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神俯身捡了一颗石头 作者:坐地成妖
第4节
我名白冽,强求若可得,何不强求?
☆、回忆之冥夜
那天是天帝的生辰,阴阳殿早早地便关了门。我在寝宫的软榻上懒懒地躺下,便再也不想起身。俞欢在门外轻声地催我:
“王,您该沐浴更衣了。三个时辰后寿宴便会开始。”声音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是了。
我想起来,天帝的寿宴每三千年举行一次,三界同欢,众神同庆,连地狱里的狱卒都被减去了百年的苦修。
于他们来说,仿佛这样苦闷的日子在慢慢减少,终有结束的时候,只有我,永远也望不见尽头罢了。
我这人是极小心眼的。自是见不得他们快活,于是烦躁地转过身子背向门口道:“派人遣个口信上去,就说本王身体不适,不去了。”
俞欢在门口生生倒吸了口凉气,又还要强装着镇定劝道:“王,玉帝遣来的天将已经在大殿久候了,您。。。”他琢磨着道:“莫要使性子喽。”
我在心中暗道:这个俞欢,为了减百年苦修,连君臣之礼也不顾了,倒是我平日里惯了他。于是显出几丝不耐,语气也随之生硬起来:
“俞欢,你逾越了。”
他立刻诚惶诚恐地应了声。
“王,俞欢不敢。”
“罢了,去打发了那个天将。本王困了,你先退下吧。”
我实在是不想去的。
天界的聚会素以苦闷著称,要不是那天界的宴仙食吃了于仙体有益,且又顾着几分天帝的脸面,怕是十个九个都该以仙体不适为由推托不去的。我一向不屑天界的仙食,更不用顾着那老头的薄面,要不是为了寻白冽的麻烦,我是一次也不会去的。可我已经三千年不曾见过那人了,听说他得了块石头,自以为是惊世神物,便不知躲到哪座仙山炼他的石头去了。竟是玩物丧志,三千年不曾上天庭议事。天帝也畏着他,遣了人去劝了几次无用便再也不敢去扰他。
三界皆言天界表面是天帝掌权,实则是白冽操纵了众仙,天帝不过做个摆设罢了。三界又传天帝只畏二人,一是冥界冥王,二是星君白冽。三界还道我与那白冽当了几万年的死对头,皆是因□□所致。
其实他们只对了前两条。
当初天帝初登帝位,我与白冽同上天殿道贺,那时我与他不过点头之交,他管他的天界,我理我的地府,互不打扰,各走各路,自是没什么仇怨。可我后来细想,又觉得积怨乃是必然。这其中的原由有两点:
其一,白冽太贪。当他还是天殿外莲花池里的一朵千年仙莲时,我已是受万物敬仰的冥王。当他修炼成仙在天界当上管理莲池的小仆时,我仍是受万物敬仰的冥王。当他一手遮天夺下天界手握大权时,我还是受万物敬仰的冥王。
他认为,这天地万物都应该经过一番抢夺然后归属于他,而我认为,他有强迫症兼心理疾病,应速寻南海观音救治。
其二,我前面已经说过,我这人是极小心眼的。哪怕是鸡毛蒜皮般的事我都爱计较,更不用提他抢镜之仇。
于是结仇便是理所当然。
但只斗了几个回合,他便撒下棋不玩了,本王也很郁闷。如此一来,天界可说是再没有了让我有兴致的事物,此次寿宴,我自然是不去的。
谁知那俞欢今日长了哪般的胆子,我刚说完这话,他便“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口朝我鞠了一躬,委屈而怯怯地开口:
“王,您也怜着我们些。那峨眉老道上次寿宴患了病未去参加,天帝一迁怒,那峨眉山上下两千厉鬼不但不被天恩眷顾,反倒还增了百年苦修呢。”
我见他眉眼间皆是愁色,不禁摇了摇头:“愚笨,那老头忌讳着本王呢,哪敢这般增添你们的苦修?”
“这可难说,若没了那峨眉老道的事还好,可一旦开了这例子,天帝要不这般做,就该落下话柄来,说他畏着您呢。这虽是事实,但天帝如此好脸面,怕是也要冒着得罪您的危险显显天威的。王,您怜着我们这些小的,也去那天界玩玩,可好啊?”顿了顿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双眸一亮:“王!俞欢听那位天将说白冽星君也要前去赴宴呢!”
这话勾起了我的兴致。我坐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俞欢,正想提醒他欺骗我的后果,他就已经先我一步信誓旦旦应道:“俞欢不敢欺骗您,这乃是那天将亲口说的,王若不信,随俞欢去问问。”
话已至此,自然是真的无疑。
我想着已有三千年不见那白冽,也有三千年不曾寻他麻烦了,怪不得这三千年过得如此不顺心。地狱的生活本就枯燥得很,我不得不自寻乐子。而白冽自然就是本王的乐子。
为着这个乐子,没有多想,我便悠悠地起了身。俞欢见状大喜,眉开眼笑地唤来两个侍女为我更了衣,领着我往大殿行去。
路上我又起了几次回寝宫睡觉的念头,因着白冽又生生地忍了下来。俞欢窥探着我的脸色,不停地讲些着感恩戴德的话,又屡屡提起白冽来,生怕我一时反悔,又懒得去了。许多年之后,每每回想起这天的情景,我却是万分感激他的。我常想,若是当初俞欢不敢说服我去赴宴,或是我没有一时兴起想要上天庭去,那么,我是不是。。。便会和他错过了。。。。。一想到这,即使强大如我,无畏如我,也会忍不住一阵阵地后怕。
我与俞欢缓缓行到了大殿门口,还未入得殿内,便远远地看见一人伫立在殿中牌匾之下,身着一身银色铠甲,正是那天庭派来的天将。
俞欢为他引见了我,那人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尔后便是一脸谄笑地念道:“小人徐达,奉天帝旨意特来邀大王赴宴。久仰大人圣名,今得见真身,实乃末将荣幸!”
我听惯了诸多如此奉承的话,只懒懒睨他一眼,随意地摆了摆手让他起身。俞欢见状连忙催促道:“将军,寿宴在即,可莫误了天帝寿辰,还是快快动身吧。”
那人连连称是,唯恐慢了一步,即刻便施了法术唤来坐骑。
我见那坐骑是西天皇母的座下青鸟,一时有些不屑。沉下脸来冷笑了一声对他道:“天帝莫不是老糊涂了,竟叫本王坐这下等畜牲上殿?”
他料不到我竟出此言,涨红了脸愣在原地。倒是俞欢为他说话:“王,这青鸟虽不如白虎,倒也是上界神兽,怎么能说是下等畜牲呢?”
那天将回过神来,慌忙回道:“大人有所不知,白虎前几日冒犯天规,如今还在受罚呢,天帝自是不敢让它玷污您的神威,便唤我带了青鸟前来,望大人见谅。”
见谅?本王自然不会见谅。
白虎本是天帝的坐骑,性格高傲得很,千百年来除了玉帝只载过我一人。如今却叫个女人养的畜牲来接我,我怎能见谅?
我早便说过了,我这人是极小心眼的,这玉帝既是不知道,本王自然要叫他知道知道的。
我望着他勾了勾嘴角,道:“既是如此,那便启程吧。”
话音刚落,便见那徐达站在大殿之中,牌匾之下,突然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初始之俞欢
我伺候王已经两千个年头了。
在这两千个年头里,我从没摸清过王的脾性,并且,即使再过两千个年头,想来也还是不懂的。
每思及此,总禁不住潸然泪下,肝肠寸断,悲从中来,恨不得少苦修几年。于是这才借着星君的名号撺掇着王王去赴宴,天理可昭,我绝无害人之心。谁知,竟是这样害了那位天将,实乃罪过也。。。
那日,王与我等二人乘那青鸟前往天殿,俞欢在腾云驾雾间仍暗自庆幸减免了那百年苦修,仔细观察王威,却猜不透王是喜是怒,只好万般小心行事。
我见那徐达自王一笑之后便心惊到了此时,深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便上前宽慰了他几句:“天将大人,很快便到天殿了,不出意外,此行必是有惊无险,你我大可宽心。”
谁曾想,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豪迈的笑声,回头一看,竟是掌管姻缘的李延李老丈。
那李老丈,身着一破烂灰布衫儿,手托着十来寸长的颔下白须,驾着一灰白仙鹤款款而来,笑声响彻云霄。老丈笑着朝王拱了一拱手:“冥夜大人,许久未见,过得可还称心自在?”
我与徐达齐齐向老丈行礼,片刻不见王回应,抬头一看,见他正转过头遥望天际,毫不理睬李老丈,我只好强自替王应下:“多谢老丈牵挂,王有天意庇护,自是万事如意。”
那李老丈整日呆在他的月老宫,素来不通人情世故,说话也是心直口快不经思量。此刻竟不知死活,开口便道:“冥夜大人再是如意,却也定不如白冽大人过得自在啊。。”
果不其然,王回过头来,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李老丈,问道:“哦?如何个自在法?”
王与白冽星君向来不和,整个天殿怕也只有他不知道了。我在旁看着,只一个劲怪那李老丈多嘴生事。又暗暗给他使眼色,谁知他是个不开窍的,还敢答道:
“大人竟然不知?此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天殿,那白冽星君苦炼了三千年,终是将那仙石炼化成了活物,今日天帝大寿,星君特意带着神兽前来贺喜,天帝还命史官以那仙山为神兽命名载入天历,唤作缘由呢。。。。”
“哦?”王的眼睛转了又转,分明是一副算计模样。我道这两人如稚童一般,有什么好玩意便一定要从对方手里抢来,最初结下梁子便是因为争夺百晓镜无果,后来白冽威胁天帝将宝物赠与他,由此便和王生了芥蒂。斗了这么些年,斗得天界冥府都怕了他们俩,却不过为了一面镜子罢了。
我后来曾听王说过,百晓镜对于白冽来说,是一面可以监视天殿众仙的镜子,是以他不惜与王撕破脸面。但有一些事王不说我也知道,王之所以对百晓镜执着,不过是对人间还残存着渴望与念想。却也不敢道破——王的伤痛向来只自己品尝,为奴多载,他不曾向我泄露分毫,更没有人敢轻易同情他。
李老丈一张嘴全不把门,便顺着王的话往下说道:“众仙家都议论纷纷,皆道那灵兽灵力低下,神智初开,于星君百无一用,却花了他三千年,想必定是稀奇得紧,有什么我等不知的效力吧,星君得此宝物,可真是羡煞旁人。”
王的神色终于不再冷漠,眼底精光闪现,半响,嘴角微微扯出一个笑来。我心中暗道不好!每当王这么笑的时候,便是有人要遭大殃了。
“白冽现在何处?”王问道。
“自是已在圣殿了。今日玉帝早早便遣了白虎去缘由山接他,算算路程,定是比大人早到了。”
听得这话,我顿时便愣在了原地。
李老丈啊李老丈,你真是长了一张臭嘴啊,该提的不该提的,全叫你提了!
再看那徐达,已是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吓得动都不敢动弹。
“你敢骗本王?”
王缓缓地回过身,漆黑的眼眸望向徐达,双眼已不自觉眯起,难掩怒意。徐达叫他看得腿软,直跪在了青鸟翠绿的飞羽上,面无血色地连声求饶。
“大人,您息怒,您息怒!小人无意欺瞒,实在是怕触怒王威,这才不敢说实话!是小人该死!是小人该死!”
我看他流了一头冷汗,心中为他求情的话兜兜转转,终是唯恐自己受了牵连而不敢说出口来。观察王的神情,分明已生了杀意。
王怒极反笑,道:“既是该死,那便好办了。”
长袖轻轻一挥,打去那天将大半法力又将他给扫下了云端!徐达的惨叫声随风入耳,吓得我连退两步,直打了好几个哆嗦。
王嗜杀,性子无常而难以琢磨。便为这么一件小事活生生要了一个可怜人的性命,我实在无法不替那徐达感到委屈。算算我活了这么些年岁,却真是走了天大的好运喽。
李老丈较我要吃惊得多,他哆哆嗦嗦道:“大人。。。。。你。。。。老丈我不过一句无心之言,怎么就酿成如此祸端。。。。。。罪过,罪过呀。。。。”
王还能一脸好笑地看他,“一条贱命罢了,老丈又何须自责?若是要阻我杀生,那便日日上我那阴阳殿候着吧。死在本王手下的罪魂何止千万?”
李老丈徒劳地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不敢说出来,只丧着脸,连告辞都省去便驾鹤离开了。
我惶恐不安,深怕王再拿身下青鸟撒气,所幸王还有要紧事要做,白冽星君与天帝都是他算账的对象。
今日的寿宴注定不平静。
如此惴惴不安地到了天殿,王的气却还未消去,于觥筹交错的大殿上四处走动,全不理会众仙的问候。玉帝与白冽或许不在这大殿之上,或许便在这人群中。有迎宾的仙子要过来招呼,我忙朝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不要近前。众仙见状都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我便只好一边疾走着跟上一边向他们匆匆问候几句,却没人敢真正怪罪我。
王的性子他们早已知晓且深深忌惮着。
我猜想王还是要去找天帝和白冽的麻烦,又想到临走前几位判官长恳求我务必控制好场面,当下更是愁得不行。
“大人。”
“大人。”
我们所经之地,众仙必恭恭敬敬地鞠躬问好,却又在我们身后小声议论事非。
我正着急着,突然殿内某处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由远及近,连王也被引去了注意力,往那边看去。
就见一团红色的棉絮在人群中四处奔窜,一会跳高一会爬下,在仙人们的脚边兜兜转转不停徘徊。女仙子们受到惊吓,一个个惊呼起来。杂乱中众仙皆互相避让,不知是谁喊了句:
“万万不可踩死喽!这可是白冽星君炼了三千年的至宝!”片刻后四处便都互相提醒道:“小心脚下!”
也是该那么巧的,那小东西窜来窜去,竟朝我们奔了过来。跑得太快也没能看清,只听见有人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在喊:“各位仙家稍安勿躁!止步!都别动!”那人刚喊完,人群静止了几秒,突然一团红色似火焰一般近到眼前,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它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窜进王宽大的袖袍中!
王的身上沾染着地府的罪恶与暴戾之气,也唯有白虎青鸟那样的神兽才能承受,可即使这样它们也厌恶王身上的气息,更别提这自动送上门的。这实乃开天辟地头一次。
王便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拢住袖口,转头望望呆呆瞧着我们的众位仙家,竟是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他轻轻一颠袖口,如孩童得了玩具般窃喜,我伺候他多年,从未见他有这么明显的喜悦——他呆的位置太高,一切皆唾手可得,便不曾体会过这种意外的甜头,还歪过头对我道:
“俞欢,我今日倒是运气好。”
可不是运气好?简直是心想事成,这下白冽星君可算是倒了大霉喽。。。
众仙吵闹了一阵,缓缓让开一条道,让那刚才慌乱中喊话的人走出。这人我不认识,想必王也不会认识。我们实在是太久没来天殿了,便总能看见一些新面孔。
此人身量矮小,面相平凡,但端看眼神却能看出是个精明人,满脸堆着笑,叫人轻易便对他心生好感。
他为难地笑笑,认真地鞠了一躬,道:“冥王大人,都怪在下没有看管好这神兽,倒叫它坏了寿宴的热闹,又冒犯了大人。”
这人想必是第一次和王打交道,在王跟前,不该揽的罪千万别揽才是。
果然王照例还是道:“既然知道此事该怪你那就自行到天帝面前领罚吧。”
那人噎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连我都替他觉得尴尬。如此一来天帝必定是要为安抚王的脾气而重罚他的。
王朝他摆摆手,跟扫走一只烦人的蝇虫似的。又唤了我一声:“俞欢。”
“是。”
“本王今日心情恶劣,叫人把白虎牵来,回阴阳殿吧。”
我连连称是。心中却道:您就不能说您身体欠安或者公事繁忙吗?如此光明正大地甩天帝面子可还好?可否将这嘴角的笑容收了后再推说心情不好?
那喊话的人却不敢就这么让我们走,自然是不知死活地凑前来劝道:“大人,那神兽冒犯了您,还请将它交予小的,小的必会带它到天帝跟前领罚。”
我见王已经是不耐烦的模样,只好挺身上前道:“这话叫白冽星君听到恐怕不妥,神兽乃是星君的心肝宝贝,怎能受罚?且它神智初开,犯下这种错也可以谅解,王一向大度,怎么会追究这种小事?”
众仙汗。
到了这刻那人还能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来俞欢我也是服了。想必他还是怕受白冽星君的罚多一点,又觉得白冽可保他,便肯冒着生命危险得罪王。
他连连道有理有理,又说:“既然如此,便将它交给小的罢,小的自会交还白冽星君处置。”
我下意识看向王的袖子,众仙也自然而然地追随着我的视线,我实在怕那什么神兽跑了出来,到时场面便难看不少。
只见王袖子中鼓鼓的一团动了又动,动了又动,我便也跟着一惊一乍心惊肉跳。
王隔着袖子的绸布一下一下地摸着里面的东西,然后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问道:“我去哪寻它来交予你?”
我听到这话连忙昧着良心点头:“是呀,刚才它在这殿上四处乱窜,转眼便消息不见。我等也是爱莫能助啊!”
那人的笑容终于卡壳一般定在脸上,连连抽着气道:“王。。。。。。它,它刚才。。。分明是跑到了您的袖子里呀。。。。”
王对着袖子摸了又摸,摸了又摸,终于抬起头来高傲地扫视了围观的众仙一眼,冷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它跑到我袖子中去?”
我义正言辞地高声道:“上仙,切不可血口喷人!”
众仙便跟着胡乱附和:“正是正是!上仙,不可胡乱猜测啊!”
“没有真凭实据,怎能污蔑冥王大人呢?!”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嘴巴张张合合,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王低头拢了拢紧密的袖口,头一次给了我一个笑脸,如同偷得宝物的孩子一般稚气。
俞欢我便知道——这宝物是绝无可能归还了。
☆、记起
殷诺被关在这个锦囊里已经三天了。
幸好他是鬼魂,也没那些吃喝拉撒的烦恼,然而四周始终黑漆漆的也叫人难受得很。
或许是怕他无聊,白冽便絮絮叨叨地同他讲以前的事,他安静地听着,乖巧得如同局外人一般,殷诺神经强大,觉得自己只是听了个俗套的故事罢了。后又反应过来,哦~~~~原来我本是一颗石头,后来变成了一只狗,再后来又变成了人,再再后来。。。。。现在我又变成了一只鬼,而白冽,他还要把我变回人。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好变态。
白冽耐心地解释道:“不是狗,就是狗的身子狐狸尾巴,还长着一对小翅膀,你倒是飞不起来,只会跑跑跳跳的。怕是天地间只有你这么一只,所以天帝便以那座仙山的名字为你命名,将你唤为‘缘由’,我给了你我的姓氏,又根据石头上的裂痕形状给你取名为佑。”
呆在锦囊里也看不见白冽的神情,殷诺只能从声音里判断他的温柔。心下却在想,所以你对我的感情,还真是对狗狗的感情?安子丘也算是猜对了一回。
白冽安抚他道:
“你现在已经算是人间的游魂野鬼,如果不收在锦囊里,人间的阳气对你来说也是百害无益。你的肉身我已经用灵药暂时封存住,只等时机一到,我就可以帮你还阳。殷诺,到时候你就又活过来了。”
殷诺闷闷道:“活过来做什么?还不如死了自在。”
白冽道殷诺本是自己炼化了三千年而成,自然应该属于他,却不曾想后来窜出了一个冥夜。
“他把你抓到了地府,又骗你留在冥界,你屡次想逃回天界都被他们抓住,后来他以术法造笼将你关了起来,你本来便是天界的圣物,没有我用灵药喂养,便渐渐沾染地府的戾气而死。。。”
白冽的声音里充满悔意。
“一切都该怪我,如果我当初好好看住你就好了。。。。”
殷诺这才明白这两年白冽对他的控制欲从何而来,但听到冥夜曾将他关起来,他还是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又想起那人曾说过:“我永远不会关着你的,你想同谁做朋友,我便帮你把他抓来。”
或许这话是假的,或许是因为之前害死了他冥夜心生愧疚,又或许——是白冽在欺骗他。
殷诺道:“你尽管说说看,但是我不会全信。”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骗你的?“白冽苦笑了一声,“你死了以后,是我用一身法力换得天尊赐你肉身,塑你肉身复你元神花费了千年时光,我便先到人间来等着你,两年前你才真正活过来,我失了法力,不得天天担心那人会设法带走你。。。。。。”他的声音突然便变得小心翼翼,“殷诺。。。你。。。。。你是不是恨我?”
殷诺低头认真地想了想,却只感到迷茫不解。
他说:“我不知道。。。。也许不恨,但是。。。。。。。”
我真的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吗?
殷诺心里一直有这种疑问,他对自己的麻木薄情有所察觉,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的原身是一颗石头之后,这种认知便更为坚定。
白冽却松了一口气,他将锦囊托在手里,靠着宿舍白色的墙壁坐下,柔声保证道:“今后不会了。。。。。殷诺。。。我今后再也不会了。。。。等我杀了冥夜,我就不会再禁锢着你了。。。。”
殷诺心下一惊:“你要做什么?”
白冽最厌恶的便是他轻易地为那人担心,便故意道:“他虽然不好杀,但也不是全无弱点。你以为他是世间运转必不可缺的吗?他死后世间最多混乱一阵,地府自会生成新的主宰者。他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他虽没了法力,但当初手握大权时便早已为今日的失势做了准备,暗地里养了许多忠诚于他的术士。那日树林里并不只他们二人,困魂的法阵是术士所画,锁魂的锦囊也是他的拥护者所献。这些人坚信白冽总有一天能重回天殿。而白冽,他习惯了得,自然厌恶失去。权利对他来说或许并不迷人,但是掠夺却是他的乐趣。他始终把凡人的身份视作耻辱,并且总有一天要将这份耻辱洗刷。
殷诺便向他确认:“你真的杀了席洛德?”
“他不死,你怎么会回人间找我?”他竟没有丝毫愧疚。
殷诺觉得白冽太可怕了,你看他还当自己是天殿上的仙人,竟然这样将人类的生命视作玩笑。
白冽仿佛洞察他的想法,出言讽刺道:“你也只当了两年人类,这么快便把我当异族了?。。。。你知不知道我在人间等你肉身重塑等了多久?即使你现在是凡人之胎,你还是我的白佑。。。”
殷诺忍不住气愤道:“我的人生是你虚拟出来的,你找了那么多人来骗我!你还替我编了那么完整的故事,就连我对爸妈的印象也是你施了法弄出来的!难道不是你让我当了人类!”
白冽苍白地辩驳道:“我只是想给你新的生活。。。。。真相并不是让人愉快的事,既然你已经忘记了所有,我也不愿你再想起来。”
“你撒谎!你只是想让我依赖你一个人,你要我靠着你活下去!”殷诺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冥夜或许不是好人,白冽却要比他还来得可怕,他大声地嚷道:“你走开!我不要还阳!你放我出去!”
白冽缓缓地摇了摇头,面色冷峻:“殷诺,你又不听话了。。。。你忘了吗?我曾向你抱怨,天上时光难熬,我又性子怪僻,平日只遭众仙忌恨,从无仙友相伴。你那时答应过我,你说你会陪着我,到我灵魂寂灭的那一天。”
他给他取名叫殷诺,便是不愿他忘记自己当初的诺言。
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忘了。。。。。。
俞欢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片无边的黑暗,他有时混混噩噩地醒着,有时又沉沉地睡去,然后慢慢地开始做一个千年前的梦。
梦里他是冥王唯一的近身仆人,没现在那么软弱,又比现在要聪明一些。他有一个朋友,叫白佑。但是王不喜欢那人的白姓,所以大家便都唤他为阿佑。
阿佑原本是天界白冽星君炼化了三千年而成的神兽,狗身狐尾,还长着一对羽毛光滑的白色翅膀。王太可怕,将他捂在衣袖中带回竟就真的无人敢阻拦。
那日回到地府以后,王便下令不许天界之人拜访地府,关地府大门,以结界阻隔天界与地府之间的通道,又派重兵把守各处入口。
俞欢私心里希望他只是一时兴起,羡慕人家养狗的乐趣是以将缘由拐回家玩玩,若孩子天性喜新厌旧,三两天便烦了也好,等王忘了自己还偷过白冽的一只宠物他便将这宝贝偷偷送回,如此便可天下太平。
然而也知这不过是自己的奢望。三千年的心思,又扔下刚刚巩固的政权,可不只是一只宠物那么简单,怕是这真是天地间的宝物,有什么奇用也说不定。
再说白冽星君表面上与众仙交好,和蔼可亲,实则内心狭隘,而王表面是恶劣小气之人,实则也是表里如一。必是无事生事,小事成大事,大事了不得。王只任性而为,怕是已为地府带来了祸端。
等到了王的寝宫,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袖口往上挽,只见那小东西蜷在王的手臂上,小小的一团,毛发是火一般的艳红色,比起小狗,头部倒像狐狸多一些,似乎已经睡着了,嘴里却还紧紧咬着王的手臂。
王轻轻地顺了顺小家伙的毛,手指绕着它的小尾巴卷了又卷,他小声对俞欢道:“俞欢,它是我的了。。。。”
。。。。。。。。。。。。。。。。。。。。。。。。。。。。。。。。。。。。。。。。。。
“俞欢!”
“俞欢!判官随侍俞欢!”
“醒醒。”
俞欢感觉有人在自己耳侧大声地喊自己的名字,随即酸痛的肩膀便被人十分粗暴地拍了两下。“行刑结束了,快回魂!”
俞欢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是一张生面孔,还穿着行刑官的服饰,手握魂鞭,不耐烦地皱着眉,大声道:“算你魂硬,如此受罚魂魄还不消散,快走吧,以后改过自新,重新做鬼,别再回来这破地方了。”
他说着将这倒霉蛋从地上扶了起来。
俞欢感觉脑袋涨得难受,眼前的一切都虚无缥缈的很。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于是原地站着想了一会。
等那头痛欲裂的感觉好了一些后,俞欢将那行刑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了然地笑了笑,一边虚弱地靠在他的身上,一边伸手从衣服中摸出两张钞票来塞到那人手里:“烦请大哥行行好,送我出去吧。”
行刑官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双眼睛清明得很,转来转去的,倒像是换了一个人,再不似刑罚前的笨拙与害怕,转瞬便成了处事圆滑老练的人精。
他心里啧啧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
行刑官打了个响指,一会儿他们便站在了地府行刑所的外头,一面巨大的牌匾在俞欢头上闪闪发光,行刑所三个大字是用红颜料写的,衬着涂了黑漆的木板面,鲜红地像要滴下来一般。
俞欢没急着走,而是好好地和那行刑官唠了一会磕。
行刑所这地方其实挺憋屈的,上班时同事们监管着不同的罪罚空间没时间交流,偶尔想跟工作对象说说话对方却只顾着“哎呀哎呀”地惨叫,根本没心情同行刑官聊天。
是以那人虽一开始不耐烦地随口敷衍俞欢,后来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直把他的身家来历都交代清楚。
走时俞欢和他相约节假日去忘川玩,顺便带他见见唱得一手好歌的阿渡。
转过巷口,俞欢看着各处易物所人间餐馆鳞次栉比,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汽车,看着红绿灯人行道,看着没有太阳云朵的蓝天,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只觉得事过境迁。
☆、争斗
几天后,白冽将殷诺从锦囊内放了出来,殷诺看着自己透明的身子和离地十几厘米的脚,有些晕晕乎乎的地问:“你要给我还魂了?”
白冽想摸摸他的头发,突然想起他现在是人类碰触不到的鬼魂,于是手便在半空中收回,只对他笑了笑,道:“你还记得你以前偷跑出去后在学校的后山躲了一阵吗?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钻木取火,还啃了一肚子的草皮。。。。。我带你到后山去,那里最适合法术的运行,而且自从有人在那被蛇咬伤后学校就不准学生到那边去了。”
白冽伸出右手给他看手臂上的引魂铃。殷诺感觉有什么无形的线在牵引着自己跟着白冽,于是他只得跟着白冽出了宿舍大门,往学校后门走去。
中途他好几次试图死绷住魂体不走,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他便朝白冽嚷嚷:“我不想还魂,我在地府呆得好好的,我。。。。。我还有朋友在那里!你放开我!”
白冽道:“你上辈子就是被那些人害死的,现在还想回去?”
殷诺心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嘴里却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死我?”
“因为那人和我早已结怨,他只是想让我难受罢了,殷诺,你不要再傻了,现在你不肯回到我身边就是他对我最大的折磨,地狱里的他给你的自由与宠爱不过是他的计谋。”白冽停下脚步,看着殷诺道:“我和冥夜,从很久以前便开始争了,所有的一切,我们都有争夺的欲望。但是只有你不同,你是我的身家性命,却不过是他耍着我玩时的武器罢了。”
殷诺又想起初见冥夜时被读取记忆的事,那时他确实是在读取他记忆后表现出了愤怒与恨意,甚至毫无缘由地将他留在地府。
白冽说的,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
然而他虽信了一些,却还想去亲自问问,他不愿就这么留在人间永远不知道真相。他还没和大家说声再见,他还没问冥夜为什么要那么待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之前对殷诺来说明明是无所谓的,不知为何,现在他却又想追究了。
殷诺为自己找了好理由——他还欠着俞欢赌牌的钱呢。做人岂可言而无信?于是他拼命地挣扎起来。他问白冽:“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的意见呢?明明是我的事,你凭什么为我决定?”
白冽全不理会。
就这么走到了学校后门,殷诺看见门口不远处,站着一堆身着道士服的中年男人,一个个神情肃穆,手执银剑,身后背着一个画着八卦的道士布包。他们见白冽走出校门,连忙迎了上来,似乎都看得见殷诺,皆扫了他一眼。
为首的那个个子最高,年纪最大,做了个揖道:“冥王在人间的供养者也来了,我们的人在不远处和他们打了起来。那些人虽不如我们法术精深,但是人数甚多。”
白冽道:“不用管他们,尽管拖延时间。等还了魂他们便没有权利将人带走了。”
一行人急冲冲地往后山赶,到了一片空地上,早已有另一批人在等候。
空地上的杂草树枝被清扫干净,有人用黑色的牲畜血液画了一个巨大的阵法,另有人设坛燃香。
有引魂铃在,殷诺只能跟着白冽进了阵法正中。他们刚一进入,一群人便扛来了一口竟撞模蠓ur似鹄础0踪崆岬馗殴撞牡谋咴担成洗盼氯岬男σ猓溃骸耙笈担阒站炕故且乩吹摹!?
殷诺便见那个高个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口棺材,而自己的身体便穿着一个月前出车祸时的衣服躺在那里面。他的皮肤白得发青,就像刚从停尸房拉出来的一般,嘴巴微微张开,咬着一颗发亮的珠子。
这场面诡异得让殷诺打了个哆嗦,如果他有鸡皮疙瘩,此时一定早已立了起来。可惜他是鬼魂,表达心情的方式有限。
那些道士们围成一圈,开始叽里咕噜地念起咒语来,殷诺试图听听他们在念些什么,却好像只是无意义的文字,只能看见他们飞速张合的嘴巴,听到一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喃喃声。
念了一会,地上的法阵开始微微发出浅蓝色的光芒,此时白冽将他嘴中的珠子拿了出来,那珠子立刻在空气中化为灰烬。
白冽笑道:“费劲心思也只找来了这一颗。今日之事必成不可。”
话音未落,殷诺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法阵外传来:“白冽星君,恐怕今日之事不能如你所愿。”
不过须臾之间,无常便领着一众鬼差凭空现身于法阵外。这些鬼差大都是法力较强的索魂使,手中拿着细长的索魂鞭,头带黑色的高帽,两颊瘦削,神色肃穆,如赴死的将士一般。
白冽所领的道士虽只有二十来人,但是这些人都是人间修法界中的佼佼者,白冽虽失了法力,但却没有失去记忆,他将修仙的功法传授给这些人,短短千年,这些人就都在得道边缘,成了成仙的最佳人选。
且鬼差虽享用冥夜所赐的法力,但是却不能伤人类性命,否则便是违逆天道,破了地府的运转正常。所以白冽那方反倒占据优势,这就像一群警察和流氓打架,有人有所顾忌,有人却赤着脚豁出去。自不必说。
然而也不是定要分出个胜负,双方不过是在抢时间罢了,殷诺灵魂入体片刻,神魂归位,再不是地府管辖内的鬼魂,无常想管也管不了。殷诺若晚一点入自己的身体,肉身离开神珠太久,没有依存,片刻就会消亡,白冽便功亏一篑。
此时距离殷诺初入地府,已经一月有余了。这一切却都是在双方的算计之中。
当初冥夜便是再忙,也绝不会胡乱让个不知底的去给殷诺讲故事,便是因为知道地府内有白冽的帮手,才想趁此机会将他揪了出来。结果只找出一位受过白冽恩惠的索魂官,如今也早已受不住刑罚魂飞魄灭了。冥夜将计就计,让殷诺前往人间,便是因为他还忌惮着白冽手里有殷诺完好的肉身,便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一样,早晚祸患无穷。甚至以白冽的手段,谋划越久,他的把握也就越大。
冥夜是出不了地府的,殷诺便只能作为鬼魂在地府里陪着他。于是他便借殷诺引出白冽和他手上的肉身,让白冽将那宝珠取出,再寻机夺回殷诺魂魄。这自然是一场赌博,所以我们的王此时在地府中,正面对着百晓镜,看着镜中人间的对峙,看着镜中无措的殷诺,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欠缺考虑?派往人间的鬼差是不是太少了?冥夜想着想着,不由地捏紧了指尖。。。
镜中的白冽道:“无常,别来无恙。如今你倒是开始为那人卖命了。。。”他虽是对着无常说的,眼神却望着虚空处,便是知道冥夜定会在镜前观看。
无常道:“星君,事已至此,何必再执着?殷诺已经是地狱的判官,你强行为他还阳,有违天理伦常。”
“天理伦常?”白冽轻蔑一笑,他此时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竟好似一架傀儡一般。无常见了,怎么也想不起当初他在天上的风采。“你有空来劝我,不如回去劝劝冥夜,是谁违例算了天命?是谁在那车子的刹车上动手脚?你们不过是钻了天理的空子,假装顺应天道。。。。你们杀了我的殷诺,却和我谈论天理伦常?”
殷诺听到这才明白自己的死是怎么一回事。这场争抢早从太久之前便开始,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香饽饽。
无常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厉声道:“凡人白冽,立即交出地府判官魂魄!”
“无常,我当凡人太久了,想来你们都忘了白冽是谁了,今日便叫你们都记起来吧。。。”
白冽挥了挥手,那些念咒的道士立马退出一部分冲出法阵外,银剑所指,草木皆如狂风卷过无一幸免。锁魂鞭打在剑上铿锵作响,似催命铃声动人心弦。不过半刻,便是一场乱战。
魂鞭不能伤人,银剑却是专门除鬼的利器。任你在地府当了多久的鬼差,最初都只是一介鬼魂。
因此虽鬼差法力要高深得多,却也只能僵持下去。
殷诺听见那引魂铃响,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便将自己推向肉身,他一边用尽全身的意志去抵制着那股力量,一边最后一次央求白冽:“你让我自己选,好不好?你让我自己做决定,好不好?”
他却不一定是不想还阳,也不一定是想着那群刚刚认识的朋友,更不是喜欢那了无生气的阴曹地府,殷诺知道,即使模仿得再像,人间的美,地府连千分之一都比不上,甚至,他不一定便是离不开冥夜。
他只是想问问白冽:“你让我自己选,好不好?”
殷诺没有一刻如这般迫切地希望白冽能为他退步一次,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便只是白冽和殷诺的问题。无关其他。
白冽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权利。于是他才会逃走,如此而已。
殷诺看着白冽如他预想之中地摇头,看着白冽用看背叛者一样的眼神看他,终是无奈。
你摇头,所以我选择逃离,只可惜你从来不知道我曾无数次给过你机会,因为你只求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却从来不在乎我的想法。
那力量强大得不由殷诺抗拒,推着他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的肉身移动,殷诺觉得那些原本毫无意义的咒语突然变成了一句句催促,数千个声音汇聚在一起,在喊他:“回来!”“回来!”
他失了意识,像是被困在一条狭小黑暗的小道,只能恍恍惚惚地跟着那声音的引领,往出口跌跌撞撞地走去。
那光分明已经近在眼前,但是突然便无限地飞速后腿,他吃了一惊,回过神来,自己还飘在空中,而黑无常就站在白冽和他的身前,一把银剑穿透了他的整个胸膛,而白冽手上的引魂铃也被无常硬生生用手抓出了一条裂缝。
殷诺感觉那束缚已经被挣脱开来,于是扶着无常连连后退。
无常一掌揪住他的脖子后面,似乎想施法带他回地府,却只吐出一口黑血来。那把剑开始往下淌血。滴滴答答地红了一地。
☆、变故
无常与一般鬼差不同,他是仙人出身,但是仙人的血也是红的。
白冽撒了一个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失去了法力,但想来一千年的时间足够他做太多的事了。这是他此战最大的把握,他的法力定比无常还要更胜几分。这本来绝无可能,但他很久以前便料到会有今日,于是使了许多阴损速成的法子修炼,他的信徒为他抓妖,他便吸食了许多妖怪的法力,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尽快得到法力。
这些冥夜却不知道。虽然这千年时间他一直在用百晓镜看着殷诺,但只要白冽在,他便恨不得摔了镜子,自然不会再看,只命无常监视白冽,如今看来,无常看到的白冽,却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百晓镜竟是欺骗了他们!
白冽闻到了空气中血液的味道,便微微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一直等着这场杀戮消磨自己身上的戾气,等得几近疯狂。一千年前他输掉的一切总得有人赔偿,他的基业,他的自尊,他的那条红线,冥夜将他们夺去,却以为理所当然。他有多恨,有多不甘心,只有自己知道。
然后一切洗盘重来,他弃了身份陪殷诺入凡世,原以为自己最终还是把他抢了回来,结果那些被背叛的心痛与愤怒又卷土重来。
看啊,无论我陪伴他多久,他最终都选择那个阴森森的地府,选择那个人。而我一无所有,又有谁可怜过我?
白冽的心慢慢地沉寂下来,仿佛孕育暴风雨的乌云,黑鸦鸦的一片平静。他朝殷诺招了招手,语气平和地喊他:“殷诺,过来。”
殷诺见白冽刺伤无常后面色如常,冷漠得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他只觉得这样的白冽陌生得可怕,不自觉地又后退几步,慌张地环顾四周。
他刚一退后便有十几名索魂使抽身朝他飞来,欲带他回地府。殷诺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他们飞快跑去。
他毫不犹豫地向索魂使伸出手,却又在伸出手的瞬间本能地回过头看了白冽一眼。
白冽颓然地站着,仿佛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看着他。
那一刻,眼前的白冽突然同那个天桥下疲惫的白冽重叠在一起,殷诺的心猛地一疼,再不忍心看他。
白冽神色麻木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然而在索魂使碰触到殷诺之前,他又突然崩溃地大喊了一声。
声音凄厉得不像人类,倒像是兽类失去伴侣时的带着愤怒和悲戚的咆哮。
殷诺不由地捂住耳朵。
地上的法阵中那些黑色的血液缓缓地流动起来,变幻了形状,然后,似乎有了意识般如藤蔓凝结成一股股腾空而起,如同从土里长出来的荆棘一般缠绕住索魂使们,疯狂地收紧,挤压着鬼卒们的魂魄!
惨叫声接连而起,道士们趁机挥剑斩落魂魄,刚才还占据上风的鬼差们立刻化作一阵阵白烟。
争斗暂时停止了。
白冽看着殷诺的脸,缓缓流下泪来。
“殷诺!殷诺!”
他哭着喊道:“殷诺!。。。。。。不要负我!。。。。。”
如果那炼化你的三千年你有意识,便该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人你都可以伤害,唯有我,你该可怜。我搜刮了那么多的仙家宝物,花费了多少的灵力守着你,我一日一日地等着,一点也不心急,只希望这段时光再长一些,长到那酸涩的等待足以让我在余下的漫长岁月中慢慢回味。。。我知道那些日日夜夜的寂寞终将逝去,我会比他们幸运。。。我会得到世间最宝贵的陪伴,然后。。。。或许,我能尝一尝,那凡人口中可怕而动人的情爱?
我算计了太多,惟独这一次忘记了算计。我只管愚蠢地下注,早早地坠落,而你却站在崖边,迷茫懵懂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要先爱啊?
白冽问自己。
为什么这一次。。。他忘了要算计感情的付出与回报呢?
那声音载着太多的悲伤和仇恨窜入殷诺的耳中,殷诺便是将耳朵捂得再紧也还是无济于事,他听着听着,终于跟着像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是在可怜白冽,还是在可怜自己。
而那个为首的高个道士手持黄符,正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逼近。
殷诺无力再做什么,他看着白冽满是泪痕的脸,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哭泣也无法宣泄的悲伤。
无常在旁看着,痛苦地咳嗽不已,他妄图再催动法力,却仍无果。白冽方才便是故意给他机会闯入,好借机不费吹灰之力地斩下冥王的左臂右膀。这一剑本是要置他于死地的,自然没有留下余地。如果再拖下去,怕是情势险峻。
无常担心王会不顾自己临行前的嘱咐离开冥界,而白冽正是故意拖延时间要让他慌张,让他失去理智。
冥王之所以不能离开冥界太久,就是因为一旦离开,他无边的法力便会飞快地减弱,身体也会以可见的速度衰亡。因此,你若在地狱里和他斗法,必然全无胜算。但若在人间将他拖上一会,他便同这群鬼差一样,只是白冽手中一个可怜的弱者罢了。
而冥夜原以为以无常的能力定能将殷诺带回,如果事情生变,难保他不会失去理智,亲自现身人间。无常的血流到地上,竟然开始顺着奇怪的走向延伸展开。
他一时怔住,下一刻反应过来,顿时大惊失色地喊道:“这回魂法阵之下还有阵法!!”
“什么意思?”余下的索魂使慌张追问。
无常连回答也赶不上,只接连朝着虚空处大声喊道:“冥夜!你千万不要中计!!”
白冽此举,给殷诺还魂是假,他真正的目的,是引王出来,杀了自己在这世上最恨的人!
他早知道冥夜会放殷诺离开引出肉身所在,原本百晓镜查不到,还以为是白冽将那肉身藏到了三界之外,谁能料到那百晓镜竟然便是白冽最大的内应。
那后山空地上突然便凭空升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草木倾倒,无边的乌云从天边聚集在一起,黑鸦鸦地盖住了整座山峰,狂风似带着施法者的怒意席卷大地,法阵内,所有的索魂使皆不由自主地缓缓跪下,那是属于主权者的威严,无人能够抵抗。
无常苦笑了一声,嘴角流下了鲜血。
白冽看着那盖住头顶的乌云,满心的痛苦都叫兴奋给盖了过去。
他等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有机会让冥夜尝到他的苦痛,这一刻若再错过便真的再难挽回了。
“冥夜!你不要忘了!你是地府的王!”无常徒劳地喊道,“情爱叫人愚钝。。连你也不例外。。。”
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间。
法阵内,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突然于殷诺身后现身,白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并不是冥夜!!
黑色的藤蔓在瞬间胀大,“突”地一声朝那人飞射出去,在空中疯狂地扭卷着。不等它锁住那长袍男子,一道白光急闪而过,长满锋利倒刺的藤蔓立刻从空中摔落,啪嗒啪嗒地落满一地。无常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鬼差们下了撤退的暗令。于是众鬼卒的身影纷纷化作白光消失在空气中。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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