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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中宫令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0节

    静妃看看她,又看看被她竭力挡在身后的皇后,怔了会儿,终于松开紧攥皇后的手,“好。”

    桑枝暗自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肯移开半步,皇后还是被她挡在身后。静妃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进来说。”

    “请。”桑枝紧跟着静妃,把她和皇后隔开。

    身后蔡婉芸也跟着过来,皇后开了口,“蔡嬷嬷,你去永寿门守着,没有本宫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蔡婉芸一愣,看看紧跟着皇后的桑枝,眸色一暗,终究还是垂首道,“老奴遵旨。”

    永寿宫本就空旷,自从发生锦绣一案后,宫里就几乎没有奴婢了。如今蔡婉芸一去永寿门,偌大的永寿宫就只剩下皇后、桑枝和静妃三人。

    皇后和桑枝刚踏进永寿宫大门,静妃忽然转头问,“皇后娘娘,臣妾记得,当初您说,无论如何不能留桑枝在坤宁宫,不知现下桑枝留在哪宫?”

    没想到静妃突然来这么一问,不仅桑枝愣住,皇后也愣住。桑枝看向皇后,眼神在说,你当初竟说过这话?

    皇后自然读懂了她的意思,可是自从她见到桑枝开始,就早把这句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于是不自在道,“本宫后来想了想,还是留在坤宁宫好。”

    静妃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有眼泪落下来,“真好,你还有桑枝。”

    这话一出,皇后和桑枝不由得心里一紧。

    静妃仰头,深呼吸一口气,又把手中的半张银票给皇后看,“这是什么意思?”

    “静妃娘娘,”桑枝沉声接口,“这半张银票是我给您的。”

    “你?”静妃眉头一皱,“为了什么?”

    桑枝沉默一下,望着憔悴不已双鬓添华发的静妃,只一眼,就心中不忍的别过眼去,到底还是说了话——

    “这是……锦绣姑姑托付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炒鸡喜欢儿童节!祝小天使们节日快乐~~~

    ☆、情话

    静妃瞬间变了脸色,“锦绣!”她用力抓住桑枝手臂,声音都嘶哑起来,“她……她……怎么样?”

    原来没触碰到静妃的时候,桑枝也只是看着她削瘦而已,可这会儿被静妃抓住,只觉得静妃双手冰冷,指节瘦的硌人。失去锦绣几乎成为压倒静妃的最后一根稻草。桑枝于心不忍,侧过脸去。

    皇后娘娘微微上前一步,沉静道,“她已平安离开。”说着,望着桑枝的眼睛,“桑枝,你来说。”

    桑枝抿抿唇,不动声色的咬紧牙关片刻功夫又神色如常,她直视着静妃说,“没错,锦绣姑姑已经平安离开。”

    “平安……”静妃喃喃着,“离开……平安……平安就好,”她似乎用尽平生力气紧紧攥着这半张银票,“平安,就好。”

    看见静妃失魂落魄,皇后娘娘给桑枝使了个眼色,桑枝心领神会,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又道,“这银票是我在外院时一个朋友递进来的,她去白云观上香时遇到了锦绣姑姑。锦绣姑姑就托她转交给我,希望我代她传达心意。锦绣姑姑说,说……”讲到这里,桑枝心里一颤,有些说不下去。可静妃已经抬头,双眸满是期待,“她说什么?”

    “她说,”桑枝鼻子有些泛酸,勉强笑道,“说不负你。”

    这话一出,静妃竟然愣住了。她双手紧攥着银票,又怕被自己弄坏,小心翼翼地用力捏着,动唇道,“不负我……不负我……”

    皇后和桑枝都紧张地看着她。

    忽然,静妃身子一僵,眸子刷一下无比锐利的望向桑枝,那眼神刺得桑枝不由得倒退一步。却见静妃脸色刹那间一阵灰白,仿佛失了最后一线生机。皇后心里也一咯噔,“姑姑?”

    静妃目不转睛地望着桑枝,刚想说什么却一阵剧烈地咳嗽,皇后连忙扶住她,桑枝赶紧倒了杯茶水递到静妃面前。然而静妃抬手打翻茶盏,呕出一口血来。皇后心里一抽,“姑姑!”却在这时,静妃死死扣住她手腕,眼神几乎能杀人,“长生天在上,博尔济吉特·素勒,你再说一遍,锦绣平安离开了?”

    皇后心里一哆嗦,然而面上却仍是没什么异样,反而语气愈发温柔,“姑姑,我对长生天起誓,锦绣已经平安离开。”

    “……”静妃怔怔的,突然大喊一声,“不对!”她松开皇后的手,一把拉过桑枝,“我要你对长生天起誓,倘若你对我说了半句谎话,就让桑枝不得好死。”

    皇后脸色一沉,刚想开口又缓下神色,仍旧缓声道,“姑姑,本宫自不会骗你。”

    “倘若皇后娘娘对您有半句谎言,就让奴婢——”桑枝却在这时接了口,她话一开口,皇后瞬间一脸阴云密布,“住口!”皇后望向桑枝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双手止不住有些颤抖。桑枝吓了一跳,迎着皇后的眼睛下意识地对静妃说完了下半句,“不得好死。静妃娘娘,皇后娘娘没有半句谎言。”

    “啪——”桑枝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皇后一巴掌,不重却也算不得轻。皇后眼眶发红,“谁准你拿自己的命信口开河?”说着,皇后目光一狠,转而对静妃说,“静妃,本宫看在你与本宫同是科尔沁一族的份上,念着往日旧情才对你施以援手,你不要得寸进尺。在这宫里,人人谁不是明哲保身。本宫肯帮你,是本宫心善,但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脸。”于是把桑枝拉到自己身边来,冷声道,“本宫跟你说了,锦绣已经平安离开。信不信由你,想要寻死也由你。”

    没料到向来不温不火的皇后娘娘突然发火,静妃一下震惊的没缓过神来。

    见她惊讶地望着自己,皇后冷笑道,“你向来是纵性惯了的,从不肯为别人考虑,事事都以你自己为先。可偏偏你没本事,吃不得亏受不得委屈,皇上当初不是不宠爱你,你不肯有半点服软落得如今下场。太后不是没想扶持你,你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失了靠山。你自己失了宠,锦绣自然也要跟着你吃苦。不用本宫说,你自己也应当知道自从你住进永寿宫,锦绣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偏你又硬脾气,谁都敢得罪,你是主子,你硬骨头,被你得罪的人不敢动你,可她们敢动锦绣。”皇后说的毫不留情,“锦绣不负你,你自问是否也如她无愧于心?锦绣受委屈的时候,你在哪里?锦绣被你狼狈的送出宫去,一个人在外面忐忑不安时,你又在哪里?你的鲁莽,你的刚烈,带给你的是什么,带给锦绣的又是什么?事到如今,你仍丝毫不为锦绣着想,却对肯帮你的本宫放肆。你落得如今这个局面,除了因为皇上和太后之外,难道你自己就没有半点过错?倘若你当初不被废后,倘若你安安稳稳地坐在中宫,锦绣会受那么多罪?就算你们东窗事发,倘若权力在你手里,锦绣至于被仓促送出宫去?”

    皇后从来没有这么冷峻过,一席话直指静妃软肋,也让桑枝听得心里直发颤。却又听皇后声音低缓几分,靠近静妃直直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静妃,本宫和你不一样。本宫要桑枝,就要尽全力保她一生无虞。本宫不会像你一样在永寿宫苟安,让锦绣的生杀予夺都掌控在别人手里。本宫要把自己和桑枝的命,握在自己手里。至于你,”皇后面无表情地直起身,“要死要活都随你。就当锦绣瞎了眼罢,心心念念的人却是个只会耍横任性的懦夫。”

    说完,拉着桑枝头也不回的走了。

    桑枝懵懵的,一路被拉着走,看向皇后的侧脸,耳边不断回荡着刚刚皇后的话,一颗心仿佛被皇后的字字句句捣成一滩软泥,她浑身都酥。

    然而,刚走到八角凉亭的位置,皇后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桑枝,面色极其阴沉,“桑枝。”

    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却明显带着怒气,桑枝心中一抖,连忙解释,“我叫林文澜!”是,她以为原桑枝早就不得好死了,所以就想着钻个空子玩个文字游戏罢了。可皇后娘娘显然不这么想,声音冷的像淬了冰,“所以你就胡乱起誓?”

    “我错了。”桑枝本来还想争辩,但看见皇后面色不善,心想这会儿一定要避其锋芒,不然因此起了无谓的争执可就太不值当了。她露出些许怯怯的表情,眼神恳求的望着素勒,小声卖乖道,“素勒,我错了!绝对没有下一次。”

    “……”皇后娘娘本来一肚子火,这会儿看着桑枝软软示弱的模样,顿时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了半天,却只是气的咬唇跺了下脚,“你气死我了!”

    桑枝合掌在胸前,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是我不好,我一心想着怕你为难,就自作主张玩文字游戏,害得你生气担心。我犯了大错,明知道你心里爱我怕我出事,我还信口开河,真是大大不该。”

    她一本正经的,刚开始素勒听着还顺耳,等听到最后立刻面红耳赤,“谁谁谁……你了!不知羞!”纵使皇后娘娘再怎么来自大草原,可也没有桑枝这么直白得能把“爱”字说出口。一时间,皇后娘娘面上红了个透,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答话。

    可桑枝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简直像裹了蜜,怎么藏都藏不住结果脸上溢出甜死人的笑容来。叫皇后看见,红着脸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可那话里尽是娇嗔。

    趁着夜色掩护,桑枝忍不住抱她入怀,情话自然而然地吐出口,“素勒,我爱你。”

    皇后本来还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下,结果听到这话瞬间安静下来,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须臾,她双手慢慢搂上桑枝用力抱住,“疼么?”她心疼地抚上桑枝的脸,有些愧疚,“是我不好,我气糊涂了。”说着带了鼻音道,“你以后不许胡乱说话,你得陪我一辈子的。”

    “唉,虽然不疼但爱打脸还真不是个事儿。”桑枝瞧见素勒面露不安,不由心疼地拥紧她,“不过这次是我有错在先,我记心里,再不敢了。”说着看了看天色,“你忙了一天,明天还要更忙,今晚不睡会儿,明天怎么吃得消。”桑枝吻了吻她额头,“素勒,你早点回去休息,我去看看静妃。”

    皇后娘娘轻叹一声,“也好。”顿了顿,她又问了句,“刚刚……我话是不是太重了?”

    “你是故意激她的?”桑枝笑笑,“我猜着是。即使你话说的那么重,还是在强调锦绣平安离开,我就觉得你是故意激她。”

    “一半吧,”皇后无奈一叹,“竟敢拿你威胁我,我确实很生气。不过,她性子太烈,又太唯我独尊,好言好语她是听不下去的。但,她又错在哪里呢?人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我一直很喜欢姑姑爱憎分明。可惜,她身在皇宫,那性子纵不是错也变成了错。”

    桑枝伸手抹平皇后皱起的眉头,宽慰道,“对错都不重要,好好活着才最要紧。她有她的苦,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啊,尽力就好。”

    皇后点点头,“嗯。”

    抬头看看天色,桑枝又心疼起来,“你快些回去休息吧,估计睡不了多大会儿。我看能不能把静妃这边安抚好,省得明天再出岔子。”

    皇后应下,刚走两步又停下,“等回来,我们商议下应对太后的事。”

    ☆、来饮一杯

    “人们总以为死亡是解脱。”

    桑枝不跟她废话,看见静妃攥紧银票怔怔的出神,她便兀自站在静妃身前,声音低缓地徐徐说道,“人们常常会想到死亡。”

    “遭遇挫折,遭遇失恋,遭遇看似了无生机的困境时,人们通常都会说,不如死了吧。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好像死亡真能解决一切问题似的。”

    “难道不是吗?”静妃终于抬起了头。

    桑枝笑笑,“怎么会以为死亡可以解决一切呢?人活着,什么时候没有痛苦?自打一出生开始,就不断处在痛苦折磨之中,总有想得得不到的,想躲躲不开的,不如意比比皆是,这些痛苦有大有小,小的痛苦人们可以一笑而过,到了大的痛苦就觉得无法承受。可是,实际上,真的无法承受吗?”

    “呵,”静妃冷笑,“假如今天这张银票的主人是皇后呢?”

    桑枝一顿,“我会痛苦,但我不会选择死亡。”

    “那是因为——”

    “你一定不会是想说,我爱的不够深。”桑枝截断她的话,静妃愣住,她确实想这样说。

    桑枝就笑了,“爱有一千一万种表达方式,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殉情?说到这里,我就想问,殉情到底是为了什么?表达爱的忠贞?表达要随所爱而去?以为死亡就能摆脱痛苦?”

    静妃怔住,“死了,至少不会痛苦。”

    “又说回了痛苦。”桑枝轻叹一声,“人们觉得痛苦,通常是因为人们心里难以承受。就比如失恋,比如爱人去世。这时候,留下的这个人常常会想死,因为她无法承受失去的痛。是吗?”

    静妃点点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到底什么才是失去?”桑枝蹲下来,仰望着静妃的眼睛,“失去的,是你再也得不到锦绣吗?”

    “难道我还能再得到吗?锦绣她——她——”静妃说不出口。

    桑枝抓住静妃的手,“可是你死了就能得到她吗?”

    “至少不会让她孤苦伶仃——”

    “那只是你的想象。你怎么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样?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孤苦伶仃?也许她死了,就什么都消失了呢,无爱无痛无苦,化为尘埃,重归于天地呢?”桑枝说,“又或者,人死了,会开启另一段人生呢?”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对死亡的看法,只是你的猜测。你甚至不能知道,死亡之后到底是什么。静妃娘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生前都不能把握住她,你死后难道就能了?”

    静妃愣住,“那我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至少对我们活人来说,死亡意味着失去一切。”桑枝声音低了低,“生命的消失,就代表着这个世间一切的人都与这个亡者再也无关。殉情代表的是放弃。”

    “放弃?失去一切?”

    “对,你试想一下,锦绣留给你的是什么?”

    静妃看了看手中的银票,“这个。”

    桑枝摇头,“不是。她留给你的是回忆。”桑枝轻叹一声,“其实人们何必殉情,只要失去记忆,忘记一切不就等同于一切重新开始吗?”又说,“我们每个人,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维系,靠的都是我们的记忆。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存在于我们的心里。倘若失去这些记忆,谁也不知道谁是谁,我们各自漠然相处,又何谈什么感情呢?”

    静妃茫然抬起头,“你……”

    “娘娘,您说是不是?”

    静妃沉默会儿,却说,“我不管那些,我只想能够让我碰到她,触摸到她,我们彼此陪伴。”

    “好。”桑枝耐着性子跟她说,“娘娘您请听我说,陪伴和触碰——就现在而言,无论锦绣生死,她都不能再被您触碰了。是不是?”

    静妃神色黯然,默认。

    “那么,就来说说陪伴。”桑枝说,“您原来一直抱着希望,是因为认为锦绣姑姑还好好活着,所以你有这么一份希望。倘若锦绣姑姑不幸丧命,你便失去了这份希望。是不是?”

    “是,没有锦绣,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绕了一大圈,这才是问题所在——”桑枝爱怜地看她一眼,“活着,有什么意思。”

    静妃皱眉,“我很痛苦,失去锦绣,我生不如死。”

    “我明白。”桑枝说,“我也经常觉得活着没意思,有什么意思呢?每天日升月落,吃喝拉撒,一天天被人当牛做马,驱赶一辈子,等到哪一天终于生命走到尽头,可以死亡了,这一切奴役才算结束。这样的人生,活着有什么意思?毫无快乐可言,痛苦,很痛苦,生不如死。”说着,她跟静妃说,“娘娘,您这里还有酒吗?”

    静妃愣了下,起身喊道,“来人,拿酒来。”

    永寿宫里倒是备着酒,毕竟静妃是个性情中人。唯一的小丫头很快送酒过来,桑枝给静妃斟上,“多谢娘娘赐酒。”

    静妃一饮而尽,又要再倒,桑枝拦住,“喝闷酒就没意思了。一边聊天,一边喝,娘娘且慢慢喝。”

    “好,一边聊,一边喝。”静妃倒满一杯,“你还有皇后。”

    桑枝轻笑一声,“有皇后,就是有了足够的快乐吗?”她摇摇头,“娘娘此言差矣。”

    “你还不知足?”

    “娘娘,我听说以前,您和皇上也是十分相爱的,可是当真?”

    静妃顿住,“太久了。”

    “不管久不久,是也不是?”

    “是。”静妃苦笑一声,“那时我和皇上都年少,脾气一样的硬,他虽然不满我是多尔衮为他选的皇后,可待我也并不坏。相处久了,许是从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他竟渐渐对我青眼有加。我们确实有过非常快乐的日子,那时我还以为能和天子携手一生,他做皇帝,我是皇后,一生足矣。”

    “可是后来,你们闹掰了。”

    “男人啊,狼心狗肺。”静妃骂了句,“还是锦绣好。”

    “娘娘觉得,锦绣处处都好,没有一点令娘娘不满的地方?”

    “倒也不是,锦绣哪儿都好,就是太……”静妃喝得有点上头,“她放不开,束手束脚,对我言听计从。我虽然离不开她,但有时也恼她这么没骨气。”说着红了眼眶,“倘若她回来,我……我便再也不恼她了。”

    桑枝心中一叹,“一日不恼,两日不恼,三五月,七八年,总归还是会恼。哪有人生活处处如意,哪有夫妻能时时琴瑟和鸣,总有不快的地方。”

    “便是不快,也好过独留我一个孤活。”静妃又饮一大杯。

    “痛总是要痛的,难捱也总是难捱的。”桑枝声音轻柔,“但这苦痛总要活着才能体会到。”

    静妃痛苦地捂住心口,“我便是不想体会这苦痛,犹如挖心剖骨,痛不欲生。”

    “失恋,兴许也差不多。”桑枝轻声说,“痛失所爱,就是这么难以承受。娘娘是不是觉得,再也不想活下去,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活,活着有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没意思。”静妃喝酒不停。

    “锦绣就是你活着的全部意义,”桑枝看着她说,“你是为了锦绣而活,没了锦绣,便是给了你天下,给了你自由也都没意思,是不是?”

    静妃忽然愣住,“为了……锦绣而活?”她从没想过,一下被桑枝问住了。

    “那您是为了不痛而活?”桑枝说,“因为无法承受眼前的痛苦,所以便只好一死了之。”

    静妃眉头紧皱,答不上话。

    “换句话说,娘娘您是为了快乐。”桑枝说,“我也是为了快乐而活。原本,我是想离开的,哪怕出家也行。可是,我放不下素勒,一想到离开素勒,我就痛不欲生。我自己的苦痛无法排解,所以只好留在素勒身边。我并非为了素勒而生,我是为了自己的心而活着。”

    “如果现在,您还能得到快乐,您还会想死吗?”

    静妃一怔,嘲讽地笑起来,“快乐?我现在还会快乐?”

    “我曾经失去了自己的一切。”桑枝轻声说,“确切的说,我曾经失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我一无所有,像一个初生婴儿一样,生生被切断了所有牵挂。我很痛苦,但是这痛苦并非无法忍受,因为我觉得他们还会好好活着。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想,他们真的还好好活着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过得怎么样?爹娘有没有生病?有没有人照顾他们?这样一想的时候,我就很煎熬。娘娘,您知道吗,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痛不痛苦其实并不是因为其他外力,而是因为我自己的心。”她说,“我根本不知道父母亲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过得好不好,但是我的痛苦与否却很强烈,是因着他们给我的感受。那时候我想,痛苦到底是什么?是因为失去吗?是因为感情吗?”她看向了静妃,“都不是,是因为我们自己心不定。”

    “我有时候也会快乐,因为素勒。”桑枝说,“但如同痛苦并非来自外力,难道快乐就完全是因为素勒吗?是因为素勒让我安心。归根结底,我安心,所以我快乐。娘娘,您无法承受的痛苦真的是因为您失去了锦绣吗?并不完全是啊,您并不知道锦绣到底是生是死。您觉得她好好活着,所以您就心怀期望,翘首期盼,或许盼着有一天能再相见,但我们都知道,这基本不可能。您觉得她去世了,所以您就痛不欲生,因为您觉得自己彻底失去她了。可是娘娘,在锦绣被送出宫去的时候,您就已经彻底失去她了啊。”

    “得之为乐,失之痛。得失全在一念之间。”桑枝低声说着,“娘娘,您再换个角度想想,当初和皇上相爱的时候,您不是也以为能一生一世的吗?可是最终并没有。您失去了皇上,还被贬黜,倘若……银票的主人换成皇上,您还会如此痛不欲生吗?您痛,因为您爱。您爱并且您以为您只爱。您在永寿宫百无聊赖,把一颗心全放在了锦绣身上,所以才导致您所有的快乐都来源于锦绣姑姑。您心里有个大窟窿填补不上,那种苦痛让你无法承受,以为死亡可以消解一切。但实际上并不能啊!”

    “您若因痛苦而死,怎知死后不是痛苦?世上多得是冤魂厉鬼的传言。况且,您这一死,真的一了百了吗?承受不住痛苦而选择死亡,就等于永寿宫里的一切都随您埋葬。锦绣姑姑也是,您和锦绣姑姑的一切也都消失了。与其选择死亡,不如选择面对啊。所求无非心安,无非快乐。没有所爱的人,难道终生就不会再快乐?娘娘,您还有皇后娘娘撑着,您知道,有皇后娘娘一日在位,永寿宫就能一日无尤。永寿宫到底是坟墓还是世外桃源,全在您一念之间呀。您为什么不选择带着锦绣姑姑的回忆,让自己安心平和的度完这一生呢?我曾有养花种草的经历,便觉得照顾一株花草,看着它们生发凋落再重开,心中满是欢喜。娘娘您何妨一试?人活着,倘若有个嗜好眷恋,便不会总是痛苦。”

    “这便……不会痛苦?”静妃听得怔怔的,举着酒杯的手,都停了下来。

    桑枝又给她斟满一大杯,“娘娘,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且不论痛苦与否,今晚,我陪娘娘一醉方休!”她看了看,索性扔了酒杯,直接抱起酒坛,“草原上不是都这样喝酒吗?娘娘可还记得曾经草原的豪情?”

    静妃默默看她一会儿,也抱起了酒坛,“我科尔沁的子民,岂有脓包!干!”

    实则桑枝酒力不济,早就头晕眼花了。然而静妃也顾不得她,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抽出悬挂日久的长鞭,一边刷刷地甩着长鞭,状似策马奔腾,一边单手举起酒坛豪气干云。

    什么皇宫,什么痛苦,便在这一醉中抛诸九天外。她好像是带着锦绣,在草原上策马飞腾。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尚未进宫时一样。

    ☆、知易行难

    顺治十七年。

    大年初一,皇后总是最累的,一如过往百官朝拜命妇行礼,半天下来,皇后娘娘筋疲力尽。好不容易午膳时分,皇后稍事休息喝了口茶,问蔡婉芸,“桑枝回来没有?”

    蔡婉芸愣一下,恭敬地答话,“回皇后娘娘的话,还没有。”

    “还没回来?”皇后娘娘皱眉,有点担心是不是永寿宫有事发生。可她走不开,这一天都要跟在皇上身旁接受跪拜的。略作迟疑,她吩咐道,“你去永寿宫看看。”

    蔡婉芸领命前去。一年伊始,宫里万象更新一派喜气洋洋,永寿宫这里却好像被遗忘的角落,依旧枯索荒凉。锦绣一案后,永寿宫形同冷宫——静妃这次是当真惹怒了太后,若不是皇后一力担着,只怕这永寿宫就真的变成冷宫了。太后亲自指派来的宫女被静妃折磨走后,就只剩下皇后娘娘从储秀宫新调来的小宫女,唤做四喜。刚满十四岁的小姑娘,规矩勉强学了些,其余什么都不懂,胆怯又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主子。尤其见静妃喜怒无常,四喜更是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哪里惹到主子而受罚。

    蔡婉芸过来时已近晌午。

    不胜酒力的桑枝和不醉不休的静妃仍然昏睡着,多亏了昨晚四喜累得半死把她俩弄进房间里去。四喜还记得昨晚她搬动桑枝时,桑枝忽然睁开了眼睛,双眸清亮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姐姐,叫奴婢四喜就好。”

    “四喜……四喜,”桑枝声音低哑,笑吟吟道,“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是这四喜?”

    四喜听不懂,红着脸说,“奴婢不知,这是皇后娘娘赐的名。”这是四喜最骄傲的事情,在后宫里能得主子赐名算是殊荣,可被皇后娘娘赐名,对这些奴才来说,那可就是无上的荣耀了。

    “皇后?”桑枝一愣,低笑出来,“她半懂不懂,倒也学会给人赐名了。”

    四喜虽然早就听说过桑枝的传奇事迹,但眼下看桑枝对皇后这么不敬,她还是很难接受,怯怯的小声说,“姐姐不该对皇后娘娘不敬。”

    谁料桑枝就因此变了脸色,她咄咄逼人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四喜吓得双手发抖。就听桑枝问,“四喜,你知道想在后宫里活下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四喜哆嗦道,“奴婢不知……”

    “本分。”桑枝闭上了眼睛,“不该管的事别管,不该看的事别看,不该说的话打死都不张嘴。除了伺候好自己的主子外,就做个聋子瞎子哑巴,如此或可当牛做马苟安一生。”

    她说这话时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悲怆有之,讽刺有之,无奈有之,不甘亦有之。

    可四喜听完竟然一脸崇敬,“四喜谢过姐姐教诲,四喜愿意向姐姐请教。”

    桑枝有些惊讶,她头疼的厉害,“向我?”桑枝笑而不语,摇摇头,略作思考却说,“如果你是我,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她很清楚自己一次又一次生存下来,侥幸成分有之,但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有用。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与众不同——受过的教育不同,心性不同。换做任何一个真正的奴才,都根本不可能复制这种存活模式。

    “可是现在储秀宫的姐妹们都很羡慕姐姐,”四喜不解道,“都说只要能成为姐姐这样的人就好了。”不顾桑枝的吃惊,四喜又叹一声,“就是李嬷嬷对我们的教导跟刚刚姐姐说的一样,李嬷嬷说……说姐姐您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桑枝笑笑,“李嬷嬷说得对。四喜,”她醉眼朦胧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你今晚都听到什么看到了什么?”

    四喜一愣,随即垂下眼睑,谨慎又小心地回答,“回姐姐,奴婢今晚只顾着给永寿宫大扫除,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顿了顿又道,“奴婢只听静妃娘娘的吩咐,主子的事奴婢不敢过问也听不懂”

    “好,好……”桑枝喉咙又沙哑几分,轻声道,“四喜,你是个机灵的姑娘,如果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待在永寿宫,这辈子得算是你的福分。”只有永寿宫里是非最少,因为太冷清反而偏离了腥风血雨的权势中心。但又因着皇后娘娘的重视,不会太过凄凉。

    四喜眼珠转了转,“姐姐说永寿宫好,就一定是好的。四喜信姐姐的!”

    桑枝哭笑不得,然而头疼的紧,头晕目眩地被四喜扶进屋去。

    静妃就比桑枝惨多了,桑枝是醉,静妃是烂醉如泥。四喜一个小姑娘,可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静妃娘娘弄上床榻。可没想到,静妃娘娘折腾了一夜,又是呕吐又是喝水,四喜跟着伺候一夜,天快亮时才得以摸到床榻自己睡会儿。

    蔡婉芸没料到永寿宫这么安静,连那唯一一个被她从储秀宫挑来的小丫头都不见人影。一直到正殿门口,蔡婉芸不敢贸然进去,想了想转而去一旁四喜的房间。四喜累了一夜,睡得正沉,都没有觉察到床边多了个人。

    见这情景,蔡婉芸大怒,冷叱一声,“四喜!”

    四喜惊得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待看清面前的人时,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见过蔡嬷嬷!”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觉!”蔡婉芸怒不可遏,“一点规矩都没有!”说着不解气地踢了四喜一脚。

    四喜吃痛,也不敢反驳,五体投地沉默跪着。反正她也是被上头的人打骂羞辱惯了的。

    “静妃娘娘呢?”蔡婉芸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问,“昨晚来的那个桑枝可还在?”

    “回嬷嬷的话,静妃娘娘还在昏睡。”四喜心惊胆战地答,“桑枝姐姐也在。”

    蔡婉芸扫了一眼她,轻咳一声,“这天儿太干了。”

    四喜闻言,连忙爬起来给蔡婉芸斟茶。

    蔡婉芸这才笑道,“算你有几分眼色。”她轻抿一口茶,状似不经心的说,“我把你从储秀宫带出来,虽说是奉皇后娘娘旨意挑人,但也是看你不糊涂。四喜,昨晚,桑枝可曾对静妃娘娘不敬?”

    这话听进去让四喜心里吓得一咯噔,她连忙哆嗦着跪在地上,“昨晚静妃娘娘要奴婢送完酒,就让奴婢大扫除。奴婢一直清扫永寿宫,一处都不敢落下,别的……别的,静妃娘娘没叫奴婢,奴婢也不敢上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静妃娘娘让桑枝姐姐陪喝酒,两人都喝醉了。”

    “就这样?”蔡婉芸眉头一皱,很是不满。

    四喜连忙叩头,“回嬷嬷的话,奴婢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蔡婉芸打量一眼这个一直颤抖的小宫女,心底闪过一丝不忍,终于道,“起来吧。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桑枝冲撞了静妃娘娘,她向来是个没规矩的。”说完就径自回去复命了。

    剩下四喜吓出一身冷汗。然而小姑娘擦擦额上的汗珠,却想,还是站桑枝这边好。谁不知道蔡婉芸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也就这一两年才跟着坤宁宫的兴盛而扬眉吐气起来。过往坤宁宫受冷遇时,蔡婉芸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桑枝,去哪儿哪个宫受皇上重视,便连如今的坤宁宫都翻了身,如四喜一般储秀宫的宫女们,早就把桑枝神话了。再加上储秀宫的李应容一向和蔡婉芸不对盘,巴不得蔡婉芸跌下来,因此日常调/教宫女时多少含沙射影地对蔡婉芸有所贬损。

    李应容向来不满蔡婉芸凭着出身比她高一头,与其让蔡婉芸压自己一辈子,倒不如把桑枝送上去,好歹桑枝是从她李应容手里出去的人,到时候怎么说也是个面上有光的事儿。而且,李应容觉得,万一桑枝是个有良心的——依照过往桑枝在储秀宫的所作所为来看,李应容认为桑枝很可能对自己更有利,因而对储秀宫的新人旧人热捧桑枝时,她虽然不支持但也从不坚决反对。是以桑枝虽然人在坤宁宫,可名声早已传遍整个后宫如四喜一般的下层宫女之间。

    皇后娘娘正在按例接受三品以上的命妇朝拜,顺便听她们聊聊家常。这是礼仪规制,不得不如此。蔡婉芸来复命,悄悄在皇后身侧说,“启禀皇后娘娘,桑枝昨晚在永寿宫酗酒大醉,至今未醒。”

    “酗酒?”皇后娘娘眉头一皱,却怀疑的看了蔡婉芸一眼。蔡婉芸吓得脸色一白,忙道,“回娘娘的话,老奴不敢有半句假话。”

    皇后敛去神色,面无表情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她不认为酗酒这个词会用到桑枝身上,桑枝虽然不拒小酌,但绝不会酗酒大醉,除非静妃硬逼着她喝。这样一想,皇后娘娘就有些心疼,觉得昨晚桑枝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头。她有些后悔答应让桑枝留下安抚静妃,就静妃那性子,桑枝怎么能招架得住?又想,现在还宿醉未醒,不知道昨晚被灌了多少酒,肯定特别难受。越想皇后越心里焦灼,恨不得立刻把桑枝从永寿宫带走。

    可怜静妃明明被桑枝引着喝得酩酊大醉,结果到皇后这里,全变成她的不是,反倒桑枝是无辜的了。

    然而皇后娘娘纵然心里火急火燎,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依旧和众命妇们言笑晏晏。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皇后娘娘故意皱眉道,“今儿是大年初一,怎么没见静妃过来请安?本宫等到现在,也没听人提。”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可对命妇们来说,陪皇后也实在不能不小心啊!

    蔡婉芸愣住,不过到底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忙道,“回皇后娘娘,静妃娘娘今儿身体不适。”

    “大年初一就不舒服?”皇后娘娘面露不悦,沉吟道,“既然如此,本宫得亲自去看望看望静妃娘娘。”她扫了一眼众人,面带微笑,“不知道可有哪位夫人,想要一同前去的?”

    去看望静妃?众人顷刻间面如土色。当初静妃还在中宫的时候,她们每次来朝拜都得提起一百二十个心,静妃说话很少拐弯,还眼里不揉沙,有命妇闲聊拍马都会被静妃不耐烦地打断,又因着一国之母的身份,高高在上的静妃言谈总是一针见血,有时就连对皇上也不假辞色,久而久之静妃简直成了命妇的心理阴影。这些官家夫人,多半皇室出身,至少也都沾亲带故的,惯于用些场面上的话应付一些官方场合,可偏偏静妃不吃这套,让众人很是尴尬难堪。这会儿一听说要去看望静妃,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愿意大过年的去触永寿宫这个霉头,一时更安静了。大家提心吊胆,既想巴结皇后,又着实害怕静妃。

    不料皇后很快又笑着说,“倒是本宫糊涂了,这大过年的,哪有初一就看望宫妃的,断没这个理。只是本宫既为后宫之主,却是不能不顾永寿宫的。罢了,还望诸位担待,本宫去去就来。”

    众人大大松了口气,“皇后娘娘仁心仁德,令人佩服。”无非是些歌功颂德之言,最后目送皇后娘娘离去,“恭送皇后娘娘!”

    桑枝到底比静妃醒得早,还是头疼的厉害,而且宿醉后嘴巴里那股恶心的味道,让桑枝差点吐了。她连忙穿好衣服,打算到院子里打水洗漱,可没想到她这里刚有动静,四喜就端着热水进来了,“姐姐,你醒啦!”

    桑枝看她一眼,“多谢。”她不肯嘴巴里这个味儿多说话,连忙含着青盐漱口,随即洗脸。四喜在一旁贴心地递上擦脸布,桑枝不由得回头,笑道,“你这么小年纪,心思却这么周到。”

    四喜听到她赞扬自己,心里开心得很。

    然而还没等桑枝把脸擦干净,忽然传来太监的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四喜慌得险些打翻洗脸的木盆,倒是桑枝扶住她,“别怕别怕,皇后娘娘人很好的。”

    可四喜还是吓得大气不敢出,直接跪倒在地。

    桑枝也不管她,这本就是宫里的规矩。她细致地把擦脸布放回去,迎着房门福了福,到底是没跪下去。一旁的四喜偷偷看着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漫过,她真的觉得桑枝太神奇了。

    皇后娘娘一进来就看到桑枝额上的头发还湿着呢,也没怎么看跪着的四喜,只淡淡说,“平身,你们都下去吧。”

    这个“你们”里自然包括蔡婉芸。蔡婉芸现在已经有了自觉,她默不作声地退出去,四喜也躬身退出,然而目光却总锁在桑枝身上,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反而愈发强烈。

    待众人都退下后,皇后才松口气,嗔道,“你昨晚喝酒了?”

    桑枝顿住,本想下意识地问她怎么知道,可一想到素勒是皇后,话到嘴边就改了,“幸好我早醒了会儿,能先洗脸漱口。”

    皇后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静妃可难为你了?”

    “没有,静妃娘娘还是很好说话的。”

    “她好说话?”皇后惊奇地打量桑枝一会儿,恍然道,“我怎么忘了你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的。”

    桑枝莞尔,“皇后娘娘,您这是夸我?”说着话,手指已经钻进皇后娘娘手心摩挲起来。

    皇后娘娘脸一红,想挣脱却没挣开,只得咬唇岔开话题,“那你安抚好静妃了?”

    桑枝顿住,叹一声道,“暂时吧。”

    “嗯?”

    “这种伤痛是无法靠旁人安抚下来的,我跟她说那么多,也只不过是在她心里埋个种子而已。”桑枝有些伤感,“痛还是会痛,苦她也还会自苦,我告诉她那些只是希望她在绝望之时,能够有个挺过去的念头。道理说的再好,也终究只是道理,没有人能顿悟成佛,所谓顿悟也不过是前期修行积累已经足够,只差临门一脚。可静妃不同,这种失去爱人的痛,不知道她多久才能挺过去。”说着,又长叹一声,“知易行难,知易行难啊!”

    皇后虽然担心静妃,但这会儿反而更心疼桑枝,柔声道,“我们尽力就好。”又说,“你昨晚跟静妃说了什么道理,回头也说给我听听。”

    桑枝岂会不知她的心意,笑道,“道理也分人的,对静妃说来有用,对皇后娘娘您说来,说不定就是谬论。我可不想自打嘴巴。”

    “道理怎么是谬论,本宫偏要听!”

    “我又不是圣人,能说出普世适用的道理,”桑枝忍俊不禁,“也就是因人而异开解一下罢了,这等谬论哪敢说给皇后娘娘听!你要真想听——”桑枝靠近她耳边,气息拂过素勒耳畔,“我有的是话跟你说。”

    皇后脸上发烫,推她一把,“本宫要回去了!”

    “还没结束?”

    “得到晚宴之后。”皇后整理好神色,问她,“你回坤宁宫吗?”

    桑枝回头看一眼仍旧沉睡的静妃,“不如,我在这里陪陪她?晚膳后再回去,你说呢?”

    “也好。”皇后娘娘道,“毕竟是过年呢。”她看着桑枝,“那我走了。”

    光明正大的晌午时分,过年的气氛正浓。桑枝不敢逾矩,却望着素勒的背影心里很舍不得。她眼睛几乎黏在了皇后身上。

    还没到门口,皇后却停下来,转身站定不动,笑吟吟地看着她。

    桑枝心中一动,上前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晚上等你回来。”

    “好。”皇后伸手给她擦了下发际旁一颗水珠,而后再不言语也不停留,转身仪态端庄地离去。

    桑枝一直目送着皇后离去,不由伸手摸着自己刚刚被皇后擦过的地方,忍不住唇角带笑。然而,她心里却愈发清醒地意识到,现在自己是绝不能留在坤宁宫了。

    一瞥一笑,举手投足,她和皇后之间的情意,怕是根本隐藏不住。

    可是,眼下的情势,却容不得她们不隐藏。

    藏不了,那就只能避开。

    感情用事,只会毁了她们俩啊。

    桑枝心里又甜又苦,却又觉得这种甜如蜜的苦涩让人难捱又心甘情愿。

    “素勒……素勒。”她喃喃着,心想,是该好好谋划了。

    ☆、尽力而为

    静妃醉的太厉害,整整昏睡了一天,直到夜幕低垂才堪堪醒来。头痛欲裂的静妃睁眼就看到坐在永寿宫大殿门口闲聊的桑枝和四喜。她自然是认得四喜的,只不过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每次面对她时都战战兢兢,这会儿倒是跟桑枝聊得眉开眼笑。不知道桑枝说了什么,静妃只看到那个小姑娘一脸崇拜眼睛笑成了月牙。这场景让静妃不由得心中一抽。

    在遥远的记忆深处,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锦绣也曾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甚至就是在这永寿宫,天冷时她和锦绣坐在院落里晒太阳,锦绣望着她的眼神也总是充满——充满曾经习以为常如今每每想起都剜心的眼神。

    静妃咬紧牙关,表情隐忍地闭上了眼睛。她愈发头疼了。

    昨晚和桑枝说的话犹在耳畔,可眼下这痛却更如跗骨之蛆,她很想一死了之。然而,她心底已然生出别样的种子——不死,绝对,不能死。她的锦绣就这么离开了,不知生死。她自己一生就困在这深宫里,一辈子赔在这里,难道就要这样一死了之?不!她偏要活,好好活。静妃眼眸厉了厉,这个皇宫欠她的,这里的人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讨回来!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这样的死,让她以后九泉之下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又有何颜面面对锦绣?

    轻生是弱者的最后归路。可她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就算死,也绝不要死的这么毫无价值!

    静妃拼尽全身力气握紧双拳,掐的掌心青紫,却也终于把情绪慢慢压下去。待再睁开眼睛看到门口坐着的两人时,她唇角勾了勾,不由得想,这个桑枝真是有意思。不管什么人,只要在桑枝面前,好像都能放下伪装开心起来似的。静妃眯了眯眼睛,琢磨着桑枝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竟能让宫里上下无论尊卑都可以和她安然自在相处。

    静妃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默默望向她们。

    终于桑枝眉头一皱,觉察到身后的目光。一回头,就看到静妃眸子幽深地盯着自己,桑枝心里莫名一抖。四喜只顾着和桑枝闲聊,一门心思放在桑枝身上,根本没注意到静妃已经醒来,这会儿顺着桑枝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吓得立刻爬起来,哆嗦着到静妃面前,“奴婢给娘娘请安。”

    静妃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四喜连忙伺候她起身。

    见她醒来,桑枝已经等不下去了,于是上前道,“静妃娘娘,时候不早了,奴婢该回去了。”

    “好。”静妃闭着眼睛,四喜手脚麻利的伺候她穿衣。桑枝正要告退,静妃忽然说了句,“你最好回承乾宫去。”

    桑枝愣住,刚想开口问为什么,静妃就道,“这宫里本来是没什么规矩的,规矩不过是为了脸面罢了。”

    桑枝听得似懂非懂,只因为心里着实挂念皇后,便私下吩咐四喜好好照顾静妃,匆匆离去。

    按理说,这个时候皇后也快回来了。桑枝心里牵挂,脚下步子就走的快。可巧,没容她走到隆福门,就看见皇后仪仗队。不过在皇后身后跟着个脏兮兮的少年,桑枝定睛一看,那少年不正是玄烨?!她心里一咯噔,终于把玄烨这茬儿给想起来了。

    可她只有一个人靠墙根走,还在夜色中,别人看不清她。但桑枝却清清楚楚看清楚,皇后轻叹一声,给玄烨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摸着他的头说,“三阿哥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本宫,千万别再去招惹你父皇,知道吗?”

    少年一脸委屈,却还是憋着嘴瓮声瓮气地答话说,“儿臣谢过母后,儿臣遵旨。”

    皇后见他明明委屈却还一脸倔强,不由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说,“先跟本宫回坤宁宫,你额娘的事情,本宫自会派人好好安置。”

    玄烨立刻跪倒在地,“儿臣……谢母后恩典。”

    “起来吧,”皇后心有不忍,毕竟觉得三阿哥只是个小孩子,被顺治不分青红皂白呵斥一顿,惹人心怜。她扶起玄烨,拉着他的手回了坤宁宫并吩咐身边人,“去给三阿哥备水沐浴。”

    身旁伺候的人应声而去。

    桑枝远远看见,心里漫过一阵奇异的感受。她什么都没对素勒说过,可是素勒本性淳厚,所以对宫人向来不严苛,何况对一个小孩子!瞧着玄烨那模样,显然对皇后十分感激,桑枝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她忽然觉得,也许根本不需要自己刻意说什么做什么,依照皇后的禀性,就足以让玄烨喜爱她。桑枝心情复杂地跟着进去,就见着皇后令人给玄烨拿来好吃的,又用手帕给他擦脸,声音算不得温柔,却也足够有一国之母的威严,“你是个男子汉,在这宫里呀,要懂得审时度势。一味使刚用强的倔强,吃亏的总是你自己。你的夫子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玄烨脸色涨得通红,“儿臣谨遵母后教诲。”这宫中,不止女人会争宠,孩子也会争宠。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宠爱?可惜,顺治帝眼里只有董鄂妃和已薨的荣亲王,别的孩子如同别的女人,都入不得他眼。可偏偏少年玄烨是个倔脾气,父皇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想要干点事儿博取父皇的注意力。然而不幸的是,顺治帝是注意到他了,但只是注意到了熊孩子的顽皮捣蛋,这让顺治帝更厌烦他了。本来顺治帝自己就年纪不大,哪里有为父之心!皇帝自己还天天叛逆地跟皇太后对着干呢,遇见熊孩子自然更心烦。因而对玄烨造成的伤害就更大了,连皇后都看不过去。

    皇后又是一声轻叹,摸摸他的头说,“本宫不是要教训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能懂得好好保护自己。你再像今日这样莽撞,被连累的只能是你的额娘啊。好了,你先去沐浴吧,这一脸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

    玄烨跪下谢礼,被宫人带下去沐浴了。

    皇后疲累的揉了揉眉心,刚想问桑枝回来没呢,一抬头就看见倚在门口的人,皇后面色一喜,“你回来了!”

    桑枝这才上前去,自觉地给她揉着两鬓,“累吗?”

    “太累了。”皇后瞬间放松下来,闭上眼睛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桑枝。

    桑枝不免心疼,愈发靠近她些,皇后便半依偎入桑枝怀中。桑枝手上动作没停,又问,“三阿哥怎么了?”

    “玄烨?”皇后又是一声轻叹,“这孩子也是苦命。他额娘前阵子感了风寒,大约是烧糊涂了说胡话,嘀咕着叫皇上。可皇上的心思啊,唉,你也知道。”皇后幽幽睁开眼睛,“玄烨自己动了心思,今儿晚宴时特地请皇上去见他额娘,惹得皇上大怒。佟妃原来就不受宠,入宫以来一直是庶妃,后来生下玄烨才晋升为佟妃。皇上只怕早就忘了他们母子,怎么听得了玄烨一番请辞,直斥佟佳氏居心不良教坏三阿哥,佟佳氏百口莫辩吓得晕过去,玄烨这孩子心眼实在,还争辩,皇上哪里会听!要不是看在过年的份上,只怕要重罚他。”

    桑枝默默听着,又问,“他怎么跟你回来了?”

    “我看不下去,”皇后皱眉,“实在可怜他一片孝心。再说,后宫的事,本来也该我这个做皇后的担着,就拦了下来。”

    “我瞧着,玄烨倒像是挺喜欢你的。”

    “我也很喜欢他呀,”皇后笑笑,“玄烨心底仁厚,虽然小孩子性子倔,但没什么坏心眼,倒是光明磊落。以往有能帮的,我也会尽力帮他。玄烨是个聪明孩子,心里都明白,大概是瞧着我喜欢他,所以对我也有几分亲近。”又放低声音,“佟妃比我大不了多少,如果我有个孩子,也该差不多这么大了。”

    桑枝心里一咯噔,手上不由得僵住,“你想要个孩子?”

    皇后愣愣,随即摇头,“我不想我的孩子生活在宫里。”身在其中,才知其中苦险。

    “……”桑枝沉默许久,才又笑道,“你既然喜欢他,以后多多召他来坤宁宫就是。”

    皇后却笑着摇摇头,“喜欢归喜欢,叫来却不必。他是个阿哥,不能宠的。”又说,“可惜是庶出,佟妃又不受宠,倒是受过不少委屈。只盼着日后他能有真才实干,好歹做上个亲王。”

    桑枝神情复杂地笑笑,心想,他哪里只是个亲王,将来可是开创康乾盛世的一代明君!于是凝眸一想,说,“不如,你把他收在坤宁宫?这不就算嫡子了?”

    皇后脸色一变,忙道,“你又胡言乱语。”皇后如果有子嗣,按制就是嫡长子,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何况如今最受宠的荣亲王已然薨逝,皇后如果这个时候把玄烨要到坤宁宫来,又怎么能不让人非议?况且——皇后缓了缓神色,“佟妃健在,怎好夺人心头肉。”就算她需要子嗣,也绝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来抢别人的孩子。皇后的仁厚在这一点上,着实非他人可比。

    桑枝一时没想到这么多,她只惦记着让皇后多跟玄烨亲近些,没想到其中有这许多厉害关系。又听皇后轻声说,“玄烨是个好孩子,根基却也薄,我要是强把他要来,只怕会毁了他。向来嫡子难有安生的,何必。他日后能做个亲王,一辈子也就算好了。”

    皇后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桑枝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说了。她总不能告诉皇后,这个三阿哥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吧?

    不过,既然不能在皇后这里下功夫,未必不能在玄烨那里动手脚。桑枝心想,看来玄烨对皇后确实敬重有加,要让他更加喜爱皇后几分,想必也不难。

    皇后对玄烨的好,是发乎本性的自然而然的善,玄烨回应她的也是本性纯真的敬重。可桑枝就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固然可以对玄烨好,但她的好却让她自己都有些唏嘘。

    没过一会儿,沐浴完毕干净清爽的玄烨又过来给皇后请安,皇后让他不必多礼。桑枝在一旁看着,觉得皇后虽然喜欢玄烨,但表现得并不明显,大约她对旁人惯于这种寡淡的方式,因而显得不远不近。桑枝心中叹息,亲自给玄烨送上切好的水果,“三阿哥请用。”

    趁着皇后去沐浴更衣的时候,桑枝问玄烨,“三阿哥,你觉得皇后娘娘怎么样?”

    玄烨一边吃水果,一边认真回答,“皇额娘母仪天下,堪为天下表率。”

    “……”桑枝嘴角一抽,暗想,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会说官话,于是换句话问,“你喜欢皇后娘娘吗?”

    “自然。”玄烨放下水果,正色道,“皇额娘待本宫和本宫的额娘都很好,皇额娘是个好人。”

    桑枝笑笑,装作不经意地问,“那,如果有人欺负皇后娘娘,你会怎么办?”

    玄烨眼睛一眯,睨她道,“谁让你这么问的?”

    那神色端地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桑枝心里一咯噔,顿时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可能低估了这个未来的大清皇帝。她反倒放心下来,如果这时候的玄烨就已经有足够的辨别能力,就更好交流了。她道,“坤宁宫一直备受冷落,三阿哥不知道吗?”

    玄烨顿住,“本宫的额娘也一直备受冷落,这宫里除了承乾宫,哪里不是备受冷落。”

    “可只有皇后娘娘是真心待三阿哥您的。”桑枝直言道,“刚刚皇后娘娘跟奴婢闲聊,说很喜欢三阿哥,觉得三阿哥心地宽仁,有王者风范。”

    玄烨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是哪来的宫女!胆敢如此胡言乱语!”然而心里却砰砰乱跳,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有王者风范。他的额娘身份低微,不受皇上喜爱,他自己也是庶出的皇子,“王者”这两个字是无论怎样也不该跟他有关系的。

    桑枝沉默许久,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奴婢桑枝,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心中十分喜爱三阿哥,也很心疼佟妃娘娘。只是皇后娘娘身在中宫,自然要一碗水端平,不能有所偏颇。”又道,“奴婢只是觉得,应该让您知道皇后娘娘对您的喜爱,纵然皇上看不见您,但是至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真心疼爱您的。三阿哥,您身在宫中,自然知道有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多珍贵。奴婢斗胆,听说三阿哥今日受了委屈,故而特地相告,只是想让三阿哥您知道,除了皇上以外,还有人真心疼爱您。而皇上——”桑枝压低了声音,“三阿哥当然也知道,皇上除了承乾宫,是谁都不爱的。三阿哥又何必多为皇上不甘,不如珍惜眼前人。”

    玄烨目光深深地望着桑枝,幽幽道,“你倒是个大胆的宫女。本宫竟不知道坤宁宫宫中竟有你这样的人物。”他俯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桑枝,唇角勾出玩味的笑来,“不过,有意思。本宫很欣赏你,本宫向来喜欢直言忠诚的人。”他捏住桑枝下巴,逼着桑枝与他对视。桑枝也不畏惧,她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七岁的少年,许久,玄烨唇角笑意绽开,“平身罢。本宫以往就觉得坤宁宫这里,母后身边没个硬气的人,难免要多受些气。没想到如今倒有个你这样的人,很好,很好,”他挑眉道,“忠诚勇敢,一心为主,桑枝,本宫记住你了。”

    “奴婢不求三阿哥记住,”桑枝平声道,“只想问,皇后娘娘如此疼爱您,倘若有朝一日皇后娘娘受欺辱,三阿哥可愿出手相助?”

    玄烨一愣,动动唇苦笑道,“只怕本宫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想起今日晚宴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心头灰了一片。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连帮自己的额娘都做不到,又遑论他人!

    桑枝面无异色,“倘若有朝一日,三阿哥您能一手遮天,奴婢斗胆敢问,可会出手相助?”

    “一手遮天?”玄烨陡然睁大眼睛,面色变了几变,刚想否认,就听桑枝强调——“假如。”

    玄烨心头一荡,昂首道,“倘若真有这么一天,本宫自然倾尽全力保护本宫想要保护的人!”

    桑枝不由得喉咙一紧,接着问,“敢问,皇后娘娘可是您想保护的人?”

    “自然是。”玄烨神情傲然,“本宫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听到他这番话,桑枝朝他深深叩首,“奴婢替皇后娘娘谢过三阿哥。”她叩拜罢,有些哽咽地笑道,“皇后娘娘没有疼错人。”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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