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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方寸存天地 作者:玄玄于书

    第25节

    可知道是一回事,会不会受影响却是另外一回事。阙祤无奈暗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去运功逼毒吧,我在这里顶着。”

    郁子珩没再应声。

    随着猎豹的靠近,拉车的马匹变得不安了起来,开始向旁躲避。马车被拖动,因为马匹动作大,车身晃动便也有些大。

    兰修筠一手按在马车上,回头狠瞪了那两只猎豹一眼。

    猎豹不知哪里做错了,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又退开了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马匹重新被单耽安抚了下来,兰修筠的表情才又柔和了几分,伸出右手搭在车门上,轻轻拍了两下。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旁人或许看不清也不会留意,郁子珩却是瞧得真切。兰修筠右手的小指指尾到手腕根部,有一片狰狞的烧伤疤痕。

    阙祤感觉到他身体僵了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兰修筠手上的伤疤时,简直想要骂人。他的动作那么刻意,分明是故意引郁子珩去看,然而即使郁子珩明白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这人真是清楚郁子珩最脆弱的伤口在哪里,玩得一手攻心好手段。

    林当走上前来,将郁子珩挡在身后,“兰老弟别来无恙吧?”

    “无恙……”兰修筠细细品着这两个字,而后笑了起来,笑声极为古怪,“你觉得我无恙?”

    阙祤被他笑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十分不想再看他那张扭曲的脸,又不能不防备,只好留了一半的注意给他,剩下的那一半都放在了郁子珩身上。

    郁子珩自己没什么知觉,全然不知道他那副惨白得叫人看不出生气的脸有多吓人。

    “兰老弟,我们都以为你亡故了,没想到你尚在人世,”林当解释道,“你该早些派人告诉我们的,那样大家又怎会闹到今日的地步?你是教主的义父,都是一家人,非要兵戎相见才行么?”

    兰修筠却不再理他,只看着郁子珩道:“子珩,你长大了,很好。”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郁子珩也不计较,笑了笑道:“义父,现下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杀我了吧?”

    听到这句话时,兰修筠眼底滑过冷光,“凡是他记在心里放不下的人,都该死。”

    这人的言语和行动都无法预知,眼见又生起气来,阙祤生怕他会突施偷袭,忙倾身掩住郁子珩半个身体。

    郁子珩正被他那句话闹得莫名其妙,留心到阙祤的动作,眉眼略微舒展开来,轻声道:“我应付得来,你自己当心便是。”

    兰修筠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眼,神色又缓下来,“子珩,我没想到你还能站着出来迎接我,你那博元修脉真有这么神?”

    郁子珩大言不惭地道:“功夫神不神,那要看练的人是谁。”

    “神不神都无所谓了,”兰修筠抱臂道,“任谁都看得出,我就算放着你不管,你也活不过今日了。”

    郁子珩低下头,片刻后看向阙祤,“我瞧着很糟糕?”

    阙祤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郁子珩心里便有了数,反倒安慰起他来,“放心,我不会有事。不过是还没熬过毒发,又流了点血,过一阵就好了。”

    阙祤可没他这么乐观,看不见郁子珩的时候他还能努力做到不去想,看见了之后实在是一种煎熬。

    “不知道这药能帮我撑多久,”郁子珩忽然凑近,贴着他的耳朵快速道,“我们速战速决。”

    阙祤看着说完了这句话便迅速退开的郁子珩,不知他是想要自己做什么,正思忖着该如何询问,便觉半边身子一麻,无力地往旁边歪去。

    郁子珩探臂将他揽进自己怀里,“我还是怕你会趁乱逃走。”

    阙祤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惦记着这件事,且还给自己点了穴。恼怒混杂着说不出的悲意在心头打着转,有那么一刻,阙祤甚至想替兰修筠收拾了他这混账义子。

    然而他到底没多说一个字,只是失望到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郁子珩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将人抱到一颗树下让他靠着树干坐好,自己又走回来,对兰修筠道:“义父口中的‘他’,指的是何人?”

    兰修筠的脸又沉了下来,声音里隐有怒意,“你问得太多了。”

    “行吧,那就不问。”郁子珩的那对黑眸在他过于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尤为明亮,“义父今日来此,想必不是与我闲话家常的,不如早早动手,也好赶得及用晚膳。”

    兰修筠沉默着看了他一阵,慢慢将手放在了索魂剑的剑柄上。

    单耽便如那得了号令的猎豹一样,纵身跃到郁子珩面前,半空中便使出杀招来。

    可他的招式到底没能成功招呼到郁子珩身上,而是半路被冯宇威给截住了。

    雪儿带着兰花杀手冲过来,顾文晖和苏桥又和这群人战作了一团。

    郁子珩斜了一眼远远躲在一旁运功逼毒的郑耀扬等长宁宫弟子,问林当道:“林长老觉得孟尧当不当得您的对手?”

    林当声如洪钟道:“教主放心!”

    “杀人的时候,不用手软。”郁子珩这样说着,穿过打斗的人群一步一步向兰修筠走去。

    他不是不想和自己的义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说开,只是清楚对方不是抱着那样的心思来的,那便只能忍着万千疑问和锥心之痛,甚至顾不上要背负骂名的后果和长辈动手。绝心丹能维持多久的效用谁也说不准,此时自己若再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争论上,说不定便要害了整个寻教的人。

    郁子珩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能做的便只有拼出性命,在绝境中抓住那一点点细微的机会,找出一条血路来。

    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阙祤陪自己一起站在深渊边上,所以退不起。

    兰修筠先动了手。

    在两人相距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他抡起索魂剑,毫不留情地向郁子珩削来。

    索魂剑又大又重,一般人莫说是舞剑,单是将剑拿起都会显得吃力。然而这样一把重剑在兰修筠手里,却似乎与寻常宝剑没什么区别。他举重若轻,剑招快得让人难以用双眼看清,走的是一路大开大合的招法,全然不顾自己的要害都暴露了出去,简直是笃定了对手无法突破他那凌厉的剑气。

    郁子珩果然只能左闪右躲,半天也寻不到还手的空当。

    索魂剑剑身两侧还有不少银钩,端地是锋利无比。郁子珩吃过那玩意儿的亏,虽然没感觉到疼痛,却也知道它的厉害,不敢贸然让其沾到皮肉。可这么重的一柄剑,就算不被剑锋伤到,单是被剑脊扫上那么一下,也着实够受的了。

    郁子珩没理会腰间被刮的那么一记,反正也没什么感觉,这是他这会儿最大的优势。他忽然不合时宜地庆幸起自己不用武器的这一点来,不然什么样的武器在索魂剑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可能还要成为累赘。

    好在他所长是内力,且极为霸道,身法则偏轻巧一路,一时半刻倒还不至于被索魂剑削成片。

    浑厚的内力配上绝妙的掌法,郁子珩渐渐打得顺了手,从一开始的只能防守,到现在防个十几二十来招便能寻到空当反守为攻那么一两招,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可是仍然毫无取胜的可能。

    郁子珩想,若是这里地方再宽一些,够他充分施展开手上的剑,自己大概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他想到这里又是一怔,一不留神差点被削掉半边肩膀,险险躲过的同时,不由又看了那架马车一眼。

    这里明明施展不开,他为什么绝不肯离开那马车超过三步?

    “教主,暗器上的确有毒,”尹梵的声音从后头响起,“虽说时日久远已无大碍,还是快快逼出来好。”

    祝文杰也赶来帮顾文晖和苏桥对付单耽等人,“教主,程岳说逼这毒不可误了时候,一定要在两三个时辰内。”

    先不说郁子珩是否有逼毒的想法,反正兰修筠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他心里自然明白这一点,便也不浪费力气去回那两个人的话,只分出一部分心神思考,以二人功力相差之悬殊,自己为什么还没落败。郁子珩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直觉这也和旁边的这架马车有关。

    利器破空之声便在这时响起,直指那架郁子珩还没能琢磨透的马车。

    ☆、自胜者强

    从躲在树上看着双方对峙开始,阙祤便觉得兰修筠对他身旁的那架马车极为重视,便也不由多留意了些。是以兰修筠从车里取出索魂剑时虽只有一瞬,阙祤也借机看到了马车里坐着一个人。

    没能看清那人的相貌,甚至连男女也说不准,只是一个隐约的人影。不过这已经足够,从兰修筠的表现来开,他将这人带在身边肯定不是用以威胁郁子珩,相反,这是个对他极为重要,重要到让他寸步不离的人。

    那么这个人或许就可以成为他们反败为胜的关键。

    阙祤闭目坐在树下,一次又一次用内力冲击着被郁子珩封住的穴道。

    许是郁子珩担心下手太重会伤了他,又许是没想到以他的内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将穴道冲开,点穴的力道并不如何大,小半个时辰不到,阙祤便恢复了对自己手脚的控制。

    他并没急着动,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郁子珩。

    郁子珩在绝心丹的作用下什么也感觉不到,但刺骨毒性尚在发作之中,并非对他毫无影响。他在毒发中硬是使用内力,对身体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就算阙祤不懂医术,也能猜个七七八八。阙祤看得出,郁子珩出招远没有平日里那样干净利落,他的身体早因为过低的体温而不大听使唤了,现在还能和这样强的对手过招,不可不谓是个奇迹了。

    那家伙的所作所为实在可恨,早知如此,一开始便由着他去胡闹算了,何苦还要再掺和上一脚?可自己答应下来的事,总不能半途而废。

    阙祤微低下头,看着落在身旁不远处的一枚尖刺,心想便帮他到这场胜负再无悬念时,自己就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衣袖卷起第一枚尖刺,用内劲推向马车的同时,阙祤纵身而起,从地上又连着踢起三枚尖刺,目标都是同一个。

    他又迅速挪到被郁子珩丢在地上的那枚生满倒刺的银钩前,袖底生风地将银钩卷起,反身一脚,用全身的内力将那东西打向马车。

    银钩上早已干了的血迹凝成狰狞的模样,划过半空时闪着冰冷的光。

    第一枚尖刺到时,兰修筠便已被他激怒,眼里寒光乍现,狠声道:“找死!”

    他连着拨落了四枚尖刺,看到银钩追近时,全身都释放出了浓浓的杀意。

    因为兰修筠忙着对付那些暗器,郁子珩得以喘息片刻。他回头看向暗器来袭的方向,惊诧于阙祤竟已冲破了穴道,且还愿意帮助自己。

    他随即又想到自己才开始认为马车能限制兰修筠的行动,阙祤便已经将攻击的重心放在了这上头,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紧张的打斗中,他就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心了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当郁子珩留意到兰修筠有将最后的那枚银钩反击回去杀了阙祤的意思时,几乎没有多想,便拼着自己被索魂剑捅个对穿的危险,挡在兰修筠面前,奋力击出一掌。

    兰修筠竟也不闪躲,仍是只想着要将银钩打回去,似乎不需要考虑银钩到底有没有能够穿透马车的力道,哪怕只是惊到车里的人也不可以。

    见他不惜与自己两败俱伤也要杀了阙祤,郁子珩不禁着急,好在他并没有乱了方寸,心思电转,那一掌不再对准兰修筠,而是向旁偏了两寸,也朝马车上招呼了过去。

    兰修筠一惊非小,双目陡然睁大,竟是连面色都毫无来由地白了白。他本能地以自己的身体隔住郁子珩,生生受下那一掌,同时将手上索魂剑猛地朝着阙祤掷了过去,意图打落银钩化解危机后一举将阙祤毙于剑下。

    郁子珩这一掌虽然狠,却因为不知车里什么情况又是在与自己义父对敌而有所保留,再加上他尚在毒发中,打出去的力道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小。十成的内力,他有心留了两成,意外没发挥出来的有三成,最终打在兰修筠身上时,勉强也就剩了五成。

    这一掌打中了,他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眼见兰修筠甩手丢出了索魂剑,想也不想地转过身,死命扣住了剑柄,硬是将那有千斤之力的一掷给扯了回来——就算此刻兰修筠在他空着的背上来那么几下,他也不能让阙祤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阙祤本已算好了退路,却没想到郁子珩会突然不要命地抓住那柄剑。看着他崩裂的虎口处流下来的血,阙祤怔了怔,不知怎地就问了自己一句,没让郁子珩知道以自己的轻功足以避开这一击是不是错误的。

    随即他又轻轻笑了笑,如果换了自己是郁子珩,就算清楚地知道那人的轻功足以应对,恐怕也还是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兰修筠受下郁子珩那一掌,纵然只有一半的内力,也痛得他险些没站稳。而等他反应过来时,那银钩已经击穿车门,打进了车内。兰修筠脸上的神色由愤怒变为担忧,他忍着五脏六腑的疼痛,抬掌拍开郁子珩,惶急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被索魂剑上的力道拖着,郁子珩还能站住实属不易,被他在背后击了一掌,立时便脚步不稳地向前扑去,最终以索魂剑撑地,才不致跌倒。

    兰修筠伤后打出的一掌有多大力道他不知道,反正现在感觉不到痛,不过郁子珩心里明白,一旦绝心丹药效过了,自己只怕是讨不得好。

    兰花杀手被阙祤杀了好几个,顾文晖苏桥和两位护法的压力大减,又见郁子珩夺回了索魂剑,不由气势大盛。

    然而林当那边却不算好,他与孟尧争斗了半天也没分出高下来,拖到了郑耀扬等人逼完了毒再次加入战局,就算有冯宇威帮忙,也显得捉襟见肘。

    郁子珩撑着索魂剑喘了几口粗气,也不知道哪口气没喘对,咳了几声后,竟连着呕出了好几口血来。他却依然没什么感觉,抹了抹嘴角,缓缓站直身体转过身。

    抓住了别人的弱点不客气地穷追猛打实在是过于卑鄙,然而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须得快点结束这一切才行。

    他朝马车里看去,想看一看里头到底有什么,让自己的义父如此宝贝。不过不管是什么,那也将是他接下去要针对的对象了。

    兰修筠却没给他看清楚的机会,高大的身形将里边的人挡得严严实实,随后竟将车门反手关上了。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从车里头传出来,分外刺耳。

    郁子珩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那两只猎豹,便见猎豹像盯着猎物一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身体伏低,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只不过是两只畜生而已,没什么好怕的。自己早不是当年那个轻易便被吓傻的孩子了,要杀这么两个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郁子珩这样对自己说,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只尝到一嘴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上的索魂剑,未曾察觉手在微微颤抖。

    猎豹分两边朝他扑了过来,一只奔着他的手去了,另一只则是瞧准了他的咽喉。

    郁子珩想要向后撤一步,脚却没能挪动;想要提剑斩杀猎豹,手腕竟又脱了力。果然……还是战胜不了它们,在猎豹面前,自己永远都是个败者。

    一颗石子突然飞过来,准确无误地打在了要咬破他咽喉的那只猎豹颈上,力道之大,竟将猎豹的身体都给打歪了。

    猎豹吃痛,撞在了郁子珩身上,察觉到危险不敢停留,喉间发出委屈的呜呜声,夹着尾巴向后退去。

    郁子珩被它一撞,倒是歪打正着地躲开了另一只猎豹的攻击。他趁机偏过头看了一眼,见正在和单耽对敌的阙祤也朝自己这边看来,四道目光撞在一处,千言万语归于无声。

    他又救了我一次……

    这样想着,郁子珩却没有多高兴,反而怅然若失了起来。他觉得阙祤做这些都不过是为了“还债”,债还清了,也就能了无牵挂地走了。

    但是不行,绝不放他走。

    郁子珩一咬牙,奋力站起身,索魂剑被他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仅一招,便将两只猎豹都杀了。

    一直以来,不能战胜的不过就是自己。

    一旁却早有人盯准了这一时机,孟尧趁郁子珩对付猎豹之时虚晃一招,从林当那里抽出身来,对着他的背心倾全身内力挥出一掌。

    郁子珩未及收招,便听到背后风声又乱,心知有人偷袭,可想要回击,却再没有那样的力气了。他却未慌乱,脸上甚至还多了几分笑意。

    阙祤却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登时急得几近疯狂,使了小擒拿手捉住单耽的腕子,当下便要捏碎。接着趁着对方大惊着挣扎撤回手臂之时,一脚将人踢开,而后径直奔郁子珩去了。

    “该你出手了,”郁子珩再次将剑撑在地上,用平稳的声音道,“海黎。”

    ☆、曲终人散

    听到殷海黎的名字从郁子珩嘴里吐出时,孟尧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愣了愣,才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身边就一直埋伏着一条毒蛇,沉着地等待着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

    眼下,这个机会来了。

    感觉到危险逼近,孟尧毫不犹豫便放弃了要击杀郁子珩的念头,掌力旁推,打向另一侧的石碑,自己借着反弹回来的力道迅速闪了开去。

    可殷海黎在他手底下待了十多年,只怕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人已经等在了他闪躲的路上,一把藏在袖底的匕首无声无息地从他后腰里捅了进去。

    这一下带着内力,匕首直没至柄,饶是孟尧反应够快再一次躲开,没致当场便丢了性命,可也好不到哪去。

    郑耀扬扶住跌跌撞撞朝自己这边退来的孟尧,惊道:“宫主,您这……”

    孟尧死死攥着他的衣袖,盯着殷海黎的双眼里满是杀意,“你居然……背叛我……”

    殷海黎冷笑,“我一直都是寻教弟子,何来背叛你一说?”

    孟尧怎么也想不到手底下最沉稳老实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反咬自己一口。

    想起殷海黎初入长宁宫时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些年来自己将他藏在暗处悉心教养,他也帮着自己解决了无数上不得台面的棘手问题,虽说在长宁宫中的名头不如郑耀扬那般盛,却是比郑耀扬更得自己信任的人。

    那时的郁子珩也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子,寻教亦尚未建成,却能有这样的心思和远见,不得不说着实让人佩服。这一仗是自己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

    “宫主,我们撤吧?”郑耀扬拖着他退到最后,让其余几个弟子死命撑着。

    孟尧瞥了眼那毫无动静的马车,眼见那群兰花杀手也快撑不住了,顾不得事后会不会被兰修筠怪罪,沉声道:“撤!”

    冯宇威正要追,却听郁子珩吼道:“忘了你的任务是什么了?”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正死死抓着赶着来救他的阙祤的手腕,裂开的虎口处流出来的血顺着阙祤的手背淌下去,在那纤白的指尖上颤巍巍地停留片刻,最后落入泥土之中。

    厚重的索魂剑倒了下去,沉闷的声音仿佛响在了阙祤心里。

    阙祤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被他看透了。

    匆忙赶来救他,到了近前才明白他根本没什么危险。兰修筠有所顾忌,孟尧就剩下半条命,这场仗寻教赢定了,再无悬念。想到这里时,阙祤便又生出了离开的念头,只怕不趁着这混乱未平的时候走,再耽搁便又走不成了。

    却没想到他刚要转身,手便被郁子珩给抓住了,手劲之大,几乎让阙祤怀疑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郁子珩本有心再封住他的穴道,可在见识过阙祤的本事后,已无法确定自己还能轻松制服他了。先前那小把戏能骗得了他一次,却骗不了第二次,何况此时的自己也没有那么利落的身手了。生怕阙祤会挣开自己,郁子珩只好将冯宇威唤了回来。

    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平息,阙祤可不想到时所有人都来围攻自己,当下不再迟疑,趁着冯宇威还没到近前,运劲便要震开郁子珩的手。

    那只手却像是长在了他的手腕上一样,竟是纹丝不动。

    阙祤的眉头皱了起来。

    以冯宇威的轻功,到近前不过就是两三步的事,虽说有信心不会落到他手里,但要甩开一个轻功那样出色的人,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被抓住的那只手握成拳,阙祤一咬牙,横下心来,最后看了郁子珩一眼,忽然一个转身撞进了他怀里。

    郁子珩想了万千个可能,唯独没想到他竟会投怀送抱,呆怔之下,手不由松了。

    阙祤未敢稍作停顿,用空出的那只手轻轻在他右手肘处的穴位上一捏,便要逼得他彻底放开手。

    察觉到他的动作,郁子珩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眸色比自他伤口处流出的血还要冰冷,竟是让人难以置信地战胜了身体的本能,非但没放手,反而借着这个姿势将阙祤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

    冯宇威已赶了过来,目标十分明确,也要点阙祤的穴道。

    阙祤来不及想那么多,未被钳住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内力极快地释放又收回,借着那一瞬产生的不容小觑的力道硬是将两人隔了开来。而后他矮身躲过冯宇威递过来的三招,没再继续和郁子珩来硬的,反其道而行地将手腕又用力往下送了送,再使个巧劲借着两人手里腕上粘滑的鲜血,把手从他掌心滑了出来。

    郁子珩没想到他真地和自己动手了,虽然感受得到他并没用多大的内力,却不能否定他不惜打伤自己也要离开的事实。

    绝心丹的药劲应该还没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只是依然感觉不到痛。却不知怎么回事,唯独心里像被人用一把刀慢慢切割那样,疼痛一下紧似一下,到最后血流干了,只剩下那么一个千疮百孔的干瘪东西,连自己也不再想要了。

    那颗心给了他,被他碾碎了丢掉,回不来了。

    眼看着便要触到阙祤的衣角,冯宇威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对方却已经在两丈之外了。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身法,轻灵到近乎诡异,毫无章法可循。冯宇威立时便有了棋逢对手的兴奋感,全身的血液好像都燃烧了起来,催促着他追上去,可他却傻了一样看着阙祤远去的背影,手激动得都颤了起来,人反而半步都没动。

    “去追,”郁子珩沉着脸看着阙祤头也不回地远去,哑着声音低吼道,“追不回他你也不用回来了!”

    兰花杀手有几个死在了索魂剑的暗器下,又被阙祤和琼华门那师兄弟二人杀了几个,拼杀到这会儿,除去单耽和雪儿,活着的不过就剩下两三个。

    纵然从来不敢对主人的命令有任何怀疑,雪儿看了眼那这时仍紧闭着的车门,心里也攀起一丝寒凉意来。在主人的心里,自己这些被他捡回来救回来后一手培养的杀手,永远比不上那个脸上没什么人气,只会拖累他的残废。

    不过还能怎么办呢,他们的命都是主人给的,就算为了主人死,那也是理所应当。

    雪儿咬了下嘴唇,又埋怨起另一个没用的东西来,若不是他说郁子珩中毒不可能出手了,主人根本不会在准备这么少的情况下就杀到寻教总坛来。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多年相依为命的兄弟们倒下,雪儿那颗总是显得过于狠绝的心终是软了下来,漫上了无尽的委屈与难过。女孩儿的感情一旦崩溃便收不住,眼泪决堤一样连着串滴落,怎么忍也忍不回去。

    单耽一直留意着她的情况,见状顿时慌了,急道:“雪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你别和他们打了,躲到我身后来,我不会再让他们伤你!”

    苏桥也被这丫头的眼泪弄得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欺负一个快要比自己小上一半的姑娘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

    顾文晖何等了解他,见他收了招,连忙一剑逼退了单耽,探手揪住苏桥的衣领,抓小鸡一样将人拎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惊险地躲过了雪儿狠辣的一招。

    苏桥被勒得差点断了气,回头瞪了他师兄一眼。

    顾文晖却不像平日那样对他温声说话,厉色道:“不打就闪到一边去!”

    苏桥扁嘴,磨磨蹭蹭地又过去帮忙,“人家小姑娘都哭了,我哪还下得去手?”

    顾文晖没好气道:“要怜香惜玉你也给我找个差不多一点的时候!”

    苏桥嘀咕道:“那你嫉妒吃醋倒是也找个差不多一点的时候啊。”

    顾文晖:“……”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声来,咳嗽的人好似要将心肺都吐出来一样,叫听到的人都替他好一阵难受。

    雪儿咦了一声,问单耽道:“主人不是说他情况稳定了不少,至少短期内不会发病的么,怎么又误起事来了?”

    若不是在打斗当中,单耽简直想去捂她的嘴,可话都说出来了,再指责她也没用,只好答道:“许是被飞进马车里的暗器给伤到了。”

    “要我说就该把人留下,找个人照看不就好了,”雪儿又道,“做什么非要带着这么一个累……”

    “主人哪能放心旁人照顾先生呢?”怕她再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被兰修筠听到,单耽忙截口打断她,“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主人只要距离先生稍远一些,人就会不安暴躁。”

    话音刚落,兰修筠便从马车里出来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雪儿缩了缩脖子,留心听车内的动静。

    咳声低了许多,也不似先前那样急了,只是还未停下。

    兰修筠狠狠在马儿身上抽了一鞭子,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自己人简单明了地道:“走!”

    ☆、处心积虑

    身体里最后的那一点力气仿佛被马蹄给踩碎了,郁子珩的视线随着马车的走远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见他要倒下,尹梵忙冲过去扶住他,焦急地道:“教主,你伤得太重了,我们先送你回去。”

    郁子珩还是没什么痛感,只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知道这是身体已到了极限。无尽的疲惫几乎席卷了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却偏偏冲刷不去对阙祤绝情离开的恨意和想要找到他的执着。

    祝文杰架起他一只手臂,对尹梵道:“我和海黎送教主回房,你去把程岳找来。”

    尹梵对殷海黎的印象止步于十岁以前,依稀能想起小时候有这么一个玩伴,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再也没见过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形式再次遇见,尹梵的心情还有那么点复杂,在这个分外敏感的时候,不敢完全信任这个人。

    祝文杰看出他的心思,道,“教主亲自安排下来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又看了殷海黎一眼。

    殷海黎知他是担心自己往心里去,笑着摇了摇头。对此,殷海黎并不如何在意,要是心那么窄,他又怎能在长宁宫一潜伏便是十余年。潜夜使这个名头寻教里本就没多少人知晓,要是自己无声无息地死了,这身份许就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朝,自己连这个都可以抛到脑后,哪会因为别人一个怀疑的眼神便心生芥蒂了?

    尹梵听祝文杰说得笃定,心中更是疑惑,但也知这会儿不是追问的时候,用上了轻功,直奔药房那边去了。

    殷海黎走到祝文杰前头,半蹲下来道:“我背教主回去吧,他这样子也走不了路了。”

    祝文杰没和他争,将郁子珩扶到殷海黎背上,“你当心着些。”

    殷海黎应了一声,才站直身体,便听到郁子珩用干涩沙哑的声音道:“清儿……”

    “什么?”祝文杰凑过来细细辨听。

    “我要见……”郁子珩咳了两声,艰难地道,“见清儿。”

    祝文杰劝道:“教主,我们先……”

    “现在!”郁子珩奋力喊出这两个字,伏在殷海黎肩头快速地喘着粗气,像是撑不下去了。

    “好好好,”祝文杰对殷海黎点了下头,示意他这就将人送回房去,“我去找清儿,现在就去。”

    他刚要走,就见林当负手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看着背着郁子珩离去的殷海黎。

    祝文杰只好又硬着头皮走过去,道:“林长老,海黎……他……这个事情还是后头让教主亲自给您解释吧?”

    林当哼了一声,道:“看来是我老了,寻教里好多事已经不需要我知道了,都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天下了。罢了,教主伤得不轻,你快去吧。”

    素来知道这位长老心眼小,祝文杰正怕他抓住自己说个没完,听到这一句立刻就行了礼跑了。

    林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刚把索魂剑拾起来的顾文晖师兄弟二人面前,抱了下拳道:“顾门主,苏公子,教主有伤在身,没顾得上二位,我在这里替他道个歉。”

    “林长老不必见外。”顾文晖还了一礼,“子珩看样子伤得不轻,林长老也必定十分担心,快去看看吧。”

    林当便不再和他二人客气,转身走了。附近的弟子都被郁子珩遣到了后边,眼下连个给死人收尸的都没有,他得先叫人把此处都清理出来才好。

    苏桥盯着顾文晖手上的索魂剑看了一阵,叹出口气来,道:“师兄,这镇门之宝就这样废了?”

    “好歹算是抢回来了,”顾文晖的手指自下而上地沿着剑脊上一道极深的纹痕划上来,中间每遇一处凸起便以指力连按三下,最终将索魂剑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你我没死在这剑下,也实在是件幸事。”

    苏桥伸手摸了摸剑身,“要不是郁大哥及时出现,这剑可能还抢不回来,那恶老头拿着这剑乱砍乱杀,今日这里不知要死多少人。”

    “他中毒颇深,本该无法运功的,”顾文晖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苏桥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往远处看了看,道:“师兄,你说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到阙大哥么?”

    “阙兄的心性也是够坚韧的,这种情况还能冷静地做出决断来。”顾文晖一手提着自己的剑,一手提着索魂剑往里走,“子珩不是派人去追他了么,没准晚些时候便将人追回来了。以寻教的能耐,我不信阙兄真能成功离开煦湖岛。”

    “我却信。”

    顾文晖看了他一眼,吃味地道:“信不信也和你没什么干系了,等子珩稍微好些,我们就该向他辞行了。”

    “对啊,”苏桥道,“好久没回家,也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样了。”

    郁子珩刚被送回房中,便又吵着要见云清。幸而云清便在附近,闻讯很快赶了来。

    “叫他们都出去。”郁子珩有气无力地道。

    恰巧这时尹梵带着程岳过来了,云清好言哄道:“教主,有什么话我们等程岳给您瞧完了伤再说,行么?”

    郁子珩单手握拳在床沿上砸了一下,“我说的话你们都听不懂么!”

    云清无奈,只好叫人都到外边等候,一个人跪坐在郁子珩床前,道:“教主有何吩咐?”

    郁子珩闭着眼睛,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横在额头上,道:“调动隐卫,藏在教中各处,主要在听雨阁及和风轩周围,等阙祤回来,将他拿住。”

    虽然隐隐猜到他只叫自己留下是与此事有关,真正听他说出口时,云清还是不免惊住了。

    郁子珩手底下有一批像影子一样来去无踪的护卫,这大概才可以说是寻教最大的秘密。这些人由郁子珩亲自挑选出来,在一个除了他外只有云清知道的地方习武,足用了八年的时间才训练成形。云清是郁子珩与隐卫间联系的唯一纽带,曾经,寻教教主座下,更无第二人知道隐卫的存在。

    本以为这些隐卫训练出来,将来是要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场合派上大用场的,云清甚至觉得今日便该是这一直藏于鞘中的利剑一露锋芒的时候,却没想到郁子珩给自己下的命令竟是到后头去躲着。

    或许教主认为现下还不到非要用上他们不可的地步。

    回到后头的云清本来还这样想,是以当听郁子珩说要用他拼出性命对敌时都不肯调动的隐卫来为擒住阙祤设埋伏的时候,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若是那时唤出隐卫,自己可能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甚至说不定连兰修筠都早已落在了自己手上。可那样阙祤就会有所防备,他一旦有了防备,只怕人再多也留他不住。

    郁子珩想,在自己内心深处,也许对他一直就难以完完全全地信任,所以才对他隐瞒了这件事,直到最后一刻仍有所保留。

    错了么?

    郁子珩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无论是对还是错,都只要那个人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就算会因此被那人记恨一辈子,也无所谓了。

    虽然不曾亲眼见到阙祤离开,可从先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个结果倒也并不令人意外。只是说他会回来,云清却不大相信,只当是教主病糊涂了。她从震惊中回过神,迟疑着道:“教主,执令使……”现如今也不知还该不该用这个称谓,云清顿了下,继续道,“他既然决心要走,想必是不会回来了,依属下看,还是……”

    “他一定会回来。”郁子珩说得万分肯定,他心里清楚,就算两个人闹得再僵,阙祤对他的感情也是真的,那么在亲眼看到自己重伤之后,便断然不会就那样一走了之。想起他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轻功,郁子珩又不禁气堵——这事恐怕也是阙祤有意无意瞒下来的,他到底还是为了离开留了一手,自己和他之间,真是全无坦诚可言。

    云清微微蹙着眉,不解道:“既然教主说他一定会回来,那又为什么还要让隐卫擒住他?”把这些精心培养的护卫留到更关键的时候再用不好么?

    “因为他还会再走。”只要确定了自己没事,随时都会再次离开,郁子珩想,自己一定不能再给他第二次那样的机会。

    云清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照我的话吩咐下去便是,快……唔……”刺骨的凉意忽然复苏,从指尖开始,一点点散开去,同时胸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险些让郁子珩背过气去。没说完的话再也说不下去,郁子珩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痛感更是比前一次毒发时强了几倍不止。

    绝心丹的药效过了。

    可不可以再吃一颗?迷迷糊糊快要痛晕过去的时候,郁子珩这样想道。然而他连动动手指都已经做不到了,只能任自己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这文已经全部码完了!

    请允许我大笑三声,哈!哈!哈!

    为了给下一篇留点攒存稿的时间,这篇我会放存稿箱慢慢吐,多谢亲爱的们有耐心看!

    来,一起么一个!

    ☆、一诺千金

    冯宇威靠站在一颗大树下,难得地有点喘。曾经日夜兼程往总坛送消息也没怎么乱掉过的呼吸,竟在追了阙祤两个时辰后,完全乱了节奏。

    想起初遇时,他见了自己展露的轻功后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彼时已经猜到了他轻功许还在自己之上的可能,却因为心里的那一点自负而没有相信,如今却真真尝到了苦头。

    原来天底下还可以有那样的轻功,仿佛没有任何身形步法的限制,概括起来只用四个字便可以了:随心所欲。

    冯宇威坐下来,笑了笑,心想此生还能见到这样的轻功,真是死而无憾了。

    只可惜怕是没机会再见一次——至此,他已彻底失去了阙祤的踪迹。无论如何,郁子珩交代下来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确定了已将冯宇威甩开,阙祤便不再东西乱拐,而是径直往长津口的方向去了。他在地图上看到过那里有沿海最大的埠头,只要自己能摸上一艘大船,就不愁可以离开此处,回到中原去。

    可又奔了一阵,他的双腿却越来越沉。

    不是因为累,只是有一些东西始终在他脑中盘旋,怎么也驱不散,拖住了他离开的脚步。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便不走;我,不会不要你。”

    他记得自己曾对总是患得患失的郁子珩说过这样的话,于两个人而言,这都是无价的承诺,重重地压在心头,一辈子也挪不开了。

    可如今,他却千方百计地想要离开郁子珩,想要不顾一切地走。

    要食言么?

    郁子珩从来没有赶过自己,相反他一直疯了一样地想将自己留下,甚至不惜再度破坏两人间薄得一碰就碎的信任,将自己像个犯人一样地囚禁起来,命人日夜不可松懈地看管。

    他拼了命,也不想放手。

    阙祤终于还是停了下来,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罢了,不管他做过多少离谱的事,不管他采取了多么混账的方法,都不可否认他对自己的心是真的。那个表面看上去无比强大的寻教教主,内心却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脆弱的郁子珩,是不掺假地喜欢这个他连出身和过去都一无所知的阙祤。

    阙祤闭了闭眼睛,转回身来。不走便不走吧,反正他那个样子,自己纵然走了也无法安心,何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回到寻教时已是亥时末,夜幕下四周安静得近乎诡异。

    大战过后,按理说应该加派守夜弟子的,可不知为何,竟连原本的数量都减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人也没精打采的,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木然地盯着前方。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离开后又有人来过,寻教又遭了一次难?

    还是……郁子珩出事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阙祤的手心登时便出了一层的冷汗。他不再刻意掩盖声息,料想郁子珩一定是被人扶回了和风轩,当下便朝那边飞掠而去。

    他没有隐藏行迹,身影在黑夜里极快地奔走,守夜弟子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影子,他人便已不在原处了。

    在这个草木皆兵的当口,弟子们不敢怠慢,不一会儿便大叫着“有人闯进来了”,而后开始四下里搜寻那个闯入者。其间不乏亲眼看到阙祤出现又消失的,战战兢兢地对同伴说,那不是什么闯进来的人,而是白日里死了的兄弟尚未走远,又化作鬼魂回来了。

    阙祤一身黑衣,身法又快,是以一直到和风轩外头,竟也没被人拦下。

    郁子珩房里的灯还亮着,里头影影绰绰地似有不少人走动,七嘴八舌或高或低的话音传来,搅得人心都提了起来。阙祤皱了皱眉,没耐心走楼梯,提气便要直接纵上三层。

    可人在半空中时,他又猛然觉得不对,闻听背后有极细的响动逼近,忙旋身向一旁躲过。

    才躲开那一下,面前又有东西递过来。这次阙祤看清了,来的是一条软鞭,比他以前见过的都要长,鞭身上并没有什么钢针倒刺之类的东西,使鞭的人似乎也没什么恶意。

    是谁?认错人了么?

    阙祤一时想不起这鞭法是出自寻教何人之手,仰着脸弯起身子躲过了第二鞭后,立刻使了个千斤坠回到地面上去了。

    云清从夜色中一点一点走过来,脸上温婉的笑意不见了,看上去竟有些冷。

    “云姑娘?”阙祤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一边快速朝她靠近一边道,“此处有埋伏,你当心……”

    话说一半,对着云清那张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清秀面庞,阙祤却再也说不下去了。隐约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现实有些残忍,他不太想相信。

    云清抬起手,缓慢地顺着自己耳后的一缕长发。

    随着她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周遭的假山后头,大树枝叶当中,和风轩一侧的阴影里……那些平时不被人留意的地方,都有人走出来。他们个个身形精壮,动作敏捷,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密不透风地将阙祤围在了当中。

    阙祤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郁子珩啊郁子珩,我到底还是……输给你了。可你既知我会心甘情愿地回来,又为何还要让这些人来和我斗上一斗?你是不是觉得,你在我心上插的那一刀还不够深?

    “执令使,”云清淡淡道,“这些隐卫是教主精心培养多年的高手,你看到的是这些,还有你看不到的,你一个人是斗不过这许多人的。教主的意思你明白,能和气地解决,我们就不要动手了吧?”

    “隐卫?”阙祤抬头看过来,“既然有这些人在,为什么兰修筠打上门时郁子珩不喊他们出来?”

    云清没答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好像在反问,你认为是为了什么呢?

    然而这一刻她不说阙祤也懂了,只是仍旧想不通,若郁子珩因此连命都丢了,强留下自己又有何用?

    云清为他让出一条路来,“执令使,请吧。”

    一去一回跑了这么久,阙祤也着实累了,没力气也没心情再和这些人斗上一场,何况本就是他自己要回来的,也没打算走,那就更不必和他们动手了。阙祤没说什么,自嘲地笑了下,迈步走过去。

    身后立刻有人跟了上来,堵住了他的退路,其余人原地散开,倏然不见了。

    阙祤知道那些人并未走远,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看着自己而已。他想,郁子珩原来还有那么多事情瞒着他。转念又想,自己也从未跟郁子珩提起轻功的事,即使是两人过招之时,他也刻意掩饰,没叫那人看出过端倪来。

    起初那两颗想要靠近的心就是在这样的互相隐瞒和对彼此的猜忌中拉开了距离,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阙祤停下来,回头看向和风轩。

    所以今日这样,也不能完全怪郁子珩,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没错吧?

    “执令使为何不走了?”云清跟着他站定,问道。

    阙祤嘴唇颤了一下,半晌才有些落寞地开口道:“他伤得重不重?现下如何了?”

    云清一怔,神情慢慢软了下来,摇头道:“我一整晚都在外头等着,还不知教主情况如何了。”

    “里边那么多人,想来是不太妙了。”阙祤情不自禁地往回走了一步,“我能去看看他么?”

    两个隐卫伸手挡住了他。

    云清想了想,卸下了一身的防备,走近了些道:“执令使,教主只下了这样一道命令,便是……”她顿了下,又道,“这会儿程岳他们正忙着,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别过去了吧。等明日教主醒了,我去和他复命,自会帮你问问的。”

    阙祤放心不下似地将视线一点点收回,转回身道:“也只能如此了。”

    云清跟在他身后又走了一段,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道:“执令使,今日多谢你相救之恩。还有救了阿梵的事,他没来得及道谢,我也一并替他说了。”

    “左护法是这样想的么?”阙祤轻飘飘地道。

    云清被他堵得脸一红,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梵的脾气是怪了些,但却不是个分不出黑白的人。执令使没有害寻教、害教主的心,这一点等他闲下来好好想想就会明白,到时是要道谢还是要道歉,他自己都会看着办的。”

    那显然不是阙祤此时关心的事,便只敷衍道:“姑娘不必往心里去,我不过随口开个玩笑罢了。”

    云清却又道:“执令使向着哪一边,今日我们都看得分明,往后自当不会再多有怀疑。教主既有留人之心,执令使何不趁此机会顺水推舟?”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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