,怎知是真心所求,还是一时意乱?」

    「确认心意後得不到,不是更加痛苦。」

    「起码有付出过,也值得了。至少我是如此,别人我就不清楚。但是很多人就是这样,求之不得的最想要,哪怕没有什麽是到手後会珍惜一辈子,但也会是珍惜最久的。以前我自己都觉得这样是犯贱,可看的例子多,偶尔也会觉得有些人因此可爱。」

    沈笑就这麽和月湛清闲聊,不经意的发现他透过这个人体悟一些东西。两者的世界好像变得更接近,彼此目光交集,言语相应,经历重叠。

    这是种和金翎那类的妖魔往来不同的心境,这个本就相识的凡人,照理说随便哄骗一下敷衍过去就得了,毕竟凡人寿命短暂,轻易就能了此因果。可此刻,沈笑发现自己并不厌腻此人,反而相当享受相处的感觉。

    好像能一直这样聊下去,一直跟月湛清这麽相处,在凡尘有句话好像是这麽讲的……相看两不厌?

    若说他身为天妖的存在是在浮岛上,看这世间迳自平衡,那麽月湛清的出现,似乎也在平衡他时常倾向极端的内心。

    所谓的平衡不是一直停滞不变,而是不断拉扯寻求稳定的状态。人与人之间,物之间,自然之间,息息相关,各有因果业报。

    「沈笑。」月湛清忽道:「以前的沈笑本不该在情爱上招惹我,又或者和我同行至中界山了结前缘,这样才对,可他却意外和我纠缠,害你虽然避了劫,境界却没啥进展是不?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只是想让我对沈笑断念而已。」

    沈笑心里暗讶,想法几乎被这人料中,但他表面波澜不兴,平静回应:「你真这麽想?」

    「我就这麽想。」月湛清抬头看着他淡笑。「我也不想当你的绊脚石,只是想让我不将往事记在心上,恐怕得杀了我才成。」

    沈笑凝眸望着月湛清的眼,刹那间似乎掠过一丝杀意,又可能只是月湛清的错觉。月湛清勾起笑痕说:「想杀我是不?」

    「没有。」

    「对你这样亦正亦邪的存在来说,杀业不算什麽。」

    「你多心了。」沈笑又提起:「难道你想死在我手下?」

    「试着想像过,但想像不出来。」月湛清抓着手上的衣料,抿了抿唇说:「那个,你别这麽近看我行不行?」

    沈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凑到月湛清身边,倾靠着感受对方所有动静。他稍微退开,说:「你继续。我不打搅你。」

    「已经打搅啦。」月湛清垮下脸瞟他,抱怨道:「不要一直盯着看,我不自在。别管我,我累了自己会回宫殿。」

    沈笑被驱赶,但他不死心,跑到另一头山坡远望月湛清所在,穷其眼力望着人发呆。

    「你这臭小子,竟还惦着师弟,哼。」

    沈笑危险眯眼的同时,月湛清狠狠打了两个喷涕,左顾右盼确认沈笑不在附近。

    白石铺砌的小径,石缝间盈满苔绿,月湛清拿着一颗李子走在惬意迂回的园林小路间,好像听到沈笑和谁说话的声音,於是笑着加紧脚步踱近。

    绕过青石小山和树木构成的转角,月湛清第一眼看到的是把秋千荡得老高的女子,她有一头流金似的漂亮长发,明亮水润的大眼和银铃般的笑声。

    「呵呵呵,岛主,你那位月公子来啦。」金发女子笑着荡高秋千,双手松开翩然落到月湛清面前,双手捧他的脸端详道:「好俊朗的男子。你住这儿,吃这里的东西,喝这里的水,久而久之会变得更好看,身上的味道也会比在凡间好闻。」

    月湛清抱着欣赏的眼光迎视,接着视线落到她身後,沈笑被许多貌如天仙的男女围绕,沈笑一手持剑,一手执笔,看来正在「画」那些家伙讨的东西。

    沈笑的剑是用以划破自身皮肉取血为墨,月湛清看他挥剑抹在臂上,讶异上前抓他手臂关切,伤口在其面前迅速癒合。

    「你们先退下。」沈笑把那些家伙打发掉,愉快欣赏月湛清紧张自己的表情,说:「你担心我?不是告诉你,我是画妖,这也没什麽。」

    「你不痛?」

    「习惯就好,我下手自有分寸,伤皮肉不伤筋骨,就算是断臂也不怕,一会儿就好了。」

    月湛清稍微退开来,表情怪异的嘟哝:「妖就是妖,说什麽断臂也不怕,怎不想想这有多教人作呕。」

    沈笑凑近他试探道:「你衣裳做好了?有空了?」

    「是弄得差不多,所以来找你。」

    「关我什麽事。」

    「跟我来。」月湛清才不理沈笑闹脾气,直接捞住沈笑的手心往自己想走的地方带。到了沈笑辟给他专心裁缝的楼宇,月湛清将那件天青色的衣袍放到沈笑身上比了比,接着要求:「你穿看看。」

    「才不。」

    「穿。」月湛清板起脸,比沈笑还霸道的把衣服硬是套到沈笑身上,然後迳自品头论足,再将它脱下来,沈笑的脸色明显在压抑脾气,他这才缓和表情拍拍沈笑的肩,笑道:「辛苦你了。我再想想做些什麽花样上去才好,毕竟还没完成。」

    沈笑正想发作,又被月湛清灿烂开朗的笑脸逼回。「嗳。」

    「干什麽?一脸热切,想必有事。」

    月湛清嘴角翘起,鼓起好看饱满的颊说:「嗳,替我镂身。」

    沈笑愣了下,纳闷吁气道:「你是第一个跟我提这种要求的,这叫自讨苦吃。说吧,想纹哪儿?」

    「随你。」

    「那我帮你在额头纹只乌龟,两颊各纹一字,王八。」

    月湛清仍旧挂着笑意,咧嘴笑说:「随你啊。你不怕我怨恨你的话,请便。」

    沈笑怎敢真拿月湛清的身子开玩笑,他巴不得快了结两人宿缘,方才只是戏言。他带月湛清到谁都无法打搅的地方,是专用以冥想和沉睡的房间,四面及脚下皆以玉石砌成,抬头可见天空,四周植有梅树。

    「难得在你待的地方有间这样窄的房间。」

    「窄?」沈笑戏谑一笑,扬手施法,不见玉石墙面,入眼是无边无际的梅花林,再打一个响指,幽暗里多了几个灯柱,并且有一张没有边栏的大床。

    「该说你的能力叫作心想事成才对。」

    「哈哈哈哈,来,坐上。」

    月湛清坐上床,沈笑脱掉外衣和裤子,只留一条覆住胯间的兜裆系着,他看沈笑匀称精实的体魄与记忆一样,只是多了在蜜色肌肤上浮动的花绣锦体。现在观其臂膀是琉璃玉枝缠,碧叶如软翠,胸膛白孔雀开屏,牠脚下有金蛇爬动的部分形影。

    「我这是天生的。」沈笑告诉他,这一身栩栩如绘的东西如同胎记,与生俱来。「虽然没替人入墨过,可我得告诉你,由我下手,不管弄得再轻,到你身上就会是难以想像的痛楚。而且不能半途而废,直到完成我只会专注你我之间。」

    月湛清松开腰带的结,应道:「晓得。我们开始镂身吧。」

    犹豫的反而是沈笑,他站在床边看月湛清脱得剩一件,趴在面前,良久他才到月湛清身边拢起长指,指尖变化出入墨用的针。

    「我看,就在你背上画一树海棠。」

    月湛清浅笑,附和道:「不会太花俏?」

    「这样才够风骚呀。」

    沈笑打趣的回话,却听出他是真心这麽想。针头刺入月湛清皮肤,起初几针还没特别难受,随时间积累,他额面冒出薄汗,沈笑则拿帕子沾去血与汗,并将身下的男人视作珍贵的画布,谨慎专注。

    「呃……」月湛清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哼,忍受这漫长无尽的痛苦。

    从他发现沈笑那身漂亮惊人的刺青後,便也想用沈笑的血渗进自身皮肉。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算不上刻骨铭心,至少这辈子他不想忘却,而沈笑亦会在他短暂人生里记得住他。

    就当是他从沈笑那儿讨来的最後一件纪念,并在将来跟他一世。世间有忘情咒,阴间有孟婆汤,但他还不想忘记沈笑这个人,哪怕仅留下一种熟悉的感觉也好。

    「啊,啊……真、疼。」

    沈笑凝神下手,妖就是妖,虽是花费心神的工夫,速度却比常人还快上许多倍,他在月湛清肩背上刺绘一树盛绽的淡红海棠,哀艳玉雨染遍月湛清身後,占尽春色。

    「这花叫晴雨,也叫玉雨。」沈笑凝视趴在面前无力喘息的男人,俯下身在他颈背烙上轻浅的吻,两手稳住他腰际说:「终於完成你要求的事。看在我极力忍耐,你让我尝些甜头。」

    月湛清用肘撑起身,转头觑人,沈笑眼眸饱含情欲对他说:「我知道你也忍得很辛苦,一直哼哼唧唧的,那声音和呼吸……纵然我与天同寿也要沉沦。」

    「吭?」月湛清会意过来,揪着身上唯一的一件布说:「我没那意思。」

    沈笑温柔而霸道的把人搂住,扯掉彼此系着的布料,月湛清疲倦却也禁不起他挑逗,腰肢款摆承受他硕长的肉杵。沈笑像在月湛清体内描绘什麽似的动作,不时扳过他绷紧颈子侧首的脸亲吻,掠夺唇舌津液。

    「啊嗯,唔唔呼,沈、唔。」

    沈笑将人一脚屈起压着,月湛清侧卧在他身下,他吻得热切,愉悦笑语:「我记得你这张嘴很生涩,和下面一样。可我记得这里的滋味,还有你羞耻却浪荡的模样。」

    月湛清五指用力掐进沈笑手臂,然後狠狠啃对方的唇,像是不甘示弱,两人缠叠在一块儿作耍了半时辰之久,月湛清再也没力回应对方,瘫在床上闭目养神,一副任凭宰割的样子。

    沈笑拉开月湛清双腿舔弄起来,如同野兽用舌头清理身体和私处,他深切忘我的追寻记忆里那些肢体碰触,耳鬓厮磨的熟悉,彷佛唤醒心深处贪恋和此人缠绵温存的感觉。

    於是,在月湛清哭着、疲倦睡去後,沈笑又几度雄起,像在深海翻腾的妖龙,对於月湛清他既想小心爱护,又压抑不住蹂躏的冲动,月湛清胸前突起的两点被狠狠揉弄,如同花楸的绯红幼果。

    翻云覆雨後,沈笑取回理智,有些愣怔的抱着昏睡的月湛清,警告自己不能再纵欲,怀里这是凡人,可是会被他折腾死的。以口度了些真气给月湛清後,他神情倏地黯然,因为这一刻他明白就算不再是凡人的沈笑,而是天妖的沈笑,仍会受月湛清影响。

    会不会真正影响他的不是月湛清心里有怨,而是他自己对月湛清的记挂?

    忽然间,沈笑闪过月湛清提起的杀意,他将人搂得更牢,喃道:「不。太荒唐了。」

    仲春,天气暖和,沈笑让那些小精怪去打探月湛清究竟在忙什麽,原来月湛清每天都在赶工绣那件天青色的衣衫,据说是绣雪白花树。

    一日,月湛清把沈笑找去,还备了香茗,好像反客为主了。他把衣衫挂在架上摊开,问沈笑意见,说道:「你瞧好不好看?」

    「这是……梨花?」

    「哦,眼光不错嘛。」

    沈笑懒得再聊这衣服的事,问:「你又有事要我做?」

    月湛清喝了口春茶,抿笑觑着他点头。他从别的精怪口中得知沈笑送的红簪是件宝物,而且沈笑早就找回,只是没交出去,他让沈笑把那支红簪交出来,并带他到阴间找到莲禾登将簪子送她。

    沈笑不解,闹了好大脾气,月湛清解释道:「她毕竟是我师父的子女,我虽无法让她死而复生,但还是希望她来世能有好的际遇,这簪子她一直很喜欢,你送我便是我的,我再送她只是出於单纯的祝福。」

    月湛清每次安抚不了沈笑情绪,就会故意揶揄道:「你难不成是吃醋?不会吧。你吃醋的对象可是我,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要被你那些相好知道会被怎样笑话?」

    他知道沈笑依旧风流,就算欲望不若在凡尘那样,多少还是有几位红颜相伴,可能是怕他介意才让她们别露面而已。

    沈笑为此发脾气,月湛清只好到制衣的地方睡,等过几日沈笑气消再谈。衣衫制成,月湛清满心欢喜,其实这衣衫是做给沈笑穿的,虽然以他财力买不到什麽好料子,却是他精心缝绣而成,也许能令沈笑不计前嫌。

    荼蘼花开,月湛清途中边赏花边想像待会儿沈笑收他这份礼的表情。来到清池畔,他听到莺莺燕燕和沈笑玩闹的声音,本想跟之前一样突然蹦出来吓他们,却听见有人问起:「岛主啊,你那位月公子听说在做衣服,不理您了是麽?」

    「是我懒得理他。」

    「岛主本事通天,怎麽月公子还要自己做衣服呀?」

    沈笑懒懒的哼了声,轻蔑道:「他总有他的道理,我说根本是愚昧。幸好那衣服不是做给我的,粗糙的衣料我才不穿,绣得再好也一样。」

    「原来是送人呐,是送谁呀?」

    「八成是他师弟,也不晓得他师弟去哪儿了。」对於妖精的笑闹言语,沈笑心不在焉的敷衍着,突然从横长树身上跃下,疾步奔向楼台转角,在那儿空无一人,却有月湛清余留的气息。难道他多心了?

    月湛清早在听完沈笑批评布料那时就走开了。他将新衣叠好,搁在沈笑睡前看得见的地方,面上始终挂着一副坦然释然的笑意。

    「其实沈笑没欠我什麽,反倒是我欠了他。欠他一条命,欠他一句喜欢,欠他很多……」月湛清自言自语说了些话,独自来到宫殿外的树林游荡。

    「既然两不相欠,还是走吧。可是,不知他肯不肯放了我,现在也不怎麽好同他开这个口。」月湛清摀着越来越难受的胸口,本以为看开,但要面对沈笑还是不容易。

    「我来帮这个忙如何?」

    「唔?」月湛清吓得弹跳开,出现在身後的竟是金翎。

    金翎拨顺长发,道:「放心,我不会害你这种小人物,降低我格调。」

    那日,沈笑在枕边收到一件新衣和一封信,却不见月湛清。

    第20章 拾玖

    中界山往北有座灵栖山,山中有寺庙和道观,不算人烟稀少。金翎把月湛清带出沈笑的浮岛,来到灵栖山睢玹庙後头一座天然石屏,月湛清站定脚步问:「为什麽帮我?」

    「帮你?」金翎好笑的说:「不过是想看看天妖的反应而已。月公子怎麽报答我?」

    月湛清几乎一无所有,苦笑道:「我什麽也没有,怎麽报答。」

    金翎走近月湛清,鼻尖几乎要蹭在一块儿,眨眼来到空中,愉快的说:「看来我还是喜欢女子多一些。你身上有天妖的影子,又不是柔软无骨,我不喜欢。」

    「你说什麽?我一个大男人干什麽要生得讨你喜欢,呸。」

    「哈哈哈哈哈,报答就免了。只是玩笑而已嘛。」金翎的笑声回荡在空中,人则已在天外。

    月湛清看不远处的寺庙无奈一笑,他想这金翎还算有点良心,把他送到这种地方也不至於饿死,先到寺庙请他们赏些斋菜,再另作打算。

    「跟乞丐没两样了呀。」月湛清虽然烦恼,但又莫名觉得轻松。他确实喜欢沈笑,真心相待,要说他做这决定离开沈笑,也不是在听见那番话才一时冲动,而是思量许久。

    人妖殊途,何况沈笑又非寻常妖怪,心思怎可能会放在一个凡人身上。反过来想,月湛清也不想再无谓纠缠,相忘於江湖不是更好麽?

    虽然月湛清忘不了,也不想忘,可那段时光已经够本了。

    「我不用他对我愧疚,也不用他同情施舍。是我自己不要他,也是我可怜他,是我自己吃了就跑。」山路上他抿嘴扬笑,看不见自己的笑容,在穿透枝叶洒落的阳光里其实无奈苍白。

    既然身无分文,回南方的事也别想,反正他不会再回悬恒派,也没打算重返芜阳。月湛清踟蹰良久,最後尾随几名香客一起进庙里,前脚才刚跨进门槛,就听到里头传出惊呼:「怎麽是你?」

    月湛清定睛看去,是以前常跟他们抢生意的和尚,孔雀大师。他差点脱口喊他「没毛孔雀」,幸好吞回腹里,讪笑道:「是啊,大师,是我。」

    没想到这和尚和睢玹庙有渊源,还让月湛清给遇上,这间庙同时供奉佛道神明及菩萨,算是这座山香火最鼎盛的庙。所幸孔雀大师不和这小辈计较,暂且收留月湛清,顺便使唤他以劳役代替报酬。清扫、晒经书、洗衣、打饭,还得帮忙捉妖驱邪。

    人与妖兽混居於山林,一有什麽问题都往睢玹庙里跑,因而庙里也收了不少落难灵兽或是地仙,只不过凡人平常看不见祂们。

    月湛清拿着扫帚打扫被分配的区域,几只大小不一的虎爷在附近跑跳玩耍,他早有准备,把鸡蛋抛到空中喊道:「咦,有鸡蛋啊!」

    「呼吼?」虎爷们瞧见鸡蛋都兴奋扑过去,接着在角落抢成一团,月湛清就趁这空隙赶紧扫地。没一会儿厨房的伙头冲出来大骂:「是谁偷了鸡蛋?」

    月湛清没答话,只是默默指着角落几只嘴角沾上蛋汁的虎爷,然後若无其事干他的活儿。

    在这庙里基本上是不吃素的,有什麽就吃什麽,任何能吃的都不准浪费,自然没有月湛清之前想像的斋饭。睢玹庙的人在这山野里生活,虽不刻意杀生,但也不违背自然,既然有肉为什麽不能吃?既然有酒怎麽不能喝?

    凡事顺其自然,倒和悬恒派的宗旨相同。月湛清处得自在,对孔雀也改观,本来以为他只是个讨人厌的和尚,老是抢着捉鬼捉妖,还收人家一大笔钱,接着又要办法事,有时看对方有钱还一连做好几天的法会。

    实际上孔雀把攒来的钱,尽数捐到他力所能及的义庄和义学,并不是替自己敛财。可是那使唤人的嘴脸还是让月湛清觉得火大。

    「嗳,那个什麽月的。」孔雀走进院子里朝月湛清招招手,说:「先别扫,有事需要你跑一趟。」

    月湛清握着扫帚跑向他,问:「什麽事啊?大师。又有人撞邪啊?」

    「那点小事还不用你出马。你和我徒儿明棋到栖灵山的东麓,幽洞那儿有户人家,家里来了麻烦的东西,你们去处理。」

    「什麽东西?」

    孔雀有点神秘的看他一眼,只道:「不是鬼神,也非一般精怪。你去了便知。」

    於是乎,月湛清带着简单的行囊,装的几乎是乾粮,和明棋的僧人一同上路。途中月湛清找话题和明棋闲聊,得知他从小就跟在孔雀身边,年纪比自己小,和桂圆童子差不多。

    「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年纪。」月湛清是这麽说的,虽然心里一直记挂师弟,却没能再替那人做些什麽,多少有些遗憾,也不知桂圆跟师父过得如何。

    「偶尔听师父提起月道长的事,以前也远远看过道长,那时觉得道长身手矫健,却又对鬼怪怀有仁慈之心,着实是了不起的人物啊。」明棋自顾自的回忆起来,却听得月湛清一头雾水。

    「呃呵呵呵,你别喊我道长,更别喊我施主,我跟个乞丐没两样,叫我湛清就好。要不喊我一声月兄,算我占便宜。我就喊你明棋。不过你刚才说我对鬼怪心存仁慈,那是……」是跟孔雀一样在揶揄他?

    明棋赶上月湛清的脚步,回忆道:「哦。是这样的,有次月兄与白道长一同捉树妖,师父带我和师弟们赶去帮忙,那时师父打算火烧树妖,白道长则想用雷术劈了树妖,可是你却跳出来求情,说树妖是沾了山魅邪气才使坏,只要封印起来,把山魅净除,等有朝一日封印效力一过,树妖也已经恢复本来温和的性子。那时我觉得月兄真善良,我们都没想过这些,更不会替树妖着想,毕竟一棵树能修炼成精是多不容易的事啊。」

    月湛清走在前头,压抑笑意。他打从心里发笑啊!那时候他看树妖幻化为少女姿态貌美,楚楚可怜,一口气轰了祂未免可惜,又一时色迷心窍,这才跳出来替树妖讲话。

    这个叫明棋的和尚真会想像,把他的色心解释成慈悲心了。但月湛清到底是有点爱面子,暂时不想戳破明棋对自己的好印象,两人经过溪流,月湛清不时瞅向水流喃道:「不晓得现在的水还冰不冰冷。」

    「月兄在想什麽呢?」

    月湛清挠了挠颈子,应道:「我有十几天没洗澡啦。昨天还把自己给臭醒,真是吓死我了。」他一向爱乾净,居然能忍这麽多天,这点才是他最惊吓的部分。

    「会臭麽?」

    「嗯。臭死了。」月湛清放慢脚步让明棋跟到身旁,凑近他说:「不信你闻。」

    明棋还真的蹭近,却没闻到对方口中的臭味,反而嗅到一股木质香气,恍然道:「噫,是香的呀。」说完他愣住,连忙弹开来,立掌於胸前唱道:「阿、阿弥陀佛,我不是故意冒犯。」

    月湛清一脸莫名其妙,瞅着明棋的脸迅速变红,一路红至耳根,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说:「你跟我师弟真像,哈哈哈哈,唉,真想让你们认识,一定会变朋友的。哈哈哈,你是被我臭味薰坏脑子啦,哪是香。」

    月湛清扬手闻了下,皱眉道:「嗯,真怪的味道。」确实不是很久没洗澡的臭酸味,但也称不上是香,难道跟他在浮岛待久有关?

    「啪哈哈哈──」後来月湛清还是拉着明棋跑到溪里抓鱼兼洗澡。他玩得一身湿,两手施了巧劲将滑溜溜的鱼托到岸上,朝明棋喊:「接好!」

    明棋有些慌,但仍用一条布巾接住鱼,他为难的喊道:「月兄,你别玩了。咱们还得赶路,再这麽磨蹭下去……」

    「好啦、好啦。」月湛清走上岸,接着像大狗一样打身上的水抖落,拧着衣衫走向明棋说:「我不是要磨蹭,只是肚子饿啦。在庙里不是餐餐都有肉吃,现在抓了条鱼,一块儿吃,吃饱上路。」

    「噢。」明棋苦笑,匆忙找了树枝削成串鱼的工具,钻火烤鱼。月湛清把衣服全脱下来烘烤,只系一条兜裆坐在明棋右手边,一双眼睛直盯着那只鱼看。明棋看他一脸嘴馋,不觉微笑道:「月兄喜欢吃鱼?」

    「喜欢。」他捡起脚边枯枝添进火堆里,背上凄艳如虹的海棠花树扯走明棋的注目,一时无语。他察觉明棋瞅着自己背後发愣,笑说:「好看吧?」

    「这麽大片的镂身,光看都觉得疼死人。」

    「是够折腾人的。可是好看呀。」月湛清表情得意的斜睐他,说:「唯独这一树海棠,谁也盗不走。」

    明棋恍然大悟的喃道:「原来是海棠啊。」

    「鱼快焦了。」

    「嗳呀!」

    「哈哈哈哈哈,瞧你手忙脚乱的。鱼皮微焦很好吃的。」

    明棋把鱼放到洗乾净的芋叶上,由月湛清将鱼刺剔除,再把鱼肉分两份,月湛清把鱼头留给他,自己则吃鱼尾。他时不时偷觑月湛清,心里不免好奇这个人的事,前阵子听说悬恒派遭遇变故,听说月湛清被逐出师门,然後白道长的小徒弟也失踪,不晓得该不该关切一下。

    「你想问什麽?」

    明棋藏不住心思,一眼就被月湛清看穿想法,他赧颜道:「我听说了你一些事,月兄是个好人,实在不像传闻里讲的那样。不过,擅自揣想,又让你觉得不快,实在不是我本意,若有冒犯还请──」

    「得了。」月湛清轻笑两声,和明棋勾肩搭背的说:「客气什麽。你陪我洗澡抓鱼吃,我就当你是朋友。虽然你是佛门,我是道门,可是殊途同归嘛。什麽冒犯不冒犯,若是真心相待还怕什麽是不?男子汉应当不拘小节,来来,我这块焦脆的鱼皮送你。」

    明棋被塞了一口鱼皮,焦香盖过了鱼腥,虽然不是他习惯的气味,但还入得了口。他想月湛清这人意外好相处,心里不由得感动。裹腹後两个人走在山里,月湛清哼着歌,明棋不由自主跟着和,也不怕打搅了深山里的精怪。

    「啷啦哩啷啷,啷啦哩啷、啷啷啷……」月湛清胡乱哼着,手拿树枝打草惊蛇,另一手则拿起事先带上的卷饼当点心,吃得满嘴油,吃完拿手帕仔细抹嘴。

    明棋暗地观察月湛清,虽说个性浪荡不羁,却十分注意仪容和整洁,头发看似随意挽在脑後,可是不像别人会落几绺下来,後颈收得整齐,对小细节一丝不苟,实际上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吧。

    「明棋,你师父说的那户人家,是那边下坡被土石冲垮、半毁的民宅麽?」

    「啊。」明棋跑上前,用力点头。「就是那户。不得了,好好的屋子怎麽被毁成这样了。」

    「你也不晓得是什麽妖孽?」

    明棋忙着循找可以到达目的地的缓坡,一面回答:「估计是神灵被弑杀後余下的东西。有的为善,有的为恶,但更多是不善不恶,应该回归於自然的东西。」

    「……啊?」

    明棋攀着树根慢慢下坡,抬头朝月湛清喊:「月兄,快跟来。」

    「唉。这样下坡,晚点我又得换件衣衫了。」月湛清硬着头皮把衣衫弄脏,跟明棋下坡,那户民房好像传出筛豆子的声音,又像海潮声。

    不对,根本是雨声。

    「这一户人家逃到附近亲族那儿暂避,让人捎信到庙里求救,这屋子已经闲置几日之久,但那东西还在里头。」明棋深吸口气,继续说:「似乎真的是水神的余灵。」

    「水神?」

    「啊。据传那是中界山某一座山峰里栖身的水神,被杀死後的神灵四散,一部分落到这里,变成作乱的精魅。师父说可以的话试着将祂收为己用,实在不行的话,就将这力量彻底打散,使祂回归自然。」

    「唔……」月湛清低吟,暗自猜想这十之八九是被赤琏杀死的水神。怪不得没毛的孔雀那样神秘兮兮卖他关子,原来是和他有些因缘,刻意不讲破。

    「这麽说来,那东西就在屋里。」月湛清开始在屋外用竹筷子摆出八个边角,将多余的竹筷折断,好像在算计什麽,有长有短、或直或斜的插在土里。

    明棋凑近问:「月兄在做什麽?」

    「哦,我没准备符,也没驱魔鐧,法器一样都没有,你师父既然让我来帮你忙,我总得做些什麽。所以我在摆阵,一会儿你就把那东西诱出来,引祂进到此阵,此阵五形相辅,没那麽简单让祂破除逃脱,再者若是水属精怪,一旦入了此阵就触动阵法,不得不与依着此阵形势走,削若祂的影响,你就用你身上那件袈裟捕获,然後大功告成。」

    明棋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这些你一早都算计好的?」

    「不。临时想的,这叫经验。好啦,我摆阵,你进屋里把祂弄出来就是。」

    明棋扫了眼月湛清摆的阵势,他虽没研究过悬恒派的东西,但这类东西大抵有其规则可循,他忽然睁大眼,暗讶这不就像是京城削弱各方精灵力量的咒封麽。难道这类秘术悬恒派也有,那可真是太莫测高深,不然这样一个年轻人怎麽可能只上过一次京就能窥知其中玄妙,还弄出这麽一个仿阵。

    「发什麽愣。」月湛清压低嗓音催促道:「快去把那家伙赶出来。」

    「噢。」明棋忽然振奋精神,不想落於人後,踩着平稳轻疾的步伐进到屋里。房子里聚了一朵乌云,它在屋里布雨作乱,明棋从包袱里拿出镇邪的经文展开,经文上的字闪烁金光飞窜出来,在他诵读声中变化样貌,将乌云逼到角落。

    乌云上头蹦出一个猫一样大小的小人,头上生有独角,穿着深青色孩童衣裳在云端跑来跑去,两手不断抓拢某种东西,接着朝明棋双手放开,竟释出闪电。明棋躲得快,他背後的门槛被轰得发黑,原要束缚小人的经文被一字字打落,明棋重振心情,将经咒念至第二轮,金光里生出无数灵花,其枝叶在屋内迅速蔓延,室里光芒耀眼,几乎要穿透乌云把小人逼出原形。

    小人双手摀眼,吱的叫了声乘云飞逃,一冲出屋外就闯进月湛清摆的阵法里,力量瞬间被封住大半,从云端坠落。

    「嘿嘿,逮到你了。」月湛清伸出掌心接着小人,朝追出屋外的明棋投掷:「接好!」

    「呼噢!」明棋惊叫,连忙卷袖把小人裹在袈裟里,这袈裟并非俗物,而是孔雀从一位佛门大师那儿取得的宝物,并交给明棋保管,此後由明棋穿在身上,能驯化这种迷途的精怪,解开戾气。

    明棋袖子鼓起,小人在里头挣扎半晌,慢慢安份下来。他拢好袖口,问:「月兄怎麽知道我这袈裟的用途?」

    「没什麽。以前听我师父讲过,我看你没特别带什麽收伏妖魔的法器来,只拿了些经书,就猜想你是另有法宝,这才联想到宝物的事。」月湛清拍了拍掌心,正要开几句玩笑,余光就看见上坡土石崩落,明棋抽气喊叫:「快逃!」

    月湛清听到上坡动静,直觉危险逼近,明棋已经拉住他的手拼命往旁逃离,可惜坡地湿滑又有许多突出的树根石块,才跑几步就被绊倒摔下坡。

    「月兄!」

    「你先──」月湛清没能讲完,人已经伴随土石崩流至山下。

    东北方出现了一个妖魔,绝色倾城,白发如雪,眼如墨,见了他的人都会被摄走心神,他吸饮鲜血,食脏器,虽有千百佛道中人前往讨伐,都无一幸存。

    「我叫缘落。」这是那妖魔向人报上的名字。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但知道的人都传言他是旱魃,应当消失在远古的妖物。

    今夜,北方一个氏族的首领因其陨落,首领的头被妖魔摘下高挂,血被吸乾,心肝俱失,仅剩一具发皱死白的皮囊。几里之外,白道尘举剑与妖魔对峙,妖魔曾是他最疼爱的徒弟,桂元洛。

    「你这次同样杀不了我。」缘落舔净指尖血迹,似笑非笑的说:「只要你还记得过去的我,就难狠下心对付我。不如,你对自己施忘情咒如何?那滋味,你自个儿也尝尝。」

    白道尘面无表情,持剑的手越握越紧,剑尖忽地一个轻颤,便挑起风中凌厉杀意,拂至缘落的面颊画出三、四道裂痕,但一眨眼那伤口便癒合。

    缘落收起轻松的表情应敌,白道尘身形挪动,瞬间闪至缘落身後拿剑扫他背部,他痛叫了声,又笑起来。「没用的。」

    「天龙镇!」白道尘召出神龙,一道又一道的符即刻围住缘落,就像剿杀赤琏的场景。不同的是,他面对的人并不是赤琏。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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