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权奸复国的可行性报告 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第23节
慕容复沉默地望着萧峰,神智恍惚好似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他忽而轻轻一笑,语音飘渺地道:“是。”
萧峰尤不死心,一字一顿地问:“玄苦禅师被害那晚,你的确想杀我爹?”
慕容复轻笑一声,答道:“是。”
“三十年前雁门关外的血案,你一早便知情?”
“是。”
“你是鲜卑人,慕容家历代矢志复国,包括你在内?”
“……是。”慕容复又笑,那莫名的笑意似嘲讽又似自嘲。
萧峰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慕容复,用尽全部力气最后问道:“你与我结交,从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从未有半点真心?”
慕容复紧握双拳身躯紧绷,亦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方答道:“是!”
萧峰难以置信摇摇头,连退数步,忽而放声狂笑。“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
“萧峰!”慕容复心头窜起一股锥心炙痛,即刻踏上一步无力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
望着慕容复那双难得露出哀婉之色的双眸,萧峰竟答不上话来。良久,他弯下腰拾起方才被慕容复撕下的半片袍角,轻声道:“这个,我收下了。”
慕容复见状竟又笑了起来,语调又轻又浅,好似一层薄雾。“大哥开心就好!”
那笑容很眼熟。多年前,萧峰与慕容复一同火烧夏军军营时,他曾在慕容复的脸上见过。清浅、精致、决绝、无情。那一瞬间,萧峰只觉好似自一场绵延数载的噩梦之中惊醒过来,后怕和庆幸之余,更多的感觉竟是空空落落。望着慕容复那张精雕细琢却毫无感情的脸孔,萧峰竟不知还能与他说些什么,这便扶起萧远山很快消失在山下。
一俟萧远山、萧峰父子离开,慕容复即刻滑跪在地,两手苦苦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
慕容博正要追赶,却被慕容复拽住了裤腿。他低下头,难得地自一向坚毅冷漠的儿子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哀求之色。“公冶乾说得没错,”慕容博失望地摇头,“萧峰在你心里所占的份量,委实太重了!留不得!”
慕容复并不意外他的求情会被拒绝,只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爹爹,若是他们父子死了……这大燕国的兴复大业……爹爹以后……就……就只能靠自己了……”说罢,他终于昏厥了过去,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博:合作愉快!
萧远山:合作愉快!
慕容≈萧峰:“坑”爹,天坑一样的爹啊!
第115章 元祐八年
马涓在衙门口等到了日上三竿、等到了怒气值满点,这才终于见到慕容复的身影遥遥而来。“大人!”他急忙抢步上前,正要出声抱怨对方言而无信,便注意到慕容复面色惨白看起来极之憔悴。“大人,可是出了何事?”马涓再顾不上生气,忙伸手扶住他。
慕容复疲惫地摇摇头,问道:“诸葛大人呢?”
说话间,眉毛拧成一团的诸葛正我也已走了出来,劈头就问:“你跟萧兄是怎么回事?他……”
“他昨天去见了玄慈?”不等诸葛正我把话说完,慕容复便已了然发问。
诸葛正我诧异地望了慕容复一眼,静默了一会方道:“还有和解的机会么?”
诸葛正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急转直下。他与慕容复、萧峰二人相识多年,深知这两人情义深厚是割头换颈的交情。萧远山虽是萧峰亲生父亲,可在萧峰心中未必就能比慕容复更加重要。更何况,慕容复之所以会伤了萧远山本就是因为萧远山谋害玄苦在先,慕容复只是职责所在擒拿萧远山归案罢了。这个道理,萧远山不懂,萧峰却不会不懂。然而昨夜萧峰带着半身血突然出现要求去见玄慈,诸葛正我一见他面如黑漆的模样顿知他与慕容复没能和好,怕是还生出了别的矛盾来。诸葛正我要求同行,又被萧峰严词拒绝,连他究竟与玄慈说了些什么也不得而知。
慕容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复国之说虚无缥缈,或许还能遮掩过去。但母亲被杀之仇却是铁证如山,如何还能挽回?还有萧远山的断臂之仇,本就是他说谎在先,如今再来道明真相,萧峰又岂能信他?除非……能将那罪魁祸首……慕容复摇摇头,压下纷繁的心绪,轻声问道:“他临走前有没有说点什么?”
诸葛正我深深地看了慕容复一眼,缓缓道:“正月十五,雁门关外,了结旧怨。”诸葛正我不知这“旧怨”指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昨夜看萧峰的眼神却是心知肚明,那是生死之约。
也就是说我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慕容复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声“哦”,这便拉过缰绳翻身上马。
却是马涓见慕容复的精神着实不好,忙摁下乱跳的眉心,上前劝道:“大人,不若迟一日再出发?”
慕容复摇摇头,答道:“我定下的日子,必得遵从!”
慕容复此言一出,马涓顿知不用再劝,这便将手一挥,一众随行官吏、将士即刻一同上马。
却是诸葛正我上前一步,扯住慕容复的缰绳问道:“明石,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慕容复一脸迷惑地望着诸葛正我,隔了一会方道。“今年年底前东京周边诸路的佛道两家都要清洗一遍,上缴朝廷的税额不低于五百万贯。另外,请官家对严守规矩忠于朝廷的庙宇道观下旨嘉勉。明年,整个大宋境内的佛道两家都要接受朝廷缉查,从此定下规矩每年定额缴税。”
诸葛正我无奈地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明石,我指的是萧兄。”
“……哦,哦!”慕容复这才恍然大悟,强笑道。“诸葛兄放心,我是朝廷命官不是江湖侠客,不会跟人比武决斗。”说罢,他再不理会诸葛正我是什么脸色,这便策马而去。
元祐八年正旦大朝,自京西北路快马赶回的马涓代慕容复呈上了奏本,恭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万寿无疆。而随同奏本一同送上的,还有他自东京周边诸路的佛道两家收来的各类捐献、罚金、非法所得等共计六百五十万贯。
满朝哗然!
在历史书上,评价起宋朝来往往逃不过“积贫积弱”四个字。但实际上,宋朝可算得是中国古代商业文明十分繁荣的时代,朝廷每年的税赋收入也绝然不少。只是这些收入被大辽、西夏、吐蕃、大理及朝廷的贪官污吏一分润,最后能收入国库的自然也就所剩无几了。如今慕容复缴上六百五十万贯,相当于今年的税收工作已提前完成了八分之一。而这,还仅仅只是东京周边数路的成绩。须知,越往南走百姓越富庶,崇佛向道之心也越坚定,这就意味着佛道两家的油水也就越足。太皇太后及小皇帝岂能不喜出望外?
有这六百万贯打底,马涓顺利地为慕容复要到了巡稽全国各路风气的工作任务。便是早已与慕容复生隙的小皇帝也和颜悦色地问起了慕容复的行踪。
马涓一低头,朗声答道:“启禀官家,微臣回京时慕容大人正在寿州处置东禅寺私受百姓投献的案卷。待慕容大人将此案审结退还百姓田土,便可回京面圣。”
“好!好!”太皇太后闻言亦抚掌而叹。“慕容卿忠枕为国,哀家甚慰。官家不妨直接下旨令慕容卿处置了东禅寺后便一路往南巡稽地方,免受那奔波之苦。”
太皇太后一番好意,哪知小皇帝却是一窒,隔了一会方笑道:“还是祖母思虑周全!”
马涓见状忙回道:“多谢太皇太后、官家恩典。”说着,他又自袖中取出另一本慕容复的奏章呈上。“启禀太皇太后、启禀官家,慕容大人此行除了严查不法外,也见着了不少庙宇道观忠心爱国一心苦修,还请太皇太后、官家下旨褒奖,以证朝廷惩恶扬善之心。”
太皇太后一见慕容复的奏章就忍俊不禁。原来他所列应受褒奖的庙宇道观大多建在荒山野岭交通不便,其中僧道一心苦修不问俗世,便是有朝廷褒奖也极难坐大敛财。只见太皇太后随手阖上奏章由内侍转送到小皇帝的案上,口中言道:“可!”便算是将此事定下了。
散朝后,太皇太后又在庆寿宫私下召见了马涓。待马涓见礼后,太皇太后先是说起了慕容复命他送来的人参鹿茸。“品相极好,难得他有这样的孝心。”
马涓虽说已在官场混了数年早褪去了天真,只是这种堂而皇之给太皇太后送礼的行为他仍是难以适应,半晌才耿直地答了一句:“谢太皇太后赞誉。”
太皇太后一听马涓这不伦不类的应对便是一怔,隔了一会方意识到这面前之人并非那体贴入微的慕容复。往昔太皇太后重用司马光与吕公著,便是看重他们的正直德行,纵然为人处事上略有不足,她也一笑置之了。身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治理天下,这点容人之量总是有的。可直至这几年慕容复愈发得她青眼,她才真正体会到有一个懂事伶俐又精明强干的臣子,那感觉的确是如沐春风熏熏欲醉。
然而随着她的年纪愈发老迈,体力日渐不支,这样一名年轻能干的重臣又隐隐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虽然她本人并未有所觉。“马卿家,哀家且问你,慕容卿果然仍在寿州?”
太皇太后有此一问,马涓的心头即刻一跳,慌忙下跪赔罪道:“不敢有瞒太皇太后,慕容大人他……他的确不在寿州,而是在苏州。”
“哦?”太皇太后闻言即刻微微扬眉。
“回禀太皇太后,慕容大人在回京路上微有小恙,大夫说需得好生调养十天半月。微臣得知慕容大人为了公务已有数年不曾回家省亲,这才擅自做主将大人送回苏州老家养病。请太皇太后责罚!”不等太皇太后再行逼问,官场新丁马涓便已老老实实地招出了慕容复的行踪。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轻声道:“隐瞒病情,想必是慕容卿的意思?”
“什么都瞒不过太皇太后!慕容大人曾言不愿因他的病情耽搁公务,更不愿令太皇太后及官家忧心,是以……”马涓嗫嚅道。
只见太皇太后在宝座上沉默地坐了一会,最终叹道:“罢了,一会哀家派两名太医随你一同离宫。待见了慕容卿,你且交代他,好生养病!”说罢,便挥挥手令马涓退下了。
马涓直至领着两个太医走出宫门,方庆幸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赞慕容复果然深受荣宠,连欺君之罪都这么轻轻放过了。哪知到了晚上,便见着了深夜拜访的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见了他的第一话便是:“慕容得病的消息,是我透露给太皇太后的。”马涓闻言,眉毛即刻竖了起来。然而不等他说话,诸葛正我便又道。“自打去年入冬,太皇太后的精力大不如前,匆忙指了孟元之女为官家皇后,亦不得官家喜爱。你把这话带给慕容,他自然知道我的用意。”
此时若是诸葛正我面前站着的正是慕容复本人,他即刻便能明白诸葛正我此举深意。太皇太后精力不济,匆忙指定皇后已是在操心身后事。孟元虽是亚圣孟子第五十八代孙,但却文官武做,官至大名府路副都总管可算是重兵在握。将这样一名武将之女正位中宫,正是因为忧心主少国疑,而朝中掌权的蜀党骨干慕容复却是年富力强。十八岁的皇帝与二十八岁的托孤重臣,怕是注定了不会有完美的结局。这个时候,慕容复若是再立不世之功,那么太皇太后为保江山社稷,只怕非但不会重赏慕容复,反而会削弱蜀党在朝中的势力。如今太皇太后听闻慕容复身体不济一病再病,想必也能安心不少。
马涓默念了一遍诸葛正我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旨意已下,大人今年的公务只会更加繁重,我明日便启程去苏州。”说着,马涓便沉沉地叹了口气,慕容复这一回病地着实凶险。
离开河南府之后,慕容复终于将全副精力如数放到了公务上。这数月来,他勠力公事心无旁骛,不但将东京周边数路的佛道两家如数清理过一遍,每日里更有不少与种谔、苏迈、宗泽、黄庭坚等人的飞鸽传书。马涓虽说早知他一心追随的慕容大人是一个走一步算十步的翘楚人物,可当他亲耳听到慕容复向他坦诚他已布局六年要再启宋夏之战,却仍是忍不住毛骨悚然。在与慕容复相处的这几个月里,马涓私下里为慕容复粗粗算了笔帐。慕容复每日里除了正常公务之外,至少还要拆阅七八封书信,写十几份回信安排与开启战事有关的一切后勤事务。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便是一个健康的常人怕也支撑不住,更何况他在河南府时便已伤病在身。
在处置了东禅寺私受百姓投献这最后一桩公务后,慕容复等一行人于十一月离开寿州启程返京,希望能在正旦前回到京城。十一月的天气,滴水成冰,慕容复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江宁府时便再也支撑不住,高烧昏迷人事不知,病势最重时竟连水都喂不进去,全仗同行的鄜延军副尉邓百川以一身内力为他续命。情况如此之坏,邓百川急地发疯,即刻便决定要带慕容复返回燕子坞休养。
五日后,慕容复清醒过来,竟也默认了邓百川的这个决定,只是要求马涓在御前为他隐瞒自己的病情。清理佛道两家,元祐七年这一整年只能算是开局,明后两年才算是丰收成果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若是得知慕容复重病在身不能视事,势必要换人。马涓纵然再忠心为国,也不愿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这才答应了慕容复的要求。
诸葛正我陪着马涓叹了口气,幽幽道:“明石他……这段时日以来可曾提过萧兄?”诸葛正我统领六扇门,江湖上的消息最是灵通。然而河南府一别,慕容复便再不曾书信给他,向他打探萧峰的消息。
马涓沉默了一阵,摇摇头,终是忍不住问道:“他们不是结义兄弟么?究竟出了何事,竟到了这势同水火的地步?”马涓虽不在意一个江湖草莽,只是想起那时时间愈近正月慕容复便愈发沉默的模样,却也十分清楚萧峰在慕容复心中的份量。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啊!慕容复与萧峰二人皆是诸葛正我的挚友,两人的本领弱点他全都一目了然。萧峰性子粗豪,可却为人豪迈挥洒自如,教人忍不住亲近信服。慕容复看似精明,可处置感情却着实愚钝。他与萧峰相交多年,每回争执都是萧峰百般手段、给他台阶、哄他下台。然而这一回,萧峰是摆明了动了真怒没得转圜,甚至不准旁人插手过问。诸葛正我一身本领却苦于无法施展,而以慕容复的手段,要他设法把萧峰哄回来,只怕是缘木求鱼啊!想到这,诸葛正我忍不住仰天长叹,最终言道:“待你去了姑苏,若是不曾见到慕容,那便最好!可若是见了慕容,便替我转告他,萧峰将于正月十五后返回大辽。”便拱拱手,扬长而去。
马涓虽说仕途平顺,可一想到这正月里还要跋涉在路上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遥望了一阵夜空中绚烂绽放的烟花,心中暗道:待我赶去苏州,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临近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大人的病应该好转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萧峰,和光同尘情商高;慕容,精明强干情商低。
导演:诸葛神侯,您可真是明白人啊!
诸葛:呵呵!
第116章 父子夜谈
元祐八年的除夕夜,在京城那是热闹非凡,在燕子坞却依旧冷清。只因慕容复大病未愈,晚宴上竟只露了个脸,便呛咳着被阿朱阿碧给扶了下去。
慕容复的身影才一消失,坐在主位的慕容博便忍不住沉下脸来一拍桌案。“给我敬酒就咳嗽,我看他心里就没有我这个爹!”
陪坐的四大家臣静默了一会,最终才由邓百川好言劝道:“主公,公子爷身子弱……”
哪知说起这个慕容博更加不开心了,只冷哼着道:“兴复大业何等艰巨,他这身子如何扛得起来?”
说到这个,三位家臣尽皆叹息,唯有公冶乾的目光悄悄地在慕容博的身上转了两圈。
好在慕容博自己也很快便意识到,这样直白地在属下面前表达对儿子的不满及对他健康状况的担忧,实有动摇军心之嫌,这便转口道:“邓百川,那萧峰的用兵之能果然比得上韩信么?”
邓百川闻言不由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个问题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肯定,慕容博的面子便过不去;若是否定,又令他们父子愈发隔阂。
邓百川正头痛,公冶乾却已快言快语地道:“启禀主公,那萧峰的用兵之能属下也曾见识。当年伐夏之战,种谔也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副尉职衔,与大哥相当罢了。”
邓百川为人忠厚,听公冶乾这么一说,登时急道:“二弟,不可胡言!乔……那萧峰晋仁勇副尉是在十年前啦,他的用兵之能种经略亦十分赏识。若是当年留在军中,如今早已鹏程万里,岂是我能与之相比的?”
慕容博一听邓百川的肺腑之言,登时幽幽一叹,又问:“那种谔在军中威望如何?”
“西军战神,擎天臂柱,不可动摇!”邓百川正色道。
慕容博心情更坏,当下一推面前的酒杯,扔下一句:“气闷!”这便负手走了出去。
慕容博身负武功行动迅捷,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立在了儿子的庭院外。阿碧担忧的话音混着那琥珀色的烛光一同自窗户里透了出来。“公子爷,不若再加点碳,你再躺一会罢。”
燕子坞建在太湖深处的某处岛屿上,每到寒冬总是湿冷入骨。慕容复如今大病未愈,这种天气于他着实难熬。只见他裹着厚厚的貂裘缩在椅内,本就白皙的肌肤被这墨黑的貂裘一衬,是愈发显得羸弱。听到阿碧的建言,他微咳了两声,喘息着道:“不用,屋子里太闷。阿碧,去把窗户打开。”
“不行!”阿碧断然道,一向温柔的面庞上竟猛地露出几分严苛来。“公子爷,你不能再着凉了!”
慕容复被阿碧一吓竟是一窒,隔了一会他方小声道:“不开就不开嘛。”说着,又伸手向她。“阿碧,你过来。”
阿碧忙走上前握住慕容复的手俯在他的膝头,红着眼轻声道:“公子爷,你快好起来罢……”
慕容复轻抚着阿碧的发端,苦笑着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这病是永远也好不了啦!”
慕容博听到这,终是忍耐不住,当即踹门而入,大声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你才受了少许挫折便这般气馁,还谈什么兴复大燕?”
“见过老爷!”阿碧慌忙跪下施礼。不知为何,她见了这心思沉冷的慕容博便止不住地害怕,此时身体已微微发颤。
慕容复没有理会慕容博,只扭头向阿碧柔声道:“阿碧,你先下去罢。”
阿碧担忧地望了慕容复一眼,隔了一会方低低应了声“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阿碧一走,慕容复连招呼慕容博的精神都欠奉,径自闭上了双眸。
慕容复这样视他于无物,慕容博自然不满,即刻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慕容博内功深厚,只这一句便已显出异于常人的威压来。慕容复重病在身,只觉屋内的空气愈发沉闷,终是忍不住睁开眼缓缓道:“我与爹爹从未相处过,与陌生人无异。爹爹信不过孩儿,孩儿自然也信不过爹爹。这本是人之常情,何必生怨?”
慕容复这般直言不讳,慕容博登即瞠目,半晌方道:“爹爹几时不信你?”
“哦?”慕容复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又阖上了眼睛。
慕容博的神色一窒,知道这儿子是始终放不下萧峰之事。原来那日慕容复清醒后便大发雷霆,直言慕容博自揭是萧远山父子的大仇人着实其蠢无比,不但为自己结下一个了不得的大仇家,更害他少了一个领兵征战的将才。慕容博听来有理,又要去杀萧远山父子灭口。慕容复却又冷笑着道,丐帮十万帮众,各个对萧峰忠心耿耿。萧峰被杀,慕容氏永无宁日。慕容博听慕容复分析了利害,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来闹场实在多余坏事。只是慕容博为人向来刚愎,对着儿子更不能拉下脸来承认有错,便是此时仍强自狡辩:“难道这世上只有他萧峰方能用兵?”
“正因萧峰非辽非宋,方能一心为我大燕效力。孩儿十年苦功,爹爹轻轻巧巧一番闲话就烟消云散。如今孩儿黔驴技穷,既然爹爹以为人才易得,就劳烦爹爹再为孩儿寻个将才罢!不必堪比韩信,只需斗得过种谔便好!”慕容复不冷不热地道。
“你!”慕容复这样不给慕容博留颜面,慕容博哪里受得了,即刻便举起了手臂。
慕容复却也毫不畏惧毫不闪避,只瞪大眼逼视着对方。
两人僵持片刻,慕容博只觉他那儿子的眼神森冷无比,竟渐渐气虚起来。过了一会,他眉头忽而一皱,猛然发问:“你与萧峰相识十年,刻意延揽,难道早知他身世?”
眼见慕容博终于问到重点,慕容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闭了闭眼睛。
慕容博却是惊诧不已,猛然起身失声问道:“你怎会知道?难道三十年前……”三十年前雁门关一事,慕容博一向瞒地极紧,便是枕边人与四大家臣也不知他是诈死。
慕容复冷笑道:“三十年前,中原豪杰共赴雁门关抗击契丹武士一事声势浩大、万人瞩目,孩儿能知道有什么好意外的?爹爹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远胜常人,可却在此事之后不久便突发疾病而亡,这当中必然大有蹊跷。母亲过世,须得与爹爹合葬。孩儿抽空去那墓室一看,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慕容复的这番话实是有理有据,慕容博能有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儿子本该老怀安慰。只是想到玄苦被杀那日,这儿子毫不犹豫地下令杀自己,慕容博却又是不寒而栗。“原来玄苦被杀那晚,你早就知道那人是我?”
慕容复摇摇头,缓缓道:“我虽知爹爹未死,但人海茫茫却让我去何处寻你。直至那晚与爹爹交手……武功如此之高,却在江湖上隐姓埋名,除了你还能有谁?”
慕容复的这话其实仍有破绽。须知这世上能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只因对方武功高明便认定他是自己爹爹,岂非笑话?但慕容博向来自视甚高,是以这个解释拿来应付他,显然绰绰有余。只见慕容博轻轻点头,自相认以来便一直埋在心底的那根刺也因这番解释而逐渐消散。
只听慕容复又道:“爹爹一心复国,如今奔波半生可曾有甚成果?眼下孩儿便斗胆问上一问,爹爹扪心自问,这复国一事仅凭自己一人,究竟能不能成?”
这一句,着实是戳中了慕容博的命门。慕容博不由半晌无语。
“爹爹是大燕慕容氏子孙,孩儿亦是大燕慕容氏子孙。爹爹若是连孩儿也信不过,孩儿亦无话可说。今日爹爹将复国一事说与萧峰父子听,萧峰父子是契丹人,他们的话没人会信。来日爹爹再将这复国一事说与旁人听,孩儿身为朝廷命官,不能忠贞报国反而觊觎帝位,实乃大逆不道,唯死而已!”
“积功上进,黄袍加身?”慕容博犹疑着发问,看神色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慕容复扬眉反问:“如今天下太平,除此之外,爹爹可还有旁的法子?你的办法,又可曾成功?”
慕容博再度哑然。
“我要收揽人心、要礼贤下士、要知人善任,将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为我所用。若是但凡有一个人才受我重用,便有人在爹爹面前谗言构陷,鼓动爹爹去杀了他。这个通风报讯之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孩儿以为,爹爹更应细细思量!”说到此处,慕容复已是疲累不堪,不由裹紧貂裘倚在椅内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慕容博见慕容复面色青白身形消瘦,登时一阵沉默。良久,他方犹疑着道:“公冶乾追随为父多年……”
慕容复轻哼一声,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冷淡道:“过几日,孩儿收的几个家奴死士会来拜见爹爹。到时爹爹别把他们也当成心腹大患,必得除之而后快便好!”
慕容博被说地老脸一红,最终扔下一句:“你好好歇息。”便忙不迭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慕容公子,那些家奴死士真是来请安的?
慕容:呵呵!
第117章 述衷情
许是洗脑有功,慕容复这个元祐八年的正月初一总算是耳根清净。便是他借口身体不爽利,未曾去给慕容博磕头拜年,慕容博也轻轻放过了。
到了傍晚,慕容复正独坐在书房内翻阅江南路官员的名录履历,耳边忽而听得有人低声唤了一句“公子爷”。他抬起头循声望去,竟是阿朱悄悄走了进来,正一脸忐忑地望着自己。
见到阿朱这副神色,慕容复不由一愣,这便放下手边的工作打趣道:“阿朱,这是怎么了?可是嘴馋了,想吃什么好吃的?”
听到慕容复有此一问,阿朱登时一怔,眼圈微微泛红。她还记得在小时候,那时她刚来慕容家不久,心里有什么想要的玩具或者什么想吃的点心却不敢与公子爷说。然而不知为何,公子爷却总能知道她的心意,过不了多久便能见到他带着她心仪之物到她面前打趣她。想到这,阿朱不禁潸然泪下,猛然屈膝一跪,哭泣着道:“公子爷……阿朱舍不得公子爷!”
“怎么回事?”慕容复被阿朱此举吓了一跳,忙走上前来要扶她起身。“快起来!究竟出了何事?”
阿朱低头拭了拭泪水,仰起头望着慕容复小声却无比坚定地道:“阿朱……阿朱求公子爷成全,放阿朱离开慕容家,从此追随萧大哥。”
慕容复刚伸出的手臂即刻凝在了半空,只见他面色奇异地望着阿朱竟好似从不认识眼前之人。阿朱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可当这些字组成句子,他竟弄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不知过了多久,他方难以置信地发问:“你说……什、么?”
阿朱低下头,羞不可抑地道:“阿朱心仪萧大哥,甘愿此生此世追随他左右。”
慕容复凝在半空的手臂猝然而落,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着退了几步直至撞到了桌案,一手压着桌面方能艰难地保持平衡。“你……心仪……萧峰?”
慕容复仍旧不敢置信,可这分明是他一早便知道的。在原著中萧峰与阿朱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至多年来慕容复一直在努力撮合他们。可当他真真切切地听到阿朱承认与萧峰之间的情意,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安慰或欣喜。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绪竟是——狂怒!几乎难以遏制的、可以毁灭一切的,狂怒!
“你心仪萧峰?你居然……心仪萧峰?”慕容复咬着牙重复了两遍。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紧紧掐着阿朱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心仪萧峰?”然而,慕容复的理智终究使他克制了这冲动。直至阿朱清楚地感觉到膝盖酸麻,他方轻声叹道:“阿朱,你可知,今时不同往日?”
“阿朱知道。”说到这个,阿朱的眼泪便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过去的乔大哥,是丐帮帮主、英雄豪杰、万人仰慕。阿朱心慕乔大哥,却也明白身份有别,不敢高攀。如今的萧大哥,是契丹别种,人人避忌,就连公子爷也……阿朱是慕容家养大的,阿朱知道这个时候离开慕容家追随萧大哥着实不忠不义……阿朱,阿朱自知对不起公子爷……”说到此处,她竟自怀中翻出一柄匕首猛地向自己的面颊划去。
眼看这一刀下去,阿朱从此就要从一个千娇百媚的俏丫头变成一个丑八怪。阿朱却忽觉手腕一麻,那匕首便“呛啷”一声掉落于地。阿朱的耳边只听得慕容复以无比冷酷的声音缓缓言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既然早知我与萧峰已然决裂,早知这个时候去追随萧峰是对我不忠不义,为何不肯悔改?毁了自己的脸,又有何意?”
阿朱自幼被慕容复娇养长大,几时听过慕容复对她说这么重的话?只见她膝行上前拽着慕容复的袍角哀声痛哭:“公子爷,你永远也不会原谅阿朱了吗?公子爷,我是阿朱啊!公子爷……”
慕容复无动于衷地站了许久,久到阿朱以为他再不会回应,他方疲惫万分地言道:“为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偏偏是萧峰?”慕容复一直以为他会微笑着看着萧峰与阿朱走入婚姻,三年抱俩、十年生个足球队,并真心实意地为此而感到心满意足。可直到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想见到萧峰与任何人发展比跟他更加亲密的关系!
“公子爷,阿朱也不想的……阿朱也不想这样!阿朱只要一想到萧大哥如今的处境,心里就说不出的怜惜、说不出的着急……我想让他知道,纵使人人视他为仇寇,可也有一个人敬重他、钦佩他、感激他,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他身边,和他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
阿朱此言一出,后面的话慕容复是再也听不到了。他的心头瞬间一空,唯有一个心思如浪潮般翻滚着:怜惜、着急,陪在他身边面对一切……难道我不也是这么想的么?慕容复,你在发什么疯?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分明身处暖意如春的书房,可他的心却好似落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窟之中,背上沁得冷汗一片,头脑一阵阵地晕眩,教他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
“……公子爷,阿朱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你杀了阿朱罢!”说到这,阿朱不禁放声大哭。
是啊!我还可以杀了你!我可以,杀了你!我既然可以杀慕容博,为什么就不能杀阿朱?只要杀了你,一切都解决了!想到还有这个办法,慕容复原本窒闷的心口便好似开了一条缝。只见他逐渐缓和了神色,柔声道:“阿朱,公子爷怎会想要杀你?你坦白告诉公子爷,你要如何追随萧峰?以什么身份追随?萧峰,他又知道这件事吗?”
阿朱虽有勇气向慕容复坦诚自己对萧峰的情意,可她毕竟仍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听到慕容复这么问,她不禁双颊通红,死死地垂着头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也正是因为如此,阿朱未曾见到慕容复的那张脸,那张满是妒忌和怨毒的脸,是那般地阴鸷深沉、狰狞可怖,仿佛下一刻便能暴起杀人,教人不寒而栗。
许久,阿朱才嗫嚅着回道:“萧大哥……萧大哥他……阿朱知道萧大哥是契丹人,不久就要回契丹去。阿朱情愿跟着他,他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她声如蚊呐,可这话语之中的无限情意纵然是个聋子都能听得清楚明白。
阿朱的这两句话便好似兜头一盆冷水,瞬间便令慕容复清醒了过来。塞上牛羊空许约……既然早已有约,必然是两厢情愿。这一回,没了马夫人,大哥又已查清了自己的身世真相,明了真正的仇人,只要没有他从中作梗,这约定必然再不会成空!
“原来你们早就约好的……好!好得很哪!”慕容复神色莫测地缓缓言道。这一瞬间,慕容复忽然痛恨起自己绝佳的记性与时刻都在工作的理智来。阿朱的话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在萧峰心中,他与阿朱的定位本就是不同的。“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所以,我杀了阿朱又有什么用呢?
阿朱低着头没有答话。事实上,这一回萧峰未曾为救治阿朱闯聚贤庄、阿朱亦未曾陪伴萧峰追查带头大哥,萧峰待阿朱仍是如自家妹子一般。然而阿朱自多年前为萧峰所救,一颗芳心便已寄托在萧峰身上。如今知道萧峰要回契丹,她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千山万水,也要随着萧峰去;为妻为妾、为奴为婢,她都甘之如饴!
慕容复已无暇再顾及阿朱,他想起了很多往事。西军的战场上,他与萧峰双人双骑策马狂奔,在空旷的草原上举杯邀月畅论古今;西平的农田里,他与萧峰一同卷起衣袖裤管,像农夫一样为百姓挖沟引渠搭设虹吸;京城的书房里,他与萧峰共商战局,因势利导十面埋伏,每当推演得手,两人相视一笑分外畅快;还有那太行山下,他与萧峰八拜为交结为异姓兄弟,从此誓同生死……那些浮光掠影点点滴滴纷至沓来,纵然相隔数年却依旧清晰。他陪萧峰修订了降龙十八掌,他与萧峰多年来吵吵闹闹;走脱了萧远山他急地发疯,殚精竭虑为萧峰谋划扭转原著剧情;萧峰与段誉虚竹结拜,他至今耿耿于怀;萧峰要自断一臂,他想也没想就抓住了那把剑;甚至在萧峰得知害死他母亲的真凶是慕容博之后,他仍想着如何杀了慕容博平息萧峰的怒火……原来他对萧峰的感情早已变质,而他自己却始终糊涂而不自知,竟仍一心一意撮合萧峰与阿朱!
慕容复知道他已不该再问,这种感情绝然不是萧峰可以接受的。他应该潇洒退场、诚挚祝福,可他却仍忍不住低声问道:“阿朱,你真的想清楚了么?不后悔么?牧马放羊,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会……会很辛苦。塞外的风沙很大,各种条件也不好……你还这么小,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爱?”
阿朱缓慢而执拗地点点头,一字一顿地道:“只要能跟着萧大哥,便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我也永不后悔。只要能跟着他,纵然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这两句话说来更是情深似海、赤诚真挚,便是个石人亦会动容。
慕容复那条支撑身体的右臂一阵发颤,心口更是窒闷绞痛不已。他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不禁吃力地捂着心口,默默地忍下了那一波又一波绵延不绝的抽痛。“起来罢……”他语调艰涩地道,“萧峰,豪迈磊落,的确是个可托终生之人。既然你们早有默契,公子爷岂能不成全?”短短两句话,便好似用尽了他仅有的全部气力,连背心也已尽数汗湿。那湿透的丝制里衣贴在他的背脊上,却又让他一阵阵地发冷。
“谢公子爷!”阿朱喜动颜色,忙给慕容复磕了个头。
慕容复艰难地移了两步,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跌入一旁的座椅内。“正月十五,雁门关外……萧峰一定会在,阿朱,你去寻他罢。从此……”从此什么?慕容复却说不出来。他心乱如麻,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什么恭喜的话来,心里唯一仅有的一个念头竟是:既然阿朱去了,那么我就不必再去了。
却是阿朱见慕容复神气衰微、冷汗涔涔,不由担忧地望住他,轻声喊了一句:“公子爷?”
慕容复好似被这一声给惊醒了,这便扶着桌角站了起来。他没有看阿朱却尽量挺直身躯,冷声道:“你既然要走,就把阿紫一并带走!嫁妆,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你明日便出发去寻萧峰,过几日待我准备好车船,自会将你的嫁妆送去大辽。慕容家要嫁女,无论如何,都要风风光光!就这样,退下罢!退下!”
阿朱虽不知慕容复究竟出了何事,可与慕容复相处多年却熟知他的脾性。眼见他再不耐烦多说一个字,阿朱忙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阿朱走后,慕容复忽然爆发,随手拔出长剑向着面前的桌案一剑劈了下去。直至书房内再也找不到一件完好的物事,他方才扶着剑精疲力竭地瘫坐于地。
此时此刻,窗外冷月高悬、雪地映白,世间依旧空无一物,唯有那寒冬的冷风还是那样的冰冷刺骨,从一千年后吹拂至一千年前,亘古不变。慕容复的右手虎口早就因为用力过猛而挣裂,淋漓的鲜血正顺着剑刃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可他却恍若未觉。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冷诮地一笑,轻声道:“愤怒、委屈、妒忌、伤心,原来这就是爱情,我终于明白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重的惩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假设你在亲戚的葬礼上遇到了毕生挚爱,你想再见他一面,会怎么做?
萧峰:上去和她搭讪。
慕容:回去杀了爹,再办一次葬礼!
导演:慕容博【蜡烛】【蜡烛】【蜡烛】
第118章 毒发
第二天一早,阿朱临行前来给慕容复磕头,谢他十数年的抚育之恩。阿朱心知今日一别,或许此生再无相见之时。她望着慕容复冷湛的面容,眼泪忍也忍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公子爷再没有什么话要与阿朱说了么?公子爷可还记得,那时我们在京城,公子爷与萧大哥喝酒比武畅谈国事……”
慕容复一夜未眠,两侧太阳穴尤兀自跳痛。此时听阿朱提及往事,他更是心浮气躁,不由摆手道:“阿朱,不必再说了……”他张了张口,试图解释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发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竟不知该如何说,最终只付之沉沉一叹。
阿朱顿时泪如雨下,曾经她身边所有人都对她与萧峰之事乐见其成充满祝福。然而一夜之间,她便不得不在萧峰与养大她的公子爷之间选择一个,再无转圜。“公子爷,你与萧大哥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难道你也再没有什么话要对萧大哥说了么?”
我能说什么?慕容复心里只是阵阵茫然。数息之后,他方缓缓道:“阿朱,若是……萧峰日后问起慕容家的事……”说到此处,慕容复便忍不住自失一笑。他与萧峰相处十年,深知他的脾性。此人自傲非常,既知自己错交仇敌小人,而这个小人竟连约战之日也不敢现身,怕是此生此世都再不会瞧得起他,更不屑再提起他。“……若是他凑巧问起,你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罢。不要因为这种小事,使你们夫妻之间埋下嫌隙。”
眼见慕容复此时尤在为她打算,阿朱登时扑在慕容复的膝头放声嚎啕。“公子爷,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慕容复实在太累了,竟连安慰阿朱的气力都提不起来。“走罢……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是!阿朱,拜别公子爷。日后阿朱不能再服侍公子爷,只愿公子爷身体安康长命千岁。”阿朱含泪拜了三拜,又与阿碧抱头痛哭一番,终于携阿紫洒泪而去。
慕容复直至阿朱走后的第三日方准备好船只,将一早便给阿朱准备好的嫁妆发运出去。当年慕容复曾言为阿朱阿碧准备了十里红妆绝非自夸,公冶乾眼见那一船又一船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家什摆设,乃至田契店契、佛像藏书等几要将那船舷也压入水中,眉间便是一阵抽搐,忍不住走到慕容博的身边低声道:“主公,公子爷这出手未免也太豪阔了,便是皇家嫁公主也不过如此啊!”
慕容博一听公冶乾将慕容复嫁阿朱与皇家嫁公主相比便忍不住心头一喜,只抚须道:“所谓山水有相逢,如今阿朱嫁了萧峰,他日我慕容氏未必没有与萧峰言归于好的机会啊!公冶乾,不要斤斤计较这蝇头小利。比起我慕容氏的兴复大业,这点嫁妆又算得了什么呢?”慕容博并无生财手段,曾经还想过要杀伏牛派掌门柯百岁,只为垂涎他的万贯家财。若非他杀了玄悲之后,六扇门追查地紧,这位伏牛派掌门怕已遭了毒手。可当他与儿子相认,包不同隐约向他透露了慕容氏现在的家底……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慕容博如今可是意气风发地很!
公冶乾闻言立时一噎,半晌方状似无意地问道:“也不知公子爷的那些死士什么时候来给主公请安?”公冶乾曾在这些皮肤黝黑的异族死士手上吃过大亏,不知为何,这回一听慕容复要安排这些死士来拜见慕容博心头便是一阵乱跳,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可究竟是什么事,他又说不上来。
慕容博随口笑道:“复官说,送了这些嫁妆正巧能将那些死士接来。听闻这些死士虽说武艺不精,可五人结阵威势却是了得,老夫正要见识见识!”
慕容博这话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公冶乾心头憋闷不已,这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慕容复果然言而有信,当天晚上便有十名死士上得燕子坞拜见慕容博,并向他演示阵法。这五人阵法由一名藤牌手、两名长矛手及一名短刀手组成,长短兼具、攻守兼备,战力十分了得。慕容博习武多年,竟也与这五人缠斗十数招方狼狈脱身。他试过了这阵法的厉害,便夸赞慕容复道:“好!很好!这‘五行阵’果然了得!便是战场对敌也绰绰有余了!你做得很好!”
“谢爹爹!”慕容复即刻抱拳一礼,神色依旧沉稳,显然并不居功。只在心中暗道:这“五行阵”脱胎于军神戚继光的鸳鸯阵,又得种谔斧凿改进,岂是区区一个江湖客能挑得出毛病的?
“为父听闻,这死士共有百人?”慕容博又道。
“正是!”慕容复神色不变,“其余那九十人各有差事在身。爹爹若是想见他们,孩儿这便传令下去……”
“不用了,正事要紧。”慕容博与这些人语言不通,那些死士肌肤黝黑看起来连样貌也无多大分别,慕容博哪有兴趣见他们?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不想慕容复有事瞒着他罢了。
慕容复点了点头,面露疲色。
慕容博见状便道:“你病势未愈,且下去歇息吧。”
“谢爹爹!”慕容复没有推辞,起身向慕容博行了一礼便由阿碧扶了下去。
回到书房,慕容复不禁扶着膝盖沉沉地叹了口气。
阿碧熟练地将白檀燃起,回身向慕容复柔声道:“公子爷,不如今夜且歇一歇罢!”慕容复这几日不顾病情,一心打坐练功,阿碧见他日渐消瘦,心中着实忧虑。
“无妨。”慕容复摇摇头,深深地喘了口气。“这燕子坞着实气闷,好在……好在……”好在什么?他却没有再说。他只知道,那剩余的九十名死士连同一千支长枪今夜便会运往距离燕子坞一九水路的某处岛屿。
阿碧见慕容复已然盘膝而坐,双手结印逐渐入定,这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一股热流便自丹田而起,运转至四肢百骸各处要穴,好似灵泉圣水润泽着周身经脉,使它逐渐强壮有力,犹如那枯木逢春生机勃勃。片刻后,慕容复的气息愈发绵长,神色逐渐宁定,书房内明亮的烛影正落在他的身上,愈发衬得他肤色晶莹人如美玉,仿佛他的身体里正燃着一盏佛灯与那烛火相互辉映,透出澹泊深静的光芒。随着时间延续,慕容复的思绪渐渐深入识海,他能感受到风,在他四周不住轮转,由冷变热;他能感受到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身上,一瞬静止一瞬流逝;他能感受到世间万物,飞鸟在空中翱翔最终落地、鱼儿在河中跳跃逐渐下沉、鲜花在岸边绽放悠然凋谢,生与灭、盛与衰。这是生命的轮回,他融入、感受,顺应……
不!我不能顺应,我应该尽我所能将这极盛延续!慕容复原本舒展的眉峰忽而一拧,心火顿生、心魔四起!恍惚间,有一个冷酷而傲然的嗓音朗声言道:“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
慕容复只觉心口一沉,如遭重锤一击,气息随之而乱,周身顿如坠入火窟。烈火灼身,如焦如沸,犹如千万根烧红的铁钉刺入四肢百骸炮烙其身。那无尽的大火不多时便使他汗出如浆,面色朱红。慕容复自知他心猿意马无法收束,是到了生死关头。急忙摒弃一切绮思杂念,强忍痛楚再度运功入定。哪知恰在此时,书房内竟袅袅散出一股腥甜的异香,好似爬在他心头的一只毒虫,朝着他最为软弱的地方狠狠地咬下!
只一刹那,天旋地转。无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慕容复今日对天盟誓,定当牢记慕容氏列祖列宗所望,复兴大燕至死不渝。倘若违誓,便要我身败名裂、永失所爱、死无全尸!”
“复官,你可以怨我,但你不能……对不起,你爹!”
“孟子有云: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复官,你作诗不成也就罢了,怎么连书都读不通了?”
“大人,珍重……”
“慕容,你我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咱们结为金兰兄弟如何?”
顷刻之间,慕容复再也压制不住那失控的内息,猝然睁开双目猛地喷出血来。他只觉心头阵阵绞痛,不由伸手捉住了衣襟,惊怒地望向了摆在案上的那只熏香炉。“这香……”他方低低呻吟了一声,即刻又呕出血来。他急忙伸手捂住,可那熏香中的毒性伴随内伤而发,犹如洪水泛滥,又哪里还捂得住?只一瞬间,他的半个手掌便已满是鲜血,可饶是如此,却仍有更多的鲜血自他体内急涌而出。
慕容复挣扎着扑向桌案,可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摆布。只听地“哐啷”一声,他竟与那熏香炉一同滚落到了地上。
一直守在门外不远处的阿碧听到声音急忙冲了进来,入眼便见着慕容复面色惨白地伏在地上,艰难地用手指扒开那香灰。
“公子爷!”阿碧登时魂飞魄散,急忙冲上前将他扶起。“公子爷,你怎么了?”她触手所及,慕容复的衣衫湿透,可身体的肌肤却又滚烫,显然是走火入魔。
“这香……”慕容复痛苦地摇头,再度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淋漓的鲜血不但将他胸前的衣襟都尽数浸透了,连地板上都到处都是他的鲜血。
“公子爷!”阿碧又惊又怕不禁放声大哭,失声大叫。“来人啊!来人啊!公子爷!”
慕容复却顾不上阿碧,只指着香灰喘息着道:“阿紫……是阿紫……”
阿碧哭泣着顺着慕容复的手指望去,只见那熏香的灰烬之中,尚有几块白檀未曾燃尽,此时竟散发着诡异紫芒。“这香……这香有毒!”阿碧的头脑即刻一片空白。“阿朱姐姐!这熏香一向是阿朱姐姐在打理……怎么会?”
慕容复的神智已近溃散,可听得阿碧此言,他竟忽而生出一股巨力,猛然扯住阿碧的衣襟,嘶声道:“不要……不要,说出去……”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松,彻底昏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导演,这香有毒!
导演:慕容公子,你的反射弧还能更长一点吗?
第119章 清理
慕容复再次清醒过来,已是十天后。那时正值暮色四合,漫天的流火好似要将整个燕子坞燃尽了。慕容复凝眸望了一阵窗外绿柳枝头刚剥离出的一点绿芽,轻轻地叹了口气。然而这口气纵然叹地再轻,他也已清楚地感觉到了胸口那熟悉的翳痛。他习惯性地伸手摁住胸口,不一会又觉得有点闷,只得把手放了下来。
阿紫出身星宿海,是使毒的行家,给他下的毒必然非同小可。而且既然这毒是下在熏香之中,如此隐秘,只怕他中毒的时日也不短了。他原就伤病在身,再加上中毒,身体损耗过度,看来孙院正当年说过的话,如今是已然应验了。想到这,慕容复不由轻笑了两声,然而笑声震动身躯,很快便引发了左胸乃至整个左侧身体的酸痛。
“慕容复,这便是你一念之仁的下场!”慕容复低语了一句,缓缓闭上双目。阿紫武功尽失,身上没有任何毒物。究竟是谁在帮她?
直至屋外的莲花漏缓缓展开一瓣,慕容复方听到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下一刻,身上总带着一抹浅淡的白莲香气的阿碧悄悄走了过来,将手轻轻地触上慕容复的额头。
慕容复顺势睁开双目,扭头望住阿碧。
“公子爷,你醒了!”阿碧惊喜叫道。
慕容复的脸却已沉了下来。他抬起手轻轻触了触阿碧微肿的面颊,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阿碧的眼圈一红,忙低下头来小声答道:“没什么。”
“是谁动的手?我爹,还是公冶乾?”慕容复却已了然发问。他的问话很轻很慢,却比以前更显阴冷。
阿碧瑟缩了一下,低声道:“公子爷中毒昏迷,老爷十分担心……阿碧,阿碧听公子的吩咐,什么都没有说。”事实上,阿碧不但没有说出慕容复究竟是如何中毒的,更加聪明地掀翻了书案,使书房内一片混乱,令慕容博一时无法探知慕容复忽然重伤的真正因由。而她的聪明才智换来的,却是慕容博的两个耳光。
“委屈你了。”慕容复低声叹息,眸光愈发森冷。
“不委屈,”阿碧含泪摇头,“公子爷,那些白檀,阿碧已经悄悄收起来了。难道这真是阿紫她……”
“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事,公子爷自会处置。”慕容复轻声打断了她的话。
“是。”阿碧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这便一抹眼泪站起身来。“阿碧这就去告诉老爷,公子爷醒了!还有……还有,要请大夫来……”
“不忙。”慕容复却伸手拽住了阿碧。“先告诉公子爷,我究竟昏迷了几日?这几日里,又发生了什么?”
慕容复有此一问,阿碧即刻沉默了下来。
那日慕容复呕血昏迷,虽说很快便惊动了燕子坞上下众人。可他的内伤着实太重,便是慕容博亲自出马为他调息,也折腾了大半夜才堪堪保住了慕容复的一条小命。第二日,邓百川便一连请了数位姑苏名医为慕容复把脉。这几位姑苏名医虽查探不出慕容复已然中毒,可对他的身体状况却都是一样的说法:慕容复本有旧病,这次又走火入魔,情况十分凶险。纵然恢复健康,以他的身体怕也不适合再与人动武。更有那心疾十分棘手,日后要安宁养神、不得劳累、不能饮酒。
这样的话听在慕容博的耳中,只有一个结论:他的这个儿子,算是废了!兴复大燕,何等艰巨,来日运筹帷幄、沙场厮杀皆是等闲,可慕容复以后却什么都做不了!
慕容博早年诈死遁走,与慕容复本就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如今知道这个儿子变成了废物,又岂会有半分怜惜?有他率先表态,慕容复清醒多时除了阿碧仍守在他身边,那四大家臣皆无影无踪也就没什么可意外了。
阿碧说完慕容复的病情,便一脸忐忑地望住了慕容复。她见慕容复久久不曾发言,唯恐他心灰意冷做出傻事来,忙伸手紧紧地捉住他的手掌,小声却坚定地道:“公子爷,无论发生何事,阿碧永远陪着公子爷!公子爷,你不要丢下阿碧!”
慕容复这才怔怔回神,只见他伸手拭去阿碧眼角的泪珠,柔声道:“阿碧,你不要怕。公子爷说过,一定会照顾你们。公子爷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原来今夜便是正月十五,真巧啊!”说着,他竟挣扎着坐起来。
“公子爷,大夫说了你要静养!”阿碧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
“我自会静养,待我处置了一早就该处置的事之后。”慕容复音色沉冷地缓缓言道。许是大病无力,他的话语又轻又慢,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短促。仿佛哪怕是在说话,也要小心翼翼地节省几分心力。“阿碧,去给我拿衣服来。”
“是!”阿碧急忙应了一声,捧了外袍又打了水给慕容复梳洗更衣。
“这几日,爹爹与邓大哥他们几个一直在闭门密谈?”慕容复低声发问。
“是。他们每日都谈到很晚,老爷和公冶二哥与邓大哥他们几个好像有什么矛盾,总是谈不拢。每晚,邓大哥都会来看公子爷,总是唉声叹气的。”阿碧一边为慕容复穿上衣服一边答道。触到慕容复身体的肌肤仍旧微微发烫,她不禁担忧地皱眉。
“可知他们谈些什么?”慕容复自行系上了衣带。
阿碧闻言登时一阵耳热,忙低头道:“是阿碧疏忽了……我这就去打探。”
“傻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打探什么?”哪知慕容复却出言拦住了她,亲昵地屈指在她额角弹了一下。“让公子爷告诉你,他们在谈什么。很简单——夺权!权势、名利,谁又能逃脱它的束缚?”说着,他忽然腼腆一笑。“想不到今年冷地这般厉害,阿碧,再去拿件斗篷来。”
“……是。”阿碧顾不得惊讶,双眼已是一热,忙低下头掩饰了过去。慕容复的衣裳一向是阿碧打理,没人比阿碧更清楚他的习惯。慕容复乃是习武之人,以往哪怕是数九寒冬,他也只需穿一身薄袄便已足够暖和。而现在,慕容复身上穿着的是阿碧今年新制的厚衣裳,可他竟仍觉得冷!
系上斗篷,慕容复扭头向阿碧交代道:“阿碧,乖乖留在这里。等公子爷派人来找你,你再出来。”
阿碧望着慕容复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忽然热泪盈眶。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可她知道,今日之后,公子爷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心了。曾有那么一瞬间,阿碧几乎想拉着她的公子爷即刻逃跑,逃地越远越好!可她最终仍是从这个荒谬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屈膝向慕容复福了福,一字字地道:“公子爷,一切小心!阿碧永远等着公子爷!”
慕容博的书房内,此时慕容博正瞪着跪倒在他面前的邓百川大发脾气。“邓百川,既然种谔对你信任有加,你要杀他应该不难!我要你杀了种谔将那鄜延军的兵马控制在手,你为何总是推诿?莫不是贪图富贵,早忘了大燕国的兴复大业?”
“属下不敢!”邓百川低着头望着地面,只固执回道。“属下一心为兴复大燕奔波,但竖旗谋反、兹事体大,还应问过公子爷的意思!”
“复官现在这病怏怏的样子,还能管事么?老夫连他还能活几日,都没有把握!”慕容博恨声道。“官场上,向来是人走茶凉。他若一死,这些年的经营顷刻烟消云散!怎能再等?”
“主公,公子爷毕竟年轻,小小病痛他定能挺过来!”跪在邓百川身边的邓大嫂闻言也不禁开口加入劝说的行列。那日慕容博见过大夫,便将慕容复视为弃子又明火执仗地抢儿子经营多年的势力。这般冷酷绝情,难免令邓大嫂齿冷。
公冶乾却在此时正色道:“大嫂,我们谁都不想公子爷有事。但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得不另做打算了!公子爷要积功上进、黄袍加身,也要看他的身子骨熬不熬得住啊!他现在这情况,我们若再听他安排,只怕日后他就成了大宋的忠武侯了!壮志未酬身先死,岂非笑话?”
公冶乾此言一出,邓氏夫妇立时语塞。
夫妻俩正不知所措,慕容博忽然长叹着道:“复官是我亲生骨肉,我怎会不心疼他?可正是因为心疼他,才不想他继续扛这重担……”
“主公这话,我包老三不服!”哪知慕容博话未说完,包不同已忍也忍不住的出口抢白。“主公诈死三十年,兴复大业撒手不理,万千重担皆在公子爷肩头。今日我慕容氏有这声势皆是公子爷呕心沥血一手奠定,主公二话不说就要将公子爷撇在一旁,包老三不服!不服就是不服!”
邓百川见慕容博面露杀气,忙扭头向包不同吼道:“老三,怎么说话的?还不跪下!”
怎料包不同竟梗着脖子道:“包老三说话向来难听!主公若是听不顺耳,就请主公多多包涵!”
包不同如此强项,慕容博怒极反笑,当下一掌打在一旁的桌案上。他内力深厚,这一掌下去,那桌面纹丝不动,可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应摆设竟俱被震成了齑粉!“包不同,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这一回,不等包不同答话,风波恶便上前一步,朗声道:“风波恶与包三哥一般想法,主公要杀包三哥,便将风老四也一块杀了罢!”
慕容博方才一怔,邓大嫂竟也起身道:“主公,您这般待公子爷,就不怕他心寒么?”
“大嫂,你们这般执拗,无异于要活活累死公子爷!难道就不怕他心寒么?”公冶乾见慕容博答不上话来,急忙帮腔。“兴复大燕绝非一日之功,公子爷多年辛苦方有今日之成就。如今他力有不逮,你们不但不能为他分忧,反而各个推诿躲懒。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心,我看是贪生怕死!”
公冶乾向来巧舌如簧,这番话说来邓百川等人竟各个张口结舌。
慕容博亦道:“复官经营多年,如今有钱有粮有人,老夫决意竖旗起兵,早已是深思熟虑!待大燕立国,老夫便立复官为太子。百年之后他便是新皇帝,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邓百川等人见慕容博信誓旦旦要立慕容复为太子,心头却是松动许多。
哪知不等他们出言答话,门外竟忽然传来几声枪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幽幽响起。
“并非他们不放心,而是孩儿不甘心!”慕容复话音一落,正门处便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整个大门连同两侧围墙竟俱被数匹高头大马拆翻在地。烟硝散尽,众人只见有三排黑衣死士一个个端着长枪神色森冷地指向了他们。不一会,那长枪队自两侧一分,披了一身墨黑斗篷面色惨白的慕容复便从中走了出来,意态闲适地在他们的对面坐定。
慕容博深知这些长枪的厉害,此时见围住自己的长枪队少说也有百人登时勃然变色,只厉声道:“复官,你这是做什么?”他一边发话,一边又警惕地向两旁看了看。慕容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有人有枪有马,可先前竟无一人来通报,着实古怪。
慕容复竟好似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轻声道:“爹爹不用看了。燕子坞的仆役们背主求荣,孩儿已清理门户。”他神气幽微而森冷,昏黄的冷月映地他的面孔白得好似透明,瞧着竟不似个活人而更像是自幽冥而来的还魂厉鬼。
大伙闻言,即刻倒抽了一口冷气。燕子坞的仆役虽不多,可总有二、三十人。慕容复虽长年不在燕子坞与这些仆役少有接触,可却向来出手豪阔待人客气。想不到,他竟能说杀就杀,绝无半分怜悯。
“爹爹不知孩儿的脾气,今日孩儿便实话实说。让我做刘邦,也就罢了;可要我做李建成,却是万万不能!”不待众人自震惊中缓过神来,慕容复已然再度发话。汉高祖刘邦登基时其父刘太公未死,被刘邦封为太上皇;而唐高祖李渊的太子李建成是什么下场,大伙更是心知肚明。
慕容博一听慕容复这话顿知他先前的谋划已尽数为慕容复所知,他即刻满脸堆笑道:“复官,你大病未愈,爹爹也是担心你……”
怎料他话未说完,慕容复已微微摇头,幽幽道:“爹爹,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无论是作为我的亲生父亲,还是慕容氏的子孙!”慕容博面色一僵,耳边只听得这儿子语调低柔地道。“所谓天无二日,我若是你,要夺权,第一步就得先杀了我!几位兄长没了我这个公子爷,自然只能效忠爹爹这位主公,哪需什么废话呢?爹爹虽年过六旬,可看着身体还康健。女人,想必公冶乾早已准备好;儿子,总还能再生么!”
慕容复此言一出,慕容博与公冶乾同时变色。只见慕容博面颊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忽然大喝一声,犹如一只秃鹰般向慕容复猛扑而来。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慕容博几十年的功力全在这一击之中,更加非同凡响。邓百川等不及反应,不由同时“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哪知不等他们的叫声停止,耳边只听“砰砰”数声枪响,慕容博两条小腿同时中枪,即刻摔倒在地。大伙见情况瞬息而变,不由又“啊”地一声,只是这两声“啊”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了。
慕容复眉梢都不曾动地一动,只垂着眼望着跌坐在他脚下的慕容博,似笑非笑地道:“孩儿带了这么多长枪手来,爹爹难道还以为孩儿是闹着玩的么?”只见他唇色苍白,眉间更略显几分困倦之色。“孩儿无能,至今仍未能研发出能造成贯穿伤的子弹来,这贯通伤又着实棘手……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孩儿实不忍令爹爹及诸位兄长受苦……谁若再轻举妄动,孩儿只能杀了他,免他苦楚!”
“……逆子!逆子!”慕容博摁着自己双腿的伤处,忍不住喃喃痛骂。这伤口的确古怪,纵然慕容博点穴止血,却仍是一无所用。而躲在一旁的公冶乾却终是被慕容复的积威给吓破了胆,双膝一滑即刻跪倒在地,浑身簌簌地抖个不停。
恰在此时,包不同目光一转,忽然放声打了个哈哈。“公子爷,主公受伤要快请大夫啊!”他正要举步上前去扶慕容博,慕容复身后的十数支长枪却忽然转向,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包不同的面色即刻一僵,艰难地望住神色幽冷的慕容复,哀声叹道:“公子爷……”
“包三哥待复官忠心耿耿,复官十分感念。”慕容复的话音柔软而低弱,只见他又喘了一阵才续道。“只是我父子之间的事,三哥不该插手!”
邓百川果然迂腐,见慕容复不愿善罢甘休,即刻又跪倒在地为慕容博求起情来。“公子爷三思!主公毕竟是公子爷的亲生父亲,请公子爷三思啊!”
“亲生父亲?”慕容复倦极地闭了闭眼睛,语音愈发低弱几连生气也无。“爹爹打算过河拆桥,将孩儿扔在一旁置之不理的时候,可曾想过孩儿是您的亲生骨肉?”
慕容复这般喜怒无常冷酷决绝,慕容博实在是怕了他这个病恹恹的儿子了。此时听慕容复有此一问,他竟想也未想地道:“复官,爹爹原本并无此意……”
慕容复亦点头道:“我与爹爹血脉相连,今日同室操戈必定是有人进了谗言!这个人,是谁呢?”
慕容博对上慕容复阴冷深邃的双眸,忽而头脑一静,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慕容复今日大张旗鼓带枪队而来,绝然不是只为了立威那么简单。他们终究是父子,慕容复若杀了他,必然使邓百川等与他离心离德。所以,他要自己亲口说出罪魁祸首的名字,想必一会还要自己亲口发落罪魁祸首的下场。这不但是杀鸡儆猴,更加是釜底抽薪,彻底摧毁他在邓百川等人心中的威望!然而到了这一步,慕容博是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只见他沉吟了一阵,终是无奈道:“若非公冶乾在爹爹面前搬弄是非……”
“原来是公冶乾搬弄是非离间我父子之情,如此不忠不义之臣,爹爹你说孩儿该如何发落?”慕容复又问。
四大家臣向来情同手足,可到了今时今日,邓百川等三人却皆是张口结舌,只急迫地望住了慕容博,是再说不出半句求情的话了。房间内,唯有公冶乾在声嘶力竭地哭喊哀求:“主公!主公!公子爷饶命啊……我为慕容氏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公子爷!”
慕容博呆滞许久,终于狠心道:“自然该杀!”
慕容博这个“杀”字一落,公冶乾即刻运起轻功向窗外扑去。然而,他再快又如何快得过隧发枪?大伙只听得又是“砰”地一声枪响,公冶乾后脑中枪,整个天灵盖都被掀翻了去,尸体如一滩烂泥般倒在窗下,红红白白染了一地。
“二弟!”
“二哥!”
邓百川等虽不赞同公冶乾鼓动慕容博撇下慕容复竖旗谋反,可此时见公冶乾被慕容复一枪毙命,却仍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处置了公冶乾,慕容复又将目光转向了慕容博,轻声道:“今日孩儿伤了爹爹,实属不孝!未知爹爹可曾见怪?”
“不会,决然不会!”慕容博亦想不到慕容复待公冶乾也是说杀就杀。此时见慕容复神色恭敬地与自己说话,他只觉寒气四溢,嘴唇都止不住地发颤。
“孩儿却不能安心!爹爹武功高明,若是记恨孩儿,这可如何是好?”慕容复却笑着摇头。他向来美姿容,此时带着七分病态三分笑意更是惊心动魄。然而大伙瞧在眼中,却尽觉他那温和的笑意之中尤藏着一抹残忍诡谲,叫人不寒而栗。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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