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4节
年莫不明所以,愣愣地问:“为什么啊?”
秋秋看他这些天熬得下巴都尖了,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佯怒道:“你是真的假的啊?敢情那些小姑娘老找借口跟你说话,你都没发现?”
“哦,这样啊,”店里有时是会有女生悄悄谈论他,年莫当然注意到了,只是没往心里去,“秋秋姐,疼。”
秋秋松了手,她没下狠劲,知道不是真疼。不过如今年莫虽然看起来病怏怏的,但和她说话已经和平时无差,不再像葬礼那天见到的那样,她心里总算好受了些,慢慢地低下头削起了带来的苹果。
年莫看着她手里的水果刀转动着,削下一条长长的果皮,忽然问道:“那个人,还有来吗?”
他不提名字,秋秋也能猜出指谁,便回答说:“我跟他说你辞职不干了,他开始不信,后来又来了几次,看你确实不在,这两天就没见着了。”
“他要是再来你就告诉我。”年莫想这总归是自己的事,要是再闹肯定得自己解决。
秋秋想到那天在巷子里目睹的一幕,叹了口气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之前我说另外招人,这事你就当我没提过。等病好了就回来吧。”
年莫拿着苹果愣了愣神。其实从秋秋得知这事的反应,就能看出她对这类人有多抵触。如今秋秋能来探病,他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她嘴上不说,但柳鹏池去店里找他肯定也给人添了麻烦。
“嗯。”年莫咬了口苹果,觉得真是太甜了,“谢谢。”
“说什么谢啊,你东西做得好吃又能当活招牌,这不是我赚了吗?”秋秋释怀地笑道,这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又过了几天,年莫的病好得差不多,只是还有点咳嗽。
有天柯明远打来电话,说文石的摄影展就快结束了,问他明天要不要来看。自从回来后,柯明远不时会通过电话关心下病情,两人的关系因此拉近了许多。
年莫对摄影展倒是有兴趣,好说自己也算参与了创作,可他又有点担心:“会有很多人吗?”
“明天就是闭展。正好约了媒体采访,估计人不会少,不过……”柯明远话锋一转,“你要是问柳鹏池的话,他这几天出国了,不会到场。”
年莫马上承诺:“那我去。”
自从年莫放下成见与柯明远来往,他才觉得柯明远这个人很有意思。初相识时,这人好像有点天马行空不着边际,想一出是一出。但实际接触之后就能发现,其实他心思挺细,只要他愿意,那么你想听什么,他就能说什么。
要论察言观色,他不比年莫弱。相反正因为他够有底气,与人相处起来更显得自然,不像年莫那样,总是习惯地把自己放在低位,不知不觉就落了下风。
第二天,年莫去了画廊。闭展日的人流量果然不减反增,n27比前几次来时热闹不少。年莫也没去找人,独自一人逛完了摄影展。在其中一组面前,驻足了很久。
他早就看过样片,当时只觉得拍得好,却没有此刻站在放大的照片前所感受到的震撼。黑与白的空间里,那双被像艺术品一样拍摄出来的手,简直不像自己的。文石的作品不像他人那么低调,反而肆意且张狂,足以让人屏息。
文石接受完采访,随意地敷衍了几句,就从镜头前溜掉了。他爱用相机去捕捉别人,却不喜欢被人拍摄。离开采访地,他远远地看到了站在照片前发呆的年莫。
“效果很好,”文石走上前跟他打招呼,“瘦了。”
他说话一如既往地简洁,年莫倒也习惯,只回过头问:“那么明显?人人都这么说。”
文石沉默地点头,陪他站了会儿又问:“你来找明远?要等会儿,采访呢。”
年莫听了纳闷地问:“不是你的摄影展吗?”
“这种场合,他会应付。”文石摆了个嫌麻烦的表情,“我带你过去看。”
年莫想说不用,可见文石已经迈开步子,只好跟了上去。进了庭院,年莫只觉得眼前一亮,眼前的柯明远,比挂在墙上的照片还要更加耀眼。
他今天与平时的风格不同,穿了件深蓝色的西装,相机的闪光灯一闪一灭,照亮了布料上暗黑色的花纹与腕间的银色袖扣。柯明远注意到有人来了,朝这边笑了一下,然后又回过头与记者侃侃而谈。
以往都是柔顺地垂下来的额发,这会儿全部往后梳去,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使五官的线条更加锐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眼波流转间几个简单的神色变化,就从容地换来几次快门按下的声音。
夺目的光芒全都聚集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明明看起来如此遥不可及,却又叫人着了魔般想要接近。
年莫在旁静静地看着,心想今天该带秋秋来,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活招牌。
结束了采访,柯明远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往文石肩头上招呼了一拳:“又半途溜了留我一个人啊,有你的,”话虽这么说,但看他的样子,对文石的中途离场早已见惯不怪,假装抱怨了一句后,才把目光投向年莫,“好些了?”
“好多了。”耀眼的光辉还没来得及撤去,让人感到炫目,年莫回答着把视线转向别处,缓过神来后,才把手里包装好的盒子递了上去。
盒子上印着koki的logo,一看就知道是店里出售的甜点。柯明远挑了挑眉,眼前一亮:“还带了礼物?”
听到有礼物,文石就顺便凑过来看了一眼,他压根没想伸手拿,谁知柯明远却一把接过转身就往楼上走:“不劳动者不得食,别跟过来啊,我要吃独食。”
剩下两个人无语了,特别是跟柯明远还不熟的年莫,通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他终于发现这人比从前柳鹏池描述的样子要……立体得多。撑得了场面耍得了赖,兴奋起来就不听人说话,论温柔也能放下一盒清淡的粥就留出让人发泄的空间。
这比他从前认定的刻板的富家少爷形象,要鲜活有趣多了。年莫被文石推着往楼上一起走,在台阶的转角就听到拎着甜食的柯明远惨遭其他员工打劫,愤懑的控诉声传进耳里,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身为老板的柯明远敌不过员工的围攻,手里四盒甜食迅速被瓜分到只剩下一盒。他挥着拳头朝四散逃窜的员工威胁了一番,再回头就看到年莫站在身后盯着他笑。
只是个很淡的笑容,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不易察觉,但确实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心如死灰的模样要好多了。年莫见他沮丧的样子,不禁安抚道:“你爱吃甜食的话,下次再多带点?”
他的语气中含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欢快。柯明远一听连连点头,但马上改了主意:“不行,带来肯定又会被他们抢,干脆我去你店里吃好了。”
“那得尽快了,再过两个月我就不在koki做了。”年莫说着,就看到文石一脸正色地走过去,从柯明远手里仅存的盒子中,顺手牵羊拿走了一块蛋糕,“……是不是带少了?”
柯明远踹了文石一脚,把年莫往自己的画室领:“别管他们,你要换工作了?”
“嗯,我打算等拿了毕业证……”年莫话说到一半就断掉了。
画室右边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块巨大的画板,几乎快要顶到天花板的边缘。那是一幅还未完成的风景油画,异国的小镇沉寂在长夜之中还未苏醒,水影的轮廓已经透出了朝阳的微光,明明是从未见过的场景,却以足够有冲击力的形态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了眼前。
这是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感受,仿佛能从那些颜料的层层堆叠之中,闻到墙角一朵风铃草的淡淡幽香。年莫好半天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你画的?”
他神色的惊叹自然没逃过柯明远的眼睛,柯明远天生就会享受这份认可与憧憬,淡定地回答说:“下半年画展要用的。等一下,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是个卖画的,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归知道,但从前都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即使年莫以往在楼下展厅见到过别的画,但那时候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一直没对柯明远的能力建立起清晰的认知,直到这一刻他毫无防备地见识到了他的才华,才猛然惊觉出了一丝变化。
阴影消失了,他总算能够绕开隔阂,正视眼前这个名为柯明远的人。
柯明远猜不透年莫内心的波折,只当自己才艺惊人,不由得心情更好了,他随便地坐在沙发扶手上,晃着长腿美滋滋地消灭了手里的蛋糕后,才问:“然后呢?”
年莫愣了一下,片刻后明白柯明远在问他将来的打算:“哦,到时候找份正式的工作,也算是开始新的生活吧。”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
离开画廊回到家里后,年莫把柳鹏池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秋秋说最近柳鹏池又去了趟koki,好像认准了年莫肯定会跟秋秋联系。这事再拖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虽然他并不认为柳鹏池会找他一世。
☆、第 14 章
卖粉丝汤的大排档依然生意兴隆。它仿佛永远没有冷清的时刻,总是有人走了,立刻就有新的人进来。
年莫占了角落一张小桌,饶有兴趣地眯着眼观察眼前的一切。
柳鹏池遇上高峰期,被堵在路上,多等了十来分钟才到。大排档旁边没空地,他在路口停了车,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年莫后仔细端详了一阵才说:“你瘦了。”
“你也没胖。”这评价年莫最近听得多,早已应答如流。
柳鹏池似是叹了口气,摸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中望着年莫的眼睛。他到现在才发现,年莫的瞳孔比柯明远要浅,带点棕色,没那么勾人,却更显得温柔。他有点纳闷,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
接下来二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几分钟。柳鹏池要了瓶啤酒有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以往这种时候,都是年莫找话题来聊,这会儿人家不说话了,柳鹏池浑身不自在。昨晚接到年莫要求出来聊一聊的电话时,他心中止不住地涌上一股喜悦,今天在家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确认了几次东西都带齐了,才踌躇满志地出了门。
老板照例送来了两碗粉丝汤。年莫同从前一样,掰了两双筷子,分一双给柳鹏池,自己埋头吃起来。刚吃了没两口,他就听到对面的人说,“最近我成天都在想你。晚上睡不着想,睁着眼到了天亮,还是想。”
柳鹏池这话说得深情款款,年莫却差点被呛到。他咳了几声,下意识接道,“你这是失眠,是病,得治。”
“……我如今才知道,你没心没肺起来,真不是个人,”柳鹏池把烟头掐灭,语气里带着责怪的意味,“你说你怎么就能躲得无影无踪的。”
年莫否认:“这不是坐在你面前吗,怎么能说无影无踪。”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我连……”柳鹏池收住话,重新摆出诚恳的姿态,他毕竟不是来抱怨这些的,“我是真的想明白了,跟我回去吧。这次是我做了糊涂事,我给你赔不是,算哥求你了。”他难得这么做小伏低,苦情得就跟在演电视似的,年莫看着新鲜,但也不想多看。
“柳哥,我约你出来不是谈这事。我们其实也不合适,你早晚会明白。我是想说,”年莫今时不同往日,他迅速地经历了一些事,也想通了很多事,“你别去烦秋秋姐,多大的人了,分个手闹得兴师动众,不好看。”
柳鹏池见自己话说到这份上,年莫仍然不为所动,只好把杀手锏拿出来。他拿出一份合同,白色的a4纸张被放在泛着油光的木桌上,轻轻地推到了年莫面前:“定金已经交了,只要你愿意,咱们明天就把房子买回来,写你的名字。”
白纸黑字的合同上,房屋地址和最下面舅姥爷的签名写得一清二楚。年莫倒抽了一口气。他每天装着没事的样子,几次秋秋想提,都被他搪塞了过去。可心里始终控制不住地去想。
他想那房子,舅姥爷多半是要转手卖掉的。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快乐的不快乐的回忆,都跟那里息息相关。以后冠上了陌生人的名字,他想找个地方凭吊过去,都只能在外面看一眼,再也不能踏进一步。
而最关键的也最希望渺茫的是,要是他妈还活着,哪一天终于肯回来,没了房子,他妈恐怕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这么多年,家里钥匙没换过,外婆或许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他不是没想过把房子买过来,可这不是笔小钱,要找人帮忙,他开不了这个口。如今柳鹏池居然不声不响地,把机会送到了眼前,也送到了他最需要的地方。
“我还真动心了,”年莫把合同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柳哥你这是蛇打七寸啊。”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动过邪念。只要等房子到了手,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了。更何况就算今后分手,他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当是笔交易,把从前的日子再延长几年,他们互相满足。
到了最后,年莫终究还是把合同还了回去:“那地段最近涨得很凶,买下来不亏,可拱手送人那就亏大了。没必要。”
柳鹏池一听脸色都变了,这已经是他想到的最能打动年莫,也最能证明自己诚意的办法:“你先别这么说。千错万错都怪我,你恨我都是正常的……”
耳畔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气,夹杂在市井喧哗的嘈杂声中,像纷纷扬扬的尘埃终于落到了地上。柳鹏池看见年莫摇了摇头说:“我不恨你。”
确实没什么可恨的。不论柳鹏池在这段感情里做得再荒唐,可他从头到尾没有强迫过谁,是年莫自己一脚踏进去的,他有无数次拒绝的机会,最终却还是选择了一头扎进去自讨苦吃。
年莫放下筷子,侧过身认真地望着柳鹏池,这应该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后一次长谈,所以他希望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柳哥,你想要的原谅,我给不了。因为我从头到尾,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你更不是什么加害者,和你在一起是我自愿的。你没有亏欠我什么,可能在感情的付出上我们确实不平等,但你把我从乱糟糟的酒吧里救了出来,给了我一个安全的环境,给过我一个家的可能性,”年莫抬起手背擦了擦红了的眼眶,“你给过我希望,这就够了。”
柳鹏池一时语塞,他没把事情想得这么深,只能喃喃接道:“但我又让你失望了啊。”
“人长这么大,谁不会失望几次?”年莫指着大排档里的人群给他看,有人在梗着脖子吵闹,有人喝多了趴在桌上哭,有人勾肩搭背笑成一团,也有人沉默地喝着一碗汤,世间百态都被糅杂在夜晚的空气中,再也分不出彼此的界线,“这么多人,有谁敢保证自己没失望过,但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无非就是我们有缘无分,做不到两情相悦而已,可那又怎么样?天会塌下来吗?不会。这不是多大的事,真的。”
柳鹏池没有再搭腔,他还能听到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落到路边摊的大顶棚上,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他转过身朝老板多要了一个酒杯,倒上了啤酒放到年莫面前,顿了顿说:“陪我喝一杯。”
这杯酒年莫没有推辞,苦涩的液体滑进喉咙之时,他听到柳鹏池说:“随你怎么说,还是我对不起你。不过……这两年,谢谢你。”
在雨下大之前,年莫就走了。柳鹏池一个人守着一张桌坐了很久,桌上的合同被七倒八歪的啤酒瓶压在下面,再也没有了送出去的可能性。柳鹏池望着那些绿色的玻璃瓶,神色恍惚地意识到,原来他心里有颗种子已经发芽了,可还来不及长成参天大树,就注定开不了花结不了果。
他喝多了之后,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年近三十的他,还有一个是二十出头的他,两个他之间跨过了七年的时光,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喝了杯宣告失恋的酒。
那一晚柳鹏池喝得多醉年莫不知道,他回去之后还看了会儿书,准备应付一周后的考试。这次他要考三门课程,只要全部通过了,再过一阵就能拿到自考的毕业证。他为这张毕业证已经等待了太久,即将圆满的时候反而紧张起来,悬着的心就这么一直提到了考场交卷铃声响起的那刻。
考点设在新旧城区的交界处,年莫背着包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他望着窗外那些上了年代的老建筑,在阳光下拉出了很长的影子,而公交车却飞速地行驶,带着他远离那些笨重的阴影,穿过了十字路口,进入了高楼林立的新街区。
等成绩的时间里年莫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自我感觉挺好的,卷子上的题全都会做,答完时间充裕还反复检查了几遍。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一边在网上投简历,一边照常到koki打工。
中途柯明远来过koki几次,有一次还遇到了附近美大的学生,被人当男神一样围观了半天。年莫那时候躲在柜台后面笑个不停,被唯恐天下不乱的柯明远拉了出来,宣称这人是他弟弟,以后在koki消费满多少就画展门票一张。吓得年莫连忙辟谣,好让他们知道哪怕在koki吃上了天,最多也只能拿到店里的会员卡。
不过后面一阵柯明远就没露面了,他自己的画展正式进入了筹备阶段,跟合作的策划公司有数不清的细节需要敲定,画廊还新签了两个新人,推广宣传一样不能落下。
年莫的工作找得不太顺利,简历投出去就石沉大海,偶尔有几次面试的机会,也打不过人家闪闪发光的学历,要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好在万东安慰他,说现在找工作都这样,得有个长期作战的准备。他听了觉得有道理,如今大学生多得如过江之鲫,更何况他这种自学的,被人挑挑拣拣也是正常。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自考成绩单出来后的一个月,工作终于有了着落。
“那么就欢迎你的加入,今后大家互相合作共同发展。”灯光明亮的会谈室内,年轻的hr站起身,与年莫微笑着握手致意。
将近两周时间,通过三层面试,年莫终于得到了这份工作。别看表面上看起来淡定,其实他的心跳早已加速。商定完入职时间后,直到进了电梯,他才重重地舒了口气。
从这一刻起,年莫就成为了这家公司市场部的一员。投简历前他在网上查过,这家虽说才成立三年,但骨干成员都是行业内的老手,加上专业对口,于目前的他而言,是非常合适的一份工作。
当天晚上,万东下班后得知了这个消息,嚷嚷着要他请客。
年莫也自觉该请,毕竟求职这事上,万东可是分享过不少经验。他当即带着万东,又叫上了秋秋,三人一起出去吃饭。
万东少不得要喝酒,秋秋也是女中豪杰,干杯的豪爽劲丝毫不逊于对方。两人虽是初次相见,却在喝酒上产生了共鸣,简直是一见如故。年莫本来心情就好,看他们喝得开心,自己也跟着喝了几杯。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到后来秋秋已经拉住年莫的手,语重心长地念叨:“唉,我多舍不得你走啊。以后你要好好努力,不能给姐姐丢脸呀。不过要注意身体,有空记得来店里玩。”
万东也跟着点头如捣蒜:“你进的那玩意儿,叫啥来着?哦,市场部,怎么着也算商业人士了啊。听起来就忒忙,以后你忙得就跟个陀螺转了啊。”
他们两个这架势,活像年莫要出远门似的,引得加水的服务员频频侧目。年莫哭笑不得,嘴里应承着,心底却有道暖流涌过。
万东与他格外投缘,秋秋更是像亲人一样照顾他。他曾经期盼的一切,在不经意间,已经一点一滴地聚集起来。平凡的幸福,也莫过于此了。
☆、第 15 章
周一上午,年莫办完了入职手续,接着就被带到了市场部经理徐光的面前。年莫在二面时就见过他,记得这是个很严肃的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说话做事都是雷厉风行的精英模式。一大早徐光就没空,一边跟人讲着电话,一边朝年莫点了个头,就算完成了和新人的寒暄。
周围的人都在各忙各的,年莫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徐光就过来敲了他的桌子:“开公司邮箱,发了封邮件给你。里面是一个项目的资料,尽快吃透,十一点我来找你聊。”
这是进公司来的第一份安排,年莫自然不敢马虎,立即全情投入到了工作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份瓷器展的策划方案做得非常详尽,足足有好几十页,年莫看了几眼后就觉得奇怪,按照上面罗列的开展时间来看,这应该是个过期的案子了。他一时琢磨不透徐光给他的意图是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一页页往下翻。
方案的格式自然很正规,ppt做得也够漂亮,配色明亮简洁区域分割又清晰,只是越看他就越觉得里面的内容有点虚。数据采样都来源于这家瓷器厂商已有的客户群体,广告投放都看准了这批目标人群在做,可如果做来做去都是老客户的生意,那厂商花大价钱办展的意义在哪里?
他抱着这份疑虑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徐光的召唤,跟在对方身后进了小会议室。徐光这会儿有空了也没对新人嘘寒问暖,坐下来后二郎腿一翘,直接就让年莫谈想法。
“呃,展会的形式挺好的,广告的投递时间跟内容的替换也很吸引眼球……”年莫看不清徐光的目的,只好先捡好的说。
谁知徐光把手机啪的往桌上一扔:“我不是让你来夸它。”
年莫怜悯地看了那手机一眼,手机壳上好几道划痕,也不知是不是就这么被摔出来的,只好把心一横耿直地说:“有点华而不实了。”
徐光抬了抬眉毛,示意他继续说。年莫看他没有生气的样子,干脆委婉地表达起他真实的看法。哪些环节的经费支出可以省、哪些媒体的合作落不到实处、哪些数据的调查范围可以铺得更开,他磕磕绊绊地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也幸亏徐光一路没有打断,他只是听完后才勉强露出个笑容,捡起桌上手机打了电话,好像是叫什么人到会议室来。
等人来的时间里,徐光才总算交了个底:“这份方案是被我毙了的,写这玩意儿的人也被我开了,”话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年莫面色如常才继续说,“我这里需要能做实事的人,满足不了这一点,ppt做成花也没用。哦,开会的时候互相吹捧提不出意见,也没用。”
年莫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了好半天,原来他折腾了一上午看的是个废稿,还好看的时候用了脑,不然说不定明天他就不用来了。差点踩中徐光埋下的陷阱,年莫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表面上还要装出淡定的样子点头。
会议室的门很快被推开,进来了一位个子娇小的同事,她手里抱着台笔记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也没看另外两个人,嘴里先抱怨起来:“有话快说我要忙死了,不是说招了个新人吗?赶紧给我用啊。”
新人年莫不好吱声,徐光拍了拍桌提醒说:“李莎,莎姐!把头抬起来,新人坐你对面呢,打个招呼啊。”
李莎这才把目光从屏幕前移开放到了年莫脸上,她愣了一下:“……卧槽。”
猝不及防听到句粗口,年莫惊得一脸茫然,然后徐光就接着说:“我试过了,人还可以,你把他带着去做手头的项目吧。”
李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贼兮兮地笑了起来,直笑得年莫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过了半天之后她才说:“好好好,很合适。”然后神秘兮兮地朝年莫眨了眨眼,“来,我给你看资料。”
想不明白看份资料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表情,年莫只能起身往她那边走,结果这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莎会有那样的反应了——那是柯明远的画展策划方案!
李莎是这个项目的主负责人,不用想也知道她早就见过柯明远了,难怪她刚看清年莫的长相时会愣上片刻,她不知道这两人早就认识,还专门找出张甲方负责人的照片来展示:“看看,你俩是不是有点像?”
年莫扯了扯嘴角坦白承认:“那个,其实我和他认识。”他觉得这情形有点好玩,一不留神居然在工作上跟柯明远搭上了,不过现在被人说到他们长得像,心里也不会再有以前那种抵触的情绪。
鼠标不小心滑过头,李莎转过来问:“亲戚?”见年莫摇了摇头,她也没有追问,“行,明天下午要去那边谈,现在就开工吧。”
李莎平时说话很活泼,一做起事来也和徐光一个路子,风风火火说开工就马上进入状态。年莫从邮箱里下载了画展的相关资料,开始研究后才对柯明远偶尔提到的画展有了彻底的认识。
这是一个全国巡回的画展,国内文化氛围浓郁的大城市都涵盖在列。作为新成立的画廊,n27对这次画展也足够重视,柯明远是他们最能吸睛的一张牌,他在国外读书时就拿了不少奖,所以是带着新锐画家的名气回来的。有了原本的底蕴在,这一次就是要把这个影响力再扩大,让柯明远真正走进国内主流圈子的视野里。
用李莎的话来说,国内市场决定了这一行来钱慢,所以在早期的时候都是赔本赚吆喝。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大把的钱撒出去了,要听到回声,至于回声好不好听,那要看柯明远自己的实力了。
接下来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年莫就跟着同事们不停地交换想法,他没有经验,多数时候都是听人说,然后打下手找资料,为他们的创意提供底层的支持。等大家热火朝天地忙到了晚上,他就也会试着提几个想法,能被采纳的不多,但也有一两次能换来众人的认可。
等到第二天上午,回家匆匆睡了一觉的众人回到公司,在内部会议上把昨天修改过的方案最后敲定了一遍,吃过午饭后,李莎就带了两个人出发去n27了。
作为整个项目组里资历最浅的新人,年莫自然不能跟着去。他留在公司把内网上近几年的项目都逐一浏览了一遍,感觉自己像块海绵一样,不断吸收着崭新的知识。虽然刚来公司就忙得不可开交,可脱离了以前那些纷乱的情绪,反而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
快下班的时候,李莎带着她的人马凯旋而归。画廊对新改过的方案很满意,柯明远关于画展的想法都得到了满足,管理画廊财务支出的周游也对成本的控制没有意见。
“交给你个任务,”李莎端着咖啡晃到年莫的座位上,“这两天你去跟那边确定一下参展的作品,记得拍照存档,千万别弄混了。还有后续各个城市间的运输和布展细节,这一块都由你来跟进。”
领了任务的年莫,隔天就直奔甲方而去了。
现在距离他第一次进n27,转眼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日月交替间他结束了一段恋情,送走了一位至亲,再次以工作方面的合作人踏进画廊时,恍惚间忽然想起,如果不是柯明远的出现,他或许还不知道在哪里昏昏沉沉地原地踏步。
柯明远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见年莫穿过楼下的展厅过来,他远远地朝人挥手:“昨天才听说你进了这家公司,想不到今天就来了。这次没有蛋糕吃吗?”
这种时候居然还惦记着蛋糕,年莫被他闹得啼笑皆非,干咳了几声严肃地说:“我过来做正事的,别闹。”
“不闹不闹,可你做的蛋糕确实好吃啊。”柯明远带着他进画室,一边问道,“新工作感觉怎么样?”
年莫把笔记本和相机都放到桌上,想了想说:“兵荒马乱,不过挺有意思的。”
谁知柯明远大言不惭地自夸起来:“你运气好,第一个项目就是跟我打交道才有意思。以后去做建材展医疗器械展,就只剩兵荒马乱了。”
年莫懒得评价他这种自吹自擂的幼稚行为:“作品都挑好了吗?”
其实不用问,他也看出画室里多了不少框好的画作。只不过柯明远这边选出的,都是他认为值得放出去让人看的,年莫这边则要根据实际的场地情况作相应的调整。
一上午两个人对着预定的各地展馆研究了半天,先敲定了一半的作品。年莫拿着相机开始给每一幅拍照,再把名称大小等细节记录下来。
柯明远坐在一旁看着,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欣慰。那天年莫突然生病倒下,与其说把他吓到,不如说是把他震惊到了。
他一直以来过得太顺了,想不到一个人会有多绝望,才会说出自己什么也没有这样的话来。不过还好那只是极度悲痛之下一闪而过的想法,如今年莫能够站在他的面前专心致志地工作,就让他不得不感叹,幸好。
“这批画打包的时候,你们要不要派个人来盯着?”年莫记录完细节保存好文档,问起了别的注意事项,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一抬头才看到柯明远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不由得笑了笑说,“问你话呢,专心点啊。”
初夏的阳光在窗户上折射出泛白的光,柯明远半眯着眼,看着他的笑容带上了夏日特有的温度,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你这是跟甲方说话的态度吗?”说完也靠近了坐下,慢慢地跟他商量起来。
直到很多年以后,柯明远再回忆起当时的一幕,都会记得那时候他其实想说,幸好,幸好把你带回来了。
☆、第 16 章
原以为只是简单清点的工作,实际上手后年莫才发现并不轻松。这次画展的目标群众有一大部分是年轻人,为了照顾他们求新求变的思路,每个城市都需要突出不同的主题。如此一来工作量就增加了不少。
这几天中途周游来过几次,他的态度说不上多热情,但也算拿出了公事公办的职业精神,该提供协助的地方都没落下。几个人默契地只字不提柳鹏池,相处下来称得上融洽。
周五晚上十点多,年莫跟柯明远总算是收了工。眼看时间不早,他合上笔记本揉了揉眼说:“辛苦了。周一我把这张表交上去,没大问题的话,画展就这么安排了?”
柯明远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问:“那你下周还来吗?”见年莫摇着头收拾东西,他打了个哈欠遗憾道,“我还挺喜欢跟你一起工作的,要不然你跳槽过来吧?”
年莫手上一抖,夹了几张纸票的文件袋哗啦掉到地上,他连忙蹲到地上捡东西,同时还没忘了回应这句玩笑话:“你别逗我了行吗?这次要不是你帮忙,我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说着把包背到肩上扬了扬手,“先走了,回头请你吃饭。”
柯明远其实也累了,当下也不多说,把人送到门外,就折返回来打算关门回家。谁知在画室里最后看一眼时,却发现地上有一张褐色的纸片,应该是年莫刚才落下的。他捡起来看了一眼,原来是张崭新的游泳卡,地址就在他家附近。
刚进地铁站没多久,昏昏欲睡的年莫就接到电话,柯明远在那边问要不要把卡送回来,他想了想觉得挺麻烦的,这卡本来是万东他们公司发的,万东不爱游泳就转赠给他了,美其名曰让他锻炼身体,可年莫自己是个旱鸭子,拿在手里也没用:“算了,我又不会游,你留着吧。不是说离你家很近吗?”
柯明远把车倒出车位,扫了眼中控台上插着的卡片,心想这种市民游泳馆小爷才懒得光顾,话说出口却是不同的意思:“我一个人没意思啊。你明天有空吗?出来吧,我教你。”
周六的上午天气很好,昨天夜里下了场雨,让炎热的气温降下去一点。柯明远心情大好。散着步就慢慢晃了过去。他比约定的时间稍提前了点,便在馆外等着。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年莫的身影。
年莫背着背包,穿着涂鸦t恤和牛仔裤,脚上踏着双板鞋。他急匆匆地跑过来,在柯明远面前停下。
“跑什么跑。”柯明远看着见阳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朝气蓬勃的温暖,突然有点想伸手去揉一把他的脑袋。
年莫低头看时间,松了口气:“我见你在这儿,还以为迟到了。”
“是我早到了,”柯明远笑着一把揽过他的肩,欣喜于他没有挣开,“进去吧。”
两人领了钥匙就去更衣室。休息日的游泳馆人不少,柯明远绕过放声大笑的熊孩子和挺着啤酒肚的老大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们的储物柜。
柯明远一边拿出泳裤,一边眼睛就往年莫那边瞟。年莫在这方面丝毫不扭捏,进来就大大方方地脱起了衣服。
二十岁的年纪,早已过了纤细的少年时期,骨架仍然修长得竹,但随着脱衣的动作,薄而漂亮的肌肉线条能让人联想到柔软的韧度。
自然得不加一丝造作的性感。
柯明远光明正大地用眼睛吃起了豆腐还不嫌不够,正想双手抱胸换个舒适的站姿再看,结果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一转头只见头上顶了张毛巾的老年人中气十足地说:“小伙子脱不脱啊,你挡我柜子了。”
柯明远:“……”默默地退到一边后,他没好气地往笑个不停的年莫头上拍了一巴掌,“笑什么笑。”只觉得头发软软地擦过指缝,手感不错。
年莫收敛起笑意,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人太多不习惯吧?这次是来陪我的?”
“想得美,我想游泳不行?”柯明远懒洋洋地瞪了他一眼,拒绝承认。
“那你快点换衣服啊,老看我做什么,害羞啊?”年莫说着和一边头发上滴着水的老年人交换了个眼神,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
柯明远无辜被看成了羞答答的小少爷,嘴里控制不住就开始调戏起人来:“看你长得好看。”
“柯明远,”年莫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沉思半晌终于说出了口,“夸我好看,你这不是自恋吗?”
“……算你狠。”柯明远不禁佩服起他的脑回路,自顾自地换起了衣服。等他换好了再抬头,才发现年莫也用打量的目光盯着自己。
柯明远笑着打趣道:“看得这么认真,很羡慕啊?”话虽这么说,可他显然也不是多健硕的体型,只不过比年莫结实一点而已。
果然,年莫一头黑线地反击道:“半斤八两,有什么好羡慕的,”但还是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胸膛,“那是手术留下的?”
小时候那次手术,终究是在胸口上留了道印记。柯明远自己不在乎,此时也坦然地回道:“对啊,输了吧,我可是从小就动过刀的人。”
两人一同往泳池走去,年莫不时看上两眼,皱眉问道,“那你行不行啊?要是等会儿不舒服,一定要记得说。”
这明显是被小瞧了,柯明远捏了捏眉心无奈地说道:“不要随便质疑一个男人行不行。”
年莫:“……”
水里有点凉。柯明远先下去,身体往后漂浮着,看年莫小心翼翼地下来。他不比柯明远的自在,顶着水的阻力慢慢朝里走,表情略带紧张。
“会换气吗?”柯明远询问起他的基础,见他面露迟疑,就耐心地指导起来,“深吸口气,把头埋进水里,觉得不行了再起来。”
年莫犹豫地望着他问:“不会沉下去?”
柯明远朝他一笑,张嘴深呼吸一口,下一秒就钻进了水里,过了会儿在哗啦声中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水说:“就像这样,来试试。”
年莫下定了决心,有样学样地下到了水里。身体打断了水中的宁静,从泳镜中看出去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蓝色。年莫左手扶牢了池壁,感受到整个身体都被水包围着,温柔地托着。没有想像中可怕,他慢慢放松下来,想试着将手放开,就在这时,却看到面前的身体也往下一沉,男人也一起潜了下来。
半长的头发在池中柔软地散开,他脚下一蹬靠近了年莫,水波荡漾中也能看清他脸上的笑意。柯明远朝年莫招了招手,伸出手臂示意对方把手搭上来。年莫缓缓离开池壁,一下失去了安全感,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掌。
柯明远手中稍一用力,水就把人往他那边送。年莫被他鼓励着,往前游动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就钻出了水面。他大喘口气,朝旁边望去,却见柯明远没有紧跟着起来,而是在水中转了个身,手臂在空中划出道弧线,他游回到了年莫的另一侧,这才露了脸。
没等他说话,年莫已经先开口问:“我这算是成功了?”不想柯明远还没来得及评价,年莫就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
一个吨位十足的胖子直接从台上跳进了水里,拍起的水花四溅,偏偏他本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刚进水里就大开大合地张开四肢游了起来。年莫赶紧往旁边避让,谁知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本来凭借水的浮力也不会怎样,但年莫一下子却慌了神,在水里连呛了好几口之后更是害怕,看到有谁朝他伸出了手就赶紧抓住,然后被人从水里托了出来。
年莫惊魂未定地咳了几下,缓过气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柯明远捞了他一把,一个谢字还没说得出口,顿时发现自己整个人像树懒一样抱住了对方。
情况变得有点尴尬,再怎么说也是两个性取向一致的男人,贴得这么近都能感受到彼此胸口心跳的动静,年莫避开柯明远的眼睛松开手,看着水面说:“谢谢啊。”
柯明远弯起嘴角笑了笑,发动了等待多时的反击:“一点小事吓成这样,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桩小事,不过年莫听出他是孩子气上来要报一箭之仇,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正想再说什么之时,柯明远却指着旁边说:“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去游几圈,没我在别潜水。”
年莫猝不及防地被扔下,只好回到泳池边坐着,只把双腿泡在水里。刚才呛进嗓子里的水涩得厉害,让他对游泳这项伟大而艰难的体育活动心生畏惧,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目光追随着柯明远的身影。
这下仔细看了,他才知道,自己当真是看走了眼。已经游了一个来回,柯明远却不露疲态,身体笔直地破开水的阻碍,水面变成涟漪层层荡开。不得不说,泳姿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等柯明远再游回来时,他总算停了下来。他四处望了望,找到年莫的位置,便游过来取下泳镜,把双手搭在池边仰头问他:“还想学吗?”
“嗯?”年莫冷不防被问了一句,愣愣地看着水珠从他的脸上滑过,最后再融进水里。
被水打湿的头发,也一并往后面抹去。柯明远这个样子,让年莫想起那次在画廊里看到的,接受采访的他。可是却比那次要亲近得多,被闪光灯照出的距离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的年莫犹豫地说:“好像有点难。”他自我感觉挺对不起人的,才学了一会儿就打了退堂鼓,没想到柯明远居然干脆地点了点头。
“那就回去吧,人太多游不开。”柯明远双手撑着池边从水里上去,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径直往更衣室走了。直到背对着年莫了,他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真的挺怕年莫说还想学。刚才那次意外的溺水事件发生时,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比年莫还要惊恐。偏偏还没等他理清那个惊恐源于何处时,年莫整个人紧紧地抱了过来,皮肤的热度迅速传递到了大脑,伴随着台上救生员吹响的尖锐的口哨,轰的一声炸开了花。
多亏年莫那时慌了神,才没注意到柯明远的耳朵都已经红了。只不过柯明远红着耳朵游远之后,他把整个头埋进水里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当不了心无旁骛的好教练。
车站总是热闹的地方。一辆车进站,人群蜂拥而上,潮水般卷走了喧嚣。只有两人之间,宁静得陷入沉闷。年莫心中有点不安,连带着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总觉得从刚才起,柯明远的话就特别少,大概还是有点生气?毕竟专门出来教自己游泳,却碰到这么个没用的学生。
是不是应该道个歉?他正这么想着,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柯明远观察着年莫的表情变得自在,连带着语气都欢快了起来:“东子?游完了……我马上就回来了,你别叫外卖。嗯,对啊,我做饭……”
柯明远把年莫的变化看在眼里,顿时有些不爽。这家游泳馆不像柯明远常去的那家,这里设施简单,也没有吹风机,头发湿漉漉地搭着,他心里愈发焦躁,不禁想着年莫那室友怎么回事,连饭都不会做吗?
就在此时,公交车进站了,年莫跟着人群挤上了车,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朝柯明远挥手道别。
那晚夜色中的年莫,和此刻阳光下的年莫,身影重叠了起来。
同样的同步台阶之上,连挥手的幅度都差不多。但柯明远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时年莫只不过改了称呼,不再疏远地喊柯先生,柯明远就心情极好,回去的路上还一路哼着歌。可是如今,他们之间悄然变化的,不止是从陌生到熟悉的关系。即使如此柯明远也清楚,他不满足。
车门关闭之前,柯明远一个箭步冲上了车,飞快地从钱包里找出两枚硬币投进了箱中。
年莫惊讶地望着他,看他穿过隔在中间的几个人群,挤到了自己身边站定。
“你……”年莫不解地想问他怎么上来了,却见柯明远伸手抓住了上方的栏杆,两人的手臂碰在一起,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柯明远用胳膊挡住半张脸,貌似随意地说:“我也要吃你做的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没法日更,一周三次吧。
☆、第 17 章
菜是万东上午就买好的。年莫回去直接就能开工。
他先将排骨焯了水,和着切好的姜丝一起装进砂锅里炖上,接着就去处理别的食材。柯明远倚在门边,看他动作熟练地忙碌着,便走进去从篮子里取出要洗的蔬菜,在水池里冲了起来。
年莫正在切肉,注意到他的举动:“你会吗?”
“你以为我跟万东一样吗?”柯明远理菜的同时嫌弃了一下外面嗷嗷待哺的人,委屈地为自己伸冤道,“在外面读书时总还是做过的。”
年莫一想也对,听说不少留学生都在国外点出了做饭的技能。当下也不客气,拨了几个蒜去他那边。等洗完了菜,柯明远默契地剥起了蒜。厨房不大,两个男人站在里面稍显拥挤。但柯明远甘之如饴,他不时看几眼年莫,觉得这小小的厨房也显得可爱起来。
当然要是没有嘴馋的万东老是进来探头探脑的话,那就更好了。
开饭后,柯明远伸出筷子夹了口菜,年莫忐忑地等待他的反馈。他多少也知道柯明远的生活,这人估计嘴比柳鹏池还要挑得多。
柯明远果然不像万东那样表现夸张,他慢慢地嚼着,就跟故意逗年莫似的,吃完一口,又再夹了另外的菜品尝,然后才露出赞许的笑容:“不够意思,手艺这么好,我这么晚才吃到。”
年莫见他满意了,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比任叔差远了吧。”
“谁说的,”柯明远挑眉否定道,“比任叔的好吃。”
“你哄三岁小孩儿呢。”年莫当然不会天真到把这句话当真,却不知对柯明远来说,这菜的味道已经不重要了,关键要看是谁做的。
万东不知任叔是谁,但也不妨碍他表达对年莫厨艺的崇拜:“那必须的啊,你就别谦虚了。唉对了,今天游泳怎么样啊?”见年莫面露沮丧之意,他一拍掌如同找到了同党,“你说游泳它咋就那么难呢?我小时候还报了个班儿去学,差点没呛死在里面。没事儿啊,学不会就算了,哪天你得空了咱们打球去。”
柯明远直接一个眼刀扔过去,决意打断万东的话:“周末你不用陪女朋友?”
他一句话直接问中了对方的伤心事。万东哭丧着脸说:“唉,单着呢。哥你有女朋友吗?”
年莫紧张地抬头,生怕柯明远顺口就交待了性向,还好他只是高深莫测地露出微笑,任凭万东自己去理解。
果然万东没有多想。柯明远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言谈举止跟仍是学生的他远不一样,于是就长叹口气,故作愤慨状嚷道:“别炫耀啊!打住!唉年莫不也单着吗,咱俩是一国的。”
年莫没想到这话题还能扯到自己这儿来,尴尬地笑笑想敷衍过去。
不料他这一笑,万东险些看怔了眼,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刚缔结的单身同盟:“你走开,凭长相你就是我的敌人,”话虽这么说了,但他还是想关心一下,“肯定有喜欢你的姑娘吧,怎么?都看不中?”
“不是,我……”年莫顿了顿,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被柯明远瞧见了,“没这个打算。”
午饭还没吃完,万东的老同学有点急事,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
剩下两人吃完后,年莫很自然地就把碗筷拿进了厨房去洗,原本还想表现一番的柯明远出手迟了一步,只好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
本地新闻台又在讲一些家庭琐事,柯明远不爱看,他向来有随身带笔和素描本的习惯,今天背的包里也备着了,于是便打开本子,在纸上画起画来。
他画得很快,好像很早就有了这么个念头,只等着有一天落笔。等年莫把厨房里收拾干净了出来,笔尖摩擦过纸张的沙沙声也随即停了下来。
“你在画什么?”年莫擦干了双手好奇地凑过来看,他第一反应是柯明远在画自画像,可再一看又有点微妙的差异。
素描本摊开的一页上,只有个半身像,那是穿着黑白色制服的年莫,画上的人嘴角含笑,眼神专注地落在手里正在制作的蛋糕上。这应该是从前年莫在koki打工时的一幕。
柯明远把这一页撕下来递过去,欲盖弥彰地说:“秋秋挺有品味的,店里的工作服好看。”
最近和柯明远混熟之后,年莫也会跟他开玩笑了:“我让她给你做一套?”说着在脑里设想了一下,觉得画面有点棒。
柯明远有点适应不了他这个节奏,故意摆出副高冷的样子道:“这顿饭的回礼。好好收着当传家宝吧,敢拿出去卖掉我跟你没完。”
“不卖不卖。”年莫其实心里挺高兴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画,要不是画上的人是他自己,他还真想大张旗鼓地裱起来挂墙上。
送完了画柯明远没有久留,虽然他内心是想再和人出去看个电影什么的,但吃饭时年莫说的那句话,还是让他知道不能心急。
这几个月接触下来柯明远已经发现,别看平时说说笑笑都很热闹,但年莫其实是个对各方面的感情都很克制的人。
他有一个自己的界线,敏感地衡量着和他人的关系远近,到了什么关系才能说什么话,年莫一直把握得足够精准。
这样的人容易活得太理智,可偏偏年莫的上一段恋情却相当不理智,这足以证明在那个时候,他心里的天秤已经产生了倾斜,或许中间有过挣扎,也或许没有,但反正最终满腔的热情撞上了一座冰山。
柯明远看得出来年莫已经不爱柳鹏池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很快从上次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他还需要时间,而柯明远愿意去等。
周一上午的会议进展得很顺利,年莫提交的资料很快被通过了,画展上展出的作品内容本就该由画家本人来主导,柯明远都没意见,策划公司这边自然也乐见其成。
等其他人把最近的进度都报告了一遍,李莎才宣布了一个新的消息。
画展需要追加一个巡展城市。
新追加的城市是座北方的文化名城,项目初期他们就派人去谈过,可尽管柯明远已经小有名气,但毕竟人太年轻,又不是专场展出,当地的几家展馆合作的兴趣都不高。
最近其中一家大概终于迟钝地发现了商机,总算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还能不能赶得上。这对双方都是互利互惠的事,策划公司和画廊那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会议室里的人都被这消息打了鸡血,因为这证明了项目足够有吸引力,才能让迟迟不能肯加入的合作方下定了决心。
一群人一边哀嚎着又要增加工作量,一边又人人面带喜色,唯独年莫除外。他听到那个城市名字的瞬间,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他负责的这部分工作,要求他跟着画展的路线一路跟下去,这就意味着那座北方的城市,他也必须得去。
年莫在座位上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说出点什么,他还是个新人,没有因为私人原因而拒绝工作的资格。
当天难得的没有加班,年莫回到家早早地睡下,却始终睡不着。南方的夏夜已经需要开着空调才能除去热气,可记忆中北方冬季独有的干燥冷风,仿佛还是像刀子一样刮得他头疼。
那个地方,年莫六岁的时候去过一次。
外婆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个地址,听说年曼如就住在那儿,立刻就带着年莫过去找人。可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去后,却被告知年曼如确实在那里住过,但是早就搬走了。
可是年老太太不死心,每天依然去附近打听。那会儿天还很冷,他们一大早就去,跟每个开店的人问,去居委会问,问到天都黑了都不肯放弃。
其实那时候年莫就觉得,这次恐怕也找不到了,然而他不敢说。
不敢说这次是白来了,也不敢说累了,饿了,困了。只能紧紧地跟在外婆身后,唯恐一不留神跟丢了。那样不仅找不到妈妈,连外婆也会失去。
初春的北方还很寒冷,驱使着年幼的年莫一路走下去的,并不是想找到妈妈的渴望,而是害怕被抛弃在异乡的恐惧。
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和外婆去外地,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地回来了。年莫已经想不起返程途中,火车车窗上倒映出的外婆的脸是怎样的表情,但是幼小的心里对那座城市留下的恐惧,却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晚也没睡好的年莫,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手机上多了条短信。
短信是柯明远发来的,看上去像是很随意的寒暄:“画展的变动知道了?下半年需要你跑不少地方,辛苦了。”
发信时间是凌晨,正好是年莫辗转反侧的时间,柯明远自然不可能知道那段往事,应该是半夜没事做,突发奇想地要关心一下合作公司的员工。
年莫当然不知道,昨天下班后徐莎和画廊的负责人吃了个饭,谈到这个变动时,她随口提了一句,说年莫好像对此不是很感兴趣,还跟柯明远打趣,问是不是自己的手下在画廊受委屈了。
“不辛苦,放心吧,我会帮你把画展办好的。”年莫回完短信就去卫生间洗漱,他原想着柯明远应该会很晚才回复,没想到换好衣服出门时,新的短信就来了。
“其实北方最近还不热,不知道你去过那边没有,是座很壮观的城市。市郊的塔楼到时候你可以去逛逛,从最上层往远方看,会觉得天高地阔什么烦恼都没了。”
年莫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天,寻思着最近好像没表现出有什么烦恼的样子,不过这意料之外的话倒让他不再像昨天那么低沉了,于是他动了动手指回复道:“谢谢,借你吉言了。”
☆、第 18 章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中旬,一场暴雨过后的周末,气温难得凉爽了下来,徐光把画展项目组的员工都请到了城郊的度假山庄。
画展的宣传在一周前铺了出去,反响超出众人的预料,不少城市的预售票已经一抢而空。
离巡展首站开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是忙里偷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闹着。年莫被人拉去打麻将,他一个初学者手气又差,接连好几把都是一手烂牌输得干脆利落。
几轮下来之后,拿来当筹码的零食全落到了别人手里,年莫起身想出去逛逛,谁知却被人从后面按住肩膀又坐了回去。
在中间舞台拿着话筒唱歌的李莎咦了一声:“哎哟,甲方大大怎么来了,求放过啊!”
周围人都哄笑起来,年莫回头一看,来的果然是柯明远,周游和另外两个他没见过的一男一女也在。
柯明远朝大家点了点头,接过话笑道:“徐光不厚道啊,你们忙了这么久,犒劳应该由我们来。”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响应起来,纷纷喊老板把这里最贵的酒水端上来,还有人点名晚饭要上海鲜大餐,一副要把度假山庄当场替换成五星级酒店的架势。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热闹了一会儿也就各玩各的了。周游带着那一男一女去找徐光打台球,柯明远没有急着跟过去,而是坐到年莫身边问:“你怎么不打了?”
桌上其他三个人都嘲笑年莫的牌运有多差,柯明远一听说:“那你们再打一圈,有我在说不定不一样。”说着一脸霸道地朝年莫道,“别怕,输了算我的。”
“好的总裁,”年莫被他逗得直笑,只能一边砌牌一边问,“我能输多少?十盒凤梨酥?”
“想得美,五盒不能更多。”柯明远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从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年莫的背影,领口上露出来的后颈很白,几缕发尾挡在那里,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掷了骰子后大声反对:“噫,才值这么点?起码也得多算三袋开心果。”
其他人跟着胡闹,这个要求加盒巧克力,那个干脆提出再多一箱可乐还是可以有的,最后年莫听不下去,一鼓作气连碰了几个对子以表抗议。
年轻人打着玩儿的牌局,也没谁计较输赢,年莫原本只是乱碰一气,谁知再摸了几圈下来,竟乱打乱撞胡了个碰碰和。
接下来的几把年莫如有神助,不仅把输掉的零食赢了回来,还多赚了不少。桌上三人眼看自从有了柯明远这个福星坐镇,年莫的运气就势不可挡,当即决定及时止损,不与开挂的人对着干。
年莫随手开了瓶水递给柯明远问:“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徐光叫的,”柯明远接过水一口气喝掉小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带了两个画廊的新人来,跟徐光认识认识。”
年莫点了点头,徐光家有人在出版集团做高层,这不是什么秘密,他看柯明远一脸疲倦的样子,不禁关心道:“你没休息好?”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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