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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方寸存天地 作者:玄玄于书

    第3节

    郁子珩看着他双颊上泛起的微红,觉得这人难得多了几丝人间气,本就不俗的容貌也愈发耀眼了起来。他无奈笑了笑,伸手想要把酒壶从对方手里抢下来,“好了,我答应你,等你助我顺利练成了‘博元修脉’的第一层,我亲自带你四处玩玩,怎样?”

    阙祤死死抓着酒壶,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不信。

    郁子珩头疼。

    阙祤嫌他烦,两口把这一壶酒也喝完,站起来想要坐得离他远一点再继续。可也不知是不是许久未曾喝酒了,酒量竟比从前差了许多,他才站起来,就感觉头一阵阵发晕,面前的东西也都出了重影。

    见他晃了两晃就要跌倒,郁子珩忙站起来把人扶住,“不让你喝那么急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

    阙祤推他,手上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给我……酒……”

    “给你给你,在楼上呢,我带你去拿。”郁子珩连哄带骗地拖着人往外走,把他一只手臂甩到自己肩上,帮他撑着身体,自然而然地单手扶住他的腰,“大男人家,怎么瘦成这样?”

    阙祤身高不及郁子珩,兼之酒劲儿上来后双腿发软站不直,这种手臂被架那么高的姿势就怎么都不舒服。他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动作就更大了,嘴上嘀嘀咕咕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再不老实我要打人了!”郁子珩带着他才走到珠帘处,被他闹得没办法,一边假意吼了他一句,一边暗自感叹自己脾气是真不错。

    阙祤背脊挺了一下,忽然不闹了。

    “这就乖了。”郁子珩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奏效了。

    “嗯……”阙祤低吟一声,身体迅速弯下去,一只手抓住面前的珠帘,另一只手费力地从郁子珩肩上抽回,抵在胃部。

    郁子珩下意识接过他下滑的身体,直接将人横抱了起来,“自己一身病还不在意,才好了几天,这么喝法,不难受才怪。”

    许是不舒服得厉害了,阙祤安安静静地动也不动,慢慢闭上迷蒙的双眼,皱着眉往郁子珩怀里缩了缩。

    淡淡的清爽气息靠过来,郁子珩晃了下神,差点被台阶绊到。他低头看了眼不断发出隐忍的呼痛声、平日里表现得无比坚强醉酒后却尤为脆弱的人,心里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感来。

    是……同情吧。

    对他,也对多年前的自己。

    郁子珩想起他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骄傲与倔强,还有不得不屈从时的无助与愤怒,这些情绪他表现得都不明显,却在自己心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这个人,阙祤,让自己想到了许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想起了那时的自己孤单绝望的感觉。

    抱了阙祤上楼,将他放在床上,为他褪掉外衫鞋袜盖过被子,郁子珩一个人耐心地做着这些,一点想要叫人来的意思都没有。

    今夜也想静一静,不想讲话,不想别人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

    阙祤蜷着身子,一只手死死攥着被角,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哼,显然依旧不舒坦。床所对着的地方是一扇极其宽大的窗口,没有窗扇,只有一层薄薄的纱幔遮挡。皎洁的月光透过纱幔洒在他脸上,郁子珩瞧见,他双颊上才浮上来没多久的红晕已褪了个干净,苍白更甚初见。

    发了一阵呆,被阙祤翻身弄出的声音打断,郁子珩捏了捏眉心,走到桌边去摸了摸茶壶。

    壶身还是温热的,应该是那些婢子离开前才换过的。郁子珩取过杯子倒了一杯水,又折回到床边坐下,拍了拍阙祤的手臂,轻声唤道:“阙祤,醒醒。”

    阙祤根本分不出精力来理他。

    郁子珩只好又凑近了些,将人直接给拉了起来,“醒醒,把温水喝了,你会舒服些。”

    阙祤紧闭着眼睛,随他怎么叫也没反应。

    “让我伺候你,你可真是荣幸。”郁子珩咬牙嘀咕着,从他身前挪到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强行把那一杯温水给灌了进去。

    阙祤咳了几声,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扫了郁子珩一眼就又闭上了,身体朝旁边滑去,再次蜷成一团。

    “还疼么?”郁子珩忍不住问了一句。

    阙祤似乎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又痛得厉害了。

    郁子珩摇了摇头,扬手把水杯朝桌上丢去。

    杯子打着旋飞回水壶边上,发出低低的碰撞声,却没有歪倒。

    “难得碰上我发善心的时候,你就好好感激我吧。”明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进不了阙祤的耳朵,郁子珩还是如此说道。他将阙祤身上的被子向下拉了拉,拿开那抵在胃部的骨节分明青筋必现的手,在他重新按上去之前将自己的手放上去,用了内力帮他一下一下小心地按揉。

    这带着点热度又力道适中地按揉很快见了效,阙祤起初还扒着他的手,没过多久两只手就服帖地垂了下去,皱起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来,不下一盏茶时分,呼吸也绵长起来,终于是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又多帮他按了一阵,郁子珩才收回手,把被子重新拉上来,一个人出了门。

    清风,白月,鸣虫,夜色正好。

    可惜郁子珩没心情欣赏这些,他沉默地看了一阵远近的山石树木湖泊亭阁,双拳一点一点握起,终是忍不得,纵身从听雨阁上一跃而起,运轻功鹰隼一样疾掠了出去。

    鬼魅一般奔了一大圈,胸中积滞的郁气才总算驱散了些,他轻飘飘地停在镜水湖的湖心凉亭上,竟没惊动半个来回巡视的教中弟子。

    此处正对着阙祤的听雨阁侧身,虽有些距离却不算太远,加上凉亭建得也高,以郁子珩的目力,站在这上头竟能看到那纱幔后的人隐约的轮廓。

    若是房里点着灯,是不是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郁子珩在亭檐上坐了下来,轻叹道:“阙祤,你许就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救命之恩

    “小子,别睡了,起来把药喝了。”

    迷迷糊糊地,这声音传进耳朵里,有些上了年纪的沧桑味道,又满含慈祥。阙祤费力地掀开眼皮,半天才看清楚床边坐着的老人,哑着嗓子道:“陈叔,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早什么早,你看看外边日头都多大了?”陈叔掀开他的被子,从床头的矮柜上端过一碗深褐色的汁液,“把这喝了。”

    “那是什……”他坐起一半,就感觉头疼得快要裂开,抽了口气,下边的话没说出来。

    陈叔摇了摇头,眼里又多了几丝心疼,“小子,我知道你心中难受,但是日子是这样,你总要过下去不是?你身上有多少毛病自己不清楚么,何故还要这般喝酒作践自己?”

    阙祤总算坐起来,微微笑了笑道:“一不小心酒喝多了些,陈叔别气,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陈叔撇嘴,“我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我自己的身子。”

    “那是什么药?”阙祤从他手里接过碗来,“我以为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不用再喝药了。”

    陈叔道:“你身体里积攒了一些毒物的毒性,长此以往必要腐蚀你的心脉,不除不可。然而你中毒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毒素潜伏得深了,过了最佳的逼毒阶段,想要除去并不容易,我便弄了这碗药,帮你把渗入经脉穴道内的毒都给你引出来。”

    阙祤:“……”

    “怎么?”

    阙祤干笑,“陈叔,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这不是闹着玩,对于现在不能运功的他来说,毒潜伏下去反而是好事,不然引出了毒又不能逼出体外,那罪可是够他受的。

    “好什么好,晚一天逼毒,你的五脏六腑就要多受一分伤害,你就那么嫌自己命长么?”陈叔厉色道,“喝了!”

    “可是我……”

    “逼毒的事不用你操心,”郁子珩从外面走进来,“陈叔既然把药给你送来了,那自然是后边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阙祤抬头看着他,宿醉后的憔悴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什么安排?”

    “我来帮你逼毒,就当是提前给你的助我练功的报酬,行不行?”郁子珩扬了扬下颌,“凉了药性就不足了,快趁热喝。”

    阙祤怔了怔,就那么干瞧着他,没了下一步动作。

    “快喝!”陈叔催促,“教主肯帮你,你还不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阙祤这才回过神,迟缓地答应一声,把那碗极苦的药给喝了下去。

    陈叔接过碗站起来,又递了杯水给他,“今儿你且空腹一日,要不吃进去的东西准保也会被你吐出来,折腾得你更难受。为了多清出些你体内的毒,我药下得猛,估摸着这就要见效了,你随教主下去准备着吧。”

    “怎么准备?”阙祤喝完了水,觉得嘴里没那么苦了,才扶着昏沉沉的脑袋从床上下来。

    有了郁子珩的吩咐,那些婢子在阙祤起身前都不敢进来伺候,柜子上丢的外衫还是昨晚郁子珩扒下来的那件,阙祤顺手拿过来,披在身上。

    “……老老实实坐着就成!”陈叔往外走,“逼完了毒要泡药浴,我去叫人烧水准备药材。”

    阙祤把散乱的头发草草拢到一起,用发带简单束了起来——发带还是当初在长宁宫的时候莲儿给的,他从前习惯了就那么随意地披散着。跟在郁子珩身后下楼,阙祤才迈出两三个阶梯,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不走了。

    郁子珩回过头来,“怎么了?”

    阙祤有些尴尬地躲闪着他的目光,“那个……昨晚上我……”

    “喝多了。”郁子珩直白道。

    阙祤:“……”

    郁子珩笑笑,“放心,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没怎么闹人,酒品还不错。”

    阙祤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可惜什么也没想起来,“是你叫人送我回房的么?多谢……”

    “你还真谢对人了,”郁子珩继续往楼下走,“是我亲自送你回房的。”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便只跟着他继续往下走,阙祤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经过昨晚醉酒的那件事,与郁子珩的关系一下子就近了许多一样。是自己无意中说了什么能得他信任的话了?有可能是什么呢?阙祤专注地思考着,刚够到下一级阶梯的腿不知怎地打了个颤,脚步一个不稳,差点扑到郁子珩背上。

    郁子珩敏捷地侧过身体,这本是本能的反应,不想这样一来阙祤失了阻挡,竟险些从他面前擦过,滚到楼下去。他又迅速伸出手来拉住阙祤的小臂,无语道:“我说你挺大个人了,走路能不能专心点,还没过了摔跤的年纪么?”

    “抱歉……”阙祤眉头轻蹙了一下,感觉心在胸膛里毫无章法地疯狂跳着,紧接着四肢百脉都开始疼了起来。

    郁子珩瞥见他额角迅速聚起的冷汗,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了,“陈叔说得没错,这药效当真快。”

    阙祤咬着下唇,只感觉身体阵阵发虚,已没力气和他多说半句话了。

    郁子珩扶住他,“快着些,趁着药劲没过。”

    刚开始阙祤还能在他的搀扶下走几步,等到好不容易走到一层时,他的双腿几乎已经不会迈步了。冷汗大颗大颗地从他的额角滚落,很快便湿了鬓发,脸色雪白的一片,下唇都给他咬出了血。

    郁子珩猜想这毒发作起来必然要比他昨日闹胃痛要严重得多,然而这会儿他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果然这家伙还是醉酒之后才会变得坦诚一点。他半扶半抱地带人进了一层宽间,将他放在了平日里为了练功而准备的软垫上。

    阙祤才坐在那里,身体就向一旁倒去,根本无力支撑。

    “再坚持一下。”郁子珩盘膝坐在他身后,将他身体扶正了些,提掌抵在他背心上,把真气送了进去。

    阙祤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

    内力沿着阙祤身上的各大经脉与要穴游走,慢慢将毒都逼到了一处,无处可逃的毒素在他胸口四处乱撞,搅得他胸闷难耐。

    身上的疼痛一点点淡去,只在郁子珩真气所经之处留下一股火烧般的灼热感,阙祤在心里暗暗感叹,郁子珩的内力当真霸道至极。

    积聚的毒素最终总算找到出口,阙祤连着呕出好几口血来,胸闷的感觉才不见了。随着郁子珩撤回内力,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郁子珩接住了他。

    “教主,不可!”一声大喊过后,一串脚步声匆匆朝这边靠近,林长老人未到声先至,“教主且慢,此人暂不可救!”

    仿佛已经睡着了的阙祤被他这一喊弄得精神了些,想坐直身体却使不上力气,脸上满满都是疲惫之色。

    郁子珩叹了口气,在他肩上轻拍两下,低声道:“你歇着,别急,反正他要骂也是骂我。”

    阙祤想对他道声谢,呼吸没调匀也说不出话来,只轻轻弯了下嘴角。

    林长老闯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本来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说,硬是让眼前的画面给堵了回去,脚步止在距离他二人七八步远的地方,再也前进不得了。

    “他现在气没倒过来,我不敢乱动,不能给林长老请安,您老别生我的气。”郁子珩对林长老颔了颔首。

    林长老呆呆道:“不气,不气。”

    见他一直盯着躺在自己怀里的阙祤看,郁子珩也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平日里看着挺倔强又有那么点不近人情的家伙,笑一笑不也不一样了?你看,林长老都舍不得说你什么了。”

    阙祤闻言不自在地垂下眉眼,竟有些无措了。他此时安静地靠在郁子珩怀里,两鬓的发因为被汗水打湿而紧贴在脸颊颈侧,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因了郁子珩这句玩笑话忽而泛上几许绯色,衬着挂着点滴血迹的唇角尚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浅笑,端地是说不出的美。

    跟在林长老身后的祝文杰赞叹道:“上次我说的那四个字,教主说执令使听了要跟我急,那我换上一句‘惊为天人’,总该没有错了吧?”

    尹梵抱臂道:“过得去。”

    阙祤脸上更加挂不住,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被他们俩这么一打岔,林长老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一跺脚道:“教主你好糊涂啊,你道他是什么人,怎可为他浪费功力?若是个知恩图报的便也罢了,将来反咬咱们一口,教主又当如何?”

    郁子珩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林长老,这人我救也救完了,这些问题,且留着以后再讨论吧。”

    阙祤一口气缓得差不多了,略显吃力道:“教主救命之恩阙祤不敢相忘,有用得到属下的地方,属下自当全力为之。”

    郁子珩没应他的话,抬头看林长老,“您听见了吧?”

    林长老刚要说他说的话不可信,就被人从旁撞了一下。

    ☆、陈年旧事

    这听雨阁的一层被分成了两边,一边便是郁子珩帮着阙祤驱毒的地方,平日里练功用的;另一边单隔了出来,作沐浴间用。

    陈叔就是从沐浴间那边出来的,撞了林长老之后,无知无觉地走到阙祤面前,矮身捏住他的手腕,片刻后捋着自己的小山羊胡点头,“很好,很好,教主的功夫果然了不起。水已经备好了,你这便去泡药浴,里头余毒所剩不多,无需再运功逼毒,每日一次药浴,半月之内也就全好了。”

    “多谢陈叔。”阙祤微侧过头对身后的人道,“教主放属下靠一边歇着就好,等属下有些力气,便过去泡药浴。”

    陈叔一瞪眼,“等什么等,水热才管用,这就去!”

    “你听陈叔的准没错。”郁子珩一把将他抱起,“你叫我放你靠一边歇着,那我正好把你放浴桶里歇着不就行了么?”

    阙祤一时有些慌,“教主……”

    “行了,”郁子珩含糊道,“又不是第一次抱了,还拘谨个什么劲儿?”

    “什么?”正慌乱的阙祤没听清。

    郁子珩眉开眼笑,“没什么。”

    尹梵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祝文杰看戏似地笑得开心,只有林长老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道:“老陈你个老王八蛋,就知道和我作对!”

    陈叔哼着小曲从他面前走过,余光都没赏给他一个。

    进了沐浴间,郁子珩先把阙祤放在了一旁的宽木椅上,伸手去解他腰带,“你不惯给那些丫头们伺候着,只好我这个教主亲力亲为了。”

    阙祤微微偏了头,用力抬起手,却还不等触到郁子珩的手臂便垂了下去。他不自在得脸都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教……教主,还是……”

    这时陈叔跟进来,不紧不慢地道:“教主直接把他放进去就好了,不必非要褪下衣衫。”

    郁子珩:“……”

    阙祤抿了抿唇,“有劳教主了。”

    郁大教主很是尊老,被调侃了也不敢对陈叔怎么样,便瞪了阙祤一眼,道:“陈叔可别多想,我就是想起他昨晚上喝多了没沐浴便睡了,这不让他一道洗了么。”

    “教主倒是心细。”陈叔又抓了两把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材丢进宽大的浴桶里。

    “……”郁子珩觉得他又在噎自己,干咳了一声把再一次被自己扒掉了外衫的阙祤抱起来,动作不大温柔地丢进了浴桶里。

    呛了水的阙祤:“……”

    郁子珩看着他只有一颗脑袋露出水面,头发糊了一脸,还不忘斜眼瞪自己,不由哈哈笑了起来,“你看,这不是好多了么?平日里不要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忍着敛着,你是不知道,你喝醉的时候可要率性得多。”

    阙祤微有些怔愣,身体又向下滑了滑,嘴巴都没入水里,就留个鼻孔进出气。

    鼓捣药的陈叔瞥见了,道:“你是不是恨你的鼻孔没有长在头顶上,这样你整个人就可以都没进去了。”

    阙祤:“……”

    把其余的药都倒进阙祤的浴桶里,陈叔走到沐浴间门口向外看了看,没看到林长老,这才满意地晃着脑袋点点头,“林当老混球滚蛋了,哼哼,一天天闲得没事做,哪儿都落不下他!”

    阙祤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明白。

    郁子珩小声道:“他在说林长老。”

    阙祤默默地想,原来那个老是针对自己的老头名字叫林当。

    陈叔回过头道:“我还得去配几副药,教主,你就在这边陪着吧。水稍凉了就舀出来一些重新换上热的,让他泡足了一个时辰再出来。”

    郁子珩搬了个小板凳在阙祤的浴桶边上坐下,“好。”

    等陈叔出去了,阙祤才重新坐直了,道:“今日教主为了属下浪费了不少功力,不如先回去歇着吧,属下自己也可以的。”

    “一早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与我倒是没这般客气。”郁子珩无聊地用葫芦瓢搅着浴桶里的水,“我知道你平时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是不想被我们这些突然闯入你生活的人看得太透了解得太深,我不能说这是错的,不过你可以试试看放开一些,说不定能收到不一样的效果。”

    阙祤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旋即松开,片刻后才道:“也不尽如教主所说,这大概……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而且,当说我闯入了你们的生活才是。”

    “能听你说出这句话便是不易了。”

    见郁子珩还要继续说什么,阙祤不想被他问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先他一步开口道:“我看陈叔似乎不太喜欢林长老,他们二人有过节么?”

    “终于开始对我寻教的事好奇了?”郁子珩一边舀出两三瓢浴桶里的水到一旁的空桶里,又从另一边盖了盖子的热水桶里舀水加回浴桶里,“嗯,这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阙祤没说话。

    郁子珩道:“这事情要说起来那得追溯到四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他们二人还都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陈叔有一个很中意的姑娘,但那时他只是个药铺的学徒,那姑娘却是个大家闺秀,他便一直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迹。”

    后边的事阙祤大抵猜到了,却也没有出言打断他,仍是静静听着。

    “后来陈叔被他的师父派出去到另一个海岛去找珍奇的药材,他的师父年纪大了,最满意的便是他这个既聪明又有仁心的徒儿,便说等他回来了,就把那药铺传给他。”郁子珩看了眼阙祤平静无波的脸,继续道,“陈叔很高兴,临行前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那位姑娘,说等他回来继承了药铺,便要去姑娘家里提亲。姑娘本也对他有意,满心欢喜地应了下来,还在他走的那日偷偷来送他。”

    这岛上天气炎热,这般泡在热水里时间久了还真有些受不住,力气恢复了不少,头却有些犯晕。阙祤捧水洗了把脸,顺势抹去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闭目靠在浴桶边沿。

    解暑的凉茶早就备下了,郁子珩起身走到放茶点的地方,把茶壶茶杯都拿过来,倒了一杯递过去,“过了三个月,陈叔总算回来了,他匆忙把药材送回药铺,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惦记着要去见那位姑娘一面,却在路上便听说了那位姑娘已嫁做人妇的消息。”

    阙祤听到他倒茶的动静,睁眼瞧见茶已经递到了眼前,道了声谢接过来。微有些清凉又带着甘甜味道的茶水喝进去,让他舒服了不少,也有心情多说上两句话了。他双手捧着凉丝丝的茶杯,道:“嫁的正是林长老?”

    郁子珩浅啜了一口茶,嗯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这事要怪也是怪那姑娘没能信守誓约,怪不到林长老头上?”

    “女子不同男子,自是多了许多的不得已,我一个局外人,不作妄论。”

    郁子珩笑笑,“你倒是会说话。”

    “然后呢?”阙祤问道。

    “若陈叔与林长老是不相识的陌生人,那倒不妨闹上一闹,可他们两个人偏生又是称兄道弟的关系,这便不好办了。”郁子珩轻轻晃了晃茶杯,“陈叔的父亲很早便意外过世了,打那之后母亲的身体就不太爽利,他家里全靠着远近亲朋帮衬着,出力最大的便是林长老的父亲;后来林长老的父亲不知害了什么急症凶险得紧,也是陈叔两日两夜没合眼,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地把一条人命给抢了回来。因而得知心上人嫁的是林长老时,陈叔可说得上是心灰意冷了。”

    阙祤喝干了凉茶,眼睛有意无意地又瞟向茶壶,“既然是好兄弟,林长老又为何要横刀夺爱?”

    郁子珩留意到他的动作,接过他手上茶杯放下,“一次不能喝太多,当心淡了药性。”

    阙祤揉揉鼻子,舔了下嘴唇没应声。

    “林长老并不知他与那姑娘中间的那些事,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那么答应了。”郁子珩道,“姑娘的兄长先天不足,多年药物也未能调好,后来竟是卧床不起了,家里便急着为他冲喜。说来本该是为他娶一房媳妇的,可一是他整日清醒的时候甚少,二是他这情况远近都知道,也没哪家舍得把姑娘嫁过去,便只好苦了他那妹子了。”

    阙祤惋惜地叹了口气。

    “陈叔有苦没处说,一次喝多了便到林长老那里大闹了一场,林长老才知道他们二人早已私定了终身,那时的心情可谓是复杂了。酒醒后陈叔惊觉这样做岂不是要害了那姑娘,又赶着去解释去道歉,林长老却说不在意,表示自己会对结发之妻好的。”

    阙祤见他一副没说完的样子,道:“后来又有变故?”

    郁子珩点了下头,“林长老这保证一直留在陈叔心里,没等这话在他心里凉了,那嫁过去的姑娘竟先他兄长一步去了,那不过是到了林府的第二个年头。”

    ☆、无心之举

    林长老的脾气秉性阙祤不敢说十分了解,可这段日子下来也能摸出个七七八八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会怜香惜玉哄女人开心的人,也难怪林夫人会早早辞世,多半是郁郁而终了。

    “林夫人嫁过去后身子便大不如前,直到过世也没给林家留下一男半女。”郁子珩又帮着阙祤换了小半桶的热水,“那时陈叔日日到林府去叫骂,林长老纵是于心有愧,也给他骂出了三分火来,两个人打那之后就争吵着过了这么一辈子。”

    阙祤又抹了把脸,觉得自己皮都要被泡皱了,“陈叔便一直未娶?”

    郁子珩点了下头,“林长老也未再续弦。”

    “斗来斗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无聊。”阙祤道。

    郁子珩本还等着他问后来两个人为什么都进了寻教,可阙祤却没再问,他也就不好自顾自往下说,当下将话题转到别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起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郁子珩站了起来,“行了,出来吧。”

    已经昏昏欲睡的阙祤闻言立时清醒了不少,扶着浴桶边沿缓缓起身,道:“我能再喝一杯凉茶么?”

    郁子珩好笑地摇摇头,只帮他倒了半杯凉茶,“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你刚从热水里出来,还是别喝太多为妙。”

    “多谢教主。”阙祤捧过茶杯,像是怕喝完了就没了一样,小口小口地抿着。

    郁子珩越看越想笑,便把视线转向别处,无意间瞥见他的右肩,一时又定住了。

    白色的底衣被水浸透,紧紧地贴在他瘦削的身体上,肩头有什么图案透过衣衫显现出来,可惜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阙祤还没从凉茶已经没了的遗憾中回过神,很是不舍地看了眼空杯子,刚想跨出浴桶把杯子送回去,一抬头就对上了郁子珩专注又好奇的目光。

    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阙祤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半偏过身体咳了一声,“教主……”

    郁子珩轻挑了下眉,从他手里拿回茶杯,“是什么?”

    “只是一团刺青。”阙祤从浴桶里出来,背对着他。

    煦湖岛虽说很大,可到底不及中原地广物博,这刺青一物,郁子珩便是只在书上读到过,自己则从未亲眼见过的,煦湖岛上也没人有这门手艺。他这边惦记得心痒痒,那头阙祤却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他便不好多问。放下杯子,顺手从墙边的木架上拿了张长毛巾披在阙祤肩头,郁子珩道:“刚离了热水,当心着凉。你先把湿衣换下来,我去陈叔那边问问,看你还需不需要再用什么药。”

    目送他出去了,阙祤抓着毛巾的一角,有些头疼地在宽木椅上坐了下来。

    和寻教的人走得近了,到底是好是坏,如今他说不准了。这的确可以让他在这里的日子好过一些,可受了他们的恩惠,与他们生了情分,日后再要走,怕是不需要他们强留,便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了。

    他用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长长叹出了一口气来。

    按照陈叔的吩咐,阙祤每日都要泡上一个时辰的澡,早晚各一次药,半个月后,真地觉得身体轻便舒服了许多。

    陈叔最后为他诊了脉,告诉他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干净了。阙祤很是感激,但他向来寡淡惯了,除了多谢二字,旁的什么也说不出。陈叔也不在意,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成功帮他除了毒,看向他的目光里仍是隐隐含着担忧与怜悯。

    阙祤的卧房里有一面书墙,读书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每日习惯地到外头转上一圈之后,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从前他对这东西半点兴趣也无,心思都耗在了照看两个弟弟和报仇上面,从未在读书上用过功,如今倒像是要把过去浪费掉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

    只是这边的书不似中原那边那么多的经史子集,而是民间故事多些,记载了岛上的人们生活发展的种种趣事。这地方的文化看上去与中原是同宗同源,可又为什么会单出这一枝来?阙祤没找到能解释这一疑问的书,寻思着下次见到郁子珩可以问问他。

    他正捧着本书细细琢磨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上来,听上去比常客郁子珩的重了不少。阙祤放下手上的书,从书桌后头站起来,走出了他那被屏风隔出来的小书房。

    刚转出来,就看到林当面色不善地上得楼来,阙祤心说麻烦来了。

    林当看见他,眸色闪了一下,随即倨傲地扬了扬脸,道:“寻教不养无用之人,你在这里住了也快两个月了,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你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了?”

    阙祤微微颔首向他施了一礼,道:“林长老请坐,有什么吩咐,属下自当听从。”

    林当大摇大摆地坐下了,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桌上茶盏处瞟了瞟,“你说我寻教总坛里有不少长宁宫的探子,你还说孟尧告诉你会有探子来找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探子还是没有动静?”

    阙祤从前也是被人伺候的那一个,还真没有给别人端茶倒水的自觉,没看到一样垂首站在一边,道:“属下不是孟尧,也不是探子,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你!”林当老脸一沉,声音不由拔高了些,“是不是早就有人找上了你,你却在替长宁宫的那群混账隐瞒?”

    阙祤依旧不咸不淡地道:“林长老有此怀疑,原是合情合理。”

    林当被他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正要开骂,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丝动静从卧房的纱幔外传进来。他当即神色一凛,飞速起身朝那边掠去,还不忘极快地瞪向阙祤,好像在说:这下正好让我撞了个现行,我看你还狡辩!

    阙祤一脸的莫名其妙,心里也好奇,举步跟了上去。

    外头的人背对着纱幔站着,身形颀长,不知怎地看上去有些眼熟。不过这会儿却不是细思量的时候,林当单手扯过纱幔,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袭上那人背心。

    那人向旁躲了半步,伸手架住林当的手臂,道:“林长老慢着些,此处不甚宽绰,谁掉下去都不大好看。”

    林当一愣,手顿住了,半截纱幔飘飘悠悠地落在他头上,看上去着实有些滑稽。

    阙祤又倒退了两步,微偏过头掩去嘴角的笑意。

    林当胡乱地把纱幔拽下来掷在地上,怒道:“教主,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想起好久没练轻功了,可别再给荒废了,就跑了几圈。正巧跑到这里累了,过来歇歇脚。”郁子珩面不改色地扯着谎,笑得一脸诚恳。当然,他不能说自那晚看到阙祤喝醉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后,就习惯了有事没事到湖心亭上头坐坐,朝这边看上一会儿。正好远远给他看到了林当进来,才赶着来给阙祤解围。

    林当脸上都快黑出了炭,强压着火气道:“那教主可是听见我适才问他的话了?”

    郁子珩用眼神询问阙祤。

    这样的交流看在林当眼里,几乎让他气昏了头。

    可还不等他宣泄一下自己的不满,就听到阙祤硬邦邦地道:“林长老是来问属下长宁宫的探子怎么还没找上属下的,不过这个问题属下解答不了。林长老,下次您若是有事情要问,烦请您叫人来知会属下一声,属下自当前去回话,不敢劳烦林长老亲自跑这一遭。”

    郁子珩略显尴尬地蹭了下鼻子半转过身,心说这软柿子一样的家伙脾气还挺大。

    林当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对自己的不请自来而感到不悦,就像是只野兽一样,对侵入自己领地的外来客亮出了爪牙。然而这却不是令他最生气的,他气的是郁子珩就在旁边,明明也听出了话外音,竟然对此不置一词。林当气得胡子都在乱颤,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教主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看来是我闲操心了,罢了,罢了!”他说着,踩着极重的步子下楼去了。

    “林长老,我真地只是来歇脚的,这就要走了,您接着问……”郁子珩趴在围栏上对下边气呼呼走远的林当道,直到他头也不回地转了弯,才转身靠在栏边,无奈看着阙祤,“全教上下就属他脾气最不好,你何苦偏要惹他?”

    阙祤回到里间,倒了两杯茶,自己拿了一杯坐到一边,全然不在意地道:“林长老看上去也不单是生我一个人的气。”

    郁子珩:“……”

    “教主为何没有替林长老责怪我?”阙祤盯着手上的茶杯,淡淡问出这句话。

    郁子珩沉默了片刻,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桌边,在阙祤为他倒的那杯茶前站定,伸出两根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道:“林长老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是真地不知道答案么?”

    ☆、远近亲疏

    阙祤盯着从杯子里升腾起来的热气,没说话。

    郁子珩隔着张矮几坐到他身边,抬起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摆明了是要长谈,“我知道你不喜欢与人有过多接触,连个丫头都不许靠太近,你不告诉林长老,便是气他不管不顾直接闯进来了是么?虽然我也算是个不速之客,但好歹是为了给你解围而来,就不能给我个面子?”

    说来不声不响便进自己卧房的,林当并不是头一个,可自己独独对他意见这么大,想来还是因了他的态度。不过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流浪客,冷静下来想一想,这脾气发得倒也没几分道理。阙祤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矮几上,道:“此中缘由,不消我说,想必教主也清楚吧?”

    郁子珩眉眼放柔了些,挺直的脊背也放松下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长宁宫那边最想知道的许就是我这‘博元修脉’是怎么个练法,所以如果我还没有正式让你助我练功,他们的探子就不会找上你,你是这样想的,是么?”

    阙祤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而后又闭上了。

    郁子珩:“……”

    阙祤微低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心里怎么想,但说无妨。”郁子珩道。

    又斟酌了一阵,阙祤才缓缓道:“我本来想说,那不如从今日起就让我来助教主练功,引出个把探子来,擒住了给教主和林长老问话好了。”

    “这也是个主意,且还是以后必然要走的一条路,”郁子珩不解,“为什么又不说了?”

    阙祤又不做声了。

    这次郁子珩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刻意引着他说出来,了然于胸一般地道:“你是担心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我会怀疑你是顺水推舟,故意让我同意共同练功一事,从而对你心生芥蒂?”

    阙祤的眸子在那一瞬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若不是郁子珩一直紧盯着他瞧,一定会错过他这个反应。

    郁子珩轻松地笑起来,“我倒是没往那边想,也没急着要抓探子,要不是林长老今日提出来了,我差点都要忘了还有这一档子事。”

    阙祤微怔,“那为什么……”迟迟没提练功的事?

    郁子珩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撇了撇嘴,“那不是看在你毒才解了没多久的份上,想着让你多休息一段时日么,你当我一直防着你呢?”

    “也不是什么劳心劳力的事。”阙祤低声道。

    郁子珩:“……”什么叫好心没好报。

    见他一副气堵的样子,阙祤起身恭敬行了一礼,道:“属下失言,教主见谅。”

    “得了得了,你看看你,就和你开不得玩笑,这还说着话呢,怎么突然又生分起来了?”郁子珩喝干了茶,也将茶杯往旁边一放,“我知道你急着助我练功是心存了报答我请陈叔为你解毒的这份恩情,不过阙祤,人与人之间相交是不能这样一笔一笔算清楚的,你明白么?”

    阙祤不点头也不摇头,在他心里,与这些人的界线尚未抹去。

    郁子珩好气又好笑,“行,你精神这么好,说练咱们今日就练。正好我也应承了你练成了第一层就带你到外头走走,看你整日憋在这里闷闷不乐的,那就抓紧着些吧。”他说着,站起来向外走,示意阙祤跟上来。

    阙祤跟出了几步,道:“什么时候说过的?”

    “……”郁子珩咬牙,“你喝醉的时候!”

    二人刚从听雨阁上下来没走出多远,便见云清朝这边走来。她脚步迈得极快,看得出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可面上依旧是平平和和的,不见半分心急惶乱。

    “教主。”走到近前,云清向郁子珩福了一礼。

    阙祤知道她这是有要事要禀报给郁子珩知晓,当下也不等他二人开口,便自觉地走到一边去了。

    郁子珩也没拦他,待他走远了些,问云清道:“什么事?”

    云清压低了声音道:“追风使加急,白玉郡分坛今日破晓时分被人偷袭了。”

    郁子珩眉头倏地皱起,“伤亡如何?”

    “死伤不轻。”

    “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还不知,”云清从袖底取出一块染了血的帕子来,“只在墙上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记,被追风使拓了下来。”

    那是一朵娇艳欲滴的兰花,即使是被拓在了帕子上,也逼真得像开在了眼前一样;鲜血为底,把这本该清雅脱俗的花儿衬得妖冶异常,让人只看一眼便不由心中生厌。

    郁子珩攥紧了帕子,“通常会这么做的人,都不会只做这一票便罢手,看来我需要亲自去会会他了。”

    “属下去通知二位护法。”云清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郁子珩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攥在手里的帕子,眼中盛着的东西一点点深沉起来。他转身走到正蹲在水镜湖边上赏鱼的阙祤身旁,道:“练功怕是要往后推一推了,不过出行倒是要提前了。”

    阙祤歪着头看他。

    “收拾几件衣衫随我出趟门吧,具体的事情路上说。”郁子珩留下这句话后,一个人先离开了。

    阙祤回到听雨阁,便如郁子珩所说,简单地收了几件衣衫就下了楼,当然,他也没有旁的物什好收拾。

    到得楼下,祝文杰正好朝这边走来,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右护法。”阙祤颔首为礼。

    “执令使与我便无须这般客气了,”祝文杰走到近前,微笑道,“我看你与教主年纪相仿,他年长于我,不如我便唤你一声阙大哥可好?”

    阙祤心里是不愿和这里的人走得更近的,但人家好言好语地这样说,拒绝的话又怎么出口?他轻轻点头,道:“那倒是属下的荣幸了。”

    “我既喊了你大哥,你还与我见外?”说这话的时候,祝文杰脸上竟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阙祤心头微动,偏过了头,缓了片刻才轻声唤道:“文杰。”

    祝文杰心思何其灵敏,当下抱歉道:“可是我触及阙大哥的伤心事了?”

    阙祤敛去脸上不该有的表情,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弟弟。”

    祝文杰很是懂眼色,不再多问,“教主担心阙大哥找不到出总坛的路,特命我来接,随我来吧。”

    阙祤嗯了一声之后就再没了别的动静,一声不响地由他带着走。

    “阙大哥难道不好奇出了什么事么?”走出一段后,祝文杰又问道。

    他本就对这些事不甚关心,再者郁子珩听云清禀报时又没有阻拦他的避让,阙祤觉得他们也是有心防着自己的,便道:“不该问的事,还是少问为妙。”

    祝文杰笑起来,“阙大哥还真是个通透的人。不过教主既然要带着你出行,这事便是没想瞒你,路上他会说与你知晓的。”

    阙祤这次连应也没应,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又走了一段路,他渐渐发现了这里布置的巧妙。这地方园子套着园子,园子挨着园子,有些地方畅通无阻,有些地方则暗含了五行八卦的阵法。阵法又有难有简,变化千万,高深莫测。

    若不是有祝文杰带着,阙祤自问早就迷失在这假山林木所组成的阵法中了,看来这寻教当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踩着石板铺成的小径走过一片繁密的花丛,前方开阔起来。阙祤看到不远处有一块一人多高的、伸出双臂也难以环住的巨石立在那里,郁子珩和尹梵就等在巨石边上。一旁还有四匹高头大马,清一色的黑鬃白蹄,神骏非常。

    “你身子要紧么,可骑得马?”等他们走过来,郁子珩问阙祤道。

    虽说这是一句关心之语,阙祤还是不免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是被看轻了,伸手去拉了一匹马的缰绳过来,也不看郁子珩,道:“不妨事。”

    郁子珩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看他,直觉告诉自己阙祤心情不是很好,可他也想不出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是谁惹到了这位爷,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宽慰的话,便只道:“我该在决定之前问你的。”

    阙祤回头看了看那巨石,上头用大红的字龙飞凤舞的写着“寻教”两个大字,有几分张扬跋扈的味道。他低了头,掩去眼底忧伤——若当初的饮血教有这寻教一半的气势本事,结局或许便不一样了吧。

    “走吧。”阙祤翻身上马,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畅快地狂奔一番了。

    见他姿势非但没有丝毫的迟滞,还潇洒至极,郁子珩赞赏道:“好身法!”他说着,身体直接从地上拔起,转了个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背上。

    尹梵和祝文杰也先后上马,几个人正要走,忽然听到后头传来急急的呼喊声。

    郁子珩调转马头朝后看去,就见林当带着几个人脚下生风地往这边赶来。他苦笑着对阙祤道:“看来我们还是迟了一步。”

    ☆、笼中之鸟

    尹梵和祝文杰又从马上翻了下来。

    阙祤心里觉得烦,却也不得不下马,况且他还十分明白林当只怕又是因为自己而来,不妥善解决这个麻烦,这次出行可能就要泡汤。

    才要撒开四只蹄子跑个痛快就被人生生勒住,郁子珩□□骏马似乎都有些不高兴了,前后乱踩了几步,鼻孔直出气。郁子珩安抚地在他脖子上轻拍了两下,也从马背上跃下来,对刚好走到近前的林当道:“事出匆忙,本不想惊动林长老的,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多嘴,还劳您出来相送。”

    好像自打阙祤来了以后,林当的脸上就没有过什么明朗的色彩,这会儿他也是顶着一团煞气,对着郁子珩怒目圆睁,两颊松了耷下来的皮肉都在颤抖。他也不废话,干巴巴的手指指着郁子珩身后的阙祤,吼道:“教主要带这人出门?胡闹!”

    阙祤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决定将事情都交给郁子珩去处理。

    郁子珩本来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在听到林当口气不善的“胡闹”二字后,也板了下来。他尊重这些长辈,却不代表可以容得他人随意触犯到他教主的威严,于是眉头轻挑,冷声道:“自打我爹失踪,义父和我娘相继过世后,我就不曾胡闹过了。”

    林当还要吐出口的指责被这句话轻轻巧巧地堵了回去,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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