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尸 作者:冷笑对刀锋李忘风
第14节
当日问月孤刃自尽后,林振道本也想殉情而去,可无极道人却站出来劝说林振道,让对方何不试试道家术法让问月孤刃复生。
林振道一听到有方法可以让问月孤刃复生,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后无极道人便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淮安县的太一观乃是无极道人修道炼尸之处,之前元四误打误撞地来到这处,不仅破坏了他的养尸阵法,还帮着愤怒的村民把他的老窝砸了个稀巴烂。不过无极道人也是知晓自己所为不容于世,早就在太一观的地底修好了密道石室,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密室这么快就用上了。
自从他和林振道带着问月孤刃的尸体离开刀皇宫之后,在这里已是待了数月。
而“复活”问月孤刃之事,也在这个地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不管无极道人法力如何高强,他终究只是区区一介凡人,怎么可能让死人真的复生?
在他手中重新“活”过来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僵尸。
林振道虽然知道这一点,可是他实在不忍看到问月孤刃与泥土为伴长眠地下。只要有一丝机会,他还是想试一试,即便是僵尸也好,只要能让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那就值得试一试!
“七星还魂阵只是第一步而已,这期间还需副尊主你多费心去找些男童喂给刀皇,好让他汲取足够的纯元之气。贫道只懂术法,其他的就麻烦你了。”无极道人缓步走到石床边,他看了眼逐渐开始尸变的问月孤刃,满意地笑了笑。
他哄骗林振道,问月孤刃复生之后会和生前相差无几,就好像之前他们所见到的魏临风那般。实际上,对方将会变成一具凶残嗜血、只受他操纵的邪尸!那石床周围乃是由七盏油灯逆北斗七元之势布置而成的法阵,而每盏油灯所用的灯油也并非普通的灯油,只有用已恶变的阴尸炼化而成的至阴至尸油才能让这个阵法的效用发挥到极致。先前他藏在太一观中的阴尸除了供其驱使之外,便是被炼化作了尸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此等邪物用于邪法之上!
而待问月孤刃死后,无极道人立即以符咒将对方的残魂死魄封印在了肉体之内,再以此阵法促其尸变,使之最终成为更胜玄武的邪尸。
不过此法凶险异常,即便问月孤刃最终尸变成功,也毕竟不如他曾在回风坡设下的双斗锁魂阵和四方地煞阵炼出的玄武活尸易于操控,但是无极道人自负当初自己既然能帮问月孤刃对付整个静世观,自己的法力也必定较羽真人高深不少,而羽真人门下那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小道士能收服魏临风那么厉害的活尸,那么自己收服问月孤刃,想必也不成问题。
当然,一开始他想得到的还是魏临风的尸体,可在接触了问月孤刃之后,他意识到这个满怀怨气的男人,若是一旦身死,或许便是下一个魏临风,甚至更胜对方。
待林振道提着刀浑浑噩噩地离开这处他们暂且藏身的山洞,去寻找新的男童作为问月孤刃的血食之后,无极道人这才又开始围着问月孤刃的尸体作法。
他揭开了问月孤刃额上的符咒,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招魂铃也带有节奏地摇动了起来。
随着那招魂铃那刺耳的铃声回响在这逼仄的石室之中,问月孤刃的身体也逐渐有了反应。
他的头先是猛地往后一仰,变得锐利的指甲紧接着便开始抠挠起了身下的石床,没有血色的唇无力地翕张着,一阵古怪而诡异的声响也从他的喉咙里挤出。
无极道人不为所动,继续念动着咒语,突然,问月孤刃紧闭的双眼猛地睁了开,不过他的瞳仁已完全没了活人的色彩,只剩下白蒙蒙的一片。
“刀皇,贫道知道你不甘心,所以就让贫道来帮你吧!”
无极道人手腕一动,招魂铃的响声顿时大作。
问月孤刃白色的瞳仁倏然之间被墨色所取代,最后,这骇人的墨色从他的眼仁一直蔓延到了眼白,在最后一点墨色占据了他整只眼睛之时,石床边的第四盏尸油灯也悄然熄灭了。
直到此时,无极道人才停止了念咒,他放下了招魂铃,一瞬不瞬地盯着瞪着双眼仿佛死不瞑目的问月孤刃,对方被邪气所侵扰的残魂似乎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这具没有活气的身体了,只要最后一盏尸油灯燃尽,一具新的活尸即将炼成。
“真漂亮啊。”无极道人呢喃着向问月孤刃伸出了手,他抚摸着对方惨白而冰冷的肌肤,正要将那张镇魂的符咒贴回对方的额上,冷不防却看到那双黑沉沉的眼望向了自己。
无极道人微微一愣,他似是没有想到这具僵尸和残魂融合得这么好,这么快就有了自主的意识,老脸上露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贪婪之色,旋即便放声大笑起来:“别急,刀皇,还有最后三盏引魂灯……等它们都灭了,你就是供我无极驱使的尸器了。到时候,普天之下,谁还能与我争锋?!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在上次贴出元四与阿呆通缉令的地方,官府又贴了一张告示。
告示上简单地解释了吴知县为一己之欲被问月孤刃等恶徒利用,进而放任对方戕害静世观众人一事,不仅洗清了静世观养尸为恶的污名,也还了元四和阿呆一个清白。
至于为什么在江湖中声誉甚隆的刀皇宫会与一个隐于世外的道观结下如此深仇大恨,那便只能由得日后坊间去议论了。
凡尘俗世,不就是这样纷纷扰扰,说也说不清吗?
既然静世观已洗清了冤屈,林振道和无极道长这两个漏网之鱼也被官府通缉捉拿,元四终于可以大张旗鼓地安心筹划重建之事了。
钱,真是个好东西。
有了王元亮之前所赠与的银票,元四很快就召集到一批能工巧匠,在静世观的旧址上再造出了一座新的道观。
虽然新的道观较之前规模小了不少,但是也总算像模像样。而在道观的后院中,则是元四为师父与师兄们所建的合葬大墓,以便他日后四时祭祀。
站在这座合葬的大墓之前,元四的心中不禁唏嘘万千。
“师父、诸位师兄,如今静世观所蒙受的冤屈已被洗清,你们也可以安息了。只可惜我未能让问月孤刃那元凶首恶伏罪在你们墓前,以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元四说着话,将一把香恭敬地插在了墓前的香炉之中。
而元四身后的阿呆想到这些道人或是为了保护元四和自己而亡,那颗冰冷的心也生出了些许感激与愧疚之意,随机将手搭在了元四的肩上。
——是我连累了你的师门,对不起。
元四听到阿呆那沙哑的嗓音,微微一愣,旋即回身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怪不得你。我师父不仅长于养尸一道,更熟谙观星占卜术。既然他都无从禳救此劫,或许这就是凡人难以窥破的天命吧。”元四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目中又蓄积起了点点泪光,“也不知当初师父执意赶我下山,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我从不曾怪过师父,只恨从今以后不能再尽孝他老人家膝前。”
眼见着元四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阿呆眉间微微一皱,探出手去将对方一把揽到了怀中。
——别再伤心了,你师父师兄心怀仁义,即便身死,也当另有福报。不像我,一步踏错,困顿至今。
活尸的怀抱总是缺少些温度,无头活尸的怀抱或许更显可怕,可元四却觉得在阿呆的怀里,他的心变得很暖。
元四颤着双手捧住了盒子里对方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的嗓音也随之颤了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上天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或许就是要你陪我度过这一生最艰难的时刻。阿呆,谢谢你。”
——我会陪着你的,就像你陪着我那样。
阿呆那张森然的脸上努力想要挤出一抹微笑,尽管这个微笑在这样一张脸上看起来或许过于阴森恐怖。可对于元四来说,这却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对了!我也不能总是让你这么尸首分家啊。等等,我去拿渡阴针和纳元金线过来替你把头缝上。”元四抱着阿呆的头唏嘘感慨了一通,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件要事没做,他好不容易才找齐材料,抽空重新制作了一套渡阴针和纳元金线,可是这段日子忙着督促工匠修复静世观,竟是这件重要的事情落在了脑后。
看着元四匆匆忙忙跑开的背影,阿呆探手将自己的人头从盒子里拿了出来,他抚摸着自己那张带着血咒伤痕的脸,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掠过自己同样冰冷的五官。
从最初被挖出来时的愤怒与不甘,再到面对这这茫茫尘世时的疲惫与厌倦,一直到如今,他那颗不会再跳动的心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平静与释然。
阿呆的心中此时无爱亦无恨,可是却多了一分悄然而来的缱绻之情,有什么东西让他欣然留在了这个本不属于他的世间。
“阿呆,久等了!”元四还在门口就晃动起了手中的渡阴针和纳元金线,这小子咧嘴就笑,先前的伤感都被藏进了这个爽朗的笑容里。
阿呆的手缓缓地挪到自己的唇边,指腹在嘴角往上轻轻一推,便是一抹略显阴郁的笑颜。
这次重建静世观,一切倒也顺利,甚至元四还在三清殿的地底找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了一些包括《紫涛录》在内的道家术法典籍,他以前隐约听羽真人提到过,这可是道家极为高深的术法,当初他在藏书阁里还想偷偷找来看看,没想到竟是藏在了这个地方,想来是师父为了不让它们落入无极道人手中,才特意藏起来的吧。
元四白天忙着监工,晚上却忍不住翻阅起了这批古老的典籍,他心里想着要是这些书里有能尽早将阿呆变得像活人一样的法子就好了。
那样的话……元四忍不住偷偷瞥了眼盘膝坐在自己身边的阿呆,不由红着脸吞了口唾沫。
——你在想什么污秽的事?
阿呆闭着双眼,一只手悄然伸了过去。
“胡,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可是修道之人,能想什么污秽的事?!倒是阿呆你的手是不是放错了地方?!”元四佯作不快,卷起书本拍开了阿呆不知是不是故意落在自己屁股上的手,赶紧挪着身子到一边儿去了。
他斜靠在窗上,目光却又偷偷地看向了阿呆,微微地笑了笑。
第28章 凶星天魔
王元亮所赠的银两几乎全部都花在了静世观的重建上,然而金钱可以重建一座道观,一座道观的声誉却并非金钱可以重建。
虽然静世观再度重建,可是之前的那场祸事毕竟太过骇人,苍远府的百姓们纵然相信静世观的道人们不曾有过驱尸为恶之心,但是他们却笃定是正是那养尸一术给那些可怜的道人们带来了厄运。
人的天性总是趋利避害的,哪怕附近的山民曾受过静世观不少恩惠,可如今却已是没有善信敢来此处,更别提有人愿意继续学习养尸一术,因为没有人想要和那些恐怖的僵尸打交道,更不想因此沾上厄运。
这已经是静世观重建以来的第三个月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这个发生过惨祸的地方,也自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捐出供养修行者的香火钱,而解决了淮安县和刀皇宫的祸事之后,苍远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又哪有那么多捉妖驱魔的好事能落到元四的身上。
就算有些小生意,也早被游方道士或是和尚半道截去了,元四这样孤身一人坐守山门,终究不是个办法。
元四在大殿的三清祖师像下数着最后几枚铜钱,他抬头看了看金身闪耀的三尊神像,不由暗自琢磨要是当初没有给三位祖师爷塑金身的话,或许他手中的节余也能多一些吧。
忽然一片阴影毫无征兆地投在了元四的身后,他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这个悄无声息靠近自己的人是谁。
除了阿呆之外,不会有别的人或是僵尸再来搭理自己这个有着贫穷这个传统美德的道士了。
“还好阿呆你不用吃饭。不然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元四嘻嘻哈哈地把铜板捡了起来,这段日子他迫不得已去山中采了些野菜野果充饥,但是顿顿吃野菜野果的结果就是现在的他一脸菜色,再这么下去,只怕别人要以为静世观中养了两具活尸了。
——要不然……
阿呆伸手一把扶起了形容憔悴的元四。
元四有气无力地看了眼阿呆,对方自从和他定下血符之契之后,元四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阿呆肚子里的蛔虫,只要对方的红眸一眨,他就知道阿呆想要做些什么。
“不可以!我是修道之人,怎么可以纵容手下尸器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元四使劲地摇起了头,他猜想阿呆必然是仗着有一身生前的武艺替自己抢一些吃食回来,要不就是直接把银号给自己搬回来。
岂料阿呆听到元四这般斩钉截铁的话之后只是歪了歪脖子,他现在很难做出太多活人的表情,即便是满腹无奈也只能通过些微的动作来表达。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意思是,你难道就不可以修炼一下道家的辟谷术吗?
“可是我不会啊……”元四知道自己误解了阿呆,面色顿显尴尬,他愁眉苦脸地在大殿里走了一圈,口中喃喃又道,“师父只教了我养尸术和一些驱魔术,这辟谷术还真没教我,就连我新近找到的那本《紫涛录》上亦没有记载。唉,我还许下大话要重振师门,只怕师父师兄们泉下有知,也会笑我不自量力吧。”
听到元四这般抱怨,阿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他正待扶元四出门晒晒太阳,却听闻有人在山门处呼唤之声。
元四一听到这声音,两眼顿时一亮,他乐不可支地看了眼阿呆,吞了口唾沫激动地说道:“看样子我暂时不用修行辟谷术了!”
好不容易爬上山门的两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他们使劲地擦了把汗,还没走进去,便看到元四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
元四打了个稽首礼,手中拂尘一挥,正要学着当年羽真人那般作出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冷不防发现为首那汉子竟是故人。
“道长,你难道已经忘了咱吗?咱是淮安县的涂彪啊!”
涂彪看见元四就像看见了救星似的,一把就攥住了对方的双手不放。
“涂彪?”元四纳闷儿地看着从离此数十里开外的淮安县赶来的涂彪,按理说那里的养尸邪阵已被他破解,对方这番找到自己又是为何呢?
涂彪见元四还认得自己,只差没有涕泪并流了,这时,他身后一脸忧愁的汉子上前说道:“道长,之前您救了咱们。这一次,恐怕还要您帮帮我们啦!”
“二位远道而来,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不要嫌弃。”
两杯清澈冰凉的井水和一盘野果,就是元四能够招待客人的一切,他有些局促地在一旁搓着手,目光却忍不住落到了涂彪他们包袱中露出的烙饼上。
涂彪与他同行而来的汉子正打算向元四道出来此的目的,却见元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们的带来的干粮,又看对方一脸菜色,料想他在这冷冷清清的道观中只怕日子过得艰难。
“道长,要不你先吃两口,再听我们说。”涂彪干脆抽出一张烙饼递了过去。
元四眼中一亮,丝毫没有推脱,当即就接过了烙饼,张大嘴就啃了起来。
在他吃到这算不得多么美味的烙饼之时,眼中竟是隐隐有了些许泪光,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白面了。
“你们说,你们说,不用管我!”一口烙饼下肚之后,元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赶紧擦了擦包得鼓鼓囊囊的嘴,冲涂彪他们咧嘴一笑。
涂彪看到元四这副乐呵的样子,和与他同来的汉子对视了一眼之后,竟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道长,您倒是胃口好,可咱们哪里还吃得下。您不知道,自从您给咱们破了那啥养尸阵之后,淮安县总算消停了一段时日。可没想到……”涂彪那双大大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他双唇嗫嚅,似乎有话不敢直言,元四看他这副疑神疑鬼的样子,也是一愣,可嘴里仍没闲着,努力地撕咬着那块因为放太久干得有些铬牙的烙饼。
“怎么了?难不成又有什么妖孽作祟?”
元四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抬头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本该在后堂之中静息的阿呆已悄然站在了门口的阴影里。
涂彪听元四这么一问,苦涩地摇了摇头,一双虎目中像是有泪水要落下来。
原来,这半年来淮安县发生了不少男童莫名失踪的案件,有目击者看见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掳走了男童们,大家一开始都以为是贩卖儿童的歹人作案,可不久之后,失踪男童的尸体就出现在了附近,那些孩子虽然身上并无伤口,可每个人都像血气都被吸干了似的,尸体干瘪苍白,令人惨不忍睹。
如此一来,本已介入此事的官府也是断了线索,不知该从何查起,只能叮嘱乡民们看好自己的孩子。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孩子不断失踪遇难,近来更是有父母为了护住孩子惨遭杀害,而涂彪所在的村子乃是淮安县的重要属地,自然也波及其中,就连之前热情招待过元四的老吴家孙子狗蛋儿也未能幸免。
既然官府对此事已无能为力,百姓们也只有想别的办法自救。
当地有见识的长者看了遇难男童的尸体之后,断言必是有人在收集童男之血气行邪法妖术,顿时一片人心惶惶。
涂彪他们寻思着总不能坐以待毙,便想去找元四帮忙,奈何当日元四抱了一筐馒头就洒然而去,未曾留下更多的信息。
好在前些时日他们赶场之时终于看到了苍远府下发了澄清静世观冤案的告示,涂彪等人猜想元四许是回了自家道观,这才一路寻至此地。
听到连那么可爱无辜的狗蛋儿都遭了毒手,元四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讷讷地嚼着嘴里的烙饼,渐渐就尝不出个滋味了。
涂彪抹了把眼,又道:“大家起初也以为是不是之前迁坟的尸体又出了什么岔子,各家各户还特意开坟验视了一番,可那些尸体都好好地在哪儿,也没有像之前有尸变的迹象。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在害人!所以咱们才想着请道长您回去替我们瞧瞧。”
“你是说那些孩子的尸体都是干瘪苍白的样子,就好像人的精血被吸干了一样吗?”元四仍在琢磨涂彪的话,他随手放下了那个被他咬出一个大缺的烙饼,目光沉了又沉。他开始回忆起他在静世观藏书阁中所看过有关养尸的书籍,那些珍贵的古籍上不仅记录了身为修道之人该如何顺应天理养尸驯尸,也记录了供人警惕的邪法歪道。
一块好的养尸地不是那么好找的,就像之前淮安县的那块养尸地也是有人刻意精心布阵而成,而由养尸地养成一具僵尸,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有些心怀邪念之人若是急不可耐,或许就会想些别的法子,把活人变成死人,再把死人变成尸人。
这些法子多半残忍阴损异常,违天理逆人伦,不容于世,其反噬之力也不可小觑。
而涂彪所说的种种迹象,不禁让元四想起了他所见过的一则邪法养尸术,其中的关键就是以七星还魂阵引亡者之残魂,再用纯元男童之血气供养尸身。不过要施行这样的邪法需得先找到一具怀着深重怨念而死的尸体,再以阴尸炼化而成的尸油燃灯布阵,最后用童男血气供养。
尽管元四一时想不明白那人是如何得到一具怨念深重且新死的尸体,又从何处炼得阴尸油布阵,但是那些男童的死状却是分明对上了最后一条。唯有被吸干血气者,才会无伤而死,身体更因此呈现出干瘪苍白之状,而恰巧这些受害者都是童男,实在让人难免会心怀疑到此处。
“是啊,那些孩子的尸体就像是被吸干了似的!可怜狗蛋儿那么胖乎乎一个孩子……唉……”
想到老吴那个可爱的孙子,涂彪和身边的汉子也都忍不住低头抹了把眼。
突然,一股煞气凛然而至,即便是连涂彪这样的普通人也能感到了空气里弥漫起了一股恐怖的气息。
他惊恐地转过头,却见到双目通红的阿呆缓缓朝他们这边走来。
即便知道这具活尸乃是元四的帮手,可奈何阿呆的气势太过迫人,涂彪与他一道而来的汉子何曾直面过如此可怕的活尸,吓得他们赶紧躲到了元四的身后。
“道,道长!这是要诈尸了吗?!”涂彪吓得舌头都大了一圈,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阿呆时的情形,而对方似乎变得比当初更加可怕了。
“没事,别怕。”
元四起身摆手示意涂彪二人毋须惊慌,随后便朝阿呆走了过去。
他起初也是不解阿呆为何会突然煞气逼人,要知道除了遇到危险以及被自己惹怒的时候,阿呆从不会轻易释放出体内的阴煞气;但是当他看到阿呆铁青色的大手中捏着的那个布艺的虎头崽儿时,顿时明白了对方为何如此愤怒。
那是当初他们离开淮安县时,狗蛋儿送给阿呆的小玩意儿,也不知为什么那孩子一点也不害怕阿呆,甚至还主动和他搭话。
元四至今都还记得狗蛋儿那张红彤彤的脸,以及脸上那抹天真友好的笑容,或许只有最纯真的孩子才能感受到阿呆恐怖的皮相之下藏着怎样的温柔与善良吧。
自己带着阿呆一路行来,竟是一个孩子待他最为赤诚。
元四在心里叹了一声,上前托起了阿呆的大手,从对方的指间接过了那个早已破旧的布虎头,虎头的后面绣了一个福字,想必是狗蛋儿的家人对他的美好祝愿,而狗蛋儿将这个虎头送给了阿呆,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单纯的祝福。
“阿呆,人世间的生死就是这样无常的,你也死过一次了,看淡一些吧。不过这些孩子枉死于世,我不会坐视不理的。至少,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受害了。”或是想起了自己惨遭横祸的师门,元四的嗓音也变得有些苦涩。
——生死无常,我当然知道。我在世之时虽以刀扬名,却鲜少夺人性命。谁也没有资格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
阿呆的声音冷冰冰,他低头又看向了那个咧嘴大笑的小虎头,指腹在上面温柔地摸了摸。
“你说得对,没有谁可以随心所欲地夺走一条无辜的生命。不管那家伙是人是妖,我第一定不会放过他!”
涂彪他们没有与阿呆有身体接触,自然听不到阿呆和元四的对话,他们还道元四在自言自语,不过听到元四说他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之时,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道长,既然您愿意帮咱们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知您这次想要多少酬金呢?我们好赶紧筹给您。”涂彪的眉眼间掩不住一丝愁绪,他就怕万一元四要个大价钱,他们付不起。
元四回头看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涂彪,径直走过去拿起了之前自己没啃完的那张烙饼,张嘴又在上面啃了一口。
“这张烙饼就当作此次的酬金吧。”
元四嘴里塞得满满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道长,您真是菩萨心肠啊!”涂彪的嗓子一哽,忍不住就要哭出声来。
这时涂彪身边那个汉子忍不住说道:“彪子,菩萨不是和尚那边的吗?搁这儿不合适吧?”
元四却是毫不介意,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烙饼都塞进了嘴里,再好生整理了一下道袍,一把拍在了吞吞吐吐不知该到底如何说话的涂彪肩上,“佛门的菩萨也好,道门的神仙也罢,都不会对这世间的邪魔外道袖手旁观。待我将阿呆再保养一下,咱们这就出发。你们可以先去山脚下等我们。”
“好,好,我们先去把驴车牵出来在山下等道长!”
涂彪他们点了点头,收拾了包袱,这就迈出了三清殿,当他们走过阿呆身旁时,还是忍不住带着一丝畏惧偷偷地看了对方一眼。
待涂彪他们先行下山准备之后,元四这才将阿呆带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之中。
这间屋子坐落在静世观中灵气最重之地,是元四特意为阿呆准备的。对于并不依靠吸食活人血气来保持尸身不腐的阿呆,天地之间的灵气是涤净他腐体最好的材料。当然,任何僵尸吸收灵气的过程都是缓慢的,所以平日里元四仍要时不时地为阿呆的身体擦拭生阳水,以便他能更好地吸收天地灵气,保持身躯不腐,乃至让这具身体逐渐变得更像活人。
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元四担心到时候会有所不便,所以干脆在出行前再好好保养阿呆一回。
阿呆随他进屋之后,便闭上双眼静立不动,而那只小虎头仍被他轻轻捏在手里。
元四替阿呆脱掉了衣物,看着对方这具布满了伤痕的身体,眼中又起了怜惜之意。
几乎每一次阿呆和自己一道降妖除怪,身上都会多一些伤痕,哪怕阿呆总说他的死体并不会感到什么痛苦,可元四又怎会不心疼。
“阿呆,答应我,就算你是活尸,也不要总是让自己受伤。”元四将生阳水倒在了帕子上,然后开始从阿呆的面部开始小心擦拭。
——我不痛。
阿呆冷冰冰地答道,他默默地捏了捏手心里的小虎头,混沌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狗蛋儿冲自己天真的一笑。他现在只恨不得和元四赶快赶去淮安县,找出那伤人害命的幕后黑手,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孩子们报仇雪恨。
听到阿呆的回答,元四叹了口气,当他的手触摸在对方冰冷而坚硬的肌肤上时,动作也不知不觉变得温柔了起来。
“可我会心痛啊。”他抬头看着始终紧闭着双目的阿呆,眉宇间也多了一丝不忍之色。
或许是元四的话让阿呆心有所感,他的身体明显地轻轻颤了一下,冷硬的面容也逐渐放松,变得平和。
屋子里,一下就这么静了下来。
许是气氛有些太过凝重,让元四觉得有些不安,他一边继续用药水擦拭着阿呆的身体,一边絮絮叨叨地宽慰起了对方。
“像狗蛋儿这样枉死的好孩子,到了下面阎王爷肯定会让他投个好胎的。兴许下辈子就是个富人家吃穿不愁的小丫头也说不定呢……”
阿呆不说话,元四就继续说个不停,当然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当元四的手一路滑下去擦拭到阿呆胯间之时,他的脸上习惯性地红了红,手上的动作却变得更加温柔了,就连那张聒噪的嘴也下意识地闭上了,他必须得专心致志地替阿呆保养这个对所有男人来说都十分重要的地方。
他甚至有点担心,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让阿呆……毕竟他自个做这种事的时候可是敏感得很。
可元四忘记阿呆时一具活尸了,这具身体和活人始终不同。
阿呆很快就察觉到了元四和自己之间那股令人尴尬的气氛,他睁开眼,红眸往下一垂,落在了元四握住自己男根的手上。
——你还要握多久?
阿呆的嗓音里罕有的出现了一丝调笑之意。
元四脸变得更烫了,手赶紧朝阿呆的大腿根部移了过去,他顺着对方的大腿继续往下擦去,嘟囔道:“我这不是怕没伺候好你吗?要是独独让你那处腐烂坏掉了,你可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好歹你是我亲自请出来的尸器,我可不想害你死无全尸。”
——死无全尸也好,飞灰烟灭也罢,这就是我的宿命吧。你不必过于介怀。
之前都是元四在安慰自己,阿呆想了想,他也不能总是让这小子太操心。
岂料元四轻笑了一声,就这么蹲下来一根根地擦拭起了阿呆的脚趾,“阿呆,可别忘记了你我既已定下血符之契,你的宿命就是我的宿命。”
阿呆垂眼看了看认真替自己擦拭着每根脚趾的元四,将手中的小虎头轻轻地放到了对方的头顶上。
——忘不了。
淮安县,太一观地底的密室之中。
无极道人手中招魂铃的铃声是如此清脆,可对林振道而言这声音却不啻是一种折磨。
这位曾经炙手可热的刀皇宫副尊主此时正紧紧地捂着耳朵,背对着那张停放着问月孤刃尸体的石床而立。
“孤刃,你快醒过来吧……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林振道低声地呢喃着,这些日子他的眼前总是会出现那些被他掳来的男童的样子,一个个会哭会笑的小孩儿,最后都逐渐变成了干瘪苍白的死尸,即便是林振道这般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谋害旧主之人,也终究是难逃良心的谴责。
忽然,屋里一暗,最后一盏尸油灯也已经灭了。
林振道吃了一惊,他缓缓转过身,却看到无极道人已经开始围着石床唱诵起了什么古怪的咒语,而躺在床上的问月孤刃也开始随着对方的唱诵开始扭动起了那具苍白异常的身体。
“呜……呜……”
问月孤刃的嗓子里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呻吟,这声音已经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从地狱深处所传来。
他扭曲着身体在石床上挣扎个不停,头高高地仰着,被鲜血染红的双唇翕动个不停。
突然,问月孤刃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了起来,他的脑袋慢慢地歪到了一边儿,而双手先是反扭着左右张开,最后才顺服地垂在了身侧。
无极道人冷冷地看了眼问月孤刃,手中的桃木剑一挥,一下挑开了对方贴在额上的紫色符纸。
那一瞬间,问月孤刃睁开了眼,眼珠和眼白都是一片黑色,一点光也没有。
“孤刃?”林振道虽然有些害怕这个样子的问月孤刃,但是对方看上去好像是“活”了。
他低低地叫了问月孤刃一声,鼓起勇气朝这边缓缓走了过去。
此时的无极道人却仍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他手上的木剑堪堪挽了一个收势,随后走到问月孤刃面前。
他盯着对方那双黑得瘆人的眼,咬破了手指,将血涂抹到了问月孤刃的唇间。
嗅到血腥味的问月孤刃下意识地张开了双唇,像个婴孩般开始吮吸无极道人手指上的血液。
“喝吧,喝了之后,你就是我的尸器了,刀皇阁下。”无极道人眯着眼笑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林振道闻言大怒,他答应让无极道人复活问月孤刃,可不是为了让对方多一具尸器的!他厉喝一声,伸手一把抓在了无极道人的肩头。
无极道人扭头看了眼愤怒的林振道,他的唇角也随之浮现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这个男人莫非当真以为问月孤刃能回到生前那般,与他继续缠绵下去?他怎么不想想魏临风死而复生之后是怎样的,那才是一具死而复生的僵尸该有的样子!
“副尊主无需动怒,你瞧,刀皇这不是活过来了吗?”
是时候解决这个麻烦了,在问月孤刃被炼制成活尸之前,自己或许还需要这个男人帮忙,而现在既然大功告成,谁还需要一个没用的工具呢?无极道人一边出声安抚着林振道,一边却在抽出滴血的手指在问月孤刃的胸膛上画下了一个符纹。
林振道吃惊地看着那道被血所画出的符纹骤然亮起,问月孤刃黑黝黝的眼里也像是有什么光沉了下去。
“孤刃,你没事吧。你还认得出我吗?”林振道唯恐事态有变,他一把推开了挡在面前的无极道人,上前紧紧抱住了问月孤刃冰冷的身体。不过问月孤刃却是对他毫无回应,只是如同木偶一般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无极道人袖手一旁,双目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看他脸上那副冷冽的神情,似乎是愈发觉得林振道碍眼了。他轻咳了一声,悠悠说道:“副尊主, 若你想知道刀皇到底有事还是没事,大可亲自确认一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振道心中虽然已经后悔让无极道人以邪法复活问月孤刃,他知晓这老道人行事诡谲毒辣,不免有些担心。
“就是这个意思。”无极道人的眉峰突然高高一挑,一抹邪笑宛若鬼魅。
“呃!”林振道惊恐地瞪大了眼,在他转身与无极道人对话之时,身后的问月孤刃已经将自己的手插进了他的胸膛之中,暗红色的鲜血正顺着那五根枯槁的手指缓缓滴落,而那只手很快就抽了出去,从林振道的身上撕裂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惊恐、愤怒、悲伤这几种情绪先后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身受重创的林振道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他颤颤巍巍地转过了身,张开嘴,一股鲜血立即涌出。
“孤……”他绝望地想要最后叫一声面前这具活尸的名字,可他的手还没触碰到对方的面颊,脖子就已经被紧紧掐住。
问月孤刃毫不犹豫地就折断了林振道的脖子,然后将对方的尸体拖到床上,开始享用起了自己成为活尸之后的第一顿美食。
以往那些男童的血气已无法满足他此刻的需要,成人的血肉更能让他最大限度地攫取这具腐体所需的阳气。
“吃吧,吃得饱饱的。这样你就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供我所驱使!哈哈哈哈哈!”
无极道人看着问月孤刃很快就把林振道啃得面目全非,心中有一丝忌惮之余,更多的却是大功告成的兴奋。
元四一行赶到淮安县时已是晚上,他不顾辛劳,特意前去验看了尚且停在义庄的男童尸体。
淮安县小小的义庄里摆满了男童的尸体,有些人家已经把孩子下葬了,不然元四还会看到更多的尸体,而摆放在角落里那具赫然就是狗蛋儿的尸体。
“童男之身,阳气最盛。采阳补阴,邪术所为。七七四十九名童男既殁,只怕那怪物已然炼成。”元四面色沉重地对特意带他们来的吴牧说道。
吴牧小心翼翼地替狗蛋儿盖好裹尸布,沧桑的老眼里强忍着泪水。
“道长,千万别再让那怪物害人了。这些孩子们,太可怜,太无辜了。”
“嗯。我会想办法的。”元四点头应道。
看样子这果真并非一件偶然的事件,既然有人懂得用采阳补阴的邪术,只怕背后或许有着更大的阴谋也说不定。
随后,元四和阿呆自然就借宿在吴牧老爷子的家中。
附近的乡民听说这位上次帮了他们大忙的道长来了之后,都纷纷赶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向他诉说这些日子来淮安县的异变,不少受害男童的家人提到自己的孩子时,伤心地痛哭不已。
看着形容悲戚的众人,元四想安慰他们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朗声对众人道:“诸位放心,既然我来了这里就不会对此恶事坐视不理。不管祸害大家的是人是妖,我和阿呆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听到元四这般承诺,大家伙儿的心头这才稍微有些欣慰,吴牧看其时天色已晚,这便上前招呼起了众人。
“好了,道长远道而来,想必也是辛苦了。有什么,明天再继续说吧,先让道长好好歇歇。”
吴牧在这片地方素有声望,上次破除养尸邪阵一事,便是由他牵头协助元四进行的。他的话一出,众人也觉得有理,这就慢慢地散了去。
之前一直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元四总算能稍微喘口气了,他刚坐下,却见白发苍苍的吴牧脚步滞重地也要出去。
想到对方那无辜遇害的孙子狗蛋儿,元四心中顿生不忍,他站起身,对吴牧说道:“老爷子,您也节哀顺变。”
已经走到门口的吴牧回头看了眼元四,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苦涩,他瞥了眼一直站在元四身后的阿呆,低声叹道:“狗蛋儿那孩子前一阵还总缠着问我,道长你什么时候和阿呆一起回来,他说,他想和阿呆一起玩。唉,小孩的心性,最是单纯善良,可哪想竟有歹人会对这样的孩子下毒手……”
元四听到吴牧提到狗蛋儿生前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自己和阿呆,心中更觉酸涩。
“您老放心,我们不会让狗蛋儿白死的。是吧,阿呆?”
元四郑重其事地对吴牧说道,说完话,他又转头去看了眼阿呆。
阿呆抬手从怀中摸出了那只布艺小虎头,摊在掌心里,凝视了好一会儿,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吴牧看到自己孙儿的遗物竟被这个曾被他们视作邪魔一般的活尸好好珍藏着,一时百感交集。他缓缓上前,颤着手想要拿起阿呆手掌中的小虎头,可最终不知他是害怕还是太过伤心,只是不住摇头流泪,不断地唤着狗蛋儿的名字。
元四本想吴牧是睹物生情,要不要干脆把这小虎头还他好了,却不料下一刻吴牧竟主动地握住了阿呆的手,将对方的手指一根根地合拢起来,让那只布艺小虎头可以被紧紧攥在阿呆的手心。
“阿呆,狗蛋儿之事,便有劳你和道长了!你们一定要替那孩子报仇啊!”
阿呆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个苍老无力的男人,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后了手心里的小虎头上。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伴随着屋子里吴牧哽咽的哭泣声,这个夜晚显得特别凄凉。
元四还没能好好地睡上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吴牧的拍门声惊醒了。
“唔?怎么了?”他揉着眼坐了起来,在门口站了一夜的阿呆已经替他把门打开了。
吴牧满面惊惶,喘息不定,他见着元四,立即上前一把拖住了对方的手,用还带着些颤抖的声音说道:“不好了!昨晚有人又被吃了!”
淮安县,义庄。
刚被送过来的尸体就停在里面,官府的仵作已经来过了,作出的结论仍只是野兽吃人。
毕竟,妖魔鬼怪这样怪力乱神之物,终究是不该由官府说出口的,就像刘知府对元四表露过的那样,流言一起,民心必乱。
可元四第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人,不是死于野兽。
“又是僵尸作怪?”元四看了看受害人身上的伤痕,除了那些凌乱的撕咬痕迹之外,他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尸臭味。
这种尸臭味是只有僵尸身上才有的,他从小就在静世观里看着师父师兄们炼尸养尸,这股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就连阿呆的身上,若是缺乏保养,也会出现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味。
——何不用追魂法试试?
阿呆想到先前元四就是用这个法子找出了淮安县野兽吃人的真凶,他不愿再耽搁下去,恨不得能立即找到那个戕害狗蛋儿的凶手,将之碎尸万段。
元四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手托起了死者的头部,一手结出无量印,口中开始念起了追魂术的咒语。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不管他如何念咒,却始终无法接收到亡者死前的残魂记忆。
围观的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元四,好一会儿不见他有所动静,忍不住纷纷议论了起来。
“咿,道长这是怎么了?”
“怎么看着好像法术不灵验了?”
“喂,他身后那个就是他养的僵尸吗,好家伙,真大个啊!”
“是呢,也不知小道长是用了什么法子收服了这么个大家伙做他的尸器的。唉,希望他们这次也能替咱们解除遭厄才好啊。”
“这小道长长得倒是挺俊,只是带着这么个恐怖的怪物在身边,怪瘆人的……”
“嘘,可别胡说,小心那僵尸听到你的话不高兴哩。”
周遭的人声逐渐嘈杂了起来,元四也感到一阵焦躁,他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法子。
“不行,追不到他的残魂。按理说,只要是六个时辰内新亡的人,只要用追魂术都能看到他生前最后的景象。如果看不到的话,很可能是他的魂魄也一并被吞噬了。”
元四意识到了事情或许正在向一个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可怕的方向发展,通常的妖魔鬼怪害人无非是掠人精血骨肉以饱腹,而能吞噬魂魄者,必定是极恶之辈!堪比玄武之身的阿呆或许可以做到这一步,可元四也知道,阿呆绝不会这么做。
“阿呆,你来试试。你应该可以感受到那怪物的气息吧。”元四转身看了眼阿呆。
阿呆点点头,他往前一步站定,头略略一仰,红眸微睁,双手慢慢攥成拳,一股常人看不到的阴煞厉气顿时从他所站之处开始缓缓盘旋升腾,在聚于阿呆头顶之后,这股煞气化作一尾黑色的巨龙猛地冲入地底,继而又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奔涌四散。
周遭围观的众人虽然看不到这股骇人的煞气奔腾,可是他们也感到了空气中多了些凝重的气氛,甚至四周的大树也开始无风而动。
一时间,众人凝神屏息,不敢有所妄动。
片刻之后,之前奔涌四散的煞气又尽数回转到了阿呆的体内,他转过头,血红色的眼直直盯着一个方向。
“在那边?”元四赶紧走了过来,极目眺望阿呆注视的方向。
看着元四和阿呆的反应,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那边不是荒废了的太一观吗?前一阵我路过那里,只看到断壁残垣,好像没啥东西啊。”
“太一观的无极道人好多年都没回来过了,上次那事情之后,咱们还想找他这家伙算账呢!”
“是呀,是呀,那坏道士可把大家害苦了,可怜李二公子竟被他养成了僵尸。莫非……这次的怪事又是这家伙捣鬼?!”
“谁说不是呢!道门之中有元道长这样的好人,也有他那样的坏人啊!”
元四听到那些人提到无极道人,心中顿时一凛。
是了,之前刀皇宫一役之后,自己便再未见过对方的踪迹,这家伙算起来也是残害自己师门的帮凶之一,官府倒是下了通缉令,只是……官府的人真能捉到这家伙吗?
自己不仅毁了他的道观,还毁了他身边那只叫做罗刹的阴尸,莫非他不知悔改,又想养什么恶尸为害世间?!
“诸位莫慌,此事我们已有了眉目。大家就先散了吧。今晚,我会和阿呆去那边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元四神色凝重,他微微眯起眼,只见阿呆注视着的那个方向不知为何天色骤然一变,乌云压城。
第29章 涅槃
对付妖魔这样的事情,一般是不会让普通人在场的。
为了避免牵连无辜的人,天黑之后,元四这才带着阿呆去往了早已被煞气环绕的太一观。
他之前破解无极道人的四方地煞阵之后就来过这里,他记得当时这里虽然藏有几具阴尸,可煞气却远不如今日之重。
——他们,就在这下面。
阿呆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很快就感应到了那股强烈的阴煞气。
“小心一些为好。”元四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那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意识到这个怪物或许将是他出道以来最难对付的一只。
阿呆点点头,反手拔出了从刀皇宫带回的龙吟刀,爱刀在手,他似又恢复了昔日刀皇的风范。
皎皎明月当空,正是太阴之力最盛之时,阿呆红眸怒张,手中长刀对准他所感应到煞气之地狠狠划去。
一声闷响,犹如地龙翻滚,被阿呆刀锋所划过的地面居然出现了一道裂缝,而裂缝之下,赫然是一条密道石门。
“哼,我那师弟整日卜算星运,却也未能算到自己要死在我的手上。而他更没有算到,刀皇你才是凶星所应之天魔!哈哈哈哈!”
无极道人袖手而立,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盘膝而坐的问月孤刃。对方一头黑发如瀑蜿蜒于石床之上,面色惨白如纸,那副薄唇却如同抹了鲜红的胭脂,但是不管怎样,这张脸遍布死相的脸仍是那么俊美,令人畏惧之余,却也别有一番诱人的魅力。等再过一段时间,等问月孤刃的状态彻底稳定之后,他就可以操纵对方为所欲为了。
无极道人走上前,像是观摩什么宝物一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问月孤刃,甚至他还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老夫原本以为只有得到魏临风,才能获得这世间最强大的尸器,可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宝贝。如今的你,已丝毫不逊色魏临风。”
不知道问月孤刃是否听明懂了无极道人的话,当他听到魏临风三个字时,那双紧闭的眼缓缓地睁开了。
那双眼里依旧是无尽的墨色,黑洞洞的,仿佛能够吞噬人心。
双唇微微张了张,问月孤刃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呻吟,那呻吟之中痛楚辗转,却又带着一丝森然。
“怎么,又饿了吗?还是说你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依旧不甘心?”
无极道人冰冷的声音在密室里闷闷地响起,他知道问月孤刃因为被自己炼成活尸之故,体内仍旧保有不少自主的意识。
“啊……”问月孤刃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叹息似的呻吟,他垂在身旁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摊了开,长长的指甲泛起了一层银光,而那双墨色的眼底更有一股可怕的怨气正在翻涌不息。
无极道人闻言匆匆掐指一算,不等他算出什么,密室外甬道的石门已发出了一声碎裂的响声。
元四抢先进了密室,他看到已等候在甬道的无极道人,不由怒从中来。
“果然是你!上次在刀皇宫我们放过了你这条漏网之鱼,没想到你却依然不知悔改!”
若说之前因为阿呆之故,无极道人尚对元四有几分顾忌,不过现在他有了问月孤刃这具可媲美阿呆的活尸,自然也不把这个年纪轻轻道行不及自己的小子看在眼里了。
“小子,你毁我太一观、破我四方地煞阵、诛我罗刹之仇,我还没有找你算。你自己倒是找上门来了。那好,今日便让你死在这里!”
无极道人说话间从袖中拿出了自己操控问月孤刃所用的招魂铃。
元四熟谙道家法器,一见他拿出此物就知道对方必定是要召唤所养之僵尸,而他也好奇,这么短的时间里,对方如何又寻得了一具上好的尸器。
——小心。
阿呆一把将手搭在了元四的肩上,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元四身前,似是怕对方为那妖物所伤。
元四有些感动地看了眼阿呆那高大魁梧的背影,也顺势拔出了桃木剑,直指向无极道人。
“你这妖道作恶多端,妄害无辜!便是祖师爷也容你不得!今日我就要替道门养尸一脉清理门户!”
“哈哈哈哈哈!黄口小儿,夸夸其谈!你也配代表养尸一脉!你不过运气好挖到了一具好的尸器罢了!老夫今日便教教你,何谓真正的养尸!睁大你的眼看看,老夫养的这具活尸,比你的如何?!”无极道人一阵狂笑,手中招魂铃摇得更急,一时间,这本就暗无天日的地下甬道之中陡然弥漫起了莹绿色的雾气,一阵阴风随即从内室之中扑面而来。
随着招魂铃铃声大作,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那股诡异的雾气之中缓步而出。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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