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5节
“我爸有个老朋友要办慈善拍卖会,让我出张画,这几天赶得累了,”柯明远揉了揉眼,起身拍了把年莫的肩道,“我去找他们,你继续玩儿。”
年莫把手边的零食分给其他人,换了位置坐到休息大厅的中间听李莎他们唱歌,边听边想柯明远明明是个少爷,真算起来却不比他们轻松。
画廊签一些中意的艺术家也是常有的事,可柯明远除了负责自己的作品,还要参与到新人的推广中去,甚至当初文石办摄影展时,连他不想面对的采访要帮着应付,凡事亲力亲为到这个地步,好像不太符合一般人投资画廊的习惯。
短暂的休息结束之后,年莫就忙了起来。
巡展首站开幕前,他和承接运送的物流公司一起去了趟n27。柯明远的油画都被仔细包装好,一幅幅小心地搬到了车上。
柯明远中途接了个电话,他没有回避直接在旁边聊着。年莫听出是在讨论文石和一家摄影杂志长期合作的合同细节,等通话结束之后,终于没忍住,好奇地问道:“我听说有些画廊的投资人,会把这些事交给专人去处理。怎么你却什么都要负责?”
柯明远按了按眉心,这次画展是他首次的个人巡展,压力不比任何人小,最近几天都有点睡眠不足:“哪有那么全能,周游又不是吃白饭的。只不过我更了解这些人作品的特质,有空的时候就跟进一下,帮他们挑选能激发潜力的发展途径。”
年莫觉得这听上去有点像娱乐圈的经纪人会干的活:“既要自己画,还要操心别人的,会不会很辛苦?”
关于这一点他很不理解,明明以柯明远的能力和背景,他大可选择做个不问窗外事专心搞创作的人。他倒不是反对这个做法,只是好奇艺术行业的资金回报向来很慢,更有甚者要混上十多年才能被市场所接纳,柯明远自己都在事业的发展初期,为什么要同时兼顾这么多其他人的职业生涯?
n27门外的草坪刚洒过水,暑气中夹杂着一些青草的芳香,柯明远想了想,干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说:“讲个故事给你听。”
这个故事不长,发生在柯明远的大学时期。
那时候他就读的学校附近,有一家华裔老人开的画具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那位老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对画画有点兴趣的爱好者这个定位上。
直到柯明远大三那年,假期结束后返校想再去光顾时,却意外地发现店马上要关门了。老人年纪大了,某天夜里睡下去就没有再起来。
剩下的商品即将被运走,全都一股脑地堆在店铺里,而在那些画框和颜料之中,柯明远看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不论从笔触还是上色的方式,都给还是学生的柯明远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他几乎是在瞬间连灵魂都被那幅画所吸引,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幅画背后的故事,更渴望和那位画家见面聊一聊。
“是去世的老店主画的?”年莫出声询问道,柯明远没有故弄玄虚,只是在平静地讲述一段往事,因此很快就猜得到答案。
“对。”柯明远点了点头,继续说着。
那幅画只是个开端,后来老人的儿女带柯明远去了家里的地下室,对于乐于欣赏的柯明远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座闪闪发光的宝库,随便一幅拿出来,都叫人心潮澎湃,产生想要珍藏乃至超越的冲动。
那不该是个守在一间小店铺默默无闻度过一生的老人,他的画应该被挂在明亮的展厅里,享受世人接连不断的赞叹,以他的才华,完全值得更多的荣誉和尊敬。
“后来听说,老人家年轻时也是想以画为生,可他没有人脉,更没有渠道去推广自己的作品,加上家里负担太重,他才不得不……”柯明远话说到此,摇头叹息道,“太可惜了。”
年莫没有很快出声,他极少见到柯明远的这一面,虽然对艺术并不精通,但身边这个人回想此事所表露出来的遗憾与痛惜,也深深地感染了他。
柯明远的眼里隐隐有光芒在闪烁:“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想再见到相同的悲剧发生。家里人也说画廊只需要主推我一个人就行了,但我还是想把看见的优秀的艺术家推广出去,希望那些作品不要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等到几十年后才被人发现。”
他们的对话被搬运的工人打断,两人逐一清点完装上车的画框后,年莫手撑着货车的厢门,突然叫住了柯明远:“你这个想法,其实很天真。”
柯明远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双手□□兜里,笑得很坦然:“对,我知道。”
“但、但是又……”年莫不自然地扯了扯头发,他向来不爱议论别人的规划,但却发自肺腑地想说点什么,“怎么说呢,浪漫,对!”
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年莫从货车里跳下来补充道:“尽管会有困难,但有人愿意去做,就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了,我很喜欢你的想法。”
柯明远闻言,愣了片刻后才扬眉笑说:“谢谢。不过你换成说喜欢我,我会更高兴。”
这句话被年莫当成了一句玩笑话,随着草地上的水珠一起被蒸发到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九月初,画展的第一站即将揭幕。
年莫和同事们在两天前赶到了a市,他依旧负责布展这一块的工作,两天时间全泡在了美术馆里,尽职尽责地核对相关的事务。
这个项目跟下来后,年莫才发现柯明远比他想像中还要受欢迎,听说他在国内的年轻人里已经小有影响力了。布展时他也能注意到,还未开展的美术馆外,时不时会有年轻人指着外面的宣传画热烈地议论些什么。
开展前一天傍晚,所有的一切都布置妥当后,公司的人一起出了美术馆。
还没走出多远,迎面一个背着画架的清秀女生,就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拦住了年莫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柯明远吗?”
年莫停下脚步,看了看问完话就脸红地低下头的女生,再看了看美术馆外墙上悬挂的柯明远的照片,知道这是被人家的粉丝误认成了偶像。
他客气地笑了笑否认说:“我只是画展的工作人员。”
“啊?”女生诧异地抬起头,怀疑地打量了几眼后,才小声地自言自语,“可是和照片上很像啊。”
周围有同事觉得尴尬,帮忙作证他真的不是,年莫自己却觉得还好,认真地解释说:“我们确实长得像,不过柯明远本人要明天上午才会到场,你记得早点来排队,到时候好好辨认一下。”说完挥了挥手道别,留下仍然半信半疑的女生站在原地一脸不解。
一行人坐上了回酒店的车,李莎坐在副驾上转过头问道:“你应付得挺熟练啊,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岂止是认错这么简单,年莫点了点头代替回答。
“唔,那你脾气还真好,换了我的话,偶尔几次还觉得新鲜,久了估计会烦得不行。”李莎自己代入了一番,受不了地摇头感叹了起来,“天啊真是想想都要崩溃了!”
年莫不知李莎开了什么脑洞能让她崩溃至此,不过他也能感受到,比起当初来说,现在再被人错认成柯明远,他也不会再产生什么负面情绪了。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毕竟不是一模一样,”年莫挥手打断了李莎的崩溃,“何况我和他性格不一样,接触下来还是能分清的吧?”
“那是当然,分不清的人是脑残吧。”李莎无意中发射了一记地图炮,安静地了一会儿之后,又忽然转过来八卦地问:“对了,我听说柯明远是gay,你知道吗?”
正好在喝水的年莫被她这句话差点呛到,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坐在同排的另一个同事已经搭上了话:“他们这行gay本来就多,柯明远我觉得也挺像,不过他好像没有男朋友啊。年莫你跟他熟,你见过吗?”
前男友倒是见过,年莫不动声色地拧紧饮料瓶,眨眨眼一脸天真地打马虎眼:“是吗?我不知道啊。”
见从他这里问不出名堂,其他人只好自己瞎猜起来,剩下不敢参与讨论的年莫,只能闭目养神,可思维总被旁边的声音所吸引,害得他最后也忍不住开始想,柯明远再谈恋爱的话,对象会是怎样的呢?
☆、第 19 章
第二天还不到开展时间,外面就排起了长队。
柯明远陪几个当地的同行先逛了圈展,回来看到年莫正在跟展馆的工作人员进行最后的检查。他搭了昨晚的飞机到a城,过来之后两人还没打过照面。
见年莫紧锁眉头盯着笔记本,柯明远跟同行打了声招呼就过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年莫见到是他,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说:“没有,是我在瞎紧张。”
不像李莎他们早就身经百战,这是他工作以来负责的第一个项目,尤其是他还负责着最直观的展区布置,唯恐哪里疏漏了什么细节,影响了整个画展的效果。
柯明远已经在展馆内看过了一遍,知道这不过是年莫在给自己压力,索性把他手里的笔记本拿过来合上放到一边,然后坐下来悄悄说了句:“其实我也很紧张,昨晚一夜没睡好。”
两人对视了几秒,忽然一同笑了起来。
展馆里的笑声吸引到周游的注意,被柯明远抛下的同行就站在他的旁边,也一起好奇地望了过去。周游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有点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地跑过去赶人:“马上就要开展了,你还坐在这里傻笑什么,想被画迷们活捉?”
柯明远嘴里答应着,却把脸转向年莫,偷偷指了下身后,小声说:“他也紧张。”
年莫露出个心领神会的表情,然后看着柯明远被周游连推带搡地领走了。
十分钟后,展馆的门一打开,等候多时的人群就涌了进来。
年莫一开始还能站在馆内看看情况,在经历过几次误认事件后,李莎终于大手一挥,命令他去休息室待着,不准再出来露脸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休息室和后台设置的媒体采访区相连。年莫坐了一会儿后,就听到隔壁的动静。画家不比影视明星那么主流,来的媒体也只有两三家相关的杂志或网站,采访区里人少,隔了一道墙也能听到交谈的内容。
柯明远的声音缓缓地传入耳中,还是那么不高不低不快不慢,和初次相遇时一样温润。只不过如今听习惯了,会很容易就察觉出他说话的时候,尾音总是带着笑意,很容易让人想起他嘴角的弧度。
有记者问他,作为年轻艺术家,回国后初次举办大型画展就这么受欢迎,有没有什么想对粉丝们说的。
画廊有给柯明远打造过对外的公众形象,年莫在刚接触这个案子时就研究过那些资料,按他自己的总结来说,就是要高端要有逼格不能太接地气。这会儿被记者问到,柯明远也严格按照套路来,轻笑一声后说:“对我来说,语言的力量有限,我想说的话,已经在作品里传达了。也希望借这次机会,能够与他们通过作品产生更多的交流……”
年莫偷听着他在那边侃侃而谈,自己在这边乐不可支,很想吐槽一句“大哥求你了说句人话吧”。
好在柯明远没有装太久,采访结束后跟媒体寒暄了几句,就回了休息室这边。他进来一眼看到年莫,脚下一顿,再看对方脸上还没来得及掩饰的笑意,就知道刚才的话全被听到了。
他是半点也不羞愧,朝自己比了个拇指:“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你对外说话都那个调调吗?”年莫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
“看情况,有些杂志就喜欢这种,说得太实诚了他们觉得没意思,”柯明远没有立刻去拿水喝,反而走到了另一边,从刚才就放在那里的纸袋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扔过来,“送你的入职礼物,晚了点别在意。”
年莫伸手接住,盒子不重,拆开一看他却傻眼了,里面是一条深紫色的领带,轻轻一摸就能发现这条显然是上好的质地,价格绝对不会便宜。
“太贵重了吧?”意识到这一点后,长方形的纸盒顿时显得烫手起来,年莫不敢去猜它究竟价值多少,结巴着说,“我、我平时……用不上啊。”
“总有需要的场合,”柯明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坐过来拿起领带往年莫的脖子上套,“来试试。”
年莫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在他的概念里,帮另一个人打领带是一个比较暧昧的动作,可看柯明远一脸坦然的样子,又像是没想这么多,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神经质了,只能磕磕绊绊地起了个话题问:“那、那你早上说紧张,是不是,也是在演啊?”
柯明远嗤笑一声,他正在翻年莫的衣领,手指不小心擦过衣领下的皮肤,触感伴随着笑声像一道电流般麻痹了指尖,幸好年莫心不在焉,没留意到他动作骤停:“没有,我是真紧张,怕大家不满意。”
“这样啊,我也是的……”年莫顿了顿,奇怪怎么领带这么久还没打好,“很怕自己哪里没做好,给大家添麻烦,还怕搞砸了惹你生气。”
柯明远没有说话,手指在真丝的布料间游走,直到收紧了领结后,他别有深意地沉声说道:“你对工作负责,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年莫猛的睁大眼,对上了柯明远的眼睛。他心里有种古怪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休息室里暖色调的灯光,才让那双眼睛看起来特别温柔,缱绻得能够融化周遭的一切。
沉默在休息室里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柯明远安静地看着年莫。他在心里暗叫不好,虽然平时说话他会时不时调戏年莫几句,但那都是在他有意克制住情绪的前提下。可此刻他从年莫脸上那瞬间的错愕里察觉出,自己的感情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年莫似乎也接收到了。
正想再说点什么,休息室的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
“明远,差不多要准备……卧槽你们干什么呢!”周游风风火火地进来,看清屋里的情形后一个急刹车,害得跟在他身后的李莎差点撞到他背上。
李莎从后面探出头,一眼看到柯明远正拉着年莫的领带,两人四目相对一脸的欲说还休,震惊得险些喊出一长串的yooooo来。
饶是柯明远平时再不要脸,这下也有点尴尬。他不自然地咳了几声,站起来时已经能镇定地周游戛然而止的话题说:“该出去露脸了?”接着不等周游反应,冲李莎故作嫌弃道,“李美女,你们的员工除了业务能力以外,也该提升一下生活常识了,领带都不会打,太不像话了!”
说完他就一马当先地出了门,剩下休息室里三人面面相觑。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国庆过后,柯明远的画展就只剩下最后一站了。
这一个多月里,除了公事上的接触以外,柯明远私下约过年莫几次,总被他找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至此柯明远已经可以判断,年莫真的猜到了点什么。
这种胶着的状态让他很不舒服,琢磨着下次再在画展上遇到,要不要直接把人拉出来说清楚。
就在他想着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年莫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他确实是在借故躲着柯明远,那天周游和李莎突然现身,让休息室中暧昧的气氛一下子没了,最终导致他都没明白当时柯明远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他很想找人问个清楚,又怕是自作多情,更让他担心的是,万一他确实没有误会,那又该怎么办。
他很喜欢柯明远,可这应该只是限于朋友之间的喜欢,更深一层的关系他从来没考虑过。可如果抛开柳鹏池那段过去不谈,他和柯明远性向一致,彼此也很谈得来,似乎又不是没有那方面的可能性。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偏偏不管是万东还是秋秋,都不是可以一起商量的人。年莫就这么独自焦虑着,直到某天从李莎手里拿到了飞机票,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场画展的地址,就在北方的x市了。
开展的那天下了场小雨,让来自南方的众人感受到了初秋的凉意。这场雨并没有阻碍前来观展的人们,相反通过前面几场的发酵,巡展最后一站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参观。
和之前设定的流程一样,柯明远中途会在展馆里露一次脸,和喜欢油画的爱好者们进行一次简短的交流。他有心在这几天找年莫把窗户纸捅破,心中期待之余又忐忑不安,连带着和人说话都直接了不少,气得周游在旁边直打眼色,提醒他别忘了套路。
交流会结束后,有不少小姑娘拿着画集过来找柯明远签名。李莎站在旁边,看着好几个女生脸上幸福的红晕,不由得啧了几声,转头冲周游说:“柯少爷那张脸,太招小姑娘喜欢了。”
作为柯明远的合伙人,周游适时地表现出了与有荣焉的骄傲,李莎见他跟着嘚瑟,立刻就不服了,她跟周游合作过几次,彼此也算相熟,说话不用顾虑太多,指了指远处的休息室:“得意什么啊,我们年莫也不比他差好不好!”
展馆里人本来就多,她说这话时也没有刻意减小音量,不过在她看来,两个工作人员之间的谈话,就算被别人听到了,这种小事情也不会有人在意。谁知几米外签名的队伍里,却有个中年妇女朝这边望了过来。
中年妇女身边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甜甜地喊着:“妈妈,画家哥哥长得好帅呀!”
小女孩稚气而直接的表达引起了大人善意的笑声,柯明远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小女孩的妈妈神色恍惚地朝周游他们走了过去,与此同时,她的眼睛还不时地盯着柯明远看,十分疑惑的样子。
前面一个女生正在问柯明远能不能拍照,他只好收回目光专注应付工作,没有再留意这个插曲。
中年妇女走到李莎面前,羞涩地笑了一下。李莎也连忙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女人保养得很好,眼角的细纹也不影响她的风韵,能看出年轻时绝对是个大美女。
她问:“你好,我听女儿说,你们是从s市过来的吧?”
她说的没错,柯明远是s市人,在媒体的宣传上也有写,因此李莎也没起疑地答道:“是的,如果是要签名的话,就在刚才的队伍里排着就可以了。”
“哦,是这样的,”中年妇女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她显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天真,“我刚才好像听你提到了……年莫?”
柯明远笔下一顿,差点就在纸上多划出一道墨迹,他转过头仔细看了一下,终于从中年妇女的脸上,看出了与年莫相似的轮廓,猛然间,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刚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因为他和年莫长得像。
很快,在得到了李莎的确定后,那人低下头,把头发捋到了耳后,轻声问:“我也认识一个叫年莫的人,请问能让我和他见一面吗?我叫年曼如。”
☆、第 20 章
摸不清状况的李莎和周游,迟疑地打量着年曼如,很快两人也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年莫的影子。周游细思这事古怪,加上他和年莫关系一般,便装作有事踱步远去,剩下李莎凭借女性的直觉闻到了狗血的八卦气息,但她却迟迟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柯明远,示意他拿个主意,毕竟在场的人里,就属他和年莫关系最好。
柯明远用嘴型示意让她等一下,等应付完工作后,才走过来问:“你找年莫?”
年曼如抓紧了牵着女儿的手,她其实不太确定年莫长大了是什么样,但又依稀觉得,如果当年那个儿子长大了,应该和眼前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位姓柯的画家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让她无端地感到了压力。
“我、我可能是认错人了吧……”年曼如当即打起了退堂鼓,开始懊恼刚才的一时冲动。
柯明远伸手拦住她的去路:“稍等一下,你要找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年曼如不敢去看柯明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比刚才给人签名时看上去凶了不少,“应该有十九……或者二十岁了吧。”
周围的空气蓦地冷了三分,柯明远的嘴角绷得很紧,似乎在压抑着一股怒火,半晌之后他才冲李莎点点头:“问问年莫见不见。”
李莎很快就回来了,谨慎地与柯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她才礼貌地露齿一笑,叫年曼如跟她过去。与他们二人不同的是,年曼如由始至终都像在梦游似的,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和旁边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儿一样,脸上的神情却懵懂而无辜,还带着一些不情愿在里面。
尽管如此,最后她还是打算跟着李莎走。当她转过身去时,柯明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年女士,我想提醒您一句,再过三个月,年莫就满二十一了。”
年曼如的脚步稍停,轻微地“哦”了一声,就牵着女儿往休息室去了。
柯明远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焦躁地来回转圈,好不容易等到李莎又回来了,才把她叫过来问后续。李莎把人带进去后,很明显就能察觉出气氛的异常,便知趣地退出了休息室,不过很快年莫就出来跟她请了个假,把刚才的女人和小孩都带走了。
“去哪儿了?”柯明远问。
李莎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快到中午了,可能是去吃饭?不过那女的……”她想了想截断了话头,决定还是公私分明比较好,“算了,这种私事我不该打听。”
离画展场地几百米远的一家餐厅里,年莫把菜单递给年曼如,让她来点菜。
年曼如亲昵地将菜单推给女儿,然后朝年莫笑了一下:“你长这么大了。”
年莫端起杯子喝水,水有点烫,他只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年曼如和他记忆中那个削苹果的女人相比没变多少,只是老了一些,但还是那样一副又美又天真的模样。
年莫听到自己叹了口气,等小女孩点好了菜,他也没看一眼,就把菜单交给了服务员。他们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北方特有的大气辽阔的城市景观。他想柯明远没有说错,这里确实能让人忘记烦恼,否则年曼如不会如此心安理得地出现在他面前,还带着一个和别人生的孩子。
那小女孩显然是年曼如亲生的,眼睛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她不知道内情,时不时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偷看年莫,浓密的长睫毛好奇地颤动着。
年莫没去看她,他不讨厌小孩,但在这种时候却无法不抗拒这个无辜的孩子,他轻轻地转动了一圈水杯:“外婆去世了。”
笑容终于在年曼如脸上僵住,她就像每一个初闻噩耗的人一样,瞪大了眼睛,用手指遮住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怎么会这样。”
这个动作落在年莫眼里,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很想问年曼如究竟知不知道,当初她的一走了之给老人带来了多大的打击,又想问她想没想过,给外婆留下这样的烂摊子难道就不愧疚,更想问她为什么不回去,而又是为什么要因为外婆的离世而露出这种悲伤的表情。
可最终他只是用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个地址:“外婆葬在这里。”
年曼如小心地接过,眼睛里漫出一层泪水,她拘谨地揉着手指想说点什么。一旁的小女孩不解地问:“妈妈,你怎么哭啦?”
“没有,妈妈没哭,”年曼如连忙把眼泪擦掉,摸了摸女儿的头,“来,叫哥哥。”
没等小姑娘出声,年莫摆了摆手:“别叫。”
年曼如愣了一下,习惯性地咬着下唇:“我、我其实……”她似乎不善言辞,又仿佛还没从母亲去世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好半天才说出了下半句话,“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不要怨妈妈。”
年莫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想像过和年曼如相见的场景,可无论哪一种,都不如现实来得让他无力。他甚至怀疑年曼如上辈子是个大善人,否则怎么能活到现在,还一点成年人该有的担当都没有。
服务生端了份蓝莓山药上来,年曼如体贴地盛了一勺放进女儿碗里,这个画面让年莫的心跟着绞痛起来,他知道阴暗的情绪正在心里疯狂地滋长着,却根本控制不住:“凭什么?”
“你在别人家陪你女儿吃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外婆和我?嘴上说对不起我们?外婆已经没了,你这句话她听不到。我还活着,可我听到了也不觉得有用。”年莫竭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他不想显得太激动,他怕自己会哭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不怨你?”
他的音量不高,但最后几个字却是说得咬牙切齿,连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怒意。小女孩张了张嘴,手里的勺子掉进了碗里,然后她小嘴一撇大哭起来:“你不要凶我妈妈!”
店里的人都被这声嘹亮的哭嚎给吸引了,探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这张方桌上,年莫却在这一瞬间如释重负。
对,那是别人的妈妈,不是他的。
那他何必继续坐在这里?
思及于此,年莫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走人,可偏偏年曼如见他站起来,大概误以为他要动手,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女儿,一边仓促地站起来拉住年莫:“别生气,她不懂事的……”
年莫红着眼睛看向年曼如,她看起来局促不安,她在努力地解决眼前这混乱的局面,这或许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成长,至少没有放任场面变得更加麻烦。可是无论如何,年莫没能在这个近似于陌生人的女人脸上,看到作为一个母亲所该有的表情。
见他不说话,年曼如不敢松手只能死死拉着,离开时还那么小的孩子,一转眼都已经是个年轻男人了,十几年的空白让她不知所措。在画展上问出那句话时,她只是想确定一下别人口中提到的究竟是不是年莫,至于见了年莫之后要说什么,她根本没想过。
她好像一直都学不会顾及后果。
年莫有一种把她甩开的冲动,可还没来得付诸于行动,就有人从后面走出来按住了年曼如的手。手指白净修长,关节上留着长期握笔所留下的薄茧,那是柯明远的手。
柯明远稍微用了点力,年曼如就连忙松开了,倒不是痛,只是她没来由的有点怕他。
柯明远没有管仍在抽泣的小女孩,也没在意年曼如流露出的忐忑,他只是望向年莫:“想走吗?”
年莫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看到了葬礼结束那天出现在他家门外的柯明远一样,他不禁开始想,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为什么他总能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想。”年莫疲惫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柯明远话音未落,就拉着他走出了餐厅的大门。
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被关上的声音,柯明远坐在沙发上,留意门那边的动静。听完李莎的话后,他连跑了好几家餐厅,才总算找到了年莫。
尽管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事必须要有个妥善的处理,但当他一眼看到年莫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时,就还是忍不住把人带走了。
年莫洗了把脸出来,有气无力地也坐了下来,他疲倦地揉着眉心:“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我不觉得这是笑话,”柯明远递了杯温水给他,“你们谈得不顺利?”
接过水杯的手止不住颤抖,年莫的声音低沉:“没说几句就那样了,本来有很多事想问的,可是控制不了。那个小女孩你也看到了,是她的女儿,我一看到她就……”
荒唐之下酿成的苦果,自然比不得在祝福中出生的结晶,所以童年时奢望的母爱,注定只能当着他的面,被另一个孩子自然而然地得到。名为嫉妒的情绪再次涌上心间,年莫抬手用胳膊遮住了脸。
柯明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想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当然不想,但我没办法冷静地去面对她,”年莫扯出个自嘲的笑容,“我做不到。”
遮住了眼睛的胳膊被人温柔地拉开,柯明远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年莫望着他,愣愣地想为什么总是这样,柯明远总是在这种时候,露出比他还要难过的表情。
年莫望着他:“别这样,我没哭。”
柯明远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嗯,我知道。如果你一个人不行,那我陪你去。”
温暖的手掌传递来让人安心的力量,年莫在这个时候,脑海中闪现过一个曾经被他误以为是错觉的回忆,那时候他在柯明远家烧得神智不清,似乎也有谁像这样握住过他的手。他想把手收回来,可是内心深处又舍不得这种能够有人扶持的感觉。
年莫别扭地转过头,最近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疑惑又开始不断地浮现:“不、不用了,毕竟是我自己的事,而且……”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过暂时没那方面的打算,”柯明远打断他的话,决定不再给年莫逃避的机会,“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等你有心情了,麻烦考虑一下我。”
☆、第 21 章
这是一场漫长的对峙。最后谁也记不清,是谁先松开了手,各自坐到一边,结束了无言的胶着。
“我先走了。”柯明远没有再留下去的心思,匆匆告别。
年莫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字。等门在眼前被关上,他才捡回了思考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错了。柯明远说得那么诚恳,自己却一言不发,肯定伤了他的心。年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柯明远的告白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蒙了。他能想到很多种回答,任何一个都不会落到这么伤人的境地,但偏偏哪个都不是真心的答案。
他不想骗他。
柯明远和其他人都不同,包括秋秋、文石乃至万东。虽说和这些人平时相处都很融洽,但和他们初相识时,他都是谨慎地分析着对方的性格,用他一贯的小心翼翼选择合适的交谈方式。
但对柯明远不一样。年莫至今也记得,在初次见面的第一天晚上,自己就没给他好脸色看。那时他笃定两人之后不会有什么交集,再加上心情实在低落,跟他说话都没有顾忌。他从一开始,就是以最自然的样子,去面对柯明远。
而这样的他,并没有被柯明远所讨厌,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与他亲近,直到现在,柯明远开口说喜欢他。
年莫自然也很喜欢柯明远,这个人与他相似,又完全不同。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甚至想过,如果能在普通的家庭长大,或许也能像对方那样,变成一个平和的人。可他这份喜欢,和柯明远所说的那种喜欢,并不是对等的。
原以为这天晚上肯定会失眠,但大概两件事情加在一起造成的冲击太大,年莫反而一觉睡到了天亮。
今天是画展的最后一天,他需要联系物流公司提前准备,等闭展后就把所有的画都打包寄回去。洗漱完毕后一打开酒店的房门,年莫就看见了正好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李莎。
李莎秉持着公私分明的传统没有过多的打探,只是在去电梯间的路上,礼节性地慰问了一下:“昨天柯明远找到你了吗?”
“嗯,”年莫和她一起进了电梯,“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李莎见他神色如常,也猜不出昨天究竟是什么事:“我们今晚搭末班飞机回去,你要多留两天吗?”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带来些许失重感,年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
到了下午五点,画展终于正式结束,所有人都真正的松了口气。
年莫在门口等物流公司的车,耳边听到李莎正在公司那边通电话:“徐光,徐经理,徐大大!离下周一还有一整个周末呢,你能等我回去了再商量吗?这边项目刚结束,你就马上催我开工下一个,我就算不休息,手下的人也得喘口气吧?……珠宝展?!哎哟,这可是老娘的拿手好戏啊,快快快,快把资料发我邮箱里!”
几分钟后李莎挂了电话,踩着高跟鞋路过年莫身边,娇俏地抛了个媚眼:“听到了吧?公司又要奴役我们了。”可她看上去容光焕发,完全是心口不一的样子。
年莫笑了笑:“莎姐喜欢珠宝?”
“对啊,闪闪发亮的谁不喜欢?”李莎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说起来下午怎么没看到柯明远?”
年莫一回想好像确实如此,不过他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连今天有没有和柯明远打过照面都不记得了。
见他不知道,李莎也没多问:“我先进去了,六点半在凯旋酒店吃饭,辛苦了好几个月大家一起庆祝一下,你等物流公司走了就赶紧过来。”
等其他人都走了,物流公司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路上塞车会晚到一会儿。年莫闲着没事继续在门口待着,远远地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下,然后柯明远就从车里出来了。
两人见到都是一愣,柯明远很快先露了个笑脸。平时看上去还不觉得有什么的桃花眼,这会儿就莫名让人心神荡漾,年莫被他看得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好柯明远比他自然得多:“周游还在吗?”
年莫点头:“在的。”
“我进去找他,”柯明远推开展馆的门,回头嘱咐道,“忙完了来找我,有点事跟你说。”
没过多久,物流公司的车到了。年莫看着他们把画打包运上车,到了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巡展结束了。
这是他入行以来跟的第一个项目,刚接触时的手忙脚乱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前几天他想到巡展结束还有些恋恋不舍的伤感,到了现在反而没有那样的想法了。
归根结底,还是被昨天的两件事扰乱了心神。
没有了参观画展的人群,展馆里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还在进行后续的清理。年莫忐忑地走在路上,不知道柯明远找他要说什么。他昨天的表现太差劲,一想到等会儿要和柯明远相处,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然直接去找李莎他们算了。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还有周游在呢。于是年莫把心一横,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谁知被当作气氛缓和剂的周游刚好站起了身,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擦肩而过时颇有些复杂地望了年莫一眼,然后出了门。
年莫目瞪口呆地望着周游远去的背影:“他怎么走了?”
这次换了柯明远一脸茫然:“晚上不是有饭局?他先过去了,你有事找他?”
“没、没有,”年莫摸了摸鼻子,老不自在地靠墙站着,“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活像个犯了错的学生来见教导主任似的,柯明远不禁笑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点,别怕。”说着他拿出手机,“我托人查到了年曼如的联系方式,如果你还想见她一面的话……”
话说到这里,柯明远下午消失去了哪里已经不言而喻。年莫郑重地道了声谢,让柯明远把号码发给他。他昨天负气走人确实是冲动之举,这个坎不跨过去,他永远无法从童年被抛弃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当然想过以后再找机会联系年曼如,但却万万没有料到,柯明远的行动力如此惊人,这么快就悄无声息地帮忙把东西准备好了。
如此细微的关怀,说不感动都是骗人的,可再一想到昨天听到的告白,年莫心里的压力就更大了。
李莎那边来了电话,催他们快点去吃饭。两人收拾好东西去门口打车,年莫考虑再三想说点什么,至少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可还没等他起好话头,柯明远就像会读心术似的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什么,也不要有压力。”
初秋的x市很凉爽,傍晚的微风吹拂过来,柯明远随手把被吹乱的头发往后一捋,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奇怪了,被拒绝的明明是我,怎么反过来是我安慰你啊?”
年莫被他这么一说,自己也难为情起来:“我脑子太乱了。”
“乱了才好,不乱就是看破红尘,就等着哪位高僧收你为徒了,”柯明远跟他开了个玩笑,转头道,“脑子乱也不全是因为你妈妈的事吧?”
这话没有说错,年莫点了头,柯明远随即一笑:“那证明我在你心里还是有存在感的。”
“你……”年莫被他噎得找不到话,不禁佩服起这人的自信来。
柯明远吹了晚风显得神清气爽,脸上完全看不出告白被拒的沮丧:“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要开始追你了。”
哪有人说话这么直白的,年莫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想了想回道:“可你对我这么好,我怕……”
对面有一辆空着的出租车看到了他俩,司机探头示意掉个头再过来,柯明远眼睛望着出租车说:“怕辜负我一番心意?傻不傻啊,都叫你不要有压力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你可以设一条安全线,我会在你允许的范围内对你展开追求,如果过界了你就告诉我,”出租车转到了街这边,开始逐渐减速,柯明远朝年莫眨了眨眼,“很简单的对不对?”
年莫被他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但内心的负担却着实减轻了不少。他的恋爱经历有限,能拿来参考的也只有和柳鹏池的那段过去。
在意识到自己爱上柳鹏池后,年莫挣扎过很久。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鬼使神差地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这是不对的。可理智抵抗不过情感,最终他还是决定破釜沉舟一次。
上一段感情里,他全凭着一股年少的冲劲奋不顾身地就冲了进去,最后丢盔弃甲地逃了出来。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他没有做好准备,柯明远就留出足够舒适的范围,等他慢慢地考虑,更没有急于向他要一个保证。
这使他感到安心,不至于背上过重的愧疚感,不过这也并不代表,年莫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单方面的付出。
年莫在车上打开手机,新存下的十三位手机号,一旦拨通就可以再听到年曼如的声音。
“她十年前结的婚,嫁给了一个银行员工,男方是当地人,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女儿今年七岁,刚上一年级,”柯明远看他一直盯着手机,简单地说了几句,“更详细的事我没让人查。”
“这些就够了,”年莫把头靠在座椅后背上,苦笑着道,“听起来是很普通的一家三口。”
柯明远没有否认,无论那个男人是否知道年曼如的这段过去,这家人都和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一样,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似乎不需要被别人打扰。
可这样的话,年莫算什么,和年曼如年少轻狂的岁月一起被抛弃的黑历史吗?一想到这里,柯明远忍不住蹙眉:“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相比他的不悦,年莫在经历过一天的沉淀后,反而坦然了许多:“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不放心。或者要不然这样,你把她约出来,饭店也好茶楼也行,我自己在附近找个地方待着,有需要你就打我电话。”柯明远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仍然没忘了小心翼翼征询年莫的意见,“可以吗?”
年莫侧过脸望着他,明明打算在做出决定前不能太依赖对方,可眼前那张脸上写满了“拒绝的话我会很失望”,终究还是没能扛得住,在柯明远的攻势之下点头同意了。
☆、第 22 章
凯旋酒店的一顿饭吃到了九点过,柯明远被人起哄喝了不少酒,不过他是个酒量好的,喝了那么多也只是眼角带红,笑意盈盈地坐在那儿,傲视一众手下败将。
作为公司的新人,年莫少不了要跟着喝一点,几杯之后就拱手求饶,大家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他才得空出了趟包间,再回来时小声跟李莎说了几句话。
等他和李莎说完了,柯明远用眼神跟他交流了几个来回,转头朝周游:“我改天再回去。”
周游刚才不小心瞥到了他俩的眉来眼去,联想到那天柯明远给人打领带的样子,猝不及防起了身鸡皮疙瘩,连酒都醒了一半:“不是,你们……怎么回事?”
柯明远知道他对年莫的态度向来不咸不淡,也不多加解释,一脸理直气壮:“怎么,还不允许人自由活动了?”
“随你吧,记得改签。”周游摇头,怀疑自己想多了,他们两个应该不可能吧。
等到饭局结束,送走了要去赶飞机的一群人,柯明远站在夜色中,看了拖着行李箱的年莫一眼。巡展期间公司帮订的酒店房间已经被统一退掉了,年莫临时改了行程,应该还没来得及订房。
“你晚上住哪儿?我那边是个套房,”柯明远气定神闲地发出邀请,“反正空着一间,过来一起?”
要是换了从前,年莫自然会一口答应。可现在听到这个提议,他反倒是迟疑了一下。柯明远看他一脸游移不定,顿时不满:“干嘛呢,怕我酒后骚扰你?”
“没……”年莫摆手示意没有多想,“我这不是怕麻烦你吗?”
柯明远没好气地照着他脑袋来了一下:“麻烦个鬼,我又不会为你端茶送水。”说完不由分说拦了辆出租车,把年莫连人带箱一路捎到了酒店。
和年莫他们住的连锁酒店不同,柯明远和周游订的是x市繁华地段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刷了房卡进去是个小会客室,一左一右两个房间,关上门就互不打扰。
年莫是个不胜酒力的,晚饭时喝了几杯,现在酒劲已经上来了。柯明远看他晕晕乎乎的,便直接打开空着的那间房,嘱咐他好好休息,临走前又问:“你和她约的几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需要特意说明,年莫答道:“十点,离这儿有点远,我得九点就出门。”
柯明远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年莫记得叫他一起。
等年莫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年曼如发过来的。那边问他有没有想吃的x市特产,她明天顺便带点过来。
年莫倒在床上,想了想回了个都行。他会再打电话去联系,显然出乎了年曼如的意料,刚接到电话时,她那边显得很惊讶的样子,但很快就答应了见面。
他和年曼如十多年没见面,自然猜不透她的想法,年莫回了短信就扔手机放到枕边准备睡觉,反正对他来说,明天他想问的,只有一件事罢了。
年曼如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到约定的茶楼。她提着几盒x市特产的点心,问服务员要了个包间,坐下来后就不停地绞着手指。上次遇见时,仓促中也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两天她在家里想了很多,这么多年以来她当然知道,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亏欠年家太多,但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让她最终还是不敢回去面对。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在邻居和同学的称赞中长大,似乎从来不需要主动去解决什么难题,勾勾手指就会有一大群人围上来帮忙。平生头一次感受到孤独无助,还是因为在学校里跟教授玩师生恋,一不小心搞大了肚子。
那时她被教授灌了迷魂汤,缺心眼地认定教授不离婚自然有他的苦衷,而她要做为了真爱奋不顾身的悲情女主角,决定含辛茹苦地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人。
等到深秋的落叶铺满了道路,她一边重复地听着手机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一边用另一只耳朵,听到路过的辅导员跟人聊起教授已经被国外的公司高薪挖走时,她才突然醒悟,发现自己根本是被人给渣了。
痛哭流涕也无济于事。那时候她已经怀孕八个月,强行引产容易一尸两命,最后只能在年老太太的怒骂声中,稀里糊涂把孩子生了下来。
面对一个新生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从学校退学后,每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周围人的白眼她虽然察觉得到,但总是提不起精神去做什么。后来虽然又交了个新男友,但这个比上一个更差劲,骗她带着钱到了x市做生意,谁知刚到没多久,对方就带着钱人间蒸发了。
想到怀孕时年老太太的暴怒,她就提不起回去的胆,浑浑噩噩地在x市打短工过活,总算老天爷没有放弃,最后终于让她认识了现任的丈夫。
对方是个懦弱的老好人,在家什么都听她的,也劝过几次叫她回去。有时候她想起s市,会有几分怀念,想着什么时候回去一趟,谁知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推门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年莫走进包间,看到来的只有她一个,心里稍微放松了点,他本来还怕年曼如带了丈夫和女儿过来。
年曼如连忙站起来,把包装好的点心盒递过去:“都是些特产,你带回去分给朋友吃。”
年莫顺手接过,给自己倒好茶,见年曼如的杯子居然还空着,想了想还是给她添了一杯。
这个举动让年曼如紧绷的情绪得到了缓和,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一些:“前天是我不对,我回去想想,你怪我是应该的。”
年莫看了她一眼,正奇怪她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年曼如就接着说:“老李让我要理解你,毕竟是我亏欠你在先,哦,老李就是……我丈夫,他在银行工作的。”
“嗯。”年莫点了点头,这些事他已经知道了,“其实我今天只想问一件事。”
年曼如忙道:“你说,妈妈知道的都告诉你。”
这个自称让年莫很不习惯,他长吁一口气把心底那点抵触驱散掉:“我爸是谁?”
提到那个男人,年曼如的表情变得晦暗,她低下头拿出手机:“是我大学时的教授,人去了国外,不过前几年人已经没了,”说着她把手机递给年莫,指着网上的资料,“喏,就是这个。”
年莫接过手机看了看,网站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看上去已经有了点年纪。照片下写着他的生平简介,几行浏览下来,就能看出这人在生物领域小有名气,难怪还能在网上搜到,最后一行记载着他在五年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我也是看新闻发现的,”年曼如撇了撇嘴,“他不是个好人。”
年莫把手机还回去,嘴角扯出个冷笑:“跟我抱怨有什么用。”
年曼如被他这么一笑,声音又微弱了下去:“这些年,我想过要回去的,也打过几次电话回家,不过正好都没人接。”
她本来就长得柔弱,这句话听上去更是委屈的意味十足,换了旁人或许还会心生怜悯,但年莫听了只觉得好笑。
整整十八年,只有几次电话。
不过他并不想去指正年曼如什么,她逃避责任又怎样,照样有人会对她好,和她建立一个家庭,为她遮风挡雨。至于自己,大概只是她因为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偶尔想起来念叨几句,却不愿意承担的责任罢了。
柯明远点了壶铁观音,独自占了张小桌坐着。他是跟着年莫过来的,看着人进了包间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外面等人。不想一壶茶连一半都没喝掉,年莫就出来了。
他赶紧结了账跟过去,见年莫一直没说话,不由得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聊了聊近况,她过得挺好的。”年莫走到茶楼外,望着街上的车辆反问,“你怕我跟她吵起来?”
旁边的人没说话,年莫当他默认了:“以前我总是在想,见了她要说什么。可这次真的见到了,问到了想问的事,反而没什么话好说了。”说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柯明远,我爸死了,但我一点也不难过。”
知道亲生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他确实非常平静,乃至还有空去想,简介里写的生命方面的专业名词他都看不懂。就像今天见到年曼如一样,他们两个人仿佛只是为他提供了出生于世的渠道,然后就从他的生命中离开,只留下父母的概念,虚无得还没有隔壁邻居来得真实。
前天见到年曼如时的不忿,仿佛是他对这件事所能产生的最后的激动,跟烟花一样,炸完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说不定真的跟柯明远说的一样,他可以找个时间遁入佛门了。
柯明远看他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无声地安慰着。他怀疑年莫就是这个性格,难过到极点的时候看上去就很平静,就跟他外婆去世时那样。
“市效有座古寺,要不要去散散心?”柯明远问。
年莫恍惚地点头:“帮我找师父?”
“……找什么师父,你还真想出家啊!”柯明远哭笑不得,拉着他去街对面坐地铁,“我跟你说,你敢去找哪个师父,我就敢天天去寺庙门口闹,看他们谁敢收你。”
好好一个青年才俊,活生生把自己形容成了泼皮无赖,柯明远一路计划着要如何大闹古寺,直到年莫终于被他那些天马行空的主意给逗笑了,才总算决定高抬贵手,还佛门一个清静。
随着人群挤上了通往市郊的地铁,柯明远望着车窗上映出的倒影,松了口气。
至少这一次,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刚立下隔日更的fg,晚上家里就断了网,更新晚了点,抱歉tat
☆、第 23 章
古刹巍峨地矗立在长得望不到边的台阶之上,远处依稀飘来香火味,沉淀在山间清新的空气中,一时间叫人心旷神怡。
美中不足的是山腰上设立了一排小摊,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向游客兜售批发来的佛教用品。柯明远看着那些造型类似的香炉佛灯,再想想自己的那些点子,觉得在扰人清静这方面,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柯明远一脸语重心长:“你看看,哪怕躲到庙里,也逃不过这些世俗的东西。”
年莫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你担心我想不开?”
“你不是会做傻事的人,”柯明远几步超过年莫脚下的台阶,叫他边走边聊,“但你好像习惯把事情都闷在心里,很多时候发泄出来比较好。”
适当发泄情绪有宜身心健康,这一点年莫当然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真要实行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别的孩子受了委屈抱着父母哇哇大哭的时候,他就知道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只能在心里藏着,除此以外还要千方百计去讨好外婆,这么多年下来“假装没事”早就成了本能。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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