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尸 作者:冷笑对刀锋李忘风
第12节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唯有阿呆冰冷的怀抱让他感觉是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安慰。
元四与阿呆一路乔装打扮终于又回到了玉玦山脚下,曾经通向静世观的山路如今已变得荒芜而苍凉。回来之前,他曾询问过附近的人关于静世观遭到围剿的事情,据说那一天静世观头顶的天空都被大火灼得通红,一些身着黑衣的武林人士拎着武器上了山,下山之时那些人的武器统统都被鲜血染红,而那山上的道士们则是再没一个人下来过了。
附近的村民虽然感念平时静世观对大家的诸多照拂,本欲上山为那些枉死的道士们收尸,但是考虑到静世观乃是养尸之所,此际还不知观里到底会有什么异变丛生,再加上官府中人专门打了招呼不许附近的百姓介入此事,故而也没有人再敢走上石梯去看一眼那劫后之地。
元四这些时日一直挂念师父与师兄们,一路上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消瘦了许多,这让他本就瘦削的身体看起来更为瘦弱了。
“师父,师兄,小四回来了。”
元四讷讷地站在石梯之下,仰首望着那条自己走过无数次、几乎没有尽头的山道,眼眶渐红,但是他的脸上却浮现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阿呆依旧沉默地跟在元四身后,他上前拍了拍元四的肩,冲对方点了点头。
寂静的山林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元四缓步而上,忽然他抬起了头,只见一群归鸟振翅掠入了山道深处,一声声凄凉的嘶鸣划破天际。
昔日祥和的静世观已成了人间地狱。
庄严肃穆的三清殿在一场大火之后,只剩下了残垣断壁,满地都是无人收拾的尸体与白骨,他甚至连一缕残魂的气息也感觉不到。
元四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张着嘴喉头不停滑动,一时竟是哭不出声,唯有两行泪水汹涌滑落。
他的师父、师兄们只恐无一幸免。
阿呆唯恐元四激动过度,他扶着对方颤抖的身体,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温柔传进了对方的耳中。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元四悲哀地转过头,尽管阿呆那张铁青色的面容委实算不上温柔,可在他眼中,如今自己也唯有这一具凶恶的活尸可以依靠了。
他一头扑进阿呆怀里,终于难抑心中伤恸大哭出声。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师父师兄他们一生除恶扬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人总有各自的际遇,上天的安排,谁又能说得清呢?然而,这世间,人可以死,但是道义终究不灭。好好活着,让他们沉冤得雪,这才是你要做的。
阿呆轻叹了一声,他又何尝想过自己身为堂堂雄霸武林一方的刀皇,最后竟会落得惨死至斯的下场,甚至沦为道人的尸器,不得解脱。
他抱着元四,轻轻地抚着对方哭得不停抽搐的后背,再也想不出安慰对方的话。
元四在阿呆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他抬臂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这才强忍着悲伤开始为死难的师兄们收尸。
道家发展至今,分支流派众多,而养尸一脉终究只是大多数修道人眼中的偏门,故而静世观中修行弟子并不甚多,至羽真人这一代,观中弟子不过四十有三而已。除去已被逐出师门的元四,静世观三清殿前的广场之上,整齐地横列了四十一具尸体。
而大师兄陆吟枫的尸体,元四最后才在那个他们曾一起练过天罡伏魔剑的花园里找到他。
一具独臂的骷髅紧紧抱着怀中仿若沉睡的陆吟枫,对方的脖子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痕,正是这道伤口要了他的命,而那具至死仍紧搂着陆吟枫尸体的白骨,定然是兰卿了。
看见一直以来疼爱关心自己的大师兄也是难逃毒手,元四的眼眶再一次红了。
“师兄,我对不起你。”元四无力地跪了下来,哽咽难言。
阿呆紧跟在元四身后,当他看到陆吟枫脖子上那道刀口时,红眸顿时微微一眯,旋即将手搭到了元四的肩上。
——这是龙吟刀造成的伤痕。
“什么龙吟刀?”元四仍沉浸在满腹忧伤之中,他听到阿呆的话,虽是微微一愣,可面上哀戚之色却是未减丝毫。
阿呆眯了眯眼,神色愈发严肃冷凝。
——我死之后,问月孤刃篡夺了刀皇宫大权,而我生前的佩刀龙吟想必也落到了他的手中。你是师兄身上的致命伤就是龙吟刀独有的刀痕,看样子,你师门的惨祸只怕与问月孤刃难脱关系。
元四虽然知晓了问月孤刃与阿呆之间的恩怨,可他并没有想过那个俊美出尘的蛇蝎美人会心狠手辣到连自己师门中人也不放过的地步。听闻阿呆这么说,元四顿时目眦欲裂,他反手一把抓住阿呆,满是委屈又满是愤怒地追问道:“他为什么要害我师门?!”
“道长,这自然是因为你和阿呆啊……”一个悠悠的声音从菜圃里响了起来,劫后余生的流苏经历了那夜的屠杀之后似乎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一旦遇到元四总是碎碎念个不停的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对于见证了那场屠杀的流苏来说,人啊,果然是比什么妖魔鬼怪,都还要可怕的东西。
“流苏,是你吗?!”元四松开阿呆,急忙来到了菜圃前。
菜圃里的葱蒜早已枯死,唯有一株幼小的树苗仍顽强地挺立在浸满了鲜血的泥土里。
流苏无力地摇了摇枝头的嫩叶,忽而在空气中幻化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阿呆,顿时浑身哆嗦了一下,阿呆见状,立即会意地退出了后院。
“小道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好想你啊。”
流苏虚弱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想要去拥抱元四,可是他毕竟只有灵体,张开的双臂只能无声地穿过了元四的身体。
“流苏,你知道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对吗?”元四颤声问道。
流苏点了点头,目光却忧伤地投向了陆吟枫的尸体,他叹了一声,认真地看着元四说道:“那天晚上,这里来了很多官兵,还有很多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士,他们抓住道长们逼问你和阿呆的去处,不过却一无所获。后来有个拿刀的白衣男人下令动手,连官府的人都劝阻不住。再之后,就是你所见的一切了。”
“那个白衣男人,是不是生得非常俊美,神色却很阴鸷?!”元四的脑海里浮现了自己梦境中不断出现过的那个男人,阿呆的仇人,问月孤刃。
“俊美吗?或许是有些吧,不过应该还是比不上我这般俊美的。我听到有人称他为刀皇。”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流苏也不忘夸耀几句自己的美貌。
不过此刻元四已没了和他说笑的心情,他听到流苏的描述,心里已是确信那下令剿灭自己师门之人正是问月孤刃无疑。
“我要杀了他,为我师门报仇!”元四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他那张年轻的脸看上去已不再稚嫩,一夜之间,沧桑遍染。
“道长,那个白衣人好厉害的,只怕你不是他的对手。想必你的师父师兄他们也不想看到你白白送命。”流苏轻叹了一声,他勉强幻化出来的人形已是越来越模糊。
“呵,流苏,实话说,我元应龙以前的确贪生怕死、贪财好利,但是师门大仇不报,我便是妄自为人了!”元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来。
流苏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后院门口因为煞气太重而不想冲撞自己的阿呆,叹道:“阿呆呢?他怎么办?你若有个好歹,他岂不是只能浑浑噩噩以一具尸身继续游荡人间,不得解脱。”
“实不相瞒,那个白衣人正是把阿呆害成这副样子的元凶。只可叹我曾劝说阿呆放下仇恨,与我一道安心修行,没想到到头来,我们终究是逃不过宿命。”元四苦笑道。
突然,流苏轻薄的灵体飘到了元四的面前,他看着这个与他斗嘴过多时的年轻道人,笑着凑上去在对方唇上亲了亲,不过这个吻对于元四来说,却是毫无知觉。
“既然这是你和阿呆共同的仇,我也不好多劝了。只是小道长,你我缘分已尽,就此别过吧。望你们一切安好。”流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他斑驳的身影化作点点破碎的星芒,而那株象征他肉身的嫩芽也在他身形消失的刹那,逐渐枯萎。
“流苏……你也要走了吗?”元四意识到流苏的灵力已然耗尽,对方撑了这么久,想必也只是为了见自己最后一面。
点点星芒往北天而去,在这沉郁的夜色之中璀璨若萤火,元四目送着流苏的精魄消失在了夜空之中,久久怅然。
阿呆进来想要帮元四将陆吟枫的尸体搬出到外面,可那具紧搂着陆吟枫的骷髅却是不肯放手,阿呆不想损坏枯骨,只好暂时停了下手上的动作。
“它是兰卿,把他们一起带出去吧。”元四呆呆地看着以一种亲密爱人的姿势那般搂抱着陆吟枫的骷髅,想起陆吟枫生前曾向自己吐露过,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将兰卿从没有自主意识的阴尸炼成活尸,不知道在最后那一刻,他的大师兄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呢?
身为养尸人的元四并不希望自己的师兄们有朝一日也成为别人手中的尸器,所以他决定烧掉他们的尸体,将骨灰殓葬到一处,而他的师父羽真人据说已坐化于被焚毁的三清殿之中,除了一根落在角落被熏得乌黑的拂尘外,元四竟是未曾见到自己师父最后一面。
人死之后,天魂升天,地魂入地,若无特殊的际遇,这一世的生魂却是陡然熄灭,哪怕再有下一世,恐怕他们也不记得自己了吧。
不记得也好,自己这个害死他们的人,如何还能觍颜再见他们?
看着大火一点点吞噬掉了那些熟悉的身影,站在一旁的元四再度流下了泪水。
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自己在静世观中与师父师兄们相处的旧日美好时光,只可惜,苍天无眼。
待元四将师兄们的骨灰一并埋入坑中殓葬之后,又来到了被焚毁的三清大殿之前,在此设坛打醮,为离世的师门众人祝祷。
“师父,徒儿不孝,害得师门遭此惨祸。不过徒儿在此发誓,有生之年,必倾尽全力为您和众位师兄报仇雪恨!”
祝祷完毕之后,元四方在祭坛之前又俯身拜了几拜,他每下拜一次,头便在地上叩得发出一声闷响,待他起身之时额上已满是鲜血。
最后,元四离开的时候还是带上了流苏那棵奄奄一息的树苗,虽然流苏精魄消亡,但是这棵树苗的根须却仍未完全毁败,有朝一日,若是这棵树苗能够重塑流苏的肉身,那么它的精魄或许能再聚也说不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元四就不会放弃。
他亲手将这棵虚弱的树苗种在了流经苍远府的睢水河边,这里地处山阳,日照水源充足,想必是个适合植物生长之地。
“流苏,若是我这次再救得你一命,待我报仇雪恨之后,定来此地向你讨颗樱桃尝尝。”元四做完这一切,忽然,元四肩上一重,原来是阿呆将手搭了过来。
——流苏结不出樱桃的。
“那就取他一枝花,簪到你发间好了。”元四许是心情缓和了些许,他看着神色冷毅肃重的阿呆,竟和往日一般又说笑起来。
阿呆直愣愣地盯着满面笑容的元四,却见对方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元四大抵也是没料到自己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伤恸之情,他赶紧揉了揉眼,尴尬地说道:“起风了,眼睛进了沙子。”
——我们走吧。若有那日,我便允你放肆一回。
阿呆的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直直地垂了下去,又恢复了平日那副不苟言笑的活尸模样。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重振师门。”
元四眼底仍有泪光,只不过神情却平静了许多,他回头望了眼山巅若隐若现的静世观,随即抬手压低了斗笠,带着阿呆转身而去。
刀皇宫中,问月孤刃正在擦拭那把象征着刀皇身份与地位的龙吟刀,他面无表情,俊美的脸上病容犹存。
林振道在门口站了会儿,这才缓步进来。
“有他们的消息了吗?”问月孤刃斜斜地瞥了林振道一眼。
林振道面露难色,他摇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刀皇宫插手静世观一事似是被江湖中人知晓了,不少人都对我们的做法颇有非议。唉,其实那帮道士若当真不知魏临风的下落,似是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问月孤刃听到林振道这番言语,顿时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他随手放下了手中长刀,走到林振道面前,冷笑道:“还记得魏临风怎么死的吗?妇人之仁,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那无极道人不是说了吗,魏临风的尸体若是失踪,必是被静世观那道士做成了活尸。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帮子道士既然敢和我作对,我就要他们鸡犬不留!”
问月孤刃看林振道一时不语,上前一把抚住对方的脸,不屑地笑道:“振道,你对我委实付出了不少。虽然魏临风如今已成一具受人摆布的僵尸,可我与他的恩怨并没有彻底了结。你若是怕那怪物,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林振道一把抓住问月孤刃有些冰凉的手,正色道:“孤刃,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当初既然愿意为了你背叛魏临风,以后也决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他活着的时候,我尚且敢对他下毒,如今他死了,我自然更不会怕!若是他怨念不死,仍想着找你报仇,我们就让他这个怪物早日灰飞烟灭好了!”
“他当然会找我报仇!就算他不找我报仇,那个操控他的道士又岂能放下师门的血海深仇?呵,我要的就是他们自投罗网!”问月孤刃微微眯了眯眼,目中冷光尽现。
正在二人交谈之时,无极道人手持拂尘也走了进来,他的身边依旧跟着那具曾经被问月孤刃削下过脑袋的阴尸罗刹。
“贫道见过刀皇。”无极道人笑了笑,冲问月孤刃打了个稽首礼。
“噢,是无极道长啊,你已经从淮安县回来了吗?之前真是多亏你襄助,不然那静世观中那么多僵尸可不好对付。”
问月孤刃冷冷地斜睨了一眼这个假仁假义的道人,若非顾忌着还需要借助对方的力量对付已成活尸的魏临风,他或许早就想要杀人灭口了。
无极道人轻捋胡须,说道:“刀皇您也知道,贫道此次去淮安县不过是为了查明到底是谁毁了我辛苦布下的四方地煞阵。所幸不负此行,贫道已经知道了是谁做的。所以特意来此与刀皇您打个商量。”
“商量?商量什么?你们道门那些事,我可没有兴趣。”问月孤刃音声一沉,孤傲之色顿时辗转眉间。
“呵,这件事并非只牵扯到我道门恩怨。贫道经过调查得知,那指点众人毁去我四方地煞阵的道士正是静世观中的漏网之鱼,也是你们想找的那个带着前任刀皇尸身的小道人。”
“所以,道长你想如何?!可不能坏了刀皇的大计。”林振道唯恐无极道人会插手他们对付魏临风之事,顿时板起了脸。
无极道人一挥拂尘,目光略略一垂,神色甚是澹然。
“如果贫道没有猜错,一直以来缠绕刀皇您的怨气乃是来源于前任刀皇。”
“你……”林振道他们虽然需要利用无极道人,但是关于毒害魏临风这等卑劣之事,却是不会向对方提及,如今被他一言点破心中忌讳,便是向来沉稳的林振道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倒是问月孤刃早就看出了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与他们乃是一路货色,他冷笑一声,施施然坐了下来,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的没错。其实,弄死前任刀皇的人就是本座。”
无极道人抬起头来,那双精明的老眼之中闪烁着贪婪而狠毒的光芒,他像是早就看穿了这个俊美却阴冷的男人。
“江湖的恩怨与贫道无关。请刀皇放心,您的事情贫道决不会置喙。只是前任刀皇怨气这么重,想必早已被那该死的小道士炼成了一具极品的活尸。所以,若是刀皇您想彻底摆脱对方的纠缠,不如让贫道收了他以为己用。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你也不可能再杀他一次。”
问月孤刃并未直接回答无极道人,他拿起茶杯淡淡地啜饮了一口,那双冷凝的眼中一丝复杂的情愫悄然淌过。
他和魏临风之间,仇与怨,恨与爱,总该有个了结。
因为被官府通缉的缘故,元四并不想在静世观附近多作逗留,他既然已知晓是谁害了自己的师父师兄,随即带着阿呆往地处螟蛉溪畔的刀皇宫而去。
此去刀皇宫尚有数日路程,元四不敢轻易住店,唯恐会被人发现行踪,只好一路上和阿呆餐风露宿。
只不过此时的阿呆已非当初那个冷漠而疏离的僵尸,他少有地坐了下来,只是为了让火堆边的元四不要感到那么寂寞。
“没想到蘑菇烤起来也这么香。”元四看着手头那串逐渐发出焦香的野蘑菇笑了笑,他虽然平日里总嚷嚷着想吃点好的,可是他终是不能违背了修道之人茹素的习惯。他不会忘记,自己是静世观的羽真人的关门弟子,是一名道士。
“你要不要尝点?”元四拿起蘑菇吹了吹,递向了阿呆,自从上次阿呆破天荒地吃了糖葫芦之后,他就愈发将对方当作活人一般看待了。
阿呆当然不会吃这种东西,他摇了摇头,暗红色的眼缓缓地闭了起来。
元四的心情好不到哪儿去,他沉默地吃完了几串烤蘑菇,又喝了口山泉,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山泉太冷,寒彻心扉。
元四扭头看了眼阿呆,握住了对方的手,荒野太过僻静,他忽然想听听阿呆的声音。
“阿呆,之前我一直在劝你放下仇恨,可现在我却要带你去报仇,你会不会觉得我……我太自私?”
——那不一样。我已经是个没希望的死人了,没有你的话,我大概会在那具棺材里被虫蛇啃啮到只剩白骨。我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的确满心怨恨,想要报仇。可想想终究这是我自己造下的孽,若我没有一开始对问月孤刃起了爱慕之心,不顾他意愿将他强留在身边,或许我们还可以以刀论友,不至互为仇仇。可你不同,你的师门并非作恶之辈,问月为一己私恨戕害无辜,这就是他造下的孽。人若造了孽,终归要偿还,你找他报仇,天经地义。
阿呆的声音通过两人的身体接触传到元四脑海中时,他转过了头,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那双被鲜血浸红的眼在夜里有多么骇人,所以他只是闭着双眼,不去看元四。
从一开始的一声不吭,到偶尔会应付自己几个字,再到现在愿意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对于元四来说,阿呆真是变了许多。
“你说的这些和师父教我的都不一样。不愧是快意江湖的刀皇。好,既是苍天无眼,我也不妨随你入一回江湖!”被阿呆这么劝慰了一番,元四心头一阵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明亮的月色之下,他瞥到阿呆面上之前被玄天神咒烧伤的肌肤似乎有腐坏的痕迹,顿觉一阵心疼。这些日子,他只忙着静世观的事情,竟是忘了替阿呆好好保养下这具身体,而对方那呆头呆脑的个性只怕也不会主动对自己提及。
“呃,这些时日忘了给你涂抹生阳水,你的身子似乎有点开始腐坏了。”元四边说边转身去找包裹里的生阳水,这东西对阿呆来说极为重要,对方出土时日尚短,还需慢慢养炼才能成为一具完美的活尸,若无此物维持尸身不腐,只怕迟早会烂成一堆架子。
果然,阿呆对自己这具腐败的身体并不甚在意,他抬手一看,这才察觉自己铁青色的肌肤果然裂开了。
元四旋即阿呆脱了蔽体的衣物,将生阳水倒在一块布巾上之后,这才开始一点点涂抹到对方身上。
“上次差不多就在这种地方,你吸收了太多太阴之力,居然炸了,跟着我一通狂追,那一次可是把我给吓坏了。”
元四用沾染了生阳水的帕子温柔地擦着阿呆的胸膛,对方的左胸上有一道缝补得密密麻麻的伤口,那是当初羽真人在知晓阿呆因为吸收太阴之气过多而炸过后,为他埋下血符所留下的伤痕,当然阿呆身上的伤痕不止这一处,更多的是问月孤刃当年刑求他时留下的。
——有这回事吗?我完全不记得了。
阿呆温顺地垂着头,那双红眸悄然地睁了开。
“你不记得了?不会吧!我的初吻可就是为了压制你体内的阴煞气就这么牺牲的!”
元四故作大惊小怪地嚷嚷了起来,他分明听到对方的言语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元四的手往下一滑,帕子已经擦到了阿呆的小腹。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阿呆那把冷冽低沉的嗓音里浮沉着一缕大相径庭的温柔,他仰起头,贪婪地吸收着太阴之力,生魂与腐体在这一刻最是融和。
元四手中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来,他擦完了阿呆的腰腹,手自然而然地要往下移去,不过那里对所有的男人来说都是个太过敏感地方。
以前元四心中对阿呆并无杂念,倒是随随便便就擦了,可现在他对阿呆已经有了别样的情感,这样一来,反倒是束手缚脚,不太好意思动手。
“唔……看你吸收太阴之力吸收得很开心似的,今晚可不能又炸了啊。”
元四一边调侃着阿呆,一边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托起了阿呆绵软的男根,这东西便是这么软垂着,也似是比他那根大了不少,委实叫人羡慕。
已经与元四缔下了血符的阿呆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易发狂,一具被炼养得恰好的活尸,适当的太阴之力对他们来说不无裨益。
配合着生阳水的效果,阿呆之前还有些腐坏的身体在月色之下像是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突然,他一把抓住元四擦拭在自己下身的手。
正在专心保养着阿呆的元四猛地一惊,他蓦地想到自己上次被阿呆夺去了初吻,这一次,可千万别被对方夺去自己身为童男之身的贞操才是!
“呃,阿呆,不,不可以。现在还不行……我还没有准备好……”
虽然元四的对阿呆已生出了爱慕之意,但是对他来说龙阳之好毕竟和他一开始的人生目标大相径庭,他还未能完全敞开心扉安心做个断袖之人;况且阿呆现在这副模样看上去还是太过可怕了一些,不仅通体铁青,而且经过上次玄天神咒的伤害之后,对方的脸上身上皲裂的伤痕一直没有消散,如此一来更添了几分狰狞的修罗之相。元四即便心存爱慕,又如何敢和鬼相森严的阿呆有更近一步的肉体之亲?他只愿一人一尸相伴一世就好。
——别动,有东西过来了!
皎洁的月轮不知被哪里飘来的云翳悄然掩盖了起来,斑驳的月影倏然消失,树林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之中,唯有阿呆那双血色的眼却是亮得瘆人。
他一手将元四护在身后,作出副高度戒备的架势,冷冷地盯着逐渐逼近的一团黑影。
“看样子我们猜得不错,你们果然会走这条道。”
说话间,无极道人已缓缓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后,不仅站着他所养的阴尸罗刹,还有十多具腐败破烂的尸器。
“阁下是何人?”元四有些吃惊于在修炼一道上也算颇有小成的自己竟未能发现这些僵尸的存在,又见来人和自己同出道门,一时疑惑重重。
无极道人随手一甩拂尘,微微笑了起来,“贫道法号无极,算起来可是你的师伯。”
“师伯?!我怎么没听师父说过有你这样的师伯。”元四诧异道。
随着云翳移散,月光再次照落在林间,他这才打量起了无极道人身后那些僵尸,只见那些僵尸身上像是被洒满了鲜血,活人的血气会遮掩住僵尸本身的死气与煞气,也难怪自己一时未能察觉。然而以活人的血气掩盖僵尸的气息,对于正统的养尸者来说,乃是禁忌之术,至少在静世观中是决不允许的。
“呵,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过,你也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可惜了那么好具活尸啊,被你养成这个样子……还是把他交给老夫吧!”无极道人看元四长得一副青涩稚嫩的后辈模样,又见那具极品活尸的身上竟出现了些许腐坏迹象,更是笃定面前这年轻的道人不学无术,暴殄了养尸界的天物。在他眼中,元四面前那具浑身铁青、目泛红光的极品活尸俨然应该归属于自己这样法力高深的天师。
无极道人拂尘往前一指,他身后的群尸闻声而动,猛地向元四扑了过去。
而阿呆自然不可能让这些家伙伤害到元四,因为体内血符之故,他与元四之间已是日渐默契,不等对方有所吩咐,他已抬手将那些不堪一击的腐尸打翻在地。
阿呆出手刚猛无比,每一击都能准确地捣碎腐尸的心脏部位,让他们瞬间骨肉尽散化作了一摊白骨。
无极道人见状也不着急,他只微微一笑,口中念念有词继续催动着腐尸上前缠住阿呆,而紧跟在他身后的罗刹则趁着阿呆被缠住之时,直接杀向了元四。
元四见那凶尸扑来,正待驱符做法,可就在他要念咒施法之时,阿呆突然少有地爆发出了一声闷吼,魁梧的身形一下凝滞住了。
只见一道写满了血咒的紫色符纸正稳稳地贴在了阿呆的额上,想来正是此物钳制了对方的行动。这可让元四大吃了一惊,要知道,就连自己的师父羽真人也无法用咒符制服与自己缔结了血契的阿呆!与此同时,罗刹也趁着元四分神之际将他摁在了地上,不过或许是因为听命于主人的缘故,他并没有立即张口咬断元四的脖子,只是森森然地盯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己血食的猎物。
“阿呆!”元四此时已顾不得自己亦是身犯险境,看着朝阿呆步步走近的无极道人,他焦急地大喊了起来。
“啧,身为养尸道人,不仅没把活尸养成活人一般,反倒让对方的身体继续腐坏下去。真不知道林皓羽平日里都在教你些什么。”无极道人不慌不忙地走到阿呆的身边,他眯起眼看了看阿呆身上那些因为保养不当而出现的腐坏痕迹,满眼不屑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要怎样?!”元四看着无极道人目光贪婪地不停打量着还没来得及穿上衣物的阿呆,既是心疼又是内疚,他挣扎着想要从摁住自己这具阴尸的手下脱身,却被对方狠狠地喷了一脸恶臭的尸气。
“我想怎样?自然是替你接手这只极品的活尸。”
无极道长轻蔑地斜睨了元四一眼,随手抚摸起了阿呆坚硬泛青的皮肤,虽说上面留有火灼和腐败的痕迹,但是普通的刀剑只恐已不能损伤这具活尸丝毫了。
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是阿呆的体内却传出了一阵恐怖的骨骼作响之声,无极道长知晓对方是想摆脱自己咒符的控制,他好奇地对视上了阿呆那双血红色的眼,悠悠说道:“你就是前任刀皇吧?呵呵,枉自一世称雄,却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看样子你实在不适合做人,做一具死尸倒是不错。”
面对无极道人这般的羞辱,阿呆纵然无法言语,面上却也浮现出了深深的憎恨之意。
可阿呆的愤怒却未让无极道长有丝毫心虚,他反倒以一种欣赏似的目光看着这具拥有自我意识的活尸,赞许地点了点头。
“恨吧,你心中恨意越深,力量就会越大,也越能为我所用。”
“阿呆与我已缔结血符,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驱使他!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元四怒道。
无极道人却是不以为然,他走到元四面前,得意地说道:“哼,小子,我能制服他,就自然有办法让他为我驱使。你师父本是个蠢人,许多东西都不曾教你,也怪不得你蠢。”
“不许你侮辱我师父!”元四听到无极道人言语之中对羽真人多有不屑,顿时出言直斥。
“侮辱他又如何?正是他的无能,才让养尸一脉在他手中败落!才教出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徒弟!更让静世观遭灭门之祸!”无极道人越说越激动,本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他,竟是变得神色狰狞,突然,他压低了声音,俯身下来对元四又道:“贫道念在同门之谊,本想放他一条生路,谁知他冥顽不灵,宁愿自焚而亡,也不肯说出你们的下落。真是愚蠢。”
“你!”元四终于知晓面前这人便是杀害自己师父师兄的元凶之一,他气郁当胸,目眦欲裂。
“好了,我知道你孝顺。也是时候让你下去陪你那顽固不化的师父了。顺便告诉你,血符之契并非无解,待你死后,血符之力自会减弱,届时我再将他困于金鼎之中,以阴蛊侵蚀残躯,一点点噬掉他体内的血契之灵,再将其意识封印,则可将他变作一具听话的尸器。届时,就算贫道哪怕想要做皇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我屠开一条血路!哈哈哈哈!”无极道人心道元四必定难逃一死,言语之间愈发得意忘形。
“罗刹,杀了他!”
随着无极道人一声令下,罗刹旋即张开嘴径直往元四脖子上咬去,元四尚未能报师门大仇怎么甘心死在这里?虽然他力不及罗刹,却仍是拼死反抗,想要争得更多时间。而就在此时,原本被符纸所制住的阿呆忽然暴起,他一把抓住扑在元四身上的罗刹,将这凶残的阴尸甩出丈外。
无极道人惊见骤变,一时诧异非常:“什么,百年狐灵之血所书的符咒居然也制你不住?!”
阿呆抬手扯下自己额头上贴的符纸,随即大步往无极道人走来,而此时元四也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见阿呆这副盛怒的样子,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
“拦住他!”无极道人可不想白白送命在阿呆的手下,他皱了皱眉,飞快地变幻手势结出个法印,催动那些尚未被阿呆剿灭殆尽的腐尸拦住对方。
区区连阴尸都不算的腐尸,阿呆怎么会放在眼里,他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不自量力的行尸走肉化作了白骨,兀自大步朝无极道人奔来。
无极道人眼见不妙,这就要遁身而去,奈何阿呆掌风已到,他堪堪避开了一掌,这才惊觉这具活尸的面目变得狰狞了许多,似是失去了某种控制。
“阿呆,先等等,别急着动手,我有事要问他!”
纵然元四心里也深恨着面前这个覆灭自己师门的帮凶,可他也知道不能简单地杀了对方了事,他不仅要为师门报仇,更要洗清师门的冤屈。
可阿呆却像是丝毫没有听到元四的声音,他依旧紧追着无极道人,拳拳破风,透露出一股要将对方打成肉酱的狠劲。
无极道人连连后退,他不断念咒施术想要阻挡袭向自己的阿呆,可那些泛着银光的言咒法符打在对方身上,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若是普通的僵尸受了这样的伤害,只怕早已灰飞烟灭。
无极道人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一抹前所未有的惊慌。
“怪物!”无极道人咬了咬牙,再次结出法印准备倾尽全力予之一击。
就在阿呆再次出手袭向无极道人之时,之前被甩到一旁的罗刹已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拦在了阿呆的面前,用自己破损的身体挡住了对方气势汹汹的一拳,无极道人见状,也顾不得这具跟随自己多时的阴尸,赶紧趁机发动遁地符脱身而去。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罗刹的尸体顿时四分五裂,他的头落在地上依旧张着嘴嗷嗷地叫着,似是不甘心变成这副模样。
元四匆匆赶了过来,他看着遁地而去的无极道人,无奈地皱了下眉,随即便走到阿呆身旁,想要查看对方的情况。方才无极道人用了不少术法对付阿呆,元四唯恐阿呆会受伤,对方现在这样一副模样,即便受伤了只怕也是不肯主动告诉自己。
“看样子刀皇宫那边的人早就预料到我们会来报仇了。阿呆,你没事吧?”元四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拍到了阿呆的肩上。
阿呆此时正沉默地站在原地,垂在身旁的一只手正滴落着捣碎那些僵尸时沾染上的腐肉污血,他听到元四的声音,这才缓缓转过了头。
不知为什么,阿呆那双被血色浸染的眼里多了一丝阴寒的墨意,他在看到元四的那一刻,瞳仁微微地缩了起来,神色渐变狰狞。
明晃晃的月轮高挂在中天,太阴之力在望月之日发挥到了极致,而这股强大的力量也让阿呆再一次失去了控制。
无极道人的咒术对阿呆并非全无伤害,实际上,他已经被对方搅乱了尚未完全稳定下来的心神,激出了体内一直压抑着强大阴煞气。纵然已经与元四结下血符之契,可是一旦受到刺激失控之后,阿呆也无法控制自己这具腐躯死体对活物的渴求。他感受到了元四身上那股得天独厚的灵力,也嗅到了对方身上甘美的血肉滋味,那张铁青的面容上逐渐浮现了恐怖而贪婪的神色。
“阿呆,你清醒点!”元四急忙闪身躲开了伸手就向自己抓来的阿呆,他拔出木剑,却不忍再念动燃血神咒,唯恐会伤了对方。
他没有忘记上次自己在三清殿中是怎样伤害了阿呆,而他已经发誓不会再伤害对方!
阿呆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毫无意义的低吼,他踩着散落在地上的腐尸肉块朝元四缓缓逼近,那双血色的眼中疯狂愈燃愈烈。
有时候元四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嘴贱,之前他还在调笑阿呆自己第一次遇到对方炸尸的情形,可没想到,这句话刚说完不久,阿呆就再一次炸了。是因为自己疏于对阿呆的照顾,还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和阿呆之间还没有足够的默契,所以对方才会再次失控?
元四已经来不及去多想,月色当头,太阴之力源源不断地融入阿呆的体内,而月光之下,对方那张狰狞凄苦的死相,更是叫人心生畏怖。
然而所有人都可以害怕乃至是厌恶这具活尸,元四却知道自己不能,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当初在流苏的指引之下是如何制服炸尸的阿呆后,将手中的桃木剑也丢在了一边。
“阿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要吓我。”元四竟戏谑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阿呆歪了歪脖子,红眸微微一眯,他张开嘴,残断的舌头轻轻蠕动着,像是在为享受血食的美味作准备,他似乎已经听不懂元四的话。
元四并没有继续逃遁,他定定地凝视着越逼越近的阿呆,咬破手指将血涂抹在了一张符纸上,悄悄攥在了手心,“来吧。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
一声怪异而压抑的闷吼之后,阿呆猛地朝元四扑了上来,他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个小道士给压倒在了地上,张嘴就要啃向对方的脖子。
元四反手紧紧抱住了阿呆,将写好的符纸拍在了对方背上,一手却揽紧对方的脖子,在阿呆咬上自己之前,先一步狠狠地吻在了对方的冰冷唇上。
——阿呆,醒醒!我是元四!
符纸可以暂时控制住阿呆的行为,而亲吻却是为了将纯阳之气渡给对方镇压体内的阴煞气。
心中没有一丝杂念的元四只想快些唤回阿呆的意识,哪怕之后他的嘴唇又会肿得像两根香肠。
一股清光环绕着阿呆与元四的身体逐渐升起,那清光之中,阿呆铁青色的肌肤之下像是有滚烫的岩浆流过一般,竟泛起了一阵暗红的光。
那是埋在他体内的血符在发挥效力。
浑身像是被灼过似的,阿呆总算恢复了神志,他目中的凶残之色渐褪,又呈现出了一抹疲惫的死寂。
——抱歉,我之前被那道士的术法冲撞了心魂,所以才有些失控。
阿呆沧桑而无奈的声音响起在了元四的耳畔,意识到阿呆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元四,这就赶紧松开了紧搂在对方脖子上的手,也自然移开了自己的双唇。
他这辈子还没有这么用心地去亲吻过别人,哪怕他只是为了救阿呆,也是为了救自己。
“唔,你还好吧?”元四抬起袖子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又小心地在唇上摸了摸,确定自己的唇瓣这次没有肿起来之后,他总算松了口气。
——无妨。
阿呆扶着元四站起身后,转头看了眼罗刹那颗张着嘴仍想要咬人的脑袋,随即上前一脚将这个凶残的阴尸头颅彻底踩碎。
“阿呆,我们离开这里吧。”元四目带悲悯地环视了一圈满地支离破碎的腐骨残尸,不由感慨:心术不正的养尸人委实为祸不浅,不仅害了活人,连死人也不放过。阿呆走回元四身旁,轻轻地牵住了对方的手。
——好。我们走。日后若是我再度失控,你不要顾忌太多,直接念起燃血神咒即可。
“那样会伤到你的。”元四不忍,他终究是无法忘记那一日阿呆被血符反噬的痛苦模样。
——一具尸体是不会害怕再受到伤害的。
阿呆的嗓音里竟似有一丝笑意,元四轻叹了一声,苦笑着捏了捏阿呆的手,认真地看向了对方,“可是我会害怕。我不想再让你难过,更不想再让你痛苦。毕竟,你已经死得这么惨了。”
阿呆停下脚步,他看着嘴唇似乎开始慢慢肿起来的元四,红眸中泛起了一抹温柔。
——只是因为我死得惨,所以你同情我?
元四也发现到自己的嘴唇终于还是肿了,他有些尴尬地护住了他那张随时可能变得不再英俊的脸,嘟囔道:“现在得换你同情我了……瞧瞧我的嘴!”
似乎是察觉到元四有意回避自己的问题,阿呆也并没有多问,他抬手在元四的脑袋上揉了揉,这是他唯一能对对方表达安慰的方式了。
——你会好起来的。当务之急,是去刀皇宫了结咱们这段血海深仇。
一提到报仇,元四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垂下眼,想到无极道人那嚣张的话语,若非他谨遵羽真人不可驱尸害人的教诲,他真想让阿呆杀了那个助纣为虐的老家伙。他不仅要复仇,更要洗清师父师兄们所遭受的冤屈。
元四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次换了他跟随阿呆的脚步继续踏上了去刀皇宫的路。
第26章 血染刀皇宫
刀皇宫最近的气氛愈发奇怪了,而江湖上也流传起了他们参与屠灭静世观的种种流言蜚语。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有些好事者甚至开始揣测当年魏临风之死,是否和这位心狠手辣的新任刀皇有所关联。
但是这一切对问月孤刃来说却是毫无所谓,他现在满心所想的是该如何对付魏临风这具僵尸,死人,就该去死人该去的地方。
“道长,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吗?呵,没想到区区魏临风也是对付不了。”问月孤刃看着一身狼狈而回的无极道人,眼里满满都是不屑。
无极道人咳嗽了一声,一甩拂尘,说道:“并非贫道法力不济,只是那前任刀皇已被炼成绝世活尸,我没有可以和他媲美的尸器,终究难以制服对方。”
林振道一听无极道人这么说,顿时有些着急起来,若如对方所言,那么魏临风来到刀皇宫之后,他们这些活人岂不更非敌手?!
“如今事态紧迫,要如何才能找到一具可以对付他的尸器呢?”林振道问及此处,眼中已有凶光,无论如何,他不能让魏临风再成为问月孤刃的梦魇。
无极道人沉吟片刻,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魏临风死时身怀怨恨,其情惨烈,其志顽韧,又因你们在他身上钉下了锁魂钉,加之升龙山早已成为大阴极盛之地,浸润了他的亡魂,他才能成为如今这一具堪比玄武的活尸。若要临时去找一具与他相当的活尸,只恐不易。况且要炼成能对付他的尸器,不仅需要选一个心中怀有极度怨愤、且死于非命之人,还需要一些非常的手段对尸体进行炼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
问月孤刃闻言,不由一笑,他站起身来,转头眺望向了通往刀皇宫那条林荫大道。
“该来的终需来。当初我敢下手害死他,便不会惧他报复!我问月孤刃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不管那个小道士也好,还是魏临风也罢,他们的仇人都是我。有什么,就让他们冲着我来好了。呵,也是时候让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有个了结了……”
林振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他竟看到问月孤刃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神情,那神情中交杂着喜悦与释然,又带着淡淡的悲伤,让人一时难以捉摸。既然问月孤刃心意已决,林振道也无法再阻止这个向来倔强的男人,他走到问月孤刃身后,探手搂住了对方,这才说道:“杀死魏临风的事也算我一份,我一定不会让你孤身面临险境。”
“呵……险境?在我被魏临风带到刀皇宫之后,我的人生便已身处万劫不复的泥淖之中。这世间,已无艰险可令我畏惧。”
问月孤刃冷笑了一声,神色渐变凝重。
元四带着阿呆一路乔装改扮总算来到了螟蛉溪畔的刀皇宫之前,仰望着那座隐于松涛林海之间的建筑,元四的心情百转纠结。
而他明白,比自己心情更为纠结复杂的只恐正是站在自己身后的阿呆。
“阿呆,我们到了。”元四摘下斗笠,回过头看了眼不动声色的阿呆。
阿呆的眼平时总是闭着的,也不知是他怕那双红色的眼吓到了生人,还是他早已厌倦了这个令他饱受折磨的人世。
听到元四的话,他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微微张开的嘴里,那根残缺的舌头艰难地蠕动着,一声低沉如叹息似的呻吟从他的喉咙深处缓缓溢出。
元四见状,随即主动握住了阿呆的手。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那个人。”
阿呆抬了抬头,那张铁青色的脸隐藏在斗笠之下,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我的确不想再见到他了。我毕竟曾经深爱过他。或许我们都做错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我已经为我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现在轮到他偿还了。
阿呆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就这样幽幽地传入了元四的脑海。
突然之间,一阵狂风大作,不远处的松涛林海也被风吹得发出了阵阵声响,如泣如诉,似哽如咽。
刀皇宫门前的侍卫并没有将面前这个看起来满身落魄的年轻道人放在眼里,自从新任刀皇问月孤刃患病以来,有不少三教九流之辈都想借着替饱受噩梦缠身的刀皇驱邪治病的幌子浑水摸鱼。这一年来,进进出出这里的道士和尚也不少,可也没见他们问月刀皇好太多,对方的脾气反倒是变得愈发古怪暴戾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侍卫们看到元四一身道者装扮,就以为他也是来这里想要替问月孤刃治病的,不过他们看对方这副寒酸样,料想元四也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言语之间,也自然多了些轻蔑与厌烦。
“此处乃是刀皇宫,不是你们这些出家人求布施的地方,赶紧离开吧!”
“我来自并非求布施,而是为了替刀皇除去心魔。”元四一改往日戏谑,正色凛然。
“就凭你?!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多少自称大师的人都不能让刀皇康复,最后都灰溜溜地被赶了出来,何况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侍卫们忍不住嘲弄起来面前这个看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元四冷笑一声,往旁边挪了一步,随手指向了身后悍然而立的阿呆。
“能够除去刀皇心魔者,非他莫属。”
“他是谁?”瞥到元四身后的阿呆,守门的侍卫这时候才隐隐有些吃惊,他们蓦然觉得对方似是有些眼熟。
元四随手打了个响指,阿呆闻声旋即缓缓取下了遮蔽自己面目的斗笠。
尽管肤色已经变得铁青,就连那双深邃的眼也因为鲜血的浸染而变得腥红,可那张刚毅硬朗的面容与身上那股昂然威严的气度却宛若生时。
“啊……啊!!!刀,刀皇?!!”
一声惊呼之后,两名侍卫都已是吓得面无人色,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已长眠于地下的魏临风会出现在这里,而他们面前所站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启禀刀皇,外面有个年轻道人带着……带着……”
门外的传令者言语吞吐,似是遇到了极难描述之事。
问月孤刃此时正在沐浴,他的头往后靠在浴桶的木壁上,垂下一头乌黑的长发,而那张俊美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悠然自得的神情。
“带着什么?是带着魏临风来了吗?”问月孤刃随手拢了拢鬓边湿润的发丝,唇角微微一翘,便是一抹带着几分洒然意气的明媚笑容。
站在一旁伺候着问月沐浴的林振道,听到魏临风三个字,心中顿时一沉,他皱了皱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是!那年轻道长身后的确跟着个与前任刀皇极为相似的……也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家伙。”
“先请他们去演武场,我稍后就亲自招待他们。”问月孤刃懒洋洋地吩咐完,这才睁开了眼,他扭头看了眼俨然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林振道,忍不住笑道:“振道,不必这么担心。我不会让魏临风再成为我的梦魇。”
问月孤刃的话音一落,那张俊美温和的面上顿时换上了一副狠戾的神色,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点点晶莹的水珠顺着这具白皙修长的身体缓缓滑落,煞是诱人。
林振道上前一把抱住问月孤刃,疯狂地亲吻着对方的脖颈,近乎痴人一般呢喃道:“问月,无论生死,我一定会陪你到最后……”
“好啊。”
问月孤刃目光冷哂,就连回答也显得漫不经心,他看上去似乎别有心事,而当林振道终于忍不住亲吻上问月孤刃的唇瓣之时,他的眼底里已是泛起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诡谲笑意。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阿呆却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沉溺于痛苦与仇恨之中。他平静地用那双已看不出色彩的眼缓缓地打量着这个让自己倍感熟悉的地方,正是在这座刀皇宫中,他以刀为尊称霸武林受万人敬仰;也正是在这里,他饱受酷刑折磨跌落地狱深渊。
“阿呆,你在想什么?”元四正在努力说服自己要镇定,可他毕竟马上就要见到那个屠灭自己师门的罪魁祸首,这叫他的心里如何能够平静。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阿呆的手,想在见到问月孤刃之前再听一听阿呆的声音,尽管他一开始嫌弃阿呆那如同破锅擦烂铁一样的嗓音,可现在也只有这把嗓音能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了。
——我什么都没有想。
突然,阿呆的红眸猛然一亮,他抬起头, 目光死死地盯着回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
“魏临风,好久不见啊。”随着一声有几分慵懒的问候,问月孤刃从门后缓缓步出,他的身后跟着林振道,以及之前才在路上找过他们麻烦的无极道人。
“你就是现任刀皇问月孤刃?也是杀死阿呆以及屠灭我师门的元凶?!”
元四之前随陆吟枫来此为问月孤刃驱邪便见过对方一面,不过时至今日,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俊美如斯的男子,却是心如蛇蝎一般狠毒!
问月孤刃的目光压根就没有落在元四身上,他只是戏谑地打量着已成活尸的阿呆,亦是昔日刀皇魏临风。
“啧,阿呆?魏临风,这是你的新名字吗?真是好笑啊。哈哈哈哈。”问月孤刃旋即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一直站在问月孤刃身后的林振道,此时亦上前说道:“小道士,你带着这个怪物来这里,是想找我们寻仇吗?”
虽然林振道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畏惧已经变成了活尸的魏临风,可在问月孤刃面前,他却是不能有丝毫露怯。
“怪物?!你们这帮滥杀无辜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元四本就因为师门之恨而满腔愤懑,又听他们这般侮辱阿呆,更是火冒三丈。
他往前一步,抬手将阿呆挡在,或者说是护在了身后,怒斥起了问月孤刃与林振道。
问月孤刃闻言,不怒反笑,他头一侧,目光微斜,轻蔑地看了元四一眼。
“怪物?咱们俩到底是谁把谁变成怪物啊,魏临风?”
问月孤刃的言语之间竟似是带了一丝自嘲。
而之前始终保持着沉默的阿呆也终于张开了嘴,翕动起了还带着裂痕的双唇,他的舌头已断,嗓子里难以成声,可他的口型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懂了。
——是我把你变成了怪物。
何谓心魔?其生于心,长于心,迷失于心,万念俱灰之时,终得一念成魔。
问月孤刃在读懂了阿呆的唇语之后,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怔忡,他脸上那些轻蔑、狠戾、自嘲的表情统统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迷惘。
“是啊,是你……我原本以为杀了你,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没想到,我还是摆脱不了你。”
问月孤刃呢喃着向阿呆走了过来,元四唯恐他对阿呆不利,想也不想就要挺身阻拦这位当世第一的刀客。
——不必担心,你且让开。
阿呆的手悄然搭在了元四的肩上,他向面露疑惑的元四摇了摇头,然后主动走向了问月孤刃。
元四虽然不解为什么之前那么排斥问月孤刃的阿呆会变得这么主动,可如今他也只能在两人的恩怨之外做个看客。
问月孤刃在阿呆的面前堪堪止步,他微微抬了抬眼,这样才能和阿呆那双红眸对上。
“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这副样子比你活着的时候,让我觉得顺眼多了。”问月孤刃抬手捧住了阿呆那张之前受到玄天神咒伤害之后皲裂的脸庞,他神情专注地看着这样一副对常人来说森然恐怖的面容,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过了阿呆脸上的每一道伤痕。
“喂,你不要随便摸他!”元四不知为何对问月孤刃对阿呆过于亲昵的举动感到一阵恼怒,只差没上去一把推开对方了。
问月孤刃听到元四的声音,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贴在阿呆耳边说道:“啧,你死后的品味变得差了很多啊,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也看得上?”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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