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城/丞下 作者:扶风琉璃
第4节
司马善看了他一眼,再次皱眉上下打量:“你真是我二弟?”
“嗯?”司马嵘低头看看自己,“哪里不像?”
“怎么重活一趟,倒变了个人似的?那元生与你非亲非故,你却如此在意他的死活,这可不像你。”
司马嵘长叹一声:“唉……我用残躯与他相换,总要做些补偿才是。”
司马善面上的神色好似在听天书,愣了半晌后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摩挲着下颌沉吟道:“可是没走黄泉路,直接去了天庭,见过菩萨,受其点化了?”
司马嵘哭笑不得:“他若死了,这世上便没了司马嵘,你叫我将来如何回宫?”
司马善摩挲下颌的手顿住,思绪一转,大惊失色,瞪直了眼看他。
司马嵘浅笑:“怎么?我不能回宫么?”
司马善震惊片刻,随即面露喜色,激动得一拳砸在掌心,来回踱着步子连连点头,可很快又敛起笑容:“如此一来,那元生怕是留不得,若不将他灭口,将来必成隐患。”
司马嵘见他这番话说得面不改色,想起他年少时的醇厚,不由轻叹:“我算是明白何谓近墨者黑了。”
“……”司马善脸一僵,吞吞吐吐,“我本不想如此,对着那张脸也确实难以下手,不过毕竟此事关系重大,你若想杀,一入封地我便将他杀了。”
司马嵘自嘲一笑,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多谢兄长,只是……如今这身子毕竟不是我自己的。”说着往胸口指指,“若万一哪天容不得我了,我这孤魂野鬼该何去何从?”
司马善听得心惊肉跳:“如此说来,我该立刻回去将他好好供奉才是。”
司马嵘忍不住笑起来,见他满面正色,又不免感激他处处为自己着想,问道:“带出去可有难处?”
司马善拍拍胸口:“此事容易,横竖你在宫中无人问津,就连太后也是最近听说你病重才想起你来,我只需说寻到一处药效神奇的汤池宝地,打算带你去那里医治,父皇必会点头。”
“到了那里,记得带他去见一个人。”
“何人?”
司马嵘正欲开口,忽然听到一侧墙上传来轻叩声,忙抿紧唇,面上并不惊讶。
室内密谈,最忌隔墙有耳,司马善早已在相邻两侧雅间安排了心腹,此时听到敲击声,心知是即将有人路过,便走至门口侧耳倾听,又凑到门缝处往外看了看,最后满脸嫌弃地走回来,低声道:“竟碰上太子的人,真是晦气!”
司马嵘忙拾起带出来作幌子的衣裳:“此地不宜再谈,我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
“哎?”司马善拉住他,“你还没说去见何人……”
“一时半刻怕是说不清楚,此事不急。”司马嵘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身走至门口等了片刻,确定外面无人才打开门,面色镇定地走出去。
刚下楼梯,一抬眼见门口走进来几名年轻男子,竟都是参加过新亭文会的熟面孔,而当先一人则面熟更甚,竟是让他一碰上就牙疼的陆子修。
与他碰面本没什么,可此时王述之应当在处理公务,自己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着实可疑,司马嵘心里一惊,立刻转身上楼。
陆子修恰在此时抬头,堪堪见到他一个不甚清楚的侧面,愣了一下,又见他背影异常熟悉,面露诧异,急忙对另外几人拱手告罪,接着便急急忙忙追了过来,口中喊道:“元生!”
司马嵘头皮一紧,走得更快,听到楼梯下面传来的脚步声,心中暗暗叫苦:高门名士不都喜爱穿木屐么?你陆子修风度翩翩,今日怎的心血来潮换上履了!走得竟这么快!
司马嵘原想走到回廊拐弯处避开他的视线,可这回廊太长,老这么让他追着更显可疑,实在无法,只好走到司马善那里推门而入,迅速反手将门关上。
而陆子修此时刚刚上楼,一抬眼便不见人影,不由有些发怔,竟不知自己是看走了眼还是生了幻觉。
司马善盯着去而复返的人,目瞪口呆:“出了何事?”
“碰见陆子修了。”司马嵘脚步匆匆走至窗边,打开窗子发现后面竟有一道矮墙,顺着不远处那棵老树便可下去,下面是一条无人小巷。
“我从此处离开!”司马嵘欣喜说完,立刻抬腿跨上窗子。
“当心!”司马善吓一大跳,急忙追过去,“这可是二楼!你不要命了?!”
司马嵘朝身后示意:“不要紧。”
司马善见那矮墙离得不远,仍是提心吊胆,看他挂在窗口,跳到矮墙上差点崴了脚,不由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直到他拙手拙脚顺着树干爬下去,这才放心,想了想,又觉好笑起来。
司马嵘拍拍手将搭在肩上的衣裳拿好,抬头朝上望去,正瞧见司马善在窗口冲自己直笑,显得异常开怀,心知方才丑态百出,无奈又自嘲地轻叹一声,目光左右轻扫,没见到其他人,便放心地转身离开。
这条小巷看似人迹罕至,道路上尘土堆积,竟一走一个足印,司马嵘脚步匆匆,接近巷口时没料到忽然有人跑进来,只觉得一道阴影迎面而来,不及避闪,与来人重重撞在一处,肩头生疼。
司马嵘抬眼,瞥见对方的面容,眸色微沉。
那人一声不吭,似乎未受影响,只撞得脚步顿了顿,迅速侧头撇开脸,匆匆往巷子里走去。
司马嵘转身,盯着那人走路时古怪的姿势,又看看地上比自己略大的足印,随即放轻脚步尾随,一路都未曾引起对方注意,最终从另一头出了巷口,远远盯着那人进了斜对面某座院落的后门,微微蹙眉,原地站了半晌,见那门口再无动静,这才转身离开。
一路再无耽搁,司马嵘匆匆回到丞相府,用罢饭便开始等,一直等到王述之回来,连忙起身相迎。
王述之露出一脸受宠若惊的笑容,打趣道:“怎么如此热络?半日不见本相,可是念得紧了?”
司马嵘:“……”
王述之哈哈大笑,走进内室扔了笏板:“晏清……”
司马嵘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王述之抬眼看他,“你不叫晏清?”
司马嵘一愣,连忙上前:“丞相见谅,属下听惯了王迟二字,一时没察觉。”
王述之轻轻一笑,张开双臂:“嗯,替我更衣。”
司马嵘虽被免除奴籍,可做的事与之前并无差别,只好无奈上前,替他解开朝服,解到一半时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丞相,京城可有胡人?”
王述之微挑眉梢,敛起唇边笑意:“朝廷几次北伐,倒是俘虏了不少胡姬,京中应当是有的,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那可有胡族男子?”
“建康城乃京师重地,任何人出入城门都会经过严格盘查。”王述之看着他,问道,“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司马嵘沉眼,应道:“今日出门,见到一名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此人高鼻深目,若属下没有看错,应当是秦人,而且此人走路隐含几分柔态,瞧着十分古怪。”
王述之蹙眉:“你在哪里见到的?”
“……”司马嵘顿了顿,“在衣铺附近见到的,之后便一路尾随到另一条街上,见他入了一道后门,属下不清楚那是何处,只在心中记下了。”
“嗯。”王述之沉吟半晌,自己拿了常服换上,“我随你过去看看。”
正在这时,王亭匆匆跑进来:“丞相,单大人派人送来口信!”
王述之道:“什么事?”
“太子给皇上递了道折子,说案子查清了。”
“哦?”王述之挑眉,点了点头,看着司马嵘笑道,“看来我得先进一趟宫了。”
第十四章
太子司马昌将一道折子递交到皇帝面前,矛头直指豫州牧梁预,皇帝才刚看完折子,还没来得及听太子详细陈述,便听内侍来禀:“陛下,丞相在宫门外请求面圣。”
司马昌头皮微微发紧,急忙道:“父皇,梁大人虽远在豫州,可毕竟是老丞相的得意门生,一向与王氏过从甚密,眼下丞相挑在此刻入宫,或许是已经得了消息,打算替梁大人求情。”
皇帝司马甫听了,面色不悦:“他倒是比朕知晓得还快!”
司马昌心中暗笑,又皱眉摇头道:“丞相身为臣子,为父皇分忧实乃其本分,可若事事赶在父皇前头,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唉……朕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司马甫揉揉发疼的额角,在殿内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无奈地挥了挥手,“宣他进来。”
“是。”内侍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离开,到了宫门口,将王述之领进来,眼珠子左右溜过,迅速观望一番,垂首低声道,“太子殿下方才说,丞相事事赶在陛下前头,实属不应该,丞相若是为了梁大人一案而来,可要慎言。”
王述之笑意盎然,轻拂广袖,一锭银子落在他的手中:“多谢佟公公提点。”
佟公公立刻面露笑容,不着痕迹地将银锭收入袖中,恭声道:“应当的。”
王述之进殿跪拜,起身时似乎才见到太子站在一旁,面露诧异,忙又对太子行了大礼。
司马甫虽心中不痛快,面上却对他极为亲厚,笑道:“丞相前来所谓何事?”
王述之欲言又止,最后笑了笑:“太子殿下在此,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臣前来却为小事一桩,怎可赶在太子殿下前头?不妨臣先告退,稍后再行禀报?”
司马昌忙抬手:“哎,瞧丞相行色匆匆,想必此事紧急得很,不必谦让。”
王述之连连摆手,笑眯眯道:“不妥不妥,臣之事的确不甚要紧。”
司马昌见他一再谦让,便觉得他心中有鬼,不由更加笃定,微微一笑,便对司马甫拱手道:“父皇,那儿臣可要接着禀奏?”
司马甫抬手止住他的话,看向王述之:“丞相先说罢。”
“这……”王述之面露难色,抬手往上指指,犹豫道,“臣家中屋宅漏雨,近些时候倒还能忍,可眼瞧着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臣便有些担心,想着万一深冬落雪,臣变成白头翁也就罢了,可若是半夜冻得无法入眠,那可就难熬了,再一不小心冻出个毛病来,上不了早朝,岂不是极大的罪过?”
司马甫:“……”
司马昌:“……”
王述之长叹一声:“此等小事,说来给陛下添烦恼,可不说的话,臣也很烦恼啊!臣每日念叨,担心私自修葺会遭来非议,万一不知详细的人误会臣贪鄙奢侈,说陛下用了一个贪官,臣脸面受损是小,陛下声誉受损是大啊!”
司马甫眼角抽得厉害,怔了半晌,见他不断摇头叹息,才堪堪回神,清咳一声,黑着脸道:“丞相言之有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朕明日就下旨命丞相府修葺屋宇,想必不会有人胡乱猜测。”
“谢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王述之连忙下跪叩首。
司马甫心内烦得厉害,起身道:“你们都回去罢,朕累了,其他事,明日早朝再议。”
司马昌面露焦急,他特地赶在此时过来,正是希望父皇早早下旨惩处梁预,可若是拖到早朝时,朝中大臣半数以上都与王氏一个鼻孔出气,届时还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子,但眼下王述之就在一旁,他又不好开口,一时急得心内如焚。
王述之却笑若春风拂面,再次拱手深深一揖:“臣告退。”
一回丞相府,王述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又摇头长叹:“唉……作孽……作孽呦!”
司马嵘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丞相怎么了?”
王述之笑眸朝他转过来,并未答话,转身命人将管事叫进来,抬手指指屋顶,吩咐道:“去,找人将上面敲出三两个窟窿出来。”
管事听得目瞪口呆,抬头不解地看看屋顶。
王述之轻拍两下额头,又道:“对了,窟窿别敲太大,大了半夜灌风,怕是不易睡着。”
管事听得更加迷茫,不过他只需奉命行事即可,只好应下来,转身便出去找人搬梯子拿锤子了。
司马嵘虽一时推断不出王述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也猜到必定是一些应付皇帝的伎俩,也就没有多好奇,沉默地站在一旁。
王述之抬手在他额头轻弹一下,笑道:“先前说的胡人去处,带我去瞧瞧。”说着便转身当先跨出高高的门槛。
司马嵘深觉他是敲自己敲习惯了,无奈地抬手在额头揉了揉,跟随他出门上了马车,一路掀着帘子给车夫指路,很快便到了上回那巷口:“丞相,就在此处。”
“嗯?”王述之倾身靠过去,抬眼看向外面。
司马嵘鼻端嗅到沉香木的清气,下意识回头,目光落在极近处含着笑意的唇边,连忙撇开视线,将帘子全部掀起,抬手指着斜前方:“属下见他从前面那小门进去,等了半晌再没见到任何动静,不确定他是留在里面了,还是从前门走了。”
王述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眉梢微抬,愣了愣,“噗”一声轻笑起来:“你可知这是何处?”
“属下不知。”
王述之侧头看他,笑道:“是温柔乡,亦是销金窟。”
司马嵘:“……”
“你可想去?”
“不想。”司马嵘面色微窘,出口二字斩钉截铁。
“哈哈哈哈!”王述之大笑,抬肘支在他肩上,另一手在自己额角按了按,颇为向往地望着那道小门,摇头而叹,“唉……我想去啊!”
司马嵘:“……”
“晏清兄,你可愿陪我一同前往?”
“……”司马嵘顿了顿,“属下但凭吩咐。”
王述之笑容满面:“好!打道回府,本相要回去梳洗打扮。”
司马嵘:“……”
马车掉头驶入小巷,车内变得黯淡下来,王述之抬手捏着司马嵘的下颌将他脸转过来,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一边打量一边沉吟:“唔……总说你老气横秋,倒忘了你毕竟年少,面相还是嫩了些。”
下颌传来些许暖意,司马嵘眨了眨眼,待他说完才回过神,不自在地撇开头避开他的手指。
“哎?你躲什么?”王述之笑着将他脸又转过来,“我还没看完呢。”
司马嵘咬了咬牙,神色淡然道:“丞相此举未免轻佻了些。”
“嗯?”王述之一脸无辜,“你每日脱我衣裳我都没责怪你轻佻,我不过是看你两眼……你也太小气了……”
“……”司马嵘沉默片刻,“丞相接着看罢。”
王述之一愣,松了手撑在矮几上,大笑不止。
司马嵘:“……”
二人回到丞相府,王述之叫来几名婢女,指指自己与司马嵘:“将我们二人扮得老成一些。”说着又转头看着司马嵘,“你的长衫呢?怎么买回来也不见你穿?取出来换上罢。”
司马嵘应了声是,转身离开,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换置一新,这才重新走回来。
王述之正坐在席上,对着婢女端过来的梳妆盒挑挑拣拣:“这胡子真是难看至极。”
婢女憋着笑,连忙取出另一套。
“唔,勉强尚可。”
身旁另两名婢女一抬头,正瞧见司马嵘在门口低头轻掸衣袖,齐齐瞪大眼,惊呼一声:“这是王迟啊!”
王述之闻声掀起眼帘,见司马嵘抬脚跨过门槛,一如既往的气度从容,竟怔了片刻,接着便笑起来,赞道:“简约云澹,清峻通脱,晏清若是当日如此出现在新亭文会上,定要叫那些高门士子自惭形秽。”
司马嵘无语:不就是换了身衣裳么……
王述之招手:“来,打扮打扮。”
司马嵘:“……”
二人一番折腾,已到日暮时分,再次出门,摇身一变,成了两位蓄着美髯的清雅文士,再加上面色、双眉都作了修饰,横看竖看都比平日年长了十岁。
上了一辆不常用的马车,王述之含笑问道:“晏清,你觉得如何?”
司马嵘淡淡牵起唇角:“不错,见风长。”
“呃……”王述之愣了一下,再次大笑,“哈哈哈哈!”
马车行至那温柔乡销金窟的正门,二人先后下来,很快便被热络地迎进去。
司马嵘原本从容镇定,可越往里走,扑鼻的香味越浓郁,很快便觉得难受起来,却只能强忍着,正蹙着眉头,就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了?”
司马嵘抬眼,张了张嘴正欲答话,忽然抬袖将自己遮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王述之憋着笑看他,顺手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到他面前。
司马嵘毫不客气地接过,擦擦鼻子。
入雅间就坐,老鸨笑问:“二位面生,不知喜欢什么样的?”
王述之略压低嗓音,听着有些沉哑:“我们兄弟二人初来京城,听闻此处有一些美貌胡姬,便生了些兴致。”
老鸨听得一愣,先前那端着的姿态消失无踪,顿时就笑眯了眼,打趣道:“二位瞧着清雅不凡,原来竟好这一口,如此倒叫人另眼相看,总好过那些装模作样的,非要挑琴棋书画,到头来还不是喜欢那些魅惑勾人的?”
说着就自己捂嘴笑起来,又好一番茶水招呼,临走时笑道:“二位稍等!”
第十五章
等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一叠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王述之放下酒盏,抬眼便见四名高挑貌美、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香粉之气迎面扑来,连他都有些受不了,不由侧头看向司马嵘。
司马嵘正蹙紧眉头,不过双眼倒是直直盯着前方,将进来的几名女子打量个遍,很快就垂眼,神色淡淡。
老鸨笑颜上前:“二位瞧瞧可合心意?”
王述之面含微笑,并未答话,只在四人之间扫视一番,见她们个个衣着薄纱、媚眼如波,举手投足间腕上铃铛作响,堪称风情万种,便凑到司马嵘耳边低声问道:“你可喜欢?”
司马嵘偏头看他,鼻翼动了动,显然正极力忍耐,为了答他的话,微微张嘴,顿时一阵刺痒,连忙抬袖将他挡住,再次打了个喷嚏,打完总算舒服许多,又拿帕子擦了擦,这才缓和神色放下衣袖。
王述之闷笑一声,戏谑地盯着他,见他唇上边的胡子都被吹得掉下来一半,差点大笑出声,连忙抬袖遮住老鸨等人的目光,另一手迅速将他胡子提上去,拇指轻轻按压两下才移开。
司马嵘不甚自在地清咳一声,肃容摇头。
“唔……”王述之转头,笑着随便朝中间一名胡姬点了点,招招手指示意她上前,又转头看向老鸨,笑道,“愚弟挑剔得很,你们还有别的美人么?”
老鸨先前已经收了他足够的银两,自然尽心尽力,闻言连忙点头应承,又换了一拨胡姬过来。
司马嵘看了看,再次摇头。
老鸨面露难色,笑道:“胡姬倒是还有一个,不过腰身粗壮了些,不似她们这般细肢如柳,恐怕入不了贵客的眼。”
“哎,无妨。”王述之摆摆手,“叫过来瞧瞧罢。”
很快,老鸨领着一名女子款步而来,那女子的确如她所言,高大粗犷一些,即便如此,顾盼间也是媚意横生。
司马嵘迅速打量,眼神微微一顿,随即便淡然点头。
老鸨没料到他的喜好如此特殊,微微吃惊,忙又赔笑:“绿竹虽生得粗壮一些,舞却跳得极好,她是卖艺不卖身的,贵客若不嫌弃,就让她以舞作陪,不知意下如何?”
司马嵘听得腹中好一通颠腾翻涌,沉着脸点头:“嗯。”
老鸨以为他是因绿竹卖艺不卖身而心生不悦,连连赔笑着退了出去。
一番舞蹈伺候,两名胡姬齐齐拥上来伺候他们饮酒,绿竹嗓音柔中带沉,另一名胡姬则柔中带俏,司马嵘听得直打哆嗦,厌恶归厌恶,却将她们的话字字不落地捉进耳中,心中冷笑:果真不是简单的娼妓。
王述之一派从容潇洒,抬手揽在司马嵘的肩上,似有几分醉意,对身边那胡姬笑道:“还是你们有趣,平日里见惯的那些美人就知道附庸风雅,早就看腻了。”
胡姬语调生硬,话却说得利索:“你们晋人都好那些,即便心中喜爱胡姬,面上也不显山露水,当年有位韩大人是真性情,如今又添了您二位,真是难得。”说着爽朗一笑。
王述之挑眉:“韩大人?哪位韩大人?”
“这可就不清楚了,韩大人当年还是个小官,不过如今据说已在朝中担任要职,二位可是在朝为官的?”
王述之眼底笑意流转,点点头:“自然,初入京城,正需多加了解。对了,不知那韩大人当年是如何真性情的?”
胡姬娇笑不已:“自然是明着喜爱呀,为了一名胡姬与另一位大人闹翻了脸,差点当街打起来,此事当年可是在坊间流传了许久呢。”
王述之点头而笑,手中把玩着酒盏,垂眼遮住思绪:“原来如此。”
两名胡姬对他们的身份好一番打探,二人随意搪塞过去,并未滞留多久,很快便出来了,司马嵘坚持滴酒未沾,身上却沾染了不少香气,强压住难看的脸色,道:“绿竹正是我见到的那名男子。”
王述之亦是嫌弃地甩了甩衣袖,啧啧摇头:“可曾看错?我瞧她胸脯高耸,难不成是塞的两块大馒头?”
“……”司马嵘嘴角抽了抽,脸色更加难看,斜眉冷眼地朝他瞥过去,“应当没错,即便装扮成女子,身量与姿态却十足十地相像,更何况,她们二人有意无意打探消息,着实可疑。”
王述之看着他直笑:“这么盯着我作甚?”
司马嵘与他对视片刻,淡淡收回目光。
二人回到丞相府,王述之立刻派人将裴亮叫过来,脸上已经没了笑意,沉声吩咐:“在朝为官的有两位韩大人,你速速派人去查,看究竟是谁曾经为了一名胡姬与同僚起过争执。”
裴亮抱拳:“是。”
“若是韩兴为大人,那就不必继续了,若是太子詹事韩经义,务必严查清楚。此事曾在坊间有过传言,不算机密,明日早朝前来报。”
“是。”
司马嵘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王述之冷凝的眉目间,半晌不曾移开。
王述之将事情交代下去,一转头与司马嵘对视上,微微一愣,不由再次露出笑意:“怎么今晚总盯着我瞧?可是觉得我面如凝脂、妙有容姿,乃难得一见的绝世玉人?”
“……”司马嵘脸色僵硬,“丞相想多了,属下只是觉得丞相心思缜密,心中敬佩。”
“原来如此。”王述之轻叹一声,看似颇为遗憾。
司马嵘:“……”
翌日早朝,太子司马昌站在大殿中参与议政,义正言辞地斥责豫州牧梁大人在其位不谋其政。
“贺礼在豫州不翼而飞,梁大人不仅知情不报,而且刻意拖住杜大人,阻其上禀朝廷,此罪之其一;贺礼由豫州流民所窃,究其根源,是梁大人治州不当,导致饥民遍野,为求活命不折手段,此罪之其二。两罪相加,梁大人难辞其咎,恐怕难以胜任豫州牧一职。”
太子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一部分朝臣出言附议,争先恐后弹劾梁大人。
王述之面带微笑听完,回头一望,一大串心腹大臣正拼命给自己使眼色,想必是见自己半晌没有动静,心中焦急起来。
皇帝坐得远,大臣们又垂着头,那些细小的眼神来往他有些看不清,见王述之并未出声反驳,心中顿时舒坦了许多,点头道:“嗯,将证据呈上来。”
“是。”太子忙将证据呈上,随即便有些如芒在背,隐约觉得王述之的沉默不同寻常,心中忽然不安起来。
皇帝早就想将豫州牧换人了,此事正中下怀,对证据仅随意瞄了一眼,显然并不在意:“太子此事办得极为妥当,贺礼如今在何处?”
“回父皇,已在进京的路上。”
“好。”皇帝心满意足,正欲下旨严办梁大人,忽然见王述之出列,不由眼皮子狠狠一跳。
王述之面色恳切:“陛下,臣有异议!”
皇帝正了正容色:“丞相可是要替梁大人求情?”
“并非求情,只是臣耳中听到的与太子所言有极大出入。据臣所知,梁大人清正廉洁、克己爱民,深受豫州百姓爱戴,何曾有过治州不当一说?”
太子面露不悦:“丞相耳闻为虚,听来的消息如何能当真?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不仅有犯事流民、豫州主簿等人的供词,还有杜大人的折子,言明他在豫州亲眼见到流民遍野,那些流民至今尚未得到妥善安置,梁大人的失职,又岂是丞相三言两语便可盖过去的?”
王述之似是哑口无言,急忙跪拜在地:“太子年少,查案难免疏漏,臣恳请将此案移交吏部,重新彻查。”
“你——!”太子瞪着他,青筋直跳。
王述之一开腔,身后呼啦啦跪了一地,当真是一个鼻孔出气。
太子面色难看至极。
皇帝的脸色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压了压心中的不痛快,道:“丞相亦是年轻有为,怎可轻视太子年少?此案已是证据确凿,就不必另行查办了,既然梁大人不能胜任,那这豫州牧便交由……”
“陛下!”王述之扬声打断他的话。
皇帝顿时沉了脸:“丞相还要求情?”
王述之面露悲切,颇为痛心地摇头而叹:“臣原本是为太子忧心,奈何太子不明臣的用心良苦,不肯悬崖勒马……既如此,臣不妨直说,太子此案并非查错,而是有意陷害忠良啊!”
太子面色大变,扭头直直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王述之道:“臣查出的结果与太子恰好相反,豫州流民早已得梁大人妥善安置,并无太子与杜大人所说的流民遍野,而此次贺礼失窃,梁大人唯一的过失便是错用主簿刘其山,因贺礼是由刘其山与人里应外合运出去的,行窃之人并非流民,而是与太子息息相关之人。”
太子听得心惊肉跳,忙定了定神,怒道:“丞相简直一派胡言!父皇命我彻查此案,旁人不得插手,丞相如此及时地反驳,岂不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王述之一脸无辜:“臣冤呐!臣不过是恰巧得了消息,说刘其山对梁大人阳奉阴违,便叫人去查他,谁曾想查着查着就顺藤摸瓜,顺到贺礼上面去了,如此出人意料,臣也着实惊讶!”
太子拳头紧了紧,咬牙切齿:“你无凭无据,岂能在朝堂上胡言乱语!”
“自然是有凭有据。”
“你——!”
皇帝面有薄怒,沉着心思迅速思量一番,遂命王述之将证据呈上,却迟迟不做定夺,缓声道:“如此说来,此案尚有待斟酌,那便改日再议罢!”
第十六章
司马昌被王述之气得面色铁青,下朝回到东宫,立刻将韩经义叫到跟前,压着怒气来回踱步半晌,越想越是心惊,敲了敲手心,转身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何时走漏的风声?为何王氏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韩经义到底年纪大一些,虽心中惴惴,容色却比他镇定许多,拱手回到:“如今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太子殿下应即刻想法子应对才是。”
“呃……没错!”司马昌恍然点头,又想了想,忧虑道,“吏部尚书虽并非王氏心腹,可与孤也不甚亲厚,此事交由吏部,恐怕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韩经义捻着胡须沉吟:“皇上有意偏袒殿下,此事原本胜算极大,可如今被王氏反咬一口,事迹败露,皇上必定因为殿下蒙蔽圣听而心生不悦,为今之计,只能靠我们自己力挽狂澜了。”
太子朝他看了看,眼底一亮,面露喜色,急忙道:“韩大人,此事若能力挽狂澜再好不过,若不能,还请韩大人替孤一力承担下来!”
韩经义听得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胡子狠狠颤了颤,又不敢反驳,不由面露难色。
太子见他犹豫,心中不悦,面上却异常诚恳:“只有孤全身而退,才可获得父皇信任,届时孤必会力保你平安无事!再者说,父皇如今忌惮王氏,必不会叫他们得逞,顶多问你一个办案不严的罪,就算是将你降职,往后孤也会再想法子将你提拔上来。韩大人尽管放心!”
韩经义虽心中愤懑,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如今已然被王氏盯上,他若不将这担子担下来,届时受罚的将会是太子,而自己又能讨得了什么好?
不答应也得答应,倒不如爽快一些,韩经义露出笑容,急忙应承。
而此时,王述之也已回到丞相府,却不换朝服,不入门槛,直直站在院子里举目叹息。
司马嵘见他满脸愁绪,心中微微一紧,走过去问道:“丞相怎么了?可是贺礼一案出了岔子?”
“唉……那倒不是。”
司马嵘一颗心落进肚子,随即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这么故弄玄虚,究竟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王述之再次长叹,望着屋顶:“皇上今日怕是气坏了,将我丞相府屋宅漏雨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眼下我又不敢私自找人修葺,看来今晚当真要挨冻了,真是自作孽啊!”
司马嵘:“……”
当晚,王述之坚持要入那破顶的内室歇息,亭台楼阁吓得够呛,纷纷出言相劝:“如今天寒,丞相千万要爱惜身子,不妨先去偏室将就将就。”说着就要去替他收拾床榻。
王述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哎,不就是破了几个窟窿么?住得了琼楼玉宇,亦住得了茅舍草屋,能奢能简方为大丈夫。难得幕天席地,可赏风烛,可观星辰,岂不是妙哉?你们不要扰了我的雅兴。”
亭台楼阁欲哭无泪,只好替他多添被褥,生怕他冷着冻着。
半夜,司马嵘睡得迷糊之际,隐约听到屋檐上敲起了雨点,猛地清醒过来,起身借着昏暗的夜色可以看到窗外一片修竹的影子正随风摇摆,发出沙沙声响。
白日晴好,想不到夜里竟起了风雨。
司马嵘愣了片刻,心中一紧,披衣下榻,摸着黑匆匆忙忙打开门跑出去,让骤起的冷风灌入衣襟,不由打了个寒颤,脚下却半步未停。
行到拐角处,地上忽现微光,冷不丁一道人影走出来,司马嵘尚未来得及刹住脚步,直直与来人撞在一处,接着便听到“噗”一声轻响,来人提在手中的灯笼摔在地上。
司马嵘肩上一紧,抬眼直直撞进王述之含笑的瞳眸深处,只一晃神的功夫,地上的灯笼让雨水浇灭,面前那张脸瞬间陷入黑暗中。
“跑这么急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司马嵘堪堪回神,想退后半步,却发现肩头让他双手按着,动弹不得。
王述之轻轻一笑:“可是担心我,特地跑过来瞧瞧的?”
“是,属下听外面起了风雨,想起丞相屋顶有两个窟窿正对床榻,便有些担心。”拐角处冷风更甚,司马嵘拢着衣襟的双手微微紧了紧,抬起双眸,借着夜色只见到不甚清晰的轮廓。
王述之没料到他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微微惊讶了一番,随即笑吟吟道:“我那床榻淋了雨,眼下被褥皆不能用了。”
司马嵘听得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到自己这里来了,问道:“亭台楼阁可曾替丞相打扫拾掇偏室?”
“我打发他们歇息去了,明日再收拾也不迟。”王述之松开他的肩膀,俯身拾起地上的灯笼,笑道,“今晚我先在你这里住一晚罢。”
司马嵘眨眨眼,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王述之语带庆幸:“幸亏给你单独辟了住处,不然我今晚怕是要无处可去。”
横竖整个丞相府都是他的,司马嵘见他连个商量的语气都没有,无奈地沉默了片刻,含糊应道:“那委屈丞相将就一晚了。”
王述之顿时笑起来,一手按在他肩上将他转过身去,掌心紧了紧:“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出来得急。”司马嵘望着长廊尽头,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廊外风骤雨急,一旁的树木晃得厉害,司马嵘披散的墨发随风而起,发丝轻扫肩头,在王述之的手背上、手指间轻拂而过,似乎不经意间在心底某处留下一道清浅的印迹。
王述之怔了怔,下意识翻手握住一缕扬起的青丝,见司马嵘抬脚欲走,又连忙松开,举步跟上。
进了屋,司马嵘点亮烛火,往榻上添了两条干净被褥,一转身,双手毫无预兆地被握住,心头猛然一跳。
“这么冷。”王述之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很快放开,将旁边的衣裳拿过来给他披上,笑看着他,“破了窟窿的是我的屋顶,挨冷受冻的却是你,这是何道理?”
司马嵘只作未听见:“丞相可要属下伺候宽衣?”
“唔……”王述之笑意盎然,“惊风乱奏,密雨斜侵,如此夜晚怕是难以成眠呐……不如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司马嵘见他这么有雅兴,心中暗叹,只好应一声“是”,点了暖炉,置了棋盘,二人便坐在榻上开始对弈。
渐入深夜,烛火将两道身影映在窗上,与外面摇晃的修竹相衬,显得屋内更为寂静。
王述之笑眸看着棋盘:“这次贺礼一案多亏得你提醒。”
司马嵘落下一子,抬眼看着他,故作疑惑:“丞相此话何意?”
“夸你之意。”王述之捻起一粒棋子,笑意流转,“若没有你的提醒,我们处处比太子迟一步,岂不只有中计的份?我瞧着皇上是迫不及待要将豫州牧换人,一旦梁大人被调离,即便我事后查清楚,皇上也不见得愿意再给他调回去。”
司马嵘想起上辈子的确如王述之所言,一步迟,步步迟,最后皇帝只责备太子两句了事,至于豫州牧,换都换了,好比一口吞下美味珍馐,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王述之思虑深远,倒的确令人心生佩服。
司马嵘垂眸落子,低声应道:“大司马镇守荆州,皇上若掌控了豫州,便能扼住荆州的咽喉,自然不肯轻易相让。”
王述之头一回听他谈及朝政局势,抬起笑眸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后无奈叹道:“皇上找借口将伯父留在京城留了数个月,再不放他回荆州,以他那暴脾气,怕是要气坏身子了。”
司马嵘想起上辈子王氏造反一事,对王豫心怀忌惮,便缄口不言。
不让他回荆州最好!
王述之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回应,朝他看了看,见他注目棋盘,便转开话头:“你可知贺礼一案如何了?”
“不知。”司马嵘抬眼看他,“如何了?”
“皇上压着确凿的证据,却说交给吏部去查,你说这是为何?”
“皇上心疼太子,替他拖延时日罢了。”
王述之笑起来:“晏清,你在陆子修身边八年,他怎么从未发现你的过人之处?”
“陆公子此前无意仕途,连自己的过人之处都视而不见,自然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更何况,属下原本就甚是平庸。”司马嵘镇定说完,抬手指了指棋盘,“观棋不语,弈棋也不该多言才是。”
王述之忍着笑,点点头:“唔,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方才谁说了一大篓子的话……”
司马嵘:“……”
一局对完,王述之满意轻叹:“唉,上回输给你,可叫我记挂了许久,今晚总算扳回一局,面子算是找回来了。”
司马嵘已有困意,见他兴致极高,大有再来一局的架势,暗暗叫苦,只好强打起精神,又陪着他对弈半晌,最后实在撑不住,接连错了几路棋,手落棋盘,伏在案上睡着了。
王述之眼含笑意,倾身将他指尖的棋子抽出,移开案几,又将他扶着躺下去,替他盖好被褥,盯着他熟睡的面孔看了半晌,低声轻叹:“总算将你磨出困意来了!”
说着吹熄烛火,自己也在一旁躺下,刚迷迷糊糊陷入梦境,就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声:“丞相……”
王述之坐起,朝司马嵘看了一眼,见他睡得熟,急忙起身开门:“小声些,什么事?”
来人压低嗓音:“禀丞相,太子那边运送贺礼的马车刚到建康,明早就该入城了。”
王述之勾起唇角:“真贺礼呢?”
“一直盯着,未曾有动静。”
王述之点头:“嗯,传令下去,即刻动手。”
第十七章
翌日早朝,司马昌并未上殿议事,在东宫来回踱步,焦灼不已,命人将心腹宣进去,问道:“韩大人入宫了?”
“是,正在朝议,一时半刻怕是来不了。”心腹应了一声,疑惑问道,“韩大人已答应一力承担,殿下为何忧虑至此?”
“昨夜风雨交加,孤睡得甚不安稳,想来想去,倒是疏忽了一桩大事。”司马昌眉头紧蹙,心中忐忑不已,“王述之此人极为狡诈,既然敢在朝堂上公然反驳,想必他已是成足在胸。如此说来,那些贺礼就不该动手脚,万一又让他抓住把柄……”
心腹一听,大惊失色:“贺礼已经运送入城了,此时再换回去怕是来不及。”
“这正是我忧心之处啊!”司马昌越想越惶然,急忙吩咐身边内侍,“替孤更衣,孤要去母后那里,快些!”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有人来报:“殿下,大事不好!”
司马昌面色一变,忙定了定神,抬手道:“说,什么事?”
“藏在历阳的贺礼与守卫半夜遭袭,此时已全部被围困住!”
司马昌双手一紧:“什么人?”
“丞相府。”
司马昌怔立当场。
此时,大殿内尚在朝议,王述之禀道:“近几年入豫州的流民皆已得到妥善安置,梁大人实遭冤枉,至于太子殿下所言的流民遍野,臣已着人查清,此事虽属实,却是近两月才有的,且恰恰就在贺礼消失前后。”
司马甫神色不悦:“此案已交由吏部查办,丞相虽参录尚书事,却也不必事事躬亲。”
王述之手握笏板深深一揖,正色道:“臣正有此意,不过眼下得了新的消息,若不及时禀报,怕是会耽搁吏部的查办。”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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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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