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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中宫令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8节

    桑枝这会儿简直要对静妃感激涕零了。

    苏麻喇姑叹气,她只是奉命来看看情况,皇太后那边还走不开呢。况且苏麻喇姑知道,静妃虽然行事果断,但并非没有分寸。于是只待了会儿,便径自去了。

    ☆、第003章

    有了主心骨,御医们也就不怕上手。这些御医都是世代正统医家出身,一向不屑于偏方杂论,只是眼下也没法,还有个没治好病逝的荣亲王例子在先,这会儿便不敢再坚持。却还是不太放心地说,“一般热病都属伤寒,人为寒邪所伤就要发热,如果单是发热,即便热得很厉害,也不会有性命之虞。但……”冯太医擦了擦额上冷汗,接着说,“但,假如阳经、阴经同时受寒邪为病,就必然……难以保命。”

    那意思是说,这时候最好让皇后发汗,发发汗说不定就减轻了,所以才让蔡宛芸一直给皇后用热帕子敷额头。而不是桑枝所说的用酒精擦拭全身,给皇后降温。

    可皇后已经神智模糊,喃喃着热,再发汗恐怕适得其反。御医拿不定主意,却还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要让敢负责任的人来决断。

    发烧这种病可大可小,御医们竟然不能对症下药,这让桑枝很气闷,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问,“皇后属于哪一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荣亲王呢?”

    冯太医颤巍巍道,“皇后娘娘和荣亲王的热病,都来得古怪,又急又猛,是以我等才一时难以决断。只怕要多加诊断,可时间来不及。”

    是了,御医们并不是庸医。只是荣亲王和和皇后的病都来的太急,不属于传统的伤寒导致的热病,而且两人都身份尊贵,所以御医们都乱了阵脚。更没料到,荣亲王的病情还没容诊出个所以然来,就……

    桑枝倒抽一口冷气,直觉得哪里不对。可她这会儿一颗心悬着,实在无暇他顾,听御医这样说,便咬牙向静妃道,“娘娘,奴婢斗胆愿请一试。”

    静妃深深地看她片刻,应允下。

    桑枝悬着一颗心,吩咐宫人取酒坛来,让御医们向蔡宛芸等详细讲述擦拭全身的要点,便看着蔡宛芸关上房门,带着几个宫女去伺候皇后。桑枝一众人都在大殿焦心不已地等待着,大约过了半柱香,蔡宛芸才面露惊喜地推门而出,“皇后娘娘不那么烫了!”

    初见成效,桑枝才松口气,转眼一看静妃也悄悄吐出一口气,两人正好对视,静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子里好像藏了不少话。

    御医们急忙鱼贯而入,继续给已经被妥善安置在床榻里的皇后把脉。桑枝和静妃也赶紧跟进去,却见冯太医皱眉道,“只怕……不太好。”

    “怎么了?”桑枝紧张地屏气。

    冯太医道,“桑枝姑娘的法子,是强行给皇后娘娘降温,但体内热病未除。而且如今并不知娘娘这热病是不是寒邪所致,如若真是寒邪侵体,桑枝这姑娘虽然能一时快速降温,却只怕是雪上加霜……”

    桑枝一僵,静妃脸色也沉下来。

    但冯太医说话的功夫,皇后眉头已经舒展开来,缓缓睁开眼睛。桑枝第一个看见她,惊喜不已,“素……”又连忙吞下去,不敢再开口。静妃赶忙坐到床边,缓声问,“皇后,你感觉如何?”

    皇后虚弱地勾勾唇角,“没那么难受了。”

    静妃这才放心些。

    冯太医却道,“还是请蔡嬷嬷着人烧好热水,让皇后娘娘沐浴,发发汗吧。”

    蔡宛芸不敢耽搁,立刻着人去办。

    静妃寒暄一会儿,见皇后确实好像病情缓下来,心里稍微安定下来。见已是深更半夜,想到永寿宫里还有人牵挂着,便告辞而去。

    桑枝静静地站在皇后床头,目送静妃离去。皇后却皱眉问,“静妃自个儿来的?锦绣没跟着?”

    这一问,桑枝也发现静妃来得实在异常。哪个宫妃出门身边不带个人,何况那锦绣姑姑向来和静妃形影不离,怎的静妃这半夜前来,锦绣竟然不在?

    “许是锦绣姑姑有别的要紧事吧,”桑枝柔声道,“你不要担心,好好休息。”

    皇后眨眨眼,轻“嗯”一声,乖乖地不再说话,只是眼睛望着桑枝,那眼神让桑枝心都不由得颤了颤。

    小皇后病中尤为脆弱,她在这宫中信任的人不多,便是静妃,她也未必能全然信任。而且静妃是她的姑姑,更是她丈夫的妃子,两人关系终究微妙。大约唯有桑枝能让她如此放心吧,于是在病中时,小皇后看到守在自己身旁的桑枝,那颗向来漠然的心变得温暖又柔和。

    然而桑枝自己心中有鬼,禁不住心神波动,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轻轻捂住皇后的眼睛,强自道,“好好休息。”手心里,素勒的睫毛一闪一闪,好像在桑枝心上拂过一遍又一遍。

    久久,素勒没说话。桑枝以为她睡着了才抬起手,却正看见素勒带笑的眸子。桑枝一顿,好像被人撞破心事似的,蓦地脸上一阵发烫,恼笑道,“你还不睡!”

    “你大胆。”素勒轻声说,“敢捂本宫的眼睛。”

    桑枝趁着左右没人,索性轻轻刮她鼻梁一下,“怎样?林妹妹~”

    “你!”素勒佯作生气不看她,却又闭着眼睛问,“林妹妹是谁?”

    桑枝好笑又怜爱,“一个故事里的人,等你好了我说给你听。”

    “哼。”素勒轻哼一声,往被窝里缩了缩。

    桑枝莞尔,在一旁守着她。没多久,看见素勒又往被窝里缩了缩,过一会儿又裹了裹被窝,几乎把整个人都埋进被窝里去了。桑枝连忙拉住被她抓住的被子,“可不能把整个人埋进去!”

    素勒皱皱眉,“冷。”

    “冷?”桑枝一愣,“我给你加床被子。”

    素勒点点头,桑枝又给她取了一床被子。可没料到,两床被褥在身,素勒还是哆嗦。

    见这情况,桑枝心里一咯噔,慌忙道,“我再给你加冬炭。”很快,坤宁宫里又燃起炭盆,整个房间都温暖起来,唯一不暖的是越来越冷的皇后。

    “素勒!”桑枝吓住了,连忙探探素勒额头,却发现她额头又开始烫起来,但奇怪地是,素勒双手却冰冷,“素勒,你什么感觉?”

    素勒痛苦地闷哼一声,“冷……桑枝……冷……”说话时已经打冷颤,浑身瑟瑟发抖。

    桑枝猛地站起来,“御医!御医!”

    冯太医进来,一看到这情况,连忙道,“快!快给皇后沐浴!”

    刚烧好的热水,还被冯太医加入不少温和的药材,蔡宛芸等人扶着皇后进入浴桶,入水就烫的皮肤泛红。刚开始皇后缓了下来,但没过一会儿,就仍然泛冷。宫人只好不断加热水,可毕竟不能总泡在热水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御医,这怎么办!”桑枝急得不行,冯太医道,“怪症,怪症!难道真的阴经也受寒了?”

    桑枝记得他一开始说过的话,顿时脸色一白,“不可能!”

    冯太医连忙安抚她,“老朽也是猜测,便是阴经受寒,也得是发热,不该发冷。怪症,实在是怪症!”

    “……”桑枝心急如焚,忽然想到,“冯太医,如果……如果用人的身体给她取暖,是不是能让她不冷?”

    “她?”冯太医一愣,即刻正色道,“桑枝姑娘怎敢对皇后娘娘如此不敬——”

    桑枝打断他的话,“行还是不行!”

    冯太医没想到又被打断话了,一晚上对桑枝的印象差得不行,便没好声气,“兴许!”

    桑枝也不在乎,随即进去找蔡宛芸说这话。蔡宛芸吓得连连摇头,“奴婢万死不敢这等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在蔡宛芸心里,皇后是主子,她是奴才,奴才无论如何也不能沾主子的东西,尤其是皇后的凤榻,那岂是人能随便碰的?自己掉脑袋不说,弄不好还要连累家人。蔡宛芸绝不敢做。

    桑枝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沉声道,“那我来。”

    蔡宛芸坚决不许,“便是你,也要连累我们受罚。”

    “如果皇后有个万一,”桑枝紧紧盯着蔡宛芸,“你担待得起?”

    蔡宛芸一噎,说不出话来。半晌道,“无论如何,不能以下犯上。”然而却在带人将皇后扶到床上后,领着所有人到外殿去守着了。

    桑枝一下子明白过来,蔡宛芸这意思是说,桑枝想做就做,但是日后皇后或者上头追究下来,跟她蔡宛芸等人可没关系。因为,她们都在殿外守着,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素勒身着薄衫,眉头紧皱缩成一团,裹在厚厚的被褥里。桑枝望着她,紧张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桑枝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要正心凝神。于是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褪去自己衣衫,只余下一层薄薄的里衣,躺在素勒身边把她抱住。

    素勒睁开眼睛,呢喃一句,“桑枝……”

    桑枝提着一口气,低声道,“是我。”

    “冷……”素勒说着,自己缩成小疙瘩,蜷缩进桑枝怀中。

    桑枝见状,心疼极了。便拉好被褥,把浑身冰冷发抖的素勒裹入怀里。

    ☆、第007章

    桑枝几乎一夜没睡,昏昏沉沉时已听到响起晨梆。她头疼得紧,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怀中的素勒唇色干裂,面上仍带着干红,倒像是睡得沉。

    感受到她略显粗的平稳呼吸,桑枝不放心,又轻轻用手背探她额头,还是有些微烫。不过终归不像昨夜那样严重。可真让人担心!桑枝暗叹一声,愁眉不展,心中总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

    不过天未亮她就得起身,不然被人看见可不是小事。正想着,屏风外间传来蔡宛芸一声极轻地咳嗽,桑枝心里明白,蔡宛芸这是在提醒她。于是便轻手轻脚地松开搭在素勒腰上的手,刚往后撤,素勒就嘤咛一声,带着极重的鼻音睁开眼睛,“桑枝姐姐……”

    她就在桑枝怀里,小脸还不正常地干红着,喑哑地一声“姐姐”让桑枝心都被融化了,却不敢动作,只轻声道,“醒了?”

    素勒“嗯”了声。

    “我去给你倒杯水。”桑枝就要起身,素勒却顺手捞住她的腰,竟似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姐姐……”

    桑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可不像素勒那样心中坦坦荡荡,一时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无措。只幸好隔着一层里衣,素勒摸不到她背后的鞭伤。而且整个房间里酒气不轻,掩盖住桑枝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素勒却低声道,“一定是老天怜悯,把你送到我身边。”她又把桑枝拉到自己身边,“姐姐,谢谢你。”

    没人能明白素勒此时的温柔心情。她原就不是沉闷的女子,只是宫廷深深让她不得不如此。入主中宫为后,高处不胜寒,她唯一的寄托本该是她的丈夫,可偏偏所托非人。皇帝心中不仅没有她,甚至还对她深感厌恶。这么多年来,她处处循规蹈矩,生生把一个活泼少女磨成了木讷的皇后。后宫之中,无人可全然信任,也无人能让她说说话。四年来,小皇后的日子就像一口枯井,日益荒芜着,了无生趣。

    尤其这次她重病在床,除了桑枝之外,身边竟无一陪伴之人。她的丈夫不屑一顾,皇太后也不过是遣人来看看罢了,她的姑姑也只是略尽绵力。终归在这深宫中,从始至终她都是孤身一人。幸而有个桑枝。

    人的精神力量有多强大,这个不可估量。只是素勒这次生病,却丝毫不觉得惧苦。她甚至很喜悦,身边有人全心全意陪伴,还不是以奴才对主子的身份的陪伴,让素勒满心欢喜。那病痛竟似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了。她需要一个亲人,一个朋友,一个……桑枝这样的人。

    桑枝耳听着她的话,眼眸中顿时柔情化作水波微漾,心里却不免暗叹。病中之人总是最脆弱的,少许柔情蜜意便能打开病人心扉。素勒如今对她说这番话,本该是好事,可桑枝却觉得心疼。想素勒这些年到底是怎样过来的啊!她希望素勒对她不一样,又怕素勒对她不一样。毕竟,素勒这个名字背后,还有一个身份是皇后。桑枝心中百味陈杂,垂眸掩去心绪,伸手替素勒敛好额前青丝,低声道,“我去给你倒水,另外着人烧水给你沐浴。”

    素勒笑地很乖顺,“好。”

    桑枝起身,给她掖好被褥,却不敢看素勒笑盈盈的眸子。忍不住想,如果她不是皇后该多好。不,桑枝咬唇,如果不是在这个时代认识她,该多好。

    闻得里面动静,蔡宛芸终于带人进来,伺候素勒洗漱。桑枝将茶水递过去,蔡宛芸接过来喂皇后喝了。安静地忙碌间,婢女们已经准备好热水。从蔡宛芸进来开始,桑枝就一直默默站在旁边。伺候皇后洗漱诸事,是蔡宛芸等人的本分,桑枝插不上手,也不敢僭越。这房间里一旦多了旁人,不再只有她和素勒时,桑枝就变成了奴婢,而素勒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其中隔着何止千山万水不可逾越的距离。

    一夜未睡,还出了一身汗,桑枝穿好衣服没站一会儿,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坤宁宫里一众人都还在围着皇后团团转,却在这时,被众人簇拥着的皇后开口,“桑枝,你莫不是过了本宫病气?”

    桑枝眼神越过隔在两人中间的婢女,笑道,“无碍。我……奴婢向来身强力壮。”

    皇后却道,“让御医看看。”她说着话,蔡宛芸等人还在忙着给她梳妆。皇后的衣饰非常繁琐,即使是准备沐浴,程序也极为复杂。半天时间,才给她换好沐浴的衣物,梳妆好,蔡宛芸一挥手,浴桶很快准备稳妥。

    除了皇后,这里都是奴婢。奴婢天生该伺候主子,所以没有人把桑枝当成例外。殿内没有外人,蔡宛芸便伺候着皇后到浴桶旁,重又为她褪去衣衫,也不嫌麻烦。然而这便是宫规。

    桑枝原本好好站着,这会儿定睛一看,霎时间脸色几乎成猪肝,连忙低头,心里砰砰乱跳地局促不安。

    然而却听到皇后的声音,“桑枝——”

    “啊!”桑枝下意识抬头,就看见皇后已经在浴桶里,雪腻的圆润肩头在氤氲的热气里若隐若现,桑枝顿时面色更涨得通红,赶紧低下头。

    皇后皱了眉头,“过来。”

    “……”桑枝眼皮一跳,心跳如鼓却挪不动脚步,低着头嘀咕道,“不要了吧……”

    不过可没人听她这个,蔡宛芸见她不搭理皇后,心想那还了得!便提高声音道,“桑枝姑娘,皇后娘娘召你!”

    听到外人的声音,桑枝才猛地回神,暗自怪自己乱了分寸,便赶忙碎步移过去。却还是离浴桶五步远,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往素勒身上看。

    “太远了。”素勒声音有些不满,“到本宫这里来。”

    桑枝一直低着头,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可谓五彩缤纷。她想,果然就是素勒这样完全没有其他心思的人,才能做得如此不避讳。简单来说,直会撩……又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是为难的。然而皇后已经开口,她焉能不从?便低垂着头一直走到浴桶旁,视线一直锁在自己鼻尖。

    不料听得哗啦啦水声,竟是浴桶中的素勒抬起手臂把她往跟前拉了拉。

    只见一节雪藕般玉臂伸到自己腕间,桑枝眉心一跳,居高临下一瞥,就看见皇后在浴桶中若隐若现的身子,唬地她心都要跳出来,赶忙扭过头去,直觉得脸上滚烫。

    素勒蹙眉,“你怎么了?”

    桑枝艰难地发出声音,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地咽口水,“没……没事。”

    “你……”素勒还想说话,忽然一顿正色道,“你们先下去吧,让桑枝伺候本宫。”

    蔡宛芸闻言看了桑枝一眼,应声“是”就要退下,桑枝急道,“不行!”

    此言一出,素勒和宫女都惊讶地望着她。素勒就不说了,蔡宛芸才是真真一张脸简直要发绿。这个桑枝太放肆了!

    桑枝也心知自己所做不合规矩,忙道,“回皇后娘娘,奴婢笨拙,蔡嬷嬷是知道的。从来没有伺候过主子沐浴,只怕做不好。”

    “又不是……”素勒话头刚到这里就顿住。她本想说“又不是真要你伺候”,可突然意识到桑枝其实是在推托,根本不是伺候的问题。皇后脸色收敛起来,端正道,“也是。”又道,“蔡嬷嬷留下吧。”

    桑枝根本没抬头,不过虽然看不见素勒的脸色,但听声音也猜出素勒怕是不高兴了。可她该怎么解释呢?她对素勒动心,素勒却无此心。她看见素勒的一举一动心中皆生爱怜,又因爱生欲,可素勒绝不会有此念想。可是,难道她能因为素勒不知情,就自己暗自占她便宜吗?她心中已有女女之别,那和男女之防并无区别。

    后宫女子是没有可言的,主子奴才都一样。女人都是男权的玩物,身子更是不属于自己,皇后也不出此列。一个主子十多个奴才,沐浴更衣皆假他人之手,主子不把奴才当成一样的人,因而也无所顾忌。可桑枝对此十分反感,然而素勒早已习以为常,一时根本没往别处想,只当桑枝心有顾虑。她叹息一声,待这里只剩下三人时才道,“你不要怕。”

    桑枝愣住,看向蔡宛芸。此刻蔡宛芸俨然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只一心尽着奴才的本分。蔡宛芸的身份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生死荣辱都和坤宁宫息息相关,可以说是坤宁宫的肱骨之臣。皇后娘娘虽然不能对她推心置腹,但信她还是可以信的。见桑枝的眼神,素勒道,“蔡嬷嬷不是外人。”

    桑枝嘴角抽了下,应道,“是。”

    见她这样,素勒也无法,叹道,“你脸色怎么这样红?是不是病了?”

    皇后不问还好,这样一问,桑枝整个人都不好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倒是蔡宛芸轻声道,“桑枝姑娘年纪不大,想是……怕羞吧。”宫女们宫规极为严厉,更是对性极尽严苛。像桑枝这样没有受训能够直接贴身伺候主子的,几乎没有。女儿家都易腼腆羞涩,在宫女中乃是常事。蔡宛芸自己头一次受训伺候主子时,见着一个姑娘家裸裎相待,心中也会蒙生羞意。不过时日久了,她们都早已习惯这些场面。

    然而这话一出,素勒却跟着脸上一红,“虽说都是女子,原也无妨。不过既然你难为情,还是……先出去吧。”敢情害羞也会传染。

    桑枝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倒大大松口气,“奴婢告退。”她急急往外走,刚出内殿迎面一阵冷风,冻得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外面御医们已经在候着,天色渐明。桑枝刚站定,远远就见绿莺朝她走来。顿时心里有些奇怪,这么早绿莺来干什么?莫不是奉皇贵妃之命前来查探?

    正想着,绿莺已经到她面前,问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第005章

    桑枝心中暗自思量,便露出忧虑之色摇摇头,“不大好。折腾了一夜,还是有些许发烧。”说着定定地看绿莺一眼,“让皇贵妃娘娘担心了。”

    绿莺神色一顿,似笑非笑地回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一声,随即告辞而去。

    桑枝感到奇怪。绿莺此来难道不是奉皇贵妃之命?那可就奇了。可如果真的是奉皇贵妃的命令,绿莺绝不至于对桑枝最后一句话不作回应。桑枝百思不得其解,暗想,也许绿莺只是路过顺口一问?

    她这边满腹疑虑,里面皇后已经梳洗完毕,宣御医进去。桑枝连忙跟在御医身后,刚入得殿内,御医正要上前给皇后请脉,皇后却对着另一位御医道,“给桑枝看看。”

    此话一出,满室皆愕然地望向桑枝。众人心想,这桑枝是承乾宫的当红丫头,皇贵妃对她十分恩宠,皇后待她好点本无可厚非。但如此看重,竟让御医同时诊脉,未免太重。桑枝一个小小的女婢,何德何能配得上跟皇后一起诊脉?

    大家都觉得这是皇后向董鄂妃示弱的表现。堂堂大清的皇后,对一个承乾宫的奴才都如此重视,可见皇上执意废后之举确实震慑到中宫了。

    然而蔡宛芸却与众人想法截然不同。她眸色极为复杂地盯着桑枝,恨不得把桑枝盯出个窟窿来。不比旁人胡乱臆测,蔡宛芸可是亲眼见着昨晚乃至今晨桑枝为皇后做的一切,以及皇后待桑枝的与众不同。以她的经验和阅历,竟完全想不通皇后此举到底意欲何为?只是蔡宛芸素来听说过桑枝的“美名”,以为桑枝本就是个滥好人,可昨晚见着又觉得桑枝完全不像听闻中那般愚钝,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丝毫看不透桑枝。身为一步一步从宫女爬上来的嬷嬷,蔡宛芸虽不能说对后宫一切尽在掌握中,但至少在看人上还鲜有走眼时。可而今,她不仅对原本无争乖讷的小皇后看不懂,连一个小小的宫婢也捉摸不透,便让蔡宛芸心里打起了鼓,愈发战战兢兢。

    桑枝承受着众人的眼光,心想素勒怎么突然这样不避讳……不过那心尖上还是泛出一丝甜意。她面色讪讪,忙道,“奴婢谢过娘娘!”

    “平身。”

    听到素勒的声音,桑枝偷偷看了她一眼,正对上皇后面无表情的眸子,顿时心里莫名觉得有点怪。那御医听得皇后口谕,哪还敢怠慢,连忙给桑枝诊脉。不过是说并无大碍,只受点凉,多喝点热水就好。

    桑枝谢过,目光转向那给皇后诊脉的冯太医,老人家仍旧眉头紧皱,让人看着心中忐忑。许久才听冯太医道,“启禀皇后娘娘,依老臣之见,仍不过是……伤寒。”

    皇后还没说话,桑枝脸都绿了。昨天一直诊断伤寒,用治伤寒的方子治疗根本没效果,今天竟然还敢说伤寒!顿时一双杏眼圆瞪,那模样似乎恨不得咬冯太医一口。

    冯太医觉察到身后怨念,回头就看见桑枝藏怒之容,顿时觉得后背生出些冷汗来。

    皇后顺着冯太医的视线看过去,见桑枝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又忙微微侧脸转过头去,稳住声音道,“守了一夜,冯太医和各位御医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歇着吧。”便给蔡宛芸使了个眼色,蔡宛芸连忙给每个御医塞了些银票。

    御医们哪敢接!病没治好还险些误事,如今这银票收在手里简直像烫手山芋,个个都赶紧推辞。

    蔡宛芸道,“各位大人为皇后娘娘尽心,娘娘都看在眼里。这点是娘娘赏各位大人的,一夜辛苦,大人们权且领了娘娘这片心意吧。”

    御医们感恩戴德,直道皇后仁厚。心道,原来皇后并不比皇贵妃冷难。原来董鄂妃身子不好,御医们几乎是承乾宫的常客,每每都要得皇贵妃赏赐。小皇后一直默默无闻,倒是身体康健,跟御医们接触也不多。向来后宫之中多皇贵妃美名,皇后娘娘难见有什么名声。宫人们甚至都只知皇贵妃,不知中宫皇后。

    而今这一遭,却让众御医们心内慨然。同样治病不力,在承乾宫处平白损了好几位御医,在坤宁宫却还是得到恩赏。御医们也着实委屈,疾病之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因为治不好就要丧命,那只怕天下就没有大夫了。

    又嘱咐饮食注意事宜,多喝水,饮食清淡,少沾荤腥之类的。桑枝一一记在心里。

    待宫人各安其事,皇后笑吟吟地看着桑枝,软声道,“你很讨厌冯太医吗?”

    桑枝眉毛一挑,“他真的不是庸医吗?”

    惹得素勒莞尔,“冯太医可是我大清最负盛名的名医了。”

    “不见得。”桑枝不以为然,心里已经给这个冯太医画上一万个叉叉。

    “哦?”素勒奇道,“难道你还认识什么名医不成?”

    桑枝摇摇头,“虽然不认得,但是……”她没有说出口。毕竟如今清朝刚入主中原不久,被广大汉族视为异族,汉人中的名士高人几乎没有愿意为大清效力的,甚至反清复明之声渐渐响起。大清能招揽到的所谓名医,固然可能本领不错,但要是真论起来,不一定是最好的。不过这些话却不能跟素勒说,她只道,“比如药王孙思邈,从未入朝堂,但医术一流。明朝李时珍,也是医药大家,却也跟朝廷并无多大关系。纵使成名之后曾奉诏入京,也不过走过场而已。我倒是没听过御医有哪个名留青史的。”

    素勒皱眉,“……你说的这些,我一个都没听说过。”

    “……”桑枝无奈,素勒毕竟对汉学所知不多。然而她却忽然心头一亮,“我怎么给忘了!”

    “什么?”素勒不解,又目光灼灼地问,“桑枝,你不是旗人吗?竟对汉人如此了解。”她意味深长地道,“便是当朝大学士,也少有如你这般信手拈来地精通汉学。”

    桑枝一僵,随即心头一动,毫不避让地迎上素勒双目,“汉人满人有分别吗?”

    素勒见她问得语气不对,迟疑着道,“自然有区别。满人高贵,汉人卑贱。”

    堵得桑枝张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却清楚,这种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尤其现在素勒正病着,不适宜与她分辨,不过日后定要慢慢改她这种族偏见。只好岔话题道,“我刚刚说忘了,是说忘记从民间寻找名医。”桑枝道,“如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新朝建立之初,民间多有隐士高人。若能招徕,必是大用。”

    “哦?”素勒大奇,却犹豫道,“只是,此事我现在不好做主。”

    也是,皇后现在还被禁足呢。正说着,宫女来报,皇贵妃娘娘前来请安。

    桑枝竟如惊弓之鸟,一听到皇贵妃的名号就下意识地紧张到咽口水。皇后扫过桑枝,忽然道,“让她回去吧,本宫身子不适,请安就不必了。”顿了顿又道,“毕竟本宫尚在禁足中,皇贵妃屡次前来,心意本宫领了,只怕再惹皇上心烦,便委屈皇贵妃稍事体谅。禁足期间,便不必再来请安。”

    皇后懿旨一下,倒让桑枝大吃一惊。那宫女底气十分不足地出去传达了皇后的意思,没多时又回来道,“桑枝姑娘,皇贵妃娘娘召你。”

    ☆、第005章

    董鄂妃貌端态严,娉婷而立时却又因着体弱多病偏生出一股弱不禁风的风流之态。

    桑枝跟着宫女出去,远远地望见董鄂妃的身影映在坤宁宫殿门的空旷背景中时,蓦地有一阵恍惚。那董鄂妃确实体态婀娜美如画,不接近时让人不由生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敬畏感。桑枝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从永寿宫回来那次,那个不起眼的一天其实发生了多少能影响她一生的事情。就连素勒,也是在那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生活。而她自己,更是因为被永寿宫暗中下毒命悬一线,那时候是素勒先救她一命,回到承乾宫后,董鄂妃也无意中救她一把。

    也许董鄂妃早就不记得了。可桑枝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她头昏脑涨痛苦之极的时候,恍惚中看到的人影——是董鄂妃出言问她状况,还在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找来御医。这份恩情,桑枝从未说出口过,但心头时刻不忘。也因此才对着董鄂妃生出不少怜惜,即便如今董鄂妃屡次相逼,桑枝也只是对她恐惧,而不是厌恶。以小见大,她心底始终认定董鄂妃并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实际上,如果不是桑枝的天平偏在最先认识的皇后身上,那么她并不认为董鄂氏如今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谋生而已。人而已。

    董鄂妃抬头看见桑枝,却发现桑枝目光悠远,好像陷在回忆里。董鄂妃望着她从坤宁宫内殿走出来,忽然间觉得自己做错了——错在不该让桑枝留在坤宁宫,错在不该不早点发现这个婢女。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董鄂妃此时并不能采取更好的办法。桑枝这个宫女,要么留在自己身边,要么——如果留,要让桑枝全心全意地忠于她。

    桑枝触及董鄂妃眼神,立刻回过神来,暗叹一声压着心底不安给她行礼。

    “不必多礼,”董鄂妃扶住她,面色温善,“皇后娘娘现在如何了?”

    桑枝下意识地看一眼绿莺,答道,“正如奴婢跟绿莺说的那样,皇后仍然不大好。”

    董鄂妃眉头一皱扫向绿莺,却没说话,只对桑枝叹道,“你可要尽心。”

    “奴婢不敢辜负娘娘厚望。”桑枝低着头,不经意间发生绿莺双手紧紧握拳,竟似有些微发抖。她奇怪地看绿莺,绿莺双唇紧抿,对董鄂妃道,“娘娘,这几天天气越发冷了,娘娘您身子不适,跑腿问话请交给奴婢吧。奴婢今早特地前来看情况,还没容禀报,娘娘您还是过来了。”

    董鄂妃目光转向绿莺,打量着她笑道,“皇后抱恙,身为妃子焉有不来之理。”

    绿莺面露不甘,“只怕娘娘一片好心,有人不领情。”

    “大胆!”董鄂妃厉声呵斥,绿莺吓得跪倒在地,战战兢兢。董鄂妃道,“本宫屡次严申宫规,绿莺,你都忘了吗?”

    绿莺深深叩首,“奴婢该死!奴婢知罪!求娘娘饶命!”

    桑枝心知绿莺犯了董鄂妃大忌,唯恐董鄂妃重责,连忙道,“娘娘!绿莺侍奉您从来尽心尽力,绝没有半点懈怠。如今不过替娘娘您不平,心疼您,才言语不察出了差错,还望娘娘大人大量,恕她冒犯之罪!”

    董鄂妃却道,“后宫之中,最是舌头根子处好生事,本宫向来最厌这个,怎得竟去不了你们这等恶习?”她长叹一声,“一向宫里都有这些个婆子婢女,专爱挑拨是非颠倒黑白。见着比自己好的,面上几句奉承,私底下总巴不得鸡蛋里挑骨头揪出人家的错处来。倘若这人真有错处倒还省事,怕就怕没有错处,那便要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也要捏出错来。各个心黑嘴毒,巴不得人人都比自己过的差才开心。”说着就看一眼桑枝,“所幸你向来纰漏甚多,板子挨得多,如今后宫里哪个不知道你在辛者库的‘美名’?这是你的大幸,她们尽可以揪着你的过错让自己舒坦度日。倘若你行为端正无可挑剔,然而身为女子便是你最大的错处。若你是个儿郎,各个必巴不得对你抛媚使娇,可你是同她们一样的女子、奴婢,她们嫉恨于你,便能想尽法子将你抹黑,偏不要任何证据,只凭两片嘴唇一口唾沫,就足以将你置于死地。桑枝,你如今为她求情,是不知这后宫之中,舌头底下杀死过多少人。”

    “……”桑枝听得心惊肉跳。她没有往回看,一时不知宫里还有这些个恶心事儿。但只要稍一细想,董鄂妃所言难道有假?莫说这后宫,便是她前世,文明已然相当进步的社会,不也是有这么无事生非的一帮三姑六婆吗?只不过不同的是,在后宫里三公六婆是不分年龄的。所有宫女唯一的关注点便是主子,主子的一言一行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更与她们的生死荣辱息息相关,所以这八卦和恶毒也就远非前世社会能比。到底董鄂妃是久居深宫深谙宫中诸事的皇贵妃,比桑枝要看得多懂得更多。

    一番话说得桑枝喉咙发干,看向绿莺时心情极为复杂。她纵然心里把绿莺想得与别的宫女不同,但究竟绿莺也是众多宫女的一员,或许高明一些,但宫女们的恶习又岂能毫无沾染?而且听着董鄂妃的意思,绝不像要轻饶绿莺的意思。绿莺抬头,目露祈求之色,桑枝心中不忍,仍是艰难开口,“娘娘,请念在绿莺初犯——”

    “就是初犯才要重罚,”董鄂妃打断她的话,“她是本宫身边人,倘若第一次轻饶了她,以后她便要以为只要求情就可以躲过去。况且只怕宫中人以为本宫偏私,只要讨好本宫便可以任意作恶,这还了得?”董鄂妃脸色严厉,把绿莺吓得求饶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桑枝见董鄂妃态度坚决,心知说什么也没用,便只好闭口不言。但到底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偏尽落董鄂妃眼中,董鄂妃扫她一眼,摇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后宫之中没有小事,妇人之仁害人害己。”说着,握住桑枝的手道,“桑枝,你可懂?”

    不知怎的就亲昵地重重握住了自己的手,董鄂妃突然作出此举,让桑枝一时茫然。正不明所以时,对上董鄂妃意味深长的眸子,桑枝才忽然浑身一震,明白过来——董鄂妃的重点不止是在说绿莺,更重要地是警示自己“妇人之仁害人害己”!

    瞬间桑枝心尖都颤抖起来,这最后一番话明明就是对她的暗示和警告,让她不要忘记自己身上的任务!董鄂妃眸色深沉,桑枝呼吸有点不稳,强自压住心绪道,“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董鄂妃这才满意地拍拍她的手,目光深深地看看她,随后带着绿莺离去。

    桑枝已然后背被冷汗浸湿。直到董鄂妃和绿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还觉得心口都嗖嗖地直灌冷气。正出神,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个皇贵妃真不是善茬。”

    桑枝又受到惊吓,身子一僵,连忙稳住心神回头去看,竟是蔡宛芸。

    蔡宛芸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却道,“不过话却说得透。”她上前一步,望着桑枝道,“桑枝姑娘贵为承乾宫的大红人,到坤宁宫来服侍,岂不委屈?”那眼神中分明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第002章

    桑枝忽然觉得极累。董鄂妃步步紧逼,在坤宁宫也举步维艰,她到底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问题出在哪儿?蔡宛芸还目光咄咄地望着她,她却兀自出了神。

    桑枝这番神态,惹得蔡宛芸心中恼怒,只当她目中无人。蔡宛芸上前逼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收起你的惺惺作态吧,你主子和你什么样,别人不清楚,我可是清楚得很。”

    蔡宛芸目露凶狠之色,把桑枝逼得后退一步。桑枝踉跄一下,抬头就看见蔡宛芸唇角噙了一抹不屑。她却恍然大悟,问题出在她一直是被动方!

    承乾宫董鄂氏一逼再逼,却因为是要桑枝杀人,所以让桑枝完全乱了阵脚。她困在董鄂妃给她造成的这个危局里爬不出来,究其根源是因为她陷在对杀人的恐惧和抗拒中,竟忘记反抗。

    反抗者得永生。

    桑枝心里松一口气,知道自己被眼前困境迷惑住,思路反倒亮堂起来。她勾起唇角望着蔡宛芸,笑道,“蔡嬷嬷对皇后娘娘的忠心,奴婢也清楚得很。”

    蔡宛芸皱眉,这个桑枝越发让她心里没底。原以为自己这样逼迫,一个小小的桑枝要么吓得求饶,要么急忙表忠心,可桑枝的反应却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桑枝没有惧怕,也没有阿谀奉承撇清关系,却如此镇静自如地评价她,蔡宛芸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顿了顿才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清楚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是什么下场。”

    蔡宛芸也是宫女出身,一步步爬上来的。她的手段可与李应容比肩,而李应容,哪个宫女不知道辛者库的李应容嬷嬷是个最惹不得的人物!宫女们几乎没有不出身于辛者库,即便她们离开那里,李应容带给她们的恐惧和可怖早就印在她们心底,想起来都是噩梦。李应容是宫女们心中抹不去的恐怖之源。与此同时,宫女们几乎都知道李应容嫉妒蔡宛芸,当初这两个嬷嬷都是下层宫女,可惜蔡宛芸粗通文墨,而且出身要好。作为那一时间最优秀的两个宫女,蔡宛芸和李应容出辛者库的时候,蔡宛芸直接被提拔到坤宁宫做姑姑。李应容却被当时的辛者库掌事看中,留下了。不出两年,蔡宛芸成了坤宁宫的嬷嬷,李应容做了辛者库的掌事,二人虽然品级相同,可辛者库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岂是能和坤宁宫相比的?只不过坤宁宫太不受宠且屡被刁难,这才让李应容心里好过点。

    桑枝自然也知道这两位嬷嬷的事情,因而也十分明白蔡宛芸并不是善茬。所以她才不会跟蔡宛芸硬碰硬,连忙行礼道,“嬷嬷的教诲,桑枝铭记在心。只不过奴婢一心是伺候皇后娘娘的,绝不敢有半点逾矩。”

    一时竟让蔡宛芸挑不出差错来。蔡宛芸目光变换,却也只能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桑枝无奈一笑,眼光一错却发现正从里面走过来的素勒。

    “你们在干什么?”素勒锁着眉头,目光扫过蔡宛芸,最终落在桑枝身上。

    蔡宛芸对主子的畏惧之情,让她既不敢说谎话,又不敢如实告诉皇后自己在为难桑枝,霎时吓了一跳,正要跪下请罪,却听到桑枝说,“说你呢。”

    蔡宛芸脸色一僵,看向桑枝时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哪有奴才敢背后议论主子!她刚想辩解,素勒挑眉道,“说我什么?”

    桑枝已经朝皇后走过去,“说你这个病人,怎么不知道好好休养,大冷的天跑到外殿来,让人操心死了。”边说边给素勒收紧披风,“蔡嬷嬷可是时时刻刻满心念着你呢,忠心可鉴。”

    蔡宛芸面色复杂,惊愕地看一眼桑枝,桑枝却没看她,只对素勒说,“快进里屋去。”

    “说话也没个忌讳,像你这样的宫女这宫里可真没第二个了。”素勒被她推着往里走,笑着埋汰她。

    桑枝感到惊讶,“我又说错什么了?”

    素勒看她一眼,“本宫正在病中,你却在坤宁宫说个‘死’字,嗯,”素勒假装认真思量一下,“该掌嘴呀。”

    “……呸呸呸!”桑枝大囧,连忙自打嘴巴,“怪我怪我!不过没事,我是说我,跟你无关。”

    素勒横她一眼,“可真该掌嘴了。”

    “饶命……”桑枝压低声音,站得离她近,凑到她耳边轻声祈求。

    素勒忍俊不禁,轻哼一声,“看本宫心情吧。”

    早已瞧见素勒唇角的弧度,桑枝悄悄问她,“那你心情怎么样啊?”

    “不好。”素勒收了笑意,正色道,“想打人嘴巴。”

    说着话,已经回了里屋。

    “……”听到她这话,桑枝脸上五彩缤纷。待看到已然坐在床边的素勒,她走过去蹲在素勒身边,抓着她的手道,“那只打一下好不好?”

    桑枝只是顺着她,心中宠溺,那望着素勒的眸子就被心意染得温软之极。素勒看着她的眼睛,一时怔住,竟情不自禁地抬起左手抚摸桑枝眉尾,“桑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一句话让桑枝回过神,眼神一闪便敛去情绪,淡淡笑道,“因为你值得啊。”

    “值得?”素勒收回手,不解道,“为什么?”

    桑枝暗叹一声,起身轻笑说,“你简直像十万个为什么。”

    “什么?”素勒睁大眼睛,“那又是什么?”

    桑枝哑然,怪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脚,遂解释道,“就是十万个问题。”

    “十万个?”素勒皱眉想一想,忽然瞪她,“你是嫌我问题多吗?”

    “当然不是!”桑枝掩不住唇角笑意,“其实是夸你。”

    素勒哼一声,显然不信。

    “你不知道,通常只有小孩子才能问出十万个问题,才会对世界充满好奇心和热爱。人啊,一旦长大了,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就越来越少了。看花就是花,看草就是草,可在小孩子眼中,花不止是花,草也不仅仅是草,花花草草万事万物都是有生命有秘密的宝贝。”桑枝声音不急不缓,“所以,能保持一颗童心,不管有多少年龄和阅历,能始终对世界有好奇和爱,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她眨眨眼,“素勒,你就是啊。”

    素勒沉默一会儿,喃喃道,“热爱?”

    桑枝点头,素勒露出茫然来,“我……很早就已经不……”

    桑枝心里一疼,柔声道,“还记得那晚我走前说要告诉你的事情吗?”

    素勒“嗯”一声,“你说要告诉我一个好玩的法子,让我不觉得累。”素勒笑了笑,“我可一直记着呢。”正是那日素勒刚被禁足时,桑枝求着静妃带她到坤宁宫后说的话,让素勒心中有了不一样的期待。虽然总觉得桑枝那不过安慰她的谎话,可素勒也忍不住想,万一桑枝是说真的呢?毕竟桑枝这么奇怪,好像一个永远挖不完的宝藏。

    “正是到娘娘收账的时候了。”桑枝打趣道,“我来还债。”

    素勒眸中透出笑来,“快说!”

    “嗯……”桑枝沉吟了下,“素勒,你对汉人的东西知道多少?”

    “嗯?”素勒奇道,“跟你要说的事情有关系吗?”

    桑枝郑重点头。素勒就抿唇道,“只知道一点点。当初要入宫前,阿玛说皇后为天下之母,如今这天下不仅有满人也有汉人,所以让我学了汉话。不过,我汉话学得也不好,至多能跟人说说话,要是再多一些我就不懂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强自补充道,“汉话很难……”

    桑枝面带微笑地听她说,这时忍不住唇角笑意扩大,偏叫素勒看到,恼得素勒将她揪到身边来,“你笑我!”

    “没有!”桑枝连忙收敛笑意,可唇角却隐隐有压不住的弧度。

    “还说没有!”素勒恼羞地戳她唇角,“都快翘上天了!”

    桑枝扑哧一声笑出来,闷笑不已。

    素勒被她笑得闹个大红脸,气的握拳捶她背,“不许笑!”

    桑枝反而放肆地笑出声来,倒在了素勒床上。素勒又恼又羞,索性身子倾过去,捂住她的嘴。只是掌心里是桑枝呼吸的热度,素勒莫名觉得手心一麻,又松开了。

    桑枝看素勒脸都红了,才强自压住笑意,正色道,“好素勒,我没有笑你。汉话确实很难。”

    素勒气得不理她。

    桑枝坐起来,凑过去道,“我笑,是因为你实在太可爱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最后一句是桑枝压低声音的自语,可素勒耳聪目明,听到这话耳根都红了,便不知所措地推了桑枝一把,“油嘴滑舌!”

    虽然被她推开,但见素勒已经没有生气的意思了,桑枝心里才安定下来。这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素勒耳垂,发现面色通红耳根也通红的素勒,就像一个尚未熟透却极为诱人的苹果,那玉面蕴红,娇嫩可爱,水灵灵的模样让桑枝下意识地咽口水。素勒听到这细微的声响,奇怪地转头看她,桑枝一惊,连忙转过脸去,却蓦然间一张脸也红了个透,滚烫滚烫地热。

    桑枝心跳地厉害,像是吓到,又像是……不该有的心跳。她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素勒不解地望着桑枝,也没有说话。

    刹那间,两人竟奇异地同时安静下来,只是空气里莫名地流动着让人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氛围。

    素勒十分不安,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经历,便急切地想要打破这奇怪的气氛,轻声道,“桑枝……”

    “嗯?”桑枝立刻给她回应。

    素勒小声道,“奇怪……”

    “什么?”桑枝收敛好情绪,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那热度已经慢慢退下。她才望向素勒,“怎么了?”

    素勒张张口,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摇头道,“你还没说到底是什么呢。”

    “噢,这个,”桑枝道,“你们满人有史书吗?”

    素勒猛地看向她,“我们满人?!”

    桑枝心里一咯噔,“我的意思是说,满人贵族。”她强行解释道,“像我这样的,都是包衣子女,所以自然不敢跟你们相提并论。只是一时口误……”

    素勒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汉话很好吗?”

    桑枝想了想,“因为我是包衣奴才,所以接触的人比较多而杂,因而认识的汉人就要多些。也因此对汉人的东西有一定了解。”

    也不知道素勒信不信,素勒只是目光深了深,却没纠缠这个话题,只道,“史书是有的,只不过很少。我们在草原上迁徙,很难有安定的时候,便连满文也都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懂。”

    意料之中。桑枝心想,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游牧民族在草原上生存艰难,温饱尚是问题,能分给文化的精力自然就更少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边陲民族想要入主中原,毕竟中原地区物产丰富土地肥沃,且水草肥美,最宜居住和种族繁衍。于是问,“你能读汉人的书吗?”

    素勒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我教你。”桑枝道,“你应该能拿到史书吧?”

    素勒迟疑道,“教我读史书?”

    桑枝点头,“从《史记》开始。历史都是一样的,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多读史书,你就会明白,眼前这一切其实早在以前就不知道发生过多少遍了。”她温婉一笑,“就能懂得,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什么是水中月镜中花。”

    素勒听得似懂非懂,眸子却变得严厉起来,“桑枝,女子无才便是德。”

    不料竟听到这么一句,桑枝一怔,随即忍不住轻笑一声,“素勒,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桑枝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从现在开始,一年内,你别再读什么《女德》《烈女传》之类的东西,只读《史记》。一年后的今天,”桑枝放低声音,“倘若你还会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么,我保证,以后再不提这种事。”

    ☆、第002章

    教人读史这种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只是对桑枝来说,要教的对象是素勒,那便一切阻碍都不是阻碍。她耐心变得出奇的好,尽管素勒几乎一个字都看不懂,桑枝也乐得一字一字讲给她听。午后,飘飘扬扬小半月的雪花终于退下去,日头冒出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桑枝在坤宁宫殿前摆了两张椅子,铺好暖殿,拉着素勒坐在那里。

    所幸坤宁宫如今实在冷僻没人来,宫女们自然不敢对主子的行为有微词,素勒也就由着桑枝,和她一起坐在殿前一边晒太阳,一边听桑枝讲故事。为了便于素勒理解,桑枝先把文言故事大致给她讲解一遍,遇到素勒实在不能理解的具体字句就让她跳过。反正只是读史为鉴,又不是训诂,素勒起初还不太乐意学,但也许因为阳光实在温暖,晒太阳的慵懒实在惬意,又或者因为桑枝的声音实在温柔,那含笑的眸子太过让人无法拒绝,素勒到底是专心听起来。

    殿前两张软椅之间原本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但因为素勒时不时发问,所以桑枝索性把两张椅子并在一处,就倚在软椅上半躺素勒身边。素勒有问题,她好方便睁眼就能回答。两人凑在一处,素勒渐渐起了兴致,问题越来越多,已经不局限在词句了。不过一下午两个多时辰,素勒就已经将卷一开篇《五帝本纪》读了一遍。虽然前提是桑枝对着古籍,先把文本梗概大致讲过,但素勒这个速度也着实让桑枝惊诧不已。要知道,以素勒的水平,就相当于一个目不识丁者在一下午就能读完开篇,桑枝看着她,啧啧赞叹。

    素勒既得意又有些羞赧,“其实还有不懂的地方,我们晚上再读。”

    桑枝摇头,“晚上不行,伤眼睛。而且你还病着,不宜操劳。”

    素勒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只眼巴巴地望着桑枝,虽未开口请求,但杀伤力远比开口大多了。桑枝根本架不住她这渴望的眼神,心里软成一滩水,到底扭过头去说,“那就不看书,你想问什么我回答你什么就是了。不过不能太晚,要早点休息。”

    “好!”素勒开心起来,眸子笑成两汪泉水,像是藏了一片星海。

    桑枝慨然而笑,心想这姑娘毕竟与众不同。素勒虽然不大通汉学,但出身教养皆上乘,底子就远远高出一般人。而且学问这个东西其实是一通百通的,关键在于找对方法。素勒身为皇后,是满人翘楚。曾经学的艰难,汉字都学不好,多半是因为老师没选好。现在换了个桑枝,讲故事一样的让她学,还故意在说故事的时候留下关键问题不提,让素勒自己在书中找答案,便让素勒兴致勃勃兴趣大起。尤其桑枝不摆老师的架子,回答又极有耐心还有趣,最重要地是桑枝就待在素勒身边,让她无论有什么想问的随时就能问到,素勒也就学的轻松惬意,问题都多得不行,几乎真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但还真没有一个能难得住桑枝。

    桑枝的博学,让素勒看她时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深。只是桑枝自己假装看不见,唯恐素勒追问。没教素勒读史以前,还能蒙她说是因为见识的汉人多,现在她展现给素勒的就远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可以糊弄过去的了。不过所幸素勒对此只字不提,从未多说一字。

    但有一点,素勒十分不满意。因为她在病中,御医嘱咐饮食要清淡,所以桑枝十分严格地控制她的饮食,已经快连着十天让她吃素了。素勒本就不是个茹素的人,在草原时哪有食素这种东西!何况身为皇后,也是山珍海味供着,吃素这种事情对素勒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可奇怪的是,桑枝让她吃素,她几度抗议无效后,竟然也就乖顺地服从了。愣是让这些日子来默默看在眼里的蔡宛芸一口气憋在胸膛,吐不出咽不下,再看桑枝时眼神都变得恭敬起来。桑枝跟皇后说的那些东西,蔡宛芸倒是知道一些,但毕竟她也是旗人,对汉学所知不多,但正因为有所涉猎所以才越发感到桑枝的与众不同。

    桑枝倒没有太关注蔡宛芸对她态度的变化,她一颗心扑在素勒身上。眼见着素勒虽然仍旧时不时发烧,但到底没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她才不那么担心。可终究素勒一日病不好,她便不能彻底安下心来。然而令她安慰地是,素勒虽然会闹些不痛不痒的小情绪,但终归很乖巧识大体,知道桑枝是为她好,所以眼巴巴撒娇没用,便也不再多微词。

    这样的素勒落在桑枝眼里,让桑枝感到既爱怜又心疼。素勒这种乖巧不争的性子,是专门为大清皇后而养成的啊!身为皇后,最大的特点就得是不争,就得是大度识大体,毕竟皇后居于后宫之中,三宫六院皆在她掌控下,还要为自己的丈夫选秀,协调后宫诸位“姐妹”的关系。桑枝默默看着乖顺地素勒,忽然心中一动——她要让素勒学会反抗!

    对于素勒来说,最难的大概就是一直要吃素。本来桑枝都已经觉得可以适当加些适宜温养的荤食,但为了逼素勒反抗,她就一直让素勒吃素。除非有朝一日素勒自己能反抗——就像反抗吃素一样,反抗任何她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和对她不利的人。

    已经快小半月了,眼见着二月就要过去,素勒还是一直在吃素。病情倒也一直稳定,时有反复却并不严重。桑枝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她想董鄂妃执意要自己杀人,不过是认定那个博尔济吉特氏害了荣亲王。可如果不是呢?如果证明尚未被封妃的那位博尔济吉特氏和此事无关,那么为什么还要杀人家呢?

    桑枝遂想暗查此案。

    白天的时候,无论天气好坏,她都会跟素勒在一起,陪素勒读书给她讲解。要是有太阳,自然就搬出两张软椅来,一边晒太阳一边读书。要是阴雨,那就更适合读书了。坤宁宫里常有炭火,一点都不冷。窗外雨雪纷纷,殿内她和素勒安静地读史说事,也无人打扰。只有阴沉沉的时候不大好,空气闷遭遭的,素勒便显得病怏怏,提不起精神来。桑枝就不让她读书,反倒会学些草原的小曲儿唱给她听,或者讲些无伤大雅的小故事,总归能把素勒逗乐。

    这样的日子让桑枝流连忘返。她想,要是能一生如此,夫复何求?

    物资丰富,无人打扰。素勒不是皇后,她也经常会忘记自己到底来自哪里。曾经是什么,未来怎么样好像都不重要了。这样的每一天都让人心满意足。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桑枝身不由己。纵然她贪恋这种快乐,可心底到底压着另一座叫做董鄂妃的山。说到底,素勒是大清的皇后,而她桑枝只不过是个任人鱼肉的奴婢罢了。

    于是每每趁素勒午睡的时候,或者天黑入睡后,桑枝就要离开坤宁宫。她的另一个身份在此时帮了大忙——如今后宫谁不知道承乾宫正当红的宫女叫桑枝!所以除了皇太后和乾清宫处,她不敢去,也绝不会去,其余地方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自由。人人都恨不能巴结奉承她,桑枝虽然十分不适应,但也不得不笑脸相对,脸都笑僵了。

    可令人失望的是,桑枝并没能查出什么端倪来。荣亲王患病当日,除了桐儿之外没有任何人未经允许去过承乾宫殿内。桑枝暗自思量,觉得桐儿也实在可疑,以她那胆小的性子,竟然敢未经通传擅自偷偷跑去内殿,这点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便连桑枝也不由得心中怀疑,但桐儿的理由是去找桑枝,桑枝便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虽然十分想亲自去探问桐儿,但董鄂妃对此讳莫如深,桑枝如果这个时候敢去找桐儿,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只好曲线救国,询问原来储秀宫的人。而且她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查问,毕竟承乾宫里处处都是董鄂妃的耳目,就只能旁敲侧击装作闲聊。如今她身份与以往截然不同,故而宫女们也便都愿意和她说话,几乎没人不与她亲近,桑枝问一句,她们能答出十句来。只是桑枝曾经也在这些人中间待过,知道宫女们的话最多只能信半分,连一分信度都不能给。因为宫女太监们惯会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一件捕风捉影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让她们描绘的绘声绘色好像确有其事似的,说出来的模样像是她们都亲眼看见事情发生了。

    桑枝十多日以来,抽出时间混迹在众人之中,从听到的诸多话语中抽丝剥茧出来的信息,并不值得欣喜。尽管宫女们说的杂乱不堪,但有一点是她们天花乱坠的叙述中都共有的一个点,那就是——桐儿确实跟那博尔济吉特氏有关系。

    至于有什么关系,这个就完全不能听宫女们瞎扯了。这事儿还是听桐儿自己说可信度高些,但桑枝又觉得奇怪,以桐儿恨不得诸事都拿来炫耀一番的性格,如果真的跟博尔济吉特氏有关系,何以并不曾提及?倘若桐儿自己说过,那么如今流传出来的就不会有那么多完全不同的版本了。

    可惜她无论如何是不能见桐儿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去见见那个博尔济吉特氏。

    桑枝抿紧嘴唇,心里变得沉甸甸的。她很忐忑,以董鄂妃现在的状态,如果到时候她不能证明那博尔济吉特氏的无辜,只怕董鄂妃绝不会手下留情。不是博尔济吉特死,就是她桑枝丧命。除非董鄂妃在这件事情之前就香消玉殒——不过眼下看来,并不太可能。董鄂妃虽然体弱多病,遭受重大打击,但眼下的情况尚且乐观。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只能先查查荣亲王之事到底是不是有人动手脚。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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