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4节
谷天骄笑。
喻承接着道:“就像有些人一见钟情,但到了过日子的时候,才发现价值观不同,合不久。”
谷天骄:“是吗,那我面你的时候,我亮没亮?”
喻承一窘,心想当时我心里正“当当当”忙做法事,头昏眼花哪儿看得清你!
他笑对谷天骄道:“亮啊,探照灯似的,亮过头把我推别的部门儿去了!”
谷天骄“噗”地笑出来:“今天我后悔了。”
喻承:“啊?”
谷天骄:“小项一拦,你就能打配合,绝对是销售人才!”
喻承心想,那不是见天听你们怎么坑蒙拐骗,训练出的条件反射么!
他嘿嘿笑。
谷天骄若有所思看着他,喻承被看得心里又响起“当当当”,下一秒就要唱出“only you……”时,谷天骄把桌上的纸翻出两张递给他。
谷天骄:“带笔了吧?咱俩一起做这个测试。”
喻承:“……这也行!”
谷天骄:“说了嘛,猜到你要来,十五分钟——开始!”
喻承傻乎乎掏笔,勾,完了加分数,再对照背后的答案。
谷天骄:“好了,我是‘孔雀’。你是什么?”
喻承把纸晃了晃:“我也是‘孔雀’。”
谷天骄抽出笔在纸上圈了圈:“哦不对,我是‘老虎’。”
喻承也圈了圈:“我也搞错了,我是‘考拉’。”
谷天骄:“……合着怎么着都跟我很搭,对吧?”
喻承:“……”
谷天骄:“说真的。”
喻承妥协:“好啦,我是‘变色龙’。”
谷天骄把他手里的纸抽了过去,喻承一愣,依样把谷天骄的测试纸抢过来。
谷天骄微微一笑:“还真是‘变色龙’。”
喻承:“……谷哥,你这个骗子!”
谷天骄那份测试卷上画了两只鸡,题目一道没勾。
谷天骄狡黠笑道:“你看到的是鸡,其实是凤,凤凤于飞,向你致敬!”
喻承:“……”
谷天骄微笑端详他半天,舒口气说:“虽说这个测试结果不是终生固定的,不过变色龙……反应灵敏,思维弹性大,外交型人才,适合所有需要高水准沟通的职位;同时对外界所有事物不具备忠诚度,善变,不好管理。建议‘无忠诚度’这件事,不要让你未来的老板知道。”
喻承一窘。
谷天骄笑道:“这么说来,如果陈骁炜能直接面试你,我就不担心了。”
喻承:“谷哥,你到底是什么啦!”
谷天骄笑呵呵站起身,把几张纸放茶水间旁的碎纸机里一绞:“一点十五,午觉时间结束,我带销售做游戏去!你路上小心。”
喻承:“……”
谷天骄平移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不过你放心,如果陈骁炜那关没过,哥接住你!去吧,阿龙。”
喻承:“……谢谢哥!骗子哥!”
谷天骄哈哈笑着飘远。
茶水间安静下来,外面办公区空地上涌出一大群销售,分团队围成小圈圈,做着醒瞌睡的小游戏。
喻承饶有兴致围观了一会儿,十分钟后,各团队纷纷决出游戏胜负。衣冠不整的年轻人们兴致勃勃喊“惩罚”,喻承凝神闭气,围观所谓的“惩罚”。离他最近的那一组,输的人是一男一女。人们起哄拱他们,女生无奈平躺到地上,男生趴她上面,做俯卧撑。
男生每做一个,女生被要求用尖叫拼写“roo”这个单词。
于是,男生每次压下,女生就大叫:“啊……哦……哦……嗯……”
大象的工作环境太剽悍,喻承不忍直视。
看外面,太阳还很烈。喻承想,反正没事,这个点儿,城西到城南的主路都堵得要死,冒死花三小时摇回去,不如坐等大象下班,还可以再跟谷天骄勾搭几句。
他在手机上跟小双聊扣扣,得到一个令他惊讶的八卦。正要深度挖掘真相,手机来电。
“你好,我是马佳丽。你走了吧?”
喻承坐正:“还没,就在八楼!”
电话那端静了一下才接着道:“bd部老板回来了,你如果有时间,就跟他聊聊,没空再约。”
喻承赶紧说有空有空,对方让他上十一楼。喻承扫了一眼自己的着装,算了,如果自己这身打扮让老板嫌弃,只怪命不好。
他到洗手间的大镜子前再收拾了一下,确认无误上楼。
十二怒汉这幢楼是租来的,六楼到八楼有内部楼梯相通,入门禁就可以到处窜。但九楼起,到十一楼,每一楼都是单独的门禁,没有工牌就寸步难行。
据大象透露,除了六楼外,越往上走,就越是公司的重要部门。这么说来,处在顶楼的bd部是核心之一。如果真能进去,喻承虚荣的小心肝会开心死,于是,他每走一步都在累积压力和憧憬。
上楼过程中,喻承接到另一个面试通知,来自雀巢。他很快挂了电话,打算一心一意先抢面前的胡萝卜。
十一楼门禁是宽阔的玻璃自动门,不像六楼需要人拉。马佳丽守在门里,隔着玻璃,意味难明扫了他一圈才开门。喻承识时务,朝她摇头摆尾套近乎,但马佳丽面无表情也不吱声,基本礼貌不顾,直接带他往里走。
十一楼的格局跟六七八楼没有本质区别,无非少了一块做游戏的空地。里面也是一整层打通,除了会议室和领导办公间外,用承重柱代替承重墙,东、南两大片工位区放眼望去,一眼望得到头。密密麻麻全是工作人员,只不过工位比销售宽敞得多。
东区敞开的工位区最后面,有两间相邻的独立办公室。头一间关着,深灰门牌上漆着白字:“资深总监,daniel deng”,没有中文名;后一间门半开,门牌上是“总监,> 马佳丽敲门进,脸上瞬间铺满春天般的温暖笑意:“will,他来了。”
喻承赶紧跟进,陈骁炜比照片上稍微再发福一点,看到他笑眯眯站起来打招呼,喻承微笑朝陈骁炜点头问好。
马佳丽见两人已迅速进入热络状态,笑道:“二位慢聊。”退出去把门关上。
面试还是老套路。
喻承把自己工作经历、专业知识和自身擅长的内容详述一遍。先前接受谷天骄面试时,谷天骄提到他以前兼任的职位,他说那是“小公司,就那点事儿”,重点讲“家里穷,我要脱贫致富”;但在陈骁炜面前,每一个兼任的职位都被他包装得不可思议,既富戏剧性,又具高难度。中心思想围绕他“细心,灵活,工作狂;善于社交,专业度高;为公司、为老板可以奉献一切”。
渐渐地,陈骁炜也像被侃晕了。
面试官被侃晕不是好事,这会被归因为面试者条理不清。但陈骁炜保持着微笑的风度,看看墙上的时钟:“我们聊了一个半小时,你挺能说的。我这个职位要求三年工作经验,你才工作一年,按道理讲……你有没有跟政府打过交道?”
喻承一愣,大脑飞转,说“有”,然后把他在劳动局跟三个科长的事说了一遍。但因为他顾忌“跟前老板撕逼”的面试大忌,不敢详细说。因此,看样子,陈骁炜依旧听得云里雾里。
陈骁炜站起身:“好吧,就你说的内容,我们还会调查你前几个公司,看看可信度。”
喻承一窘,十二怒汉前台发的标准简历纸上,要求填写历任公司的负责人及联系方式,他以为只是大公司装逼,走个过场。没想到真有这一出!工厂调查他不怕,虽然当时厌恶老板,但他是把人情粉饰漂亮后走的;可展会公司……那两个人绝对不会讲他好话。
陈骁炜打算送他出门,喻承心一横,扶住椅背:“老大,这件事,内有乾坤!”
陈骁炜惊讶片刻,笑了笑坐回去。
喻承再把他的烂摊子,以及劳动局那档子事儿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陈骁炜这才从云雾里出来,问:“那你工资的纠纷,解决完了吗?”
喻承赶紧说解决了,陈骁炜笑笑,眼神并不全信,又说:“我们部门主要是跟政府打交道,‘bd支持’就是杂家,有一部分工作需要给政府写总结文案。”
喻承心想,幸亏小哥我思虑周全!他从随身提包里抽出展会公司的杂志:“这本杂志,我是主编。编首语,还有里面的这篇、这篇和这篇文章都是我写的。”
陈骁炜接过翻了翻,笑起来,说:“我先留下看看,如果我这一关过了,你来上班还你;如果没过,辛苦你跑一趟,来拿。”
喻承谢完退出门。
由于这场面试袒露的内容超出喻承的想象力和可控度,纠结得大象他也不想等了。花了七十多块钱打车,一路晚高峰堵回家,七点多。他饭不想吃,患得患失开电脑上唰唰。
刚上线,谷天骄就发来句:“陈骁炜亮没亮?”
喻承:“谷哥你算命的啊!”
谷天骄:“亮了?”
喻承发了个摊手摇头的表情:“他时亮时不亮,一闪一闪的。”
谷天骄发来一个大笑。
喻承:“jerry姐姐好像很不待见我。”
谷天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喻承:“……”
沉默一会儿,喻承想到一个点:“谷哥,你既然知道陈骁炜下午面过我,能不能帮忙打听我过没过?”
谷天骄:“我跟他不熟。”
喻承:“哈?”
谷天骄:“所谓的内部推荐,是指针对职位要求,推荐自己认为称职的人。比方说招vc,我推荐了一个人,但不代表我就跟杨雨或戴维熟啊!”
这么说来,想要抱谷天骄的大腿也没用了。
可这个职位的offer,抛开陈骁炜的判断不说。横在喻承面前的,首先有一个敌意明确的前老板,其次,有一个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恨的马佳丽。
这两方,他都搞不定。
喻承纠结起小眉头,兜里只剩五百块了。
退一万步说,就当他今天入职,五百块也要混一个月。何况八字还没一撇。难道又要动用信用卡取现?
谷天骄像是感应到他的心思,发来一句:“要不要哥借点钱给你?”
喻承一愣:“不用不用,大象会养我。”
谷天骄:“大象挺帅的,身材也好,个子比我还高……一毫米。”
喻承哈哈笑,突然警醒:“不是,我跟他没什么!”
谷天骄:“解释什么,哥懂的。”
喻承:“真的!!!就好哥们!!!谷哥你不要误会!!!”
谷天骄:“哈哈,下班咯!逛街去,拜拜!”
喻承还在打字,对方头像已经灰了,喻承悲愤欲绝。
当晚,大象到十二点还没回,喻承在心塞中睡去。第二天九点醒来,拖拖拉拉去做早饭。
不久,大象卧室门响,出来一个人,闪进洗手间洗漱,过会儿又出来一个。
喻承端出三碗面:“高姐夫,快来补蛋!”
听到洗手间有人“噗”了一声,老高应声出来。虽然是背心短裤夹趾拖,但跟上次酒吧相比,依然霸气不减。米兰时装周夏装男模似的……当然是稍稍缩小版的,此外还添了几分居家的温馨感。
他神色意外朝喻承笑笑:“弟弟,你怎么知道我在?”
喻承把筷子递给他:“昨晚你俩动静可大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在我房间搞。”
老高不好意思搔搔头:“哦,你姐爱叫。”
洗手间又“噗”了一声,大象满脸滴水出来:“他妈的谁在叫,你赶紧吃完,赶紧走!”
老高窘了一下,默不作声把面上盖的荷包蛋分成两片,一片放喻承碗里,一片搁到大象那碗,自己闷头吃阳春面。
喻承笑嘻嘻往自己碗里加辣椒,尖着嗓子:“啊哈~啊哈~啊、啊、啊哈~没想到,姐你声儿挺细!”
大象:“……”
老高眉头一抖,雕塑般的脸不自然一红:“……你挺能吃辣的,哪里人啊?”
喻承目光一凝,盯着老高:“啊?!反cp啊!叫的人是你!你不是‘姐夫’,是‘嫂子’?!”
老高继续红脸:“大象比我高,人也壮……”
喻承“噗”了一声:“矮马,我耳朵有没有在流血?”
大象不搭腔,拿筷子一敲老高的碗,断喝道:“快吃,吃了快走!”
喻承:“哎哟哟,大象,哪有你这样儿的?你以为你母螳螂啊!”他回答老高,“我贵州人。”
老高:“你不像,没有口音,气质也不像。”
喻承嘿嘿笑:“大象也不像宁波人啊!大家都这样,出来混太久,胎记早磨没了。现在回家,菜辣得下不了口,我爸骂我‘假浙江’,我外婆说我‘假上海’。”
老高:“上海?”
喻承:“她以为杭州在上海。”
老高笑。
大象见没人理他,默默扒拉自己那碗面,见老高吃得差不多了,就把老高的衬衫搭他肩上,鞋塞他手里,连推带攘撵老高出门,冲他关上门。
老高弱弱地在门口说:“拖鞋我放门口了啊……”
大象不说话。
老高又弱弱问:“我今晚上还能来吗?”
大象没好气道:“今晚上加班!”
老高在门外哦了一声,末了又说:“小承,拜拜!”
喻承:“嫂子拜拜!”
大象没事儿人似的,收拾碗筷,到厨房边洗碗边哼歌。
喻承挪过去:“……你精神分裂啊!至于这样对人家嘛,逼受为攻,心里不爽是不?”
大象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他?”
喻承嘿嘿道:“小双爆的料,说你俩搅和一年多了。但昨天好像是第一次带他回来嘛!怎么这么神秘?”
大象放好碗筷,瘫到小沙发上,深沉抽烟。
喻承:“老实交代,不然今儿你别想去加班。”
大象喷出口烟雾:“怕把不到他啊!”
喻承倒到他身边,惊讶道:“你把我三观毁完了,敢情你虐待人家,是为了追人家?”
大象神秘笑了笑:“男人嘛,你还不了解?哦,抱歉,你一个男人处了四年,还被甩了,肯定不了解。”
喻承:“……”
大象:“那找工作总有经验了吧?找男人,就像找工作,广撒网,撒一百个,圈进来两三个,精挑细选,最终锚定一个,再太极推手。”
喻承:“……太极推手?”
大象:“不能让他知道,他完全把你攻克、你除了他没别人了;要给他危机感,为他创造持续的征服欲。冷三次,热一次,三浅一深,欲迎还拒,懂伐?”
喻承点头又摇头:“不懂。”
大象回过头瞟他:“老高什么人,开个gay吧,天天过去站店儿。穿的么,又骚死人不偿命。哈他的人那么多……就像十二怒汉,那么多人想进,临门一脚时,别人问你,除了这儿还有没有其他选择,你说就这儿,另一人说身后还有三家五百强在要他,哪个吸引力更大?”
喻承呆呆道:“后面那个。”
大象灭烟:“对嘛!抢来的才香。退一万步说,就算用人单位要了你,知道你没其他地方去,还不往死里压你工资?”
喻承悟了半天,总算弄明白大象的逻辑。
他摇摇头道:“我还以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大象摸摸他的头:“你呀,就是个死心眼儿的直人姑娘!”
喻承惊醒似的,一拍大腿:“哎完了完了完了!”
大象:“对谷天骄攻势太猛了是不?”
喻承盯着他:“哎……对!哦,我不是说那个!妈蛋,我昨天因为谷天骄一句话,把雀巢面试推了!”
大象:“……傻叉!”
喻承痛心疾首:“哥,你不早说!老子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干嚎间,手机“叮”了声,短信来自谷天骄:“小承,哥决定,如果陈骁炜那边你没过,我也不接你了。”
喻承脑子里一懵,回道:“为什么啊?”
谷天骄:“昨晚我逛杭州大厦,看到你昨天拎那款包了,bv,三万八!”
喻承哭道:“我那是去年的款啊!我爹哄我回老家干公务员,我敲诈的……我就是个穷逼啊!”
谷天骄:“你家庭条件太好,就算口条不错,要你干销售,肯定没冲劲儿。”
喻承:“……”
他转过眼睛盯着大象,“哇”地大喊起来:“妈蛋,被我老子害死了,老子要讨饭去了啊啊啊啊啊……”
大象拎过手机:“干嘛跟他说实话,就说吴山夜市买的,三百八。”
喻承一愣:“……老子智商有问题啊,玩儿死了啊啊啊啊……”
大象捂住耳朵:“傻叉。”
第七章 翻滚的机器
不知道是谷天骄的乌鸦嘴,还是喻承自己的乌鸦嘴,总之接下去一周,十二怒汉没有任何消息。
倒是周三傍晚七点多,劳动局张科长来了电话。
喻承很惊讶:“张科长,您还没下班?”
张科长声音很静,说:“嗯,在忙你这个事。今天我跟林涵通过话,他说不听,还是坚持打官司。”
喻承:“是吧,给您添麻烦了。”
张科长:“到时候我直接判你赢好了。”
喻承一愣,意识到张科长的权力,接着松一大口气,感恩戴德谢了半天。
没想到十分钟后,张科长再来电:“姓林的打电话给我,愿意调解。不过你十一月展会的提成,他说不能提前给。你明天来劳动局见他吧,先拿七月的那部分,十一月的如果到时候没给你么,你再来告第二次。”
喻承:“哦……好,谢谢谢谢!”
第二天,喻承赶到劳动局张科长办公室,老刘也在。张科长低声跟他说,周经理来过了,留下了两千多块钱。他从自己抽屉里拿出钱和喻承递的状纸,让他当面点一下。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喻承感到一种时光被拉长的尴尬。
他从张科长手中接过那叠钱,从一百到一块,还有五毛和一毛的钢镚儿。不知道周经理那伙人是怎么算的,这么零的钱竟然也有。
他本来不想数,毕竟张科和老刘都盯着他,怪不好意思;但就因为人家都盯着他,他不能不数。好歹也是这么多人费时费力的结果,万一林涵他们阴他一下,钱没给够,就对不住帮他的人,也对不住自己累死累活搞这么一下。
可也许是前一天傍晚,张科长在电话那端过分安静的原因;张科长刚刚跟他说那番话时,语气也不如之前有活力。明明是在发声,却有一种奇特的静谧,让喻承莫名错觉“也许有暗示在其中”。
他想,状纸也还他了,张科长的“业绩”怎么算?
小市民不懂得上层建筑的运作规律,但不知是前一个问题在作祟,还是自小听来的那些东西——不是说连驾校教练因为学车人多,都多多少少要接受些烟酒之类的“小意思”?人家堂堂科长,花了那么多时间给他要回来一部分钱,难道就只为他一句“谢谢”?
他该不该抽一部分递过去?要抽,抽几张?
可是老刘也在。
他两千四百多块钱,一两百拿不出手。那抽五张给张科,是不是还得抽五张给老刘?他还剩一千四?
那要是人家就是出于秉公执法的态度,他这么一搞,岂不是活生生往人家清廉的头上扣屎盆子?这么点儿钱,人家肯定看不上,到时候训斥起来,他还会落个“年纪轻轻就思想不正”的骂名。
那是不是该买条烟什么的?中华一条四百,一条肯定送不出手,那两条?可是老刘也在,一人两条,送四条出去,他还剩八百?……
可话说回来,就算不心疼钱,如果别人收了,这事儿不是就在助长歪风?这样好吗?
鬼打墙一样的问题,在喻承从伸手接钱到三两下数完的过程中,反反复复流窜好几遍。
末了他连数下来到底多少钱都没记住。
他看看沉默的张科长,同样沉默的老刘,两人也不做其他事,就望着他。他硬了硬头皮,说完一堆谢谢,鞠一躬出门。再站到太阳下,看到马路对面的“烟酒”小店,他没进去,却总觉得事情好像没完。
反正展会公司还欠他三千,等下次再说吧!喻承自顾自为这件事打了半个结,上车回家。
两千四丢到招行的债坑里,没响动,依旧是个深坑。
十二怒汉没声音,喻承当然不能等死。他穿着背心,挥汗如雨蹲在家里电脑前,打开招聘网,重新搜其他的招聘信息。
杭州生活成本高,薪水越高越好。但那些写明“年薪十万以上”的职位,他没资历接;有资历胜任或者可以去试试看的,都写“工资面议”,这种水分太大了,他不擅长讨价还价。何况经过前两家小企业的蹂/躏,他下决心要进大公司。杭州的大公司?除了十二怒汉,没听说过别的。真正的大公司都在上海云集,但谁让他傻逼逼把雀巢给拒了?
喻承扯着自己的头发,锚中十几家名字似是而非的企业,修改简历,每家企业一个版本。十几个版本改完投出去后,人累得半死。
跟谷天骄貌似没有了任何交点,每次开电脑、刷手机,他都会盯着对方的名字看。看半天也没自动“叮”过来,他总不能老让人家别盖被子吧?
喻承陷入商场情场两空虚的境地,招聘网上投的简历都如石沉大海,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忍住呕吐,在招聘网上搜新的用人需求,照需求改简历,然后投;完了再在毫无反馈中捱完一天,等大象回家。
过程中百无聊赖刷新了对对碰,找茬,泡泡龙,金币大战等扣扣游戏的等级,把自己如何状告展会公司获胜的经历,包括状纸格式,证据内容,张科办公室是哪一间都整理好,群发给原来展会公司的同事,以便他们要走人时,可以不再被吞钱。
大象工作日全天不在家,喻承一日三餐煮一杯米,尽量煮得稀一点,浆糊似的白饭里放几滴酱油,加半勺辣椒,搅和搅和,意犹未尽吃完。
暑假档期各台播《武林外传》,每次白展堂唱“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喻承就吸溜着口水想,哎,牢饭真实在,窝窝头免费!小区门口的早餐车,窝窝头五毛钱一小个,皮儿薄空儿大,三只才能吃个半饱,挑费太高了。一块五的米,够吃三顿粥……白毛女当年怎么唱?大婶给了两斤玉荞子面,爹爹还有闲钱扯红头绳,哎,排场太大了……
他假想自己是王二小过年,焦虑中,奇奇怪怪的梦境又找到了他。
梦里,他有时是身穿汉服,在灯火照耀的桌案边,跟身边人推杯换盏,有些醉了,拿筷子敲桌子打节拍,歪着身子笑唱一些不成调的曲子;有时立身小室,不顾窗外的烂漫春花,手捧纸卷,指指点点说书上的内容,评论抄卷文字的书法,说“此处笔锋锐而不利,藏劲于温润外形”;有时又左手捧着巴拿马礼帽,往自己头上一扣,望望不远处江边灰色雾霭中的轮船,弯腰拎起脚边的皮箱,转身说“再会”……
每段梦境,身边都好像有另一个人在,但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十多天广撒网,喻承终于盼来一个电话,一个尖锐的女声让他到城东一座大楼面试。
约好的那一天,杭州下着瓢泼大雨。他满身淌水冲进那座大楼,找到名叫“环球市场”的公司后,敲门进。一间大约两百平米的办公室,里面十来颗人,阴雨天不开灯,工位有三四十个,大都是空的。里面的人也不说话,间或站起一两个,无声飘来飘去,其余人都对着电脑各顾各的。
尖锐女声的主人是个长卷发姑娘,面试二十分钟,主要在讲业务。让他走街串巷卖一本叫《世界汽配》的杂志。杂志是胶版纸,十六开,一寸厚,一本就有四五斤重,定价120元一本,全年十二期,优惠价1399元。
浙江汽配企业多,杭州貌似也不少。但谁会买这种东西?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家公司的氛围,让喻承回想起先前的展会公司。人人看似疲于奔命,却又得过且过。每一天都需要自我洗脑,重振精神,可就算浑身有拼劲,这种氛围也令它也没处可使。
喻承站回大楼门口,雨还在下,天空阴沉,像充斥浓雾没有尽头的人生。
他垂头丧气回到家,把淋湿的衣服洗好挂出去,发现手机一个未接来电。回拨,竟然是十二怒汉总机。前台说查不了谁打的,他也不能冒然让美眉转马佳丽或陈骁炜,只好再等。
八月的最后一天,喻承算着利率,用信用卡取现一千六,打算其中一千三用来下个月5号前填最低还款,剩下三百作为生活费。从自助银行出来,又接到十二怒汉的电话,马佳丽通知他三面,面试人是陈骁炜的老板。第二天一早又来电,说陈骁炜的老板出差去北京公干,让他再等通知。
当时,喻承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接到这种通知,麻了,说ok。
马佳丽问:“亲,挺耽误事儿的哈,市场部出差多,你有其他offer吗?”
喻承想了想:“雀巢和环球市场在等我答复。”
马佳丽哦了一声挂了。
接着“环球市场”果然来电,让他到宁波复试。喻承哈哈两声,说已经找到工作,挂完电话望着落地窗外的对面楼发呆。
九月初,喻承收拾好自己,看着报纸上的排期,去了两场招聘会,跟新一届毕业生和社会老甲鱼一同竞争。回来后,有几家见到他人就“亮了”的公司约他复试,他最终都没去。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直到九月中,马佳丽再来电话,他挂断时,手都在抖。
第二天兴冲冲跑进十二怒汉,马佳丽似笑非笑看着他:“过了这么久,没去雀巢?”
喻承深沉装逼:“offer已经拿到了,但我还想看看这里,有比较才能理性判断。”
马佳丽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带他进daniel deng的办公室。
daniel deng看起来比陈骁炜还年长几岁,人微胖,眼睛一直是笑眯眯的两条缝。喻承进他办公室后,他还在外面晃来晃去,大声跟工位上几个姑娘说话,内容是“清明时节‘蔡芬芬’,老夫如我欲断魂”,姑娘们嘻嘻哈哈,脸红微笑的那位,看旁人反应,应该就是“蔡芬芬”。
笑声中,他在喻承身后进门,五秒钟之前的邪笑瞬间收敛,微笑变得客气官方:“请坐请坐,我叫邓汤达,市场部总监。小伙子,嗯……”他拿起马佳丽递过的简历,“喻承,欢迎欢迎。”
喻承忙跟上他的节奏,说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邓汤达大笑起来,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最后问:“你的五年规划是什么?”
喻承一窘,马佳丽和陈骁炜都问过这个问题,但现在马佳丽就守在旁边,他就算不要脸现场改口,事后肯定也会被这位“亲”打小报告。
于是他硬着头皮,望着对面的“市场部总监”说:“五年后……当上市场部总监。”
邓汤达笑望着他,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喻承错觉邓汤达眼中有唐门暗器梅花针,“倏”地射进他的脸。
邓汤达站起身:“哈哈,有志气!谢谢你来面试!再见!不送!”
喻承大感不安,尾随马佳丽走出门禁后,发现面试时间总共只用了十分钟。
马佳丽貌似心情比之前稍微好那么一点点,愿意对他假笑两下。喻承趁机问她:“jerry姐,如果这关过了,还要面吗?总共几面啊?”
马佳丽:“呵呵,你挺自信。如果这关能过,我会打电话到你上一家公司调查。如果没问题,还有一面。”
喻承问:“四面,哪一位面呢?”
马佳丽笑道:“我。”
喻承一呆。
开头是hr,结尾也是hr?大公司的办事流程,需要这么鬼打墙吗?
不过既然是马佳丽去做电话调查,完了还要亲自再面他,相当于鬼门关走两次。喻承觉得自己是活不出来了。
可不到一个星期,马佳丽竟然来电,他赶死赶活到了十二怒汉后,马佳丽就问了些有的没的,让他走了。再过了一个星期,通知他十月二十六号去体检,体检完如果没问题,十一月二号入职。
中间一大段日子没事干,自他朝十二怒汉递出简历起,到数面入职为止,总耗时三个半月。这是耗干一个人的节奏,喻承当刻就感悟道,不是余钱过万,千万不要随便换工作。
收到马佳丽offer那天,正好九月底,第二天起国庆假期七天。大象本来想回一趟宁波的家,结果被老板通知,只能休四天,剩下三天加班。
本来国庆假期就只有三天,另外四天是前挪后挪拼出来的。这么一算,大象实际上就多了一天假而已,索性留下来陪他。为了庆祝他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撂倒马佳丽,十月一号,大象邀请老高和小双到了他俩的出租屋。大象亲自下厨,老高负责调酒,金灿灿的秋老虎阳光里,小双和喻承一起布置客厅,搞个小party。
小双的小胡子留得深了一些,人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一双小巧的丹凤眼亮晶晶地,进屋就说:“你折腾那么久,快给我看看你们高级公司的高级offer长什么样!”
喻承把电脑转给他。
word文档,写了一堆有的没的,标准格式。只有几条下划线划的内容,表示与众不同,分别是姓名、部门、直系上司、p级和薪水。
小双睁大眼睛:“三千三一个月?卧靠,不是核心部门高级职位吗?就这么点?”
喻承无奈道:“我也不懂啊,搞半天就这点儿东西。不过也不是高级职位,p3,实习生p1到p2,我也就比实习生高那么一点点。”
小双:“p是什么?”
喻承:“专业级别,就是地位和工资。十二怒汉最高p级是p12,据说是董事会成员。”
小双:“大象p几?”
喻承:“p4。”
小双:“为毛4就一个月一万多,你3一个月才那么点儿?”
大象在厨房搭话:“我这个是拿命换的好吗?小承那个,朝九晚六,双休,十六薪。每天人模狗样端端茶,喝喝咖啡,穿西装晃来晃去。老子上个厕所,路上要用跑的,尿尿用飙的,能比吗?水都不敢喝,肾都虚了。”
喻承笑道:“少是少了点,总比上家公司好。这棵树大,慢慢爬也有盼头。”
小双摇头:“够呛……还‘慢慢爬’,你赶紧啊!一个月升一级,明年就进董事会!”
喻承:“好滴!进了就招你,把十二怒汉b2b业务给你玩儿;老高当‘寻宝’总裁;大象嘛,帮我管理‘付钱爽’这个公司,大家都是高管。”
一群人傻笑。
手机来电,喻承接:“喻总好……”
大象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从厨房冲出来朝喻承打手势,喻承无奈,揿开免提,让大家围观。
大象低低跟凑过来的老高和小双说:“他家人打电话喜感,哥都当相声听……听得懂,跟普通话差不多……”
喻承爸的声音从功放里传出来:“老子喻总你狗/日的一耳屎,你信不信?无老无少的你!”
喻承嘿嘿笑。
喻承爸:“你笑!笑个铲铲!那么久不给家里面打电话,你为什么国庆节不回来?”
喻承:“没钱得撒!我又不是你,一天没事给这个妹那个姐的买珍珠,买香水……”
喻承爸:“老子飞起给你一脚!没得钱,喊你回来不回来,老子……金段长他们家姑娘,南京农大毕业的,回来坐办公室,年薪二十万,你好多嘛?”
喻承一窘,旁边三个兄弟被他爸逗得笑惨了。
喻承:“……二十万嘛,快了快了。”
喻承爸:“哟,不得了嘛,快了,哪天撒?”
喻承看看手机:“今天星期五……2030年的今天,就这么说定了!”
喻承爸:“个狗/日的……二十年!没出息的东西!回不回来?”
喻承:“好嘛,我马上出门,往屋头走,四千多公里嘛,走个一年就到了。”
喻承爸:“老子懒得和你龟儿说!”
挂了。
众人:“……”
小双:“说好的喜感呢?我觉得很悲伤啊,三千三!”
大象:“听多了就喜感了,这就是我们家喻大少作孽的地方,明明是个富二代,过得还不如富二代家的狗。”
喻承嘿嘿笑。
老高:“你为什么不回去?”
喻承:“没意思,那边平均工资一千,按每个月省出十分之一的钱来算,来杭州玩一趟,机票三千,我要抠抠搜搜省三年;现在呢,狠心省三个月就有了。”
老高点点头:“那倒是,回去容易出来难。”
小双:“你爸不是有路子嘛,年薪二十万什么的。”
喻承:“听他吹,猪都会飞。他就是来刺激我的,而且就算有路子,那还不得天天活他淫威下?念都被念死,说不定还要拉我相亲,金段长、银断掌、铁砂掌的姑娘什么的……一辈子看到头了。”
众人撇嘴点头。喻承电话又响,大象一看是“奶奶”,立马又打手势,喻承无奈,继续免提。
奶奶:“幺儿啊,你爸爸说你不回来啊?”
喻承:“嘿嘿,奶奶好不好?”
奶奶:“好啊,你过得好不好?一个月工资好多嘛?”
喻承:“三千多。”
奶奶惊讶:“哦——那么高啊!!可以可以,幺儿有出息!”
众人:“……”
喻承:“高吧!奶奶,麻烦给你儿说一声,不要天天来逼我,我个人会努力!”
奶奶:“哦,你爸爸逼你啊?”
挂了。
众人:“噗……哈哈哈哈……”
小双:“刚刚那句是结束语?”
大象:“我最爱的就是小承奶奶,挂电话总是毫无征兆。”
喻承:“行了,娱乐完了,该干嘛干嘛去!”
接下去的日子还在坐吃山空,应该说是负债累累,但喻承多少有了点盼头。十月五号那天,谷天骄突然发了条短信,约他晚饭,由头是庆贺他成功入职。
喻承犹疑了一下,心想,是不是没成功入职,他们就没有后话了。
但他下一秒就陷入被男神召幸的狂喜中,一阵精心打扮,还借了大象的闪钻耳钉戴上。为避免沾染公交车味儿,直接从滨江花近五十块,打车到了市区。
“约会”地点在花花世界的中心,武林广场边,杭百下面的两岸。喻承先到,捧着免费的柠檬水等了十来分钟,谷天骄才眼神带电、浑身带风地进来。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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