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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古言种田:《叶剪秋》 作者:酱咸菜

    第1节

    书名:叶剪秋

    作者:酱咸菜

    文案:

    这其实是一个披着很多外皮的种田文……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欢喜冤家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剪秋 ┃ 配角:司徒瑾朝歌赵淳 ┃ 其它:

    ☆、一

    昏睡中的叶剪秋迷迷乎乎听到有女人边哭边骂:“叶大山你个窝囊费!你那老不死的爹都活到九十多了还恁结实,家里好不容易做口热乎饭你都先端给他个老糊涂吃!那个又聋又傻的老东西早早就熬死了你娘,眼看连俺娘儿几个也要被他熬死了!”

    “唉呀,又胡说哩……”一个男人慢吞吞的道。

    女人不停的哭闹:“叶大山!你说咋办!莫不成你要卖自己的孩儿不成?咱家叶大妞三姐弟,你敢动哪个俺都跟你拼命!”

    听起来好像这家人日子艰苦的连饭都吃不上了,但是那女人仍很护自己的孩子。

    “那你说咋办?咳!咳……”粗声瓮气的声音又慢吞吞的传来,那个的叫叶大山的男人还心虚地咳嗽几下。

    “咋办?大小成天病奄奄的,眼瞅着就要断气!躺在炕上像个活死人!”

    牛氏心里不忿,这叶大小干活不多,成天生病,还不如早早卖掉换钱,若是咽了气倒什么也不捞不着了!但是这话她却不能明说,虽然她是继母,但毕竟这叶大小仍是家里的长子。而那叶大山表面看起来脾气很温吞,真逼急了也是会抡拳头的!

    叶大山叹气,大儿子天生羸弱多病,眼瞅着儿子脸色铁青躺在炕上好些日子了,呼吸微弱的可怜。家里穷的叮当响,根本没银子请大夫来医治,村民们生了病几乎都是喝村头的坑水治病,那坑里的“神水”不知道灌了儿子多少,也不见起色。叶大山心里其实早有准备,他早就猜到这个虚弱的儿子也许活不到成年,看来这次真的就要熬不过去了……

    “那也是俺的儿,也姓叶哩……”

    叶大山无奈地道,这叶大小是他前妻所生,自从前妻过了世后,他很快又续了弦,结果现在的婆娘肚皮很争气,连生两女一男三个孩子。

    “放屁!你叶家人多值钱哩?!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成天吃些臭肉干子,咬都咬不动,好不容易二妞去地摘点野菜你都给你那傻爹吃!”

    “你要说理哩,那是咱爹……别动不动就死呀死的,多晦气……”

    叶大山苦着一张脸无话可说,他的老爹的确长寿,这乡下的日子苦,老辈人活到七十的都不多见,但是他的老爹高寿都九十有三了!老爹虽然聋了些,但是还能跑能吃,一口好牙没掉一颗!成天杵着拐杖在外面跑一天,也不知道这老爹干些啥,一到饭点老爹就会准时上门吃饭,吃完倒炕就睡,根本不管世事艰难!

    叶大山他老娘都死了三十多年了,坟头上的榆树长的比胳膊还粗。这期间他还死了两个姐姐,一个大哥!更别提那早就去世的姐夫,嫂子,还有他的前妻!这扳着手指算算,同辈份的已经死了六口!

    叶大山也怪不得自己的婆娘总埋怨,好像家里所有小辈的年岁都折给他的老爹添了寿!眼瞅着大小又要不行了,莫不成阎王爷又要给他爹再加上几年不成?按说这家里有长寿的老人是好事,可是这同辈份的一个个早早就离世,让人心里有些膈应!但是叶大山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他还暗暗指望着老爹过了百岁成仙哩!老爹若是成了仙,定会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子孙平安!

    叶大山长长叹口气,却不敢顶牛氏的嘴,这傻婆娘就知道瞎闹,不知道家里出了个活神仙!

    牛氏仍哭闹不休:“你叶大山是个孝子,那你和你那傻爹去过日子吧,俺带着大妞几个孩儿大不了也去逃荒去,村里的人往绵州府逃荒要饭的多了,好歹有口饭吃!”

    叶剪秋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逃荒……绵州府……

    浑身无力的叶剪秋费劲的翻了一下身,身下又硬又咯,还沙沙作响。他努力的抬起了眼皮,眼前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伸手往身下摸了摸,好像是一些玉米秸杆……他这是在农村?

    顾不得听身边的女人唠叨,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这里的昏暗的光线,才渐渐看清清,原来这竟然是一个山洞,远处的洞口传来一些光线,门口还晾晒着几张兽皮,堆放着一堆原始的农具……

    叶剪秋头晕的厉害,心里却暗暗道,难道他这是穿越了么?

    叶剪秋是一个普通的农业技术员,骑着自行车几十里路下乡搞农田检疫。那本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把自行车停在麦田地垄边,听着布谷鸟的叫声,踏进金黄的麦浪时,突然晴天起了炸雷,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没想到再次醒来,竟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叶剪秋迷乎乎的撑起自己软软的坐了起来。

    看到炕上的瘦小身影挣扎着坐起了身,那个女人哭着又骂:“瞧瞧咱家的命!该死的一个没死!该活的却早早死了!”

    牛氏毫不顾忌的叫骂,根本不在乎炕上的人听到多少。

    蹲在地上的叶大山看到儿子醒了,欣慰地松口气,大小自己又好了,看来老天真的眷顾哩!

    于是劝自己家婆娘:“娃他娘,别生气了,这老天爷保佑咱家哩,瞧大小都挺过来了不是?”

    牛氏不满地哼了一声,将脸别在一边。

    叶剪秋颤颤微微的下了炕,找到地上的一双草鞋,趿拉不合脚的大草鞋用手扶着墙慢慢的从哭闹的女人和张大嘴巴盯着他的男人身边走了出去。

    他缓缓出了洞口,洞外是一片粗犷豪迈、雄浑壮阔的戈壁滩。戈壁滩静悄悄的,静得让人窒息,偶尔一股旋风卷起一柱黄沙悠悠升空,一股莫名的静寂气氛笼罩在这苍茫的戈壁滩。迎面一阵热风暖洋洋的拂在他的脸上,微风就像一双温柔的大手轻抚地面,刮起一层轻柔如雾的沙尘。

    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驼铃声,叶剪秋扭头看去,那群在砂砾上游走的家畜并不是骆驼,而是几头从未见过的家畜,它们身型巨大,毛色各异,浑身拖地的浓密长毛,如尖刀长般的长角在头顶上扭曲向上。

    虽然这里原始苍凉,毫无生气,但是他却欣慰的叹了口气——真好,他还活着!真好,这个世界虽然贫瘠,但是安静详和。

    他慢慢的又回到这个赤色的岩石洞穴中,此时,女人仍在哭闹不停:“……大小又活过来了,又要养活一张嘴!呜呜……税赋这么重,田地的庄稼收成又少,过几个月收了麦子,府衙就来人收税了!阎王不嫌鬼瘦,鸡腿杆上都能剐油!这日子怎么过!人牙子明儿就来西兔儿村来买人了,村里还有人家早早就准备好了金贵的女娃儿,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地方男多女少,女孩子非常值钱,人牙子已经提前预定好了要卖女儿的人家,连订钱都付过了。而牛氏早就动了心思,这叶大小她早晚要卖掉!

    “我没意见,想卖就卖吧,只要你们能活下去!”

    叶剪秋平静的对那牛氏说道。

    刚才的对话他已经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而且他也发现这具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如果这家人能活下去,也算是为原主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个女人穿了一件破旧的皮袍子,头发乱蓬蓬的,她怀里还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同样瘦弱可怜,正好奇的看着流泪不停的母亲,不时的伸出脏兮兮的手想替她擦眼泪。这个男孩子看起来不小了,还流着鼻涕,但是母亲看起来非常疼爱,不舍得撒手,仍像婴儿似的将他抱在怀里。

    男孩子看叶剪秋打量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挣脱母亲的怀抱,跳到炕上追着一只小猫玩。

    一听叶剪秋发了话,牛氏立刻停止了哭泣,大声道:“大小,你莫要恨娘,你明儿就被人牙子带走,将来无论富贵或是丢了性命,莫要回来找俺和你爹追债!”

    “绝对不会!”

    叶剪秋打量了一下这个洞穴之家,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赤贫!

    洞内一贫如洗,洞壁上挂着少的可怜的几束玉米和谷穗外,还挂着几件皮制的衣物,空荡荡肥大的衣袍飘荡在空中,诡异的像有人悬了梁……

    角落黑冷的灶膛边还有一个坐在小石凳上的十几岁的女孩子,同样穿着黄皮袍子,头发枯黄,低着头无声的坐在那里。

    突然看到这个无声无息的女孩子,叶剪秋吓了一跳。

    若不是他的眼神好,根本不知道角落里还有一个女孩子存在,她是那样的胆怯和害怕,左手一直紧紧缩在自己的怀里,像一只被猎人盯住可怜的小鹌鹑。她偷偷的抬眼睛看了一眼叶剪秋,吸了吸鼻子又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去。

    石块搭建的大炕上那个男孩子套着件皮背心,穿着皮短裤,光着两只脏乎乎的脚丫子在炕上对那只猫追来打去,随着脚步的踩踏,炕上铺的玉米秸杆不停的沙沙作响。等玩腻了猫后,这个男孩子又飞快地跳下炕,骂骂咧咧的撕打着低着头蹲在洞口的叶大山。

    而蹲在洞口编织的叶大山,可能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他光着黝黑的上半身,身上瘦的皮包骨,头上包着一个兽皮帕子,一张饱受生活折磨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叶大山不理会抓他头发的脏手,盘着腿坐在地上只顾低头干活,两只粗糙的大手正在编织用玉米皮做的蒲团,地上已经散落了一层碎草屑。

    听到叶剪秋的话后,叶大山停下编织的手,抬着头惭愧的看着他,嘴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后悔,你莫要伤心。”

    听到儿子这么说后,叶大山双眼含泪,两只大手胡乱拨拉着头上的皮帕子,他喃喃道:“是爹没用,是爹连累了儿子……”

    “没事,我会生活的很好。”

    叶剪秋对将来的生活还是很信心的,他上辈子的异能就是能在手掌心变化各种植物,因此才学了农业技术,可惜还没等他大有作为,就来到这个世界。

    不管他被卖到哪里,也许很快就能利用自己的异能换成银子,然后将自己赎成自由身,到时候,可以做自己想做事。而且这个世界一看就是缺水的荒滩戈壁,也许他的到来,对这个世界的农业会更有帮助。想到这里,叶剪秋就很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而一旁的牛氏,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大小终于可以卖掉了,家里总算少了一个累赘。

    天色渐沉,这个石洞之家更是黑暗,洞里没有点蜡烛油灯,只有灶火处发出一处亮光。牛氏终于不在哭闹,一家人沉默的围坐在灶膛边。

    那个女孩子非常能干,不时的往笨重的石锅里煮着什么,只是那只左手却怕见人似的总是缩在自己怀里。叶剪秋偶然发现,她的左臂细瘦弯曲,细瘦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缩在一起像只鸟爪子。但她右臂非常有力,用一只手将一些又黑又硬的肉干捣碎了放在锅里,然后用右手和左臂配合娴熟地将一个黑色的大陶罐夹抱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往锅里加了点水。

    等水烧开后,那女孩子又开始用捣碎一些黑色的石头,她费力的将石头捣碎后,竟然抓起石头一把丢在锅里!在一边一直观看她做饭的叶剪秋不禁“哎”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叶剪秋只好道:“那黑色的石头为什么丢锅里啊?”

    叶大山不禁看了一眼儿子道:“大小,那石头是当盐使的,你莫不是病的忘了?”

    “嗯,有些事记不得了。”

    牛氏心事重重的看着跳跃的火苗出神,她喃喃道:“忘了好,忘了好!忘了就是福!”

    叶剪秋疑惑的看看叶大山,叶大山低头无语。

    感到自己身上的破袖子被人拉了拉,叶剪秋回头,只见那个流着鼻涕的男孩子爬到他身边,抬起手臂用力擦了一把自己的鼻子,那鼻子下面有两条非常明显的红色印痕,是常年的流淌的鼻涕造成的,叶剪刀并没有嫌弃这孩子,而是怀疑这孩子有严重的鼻炎。

    只听他道:“大小!你病傻了?”

    “的确病糊涂了,原来的事情都忘掉了。 ”

    “都忘啦?你不知道咱村前两天才死的人了么?他们上山打兔子被摔死了,中午太阳毒,村里人找到人他们时都晒成人干啦!”

    “然后呢?”

    “后来就埋在山里啦,用石头一堆就完事了!那里咱村里死的人很多,山里净是一堆堆的石头坟!”

    那男孩子脑子看起来木楞楞的,说起这些生死的事情很自然,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仿佛是很平常的事。也不怪得他麻木,这西兔儿村病死饿死的人多了,小小年纪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叶剪秋唏嘘不已,没想到这个村子如此贫苦,生命是如此脆弱。

    叶剪秋没有父母,从小和姑姑两个人相依为命生活在偏远的农村,姑姑眼睛不好,看不清东西,所以叶剪秋打小什么活都会干,打麦扬场,喂猪养鸡,洗衣做饭……叶剪秋在山清水秀的小村里安静的长大,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可惜姑姑身体不好,早早去世了,叶剪秋坐在她的坟头垂泪一夜,第二天早上,那坟上长满了白菊和勿忘我……

    想到这里,叶剪秋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至亲的家人没有享上他的福,自己的异能来的太晚了。

    叶剪秋抬起手擦了一把湿湿的眼睛,结果发现他手腕上的那根细细的银手链,那是姑姑唯一留下的遗物,姑姑去世后他就戴上从不离身,没想到竟然一起穿了过来……

    趁没人注意时,叶剪秋悄悄地找到一个小石碗,闭上眼睛坐在角落里,开始用意念往里变化水果,可是用了半天力气,碗底只有一些浑浊的液体。

    他现在的这个身体很虚弱,并没有原来使用异能时得心应手的感觉。他低头闻了闻,一股清香的水果味道,他张开嘴巴尝了尝,汁液浓稠甜蜜,是纯正的水蜜桃果汁。

    看来要等等了,这个身体底子太差,浑身有些浮肿,紧绷肿涨的眼皮睁开都有些费劲。

    叶剪秋悄悄地将碗放了回去,慢慢地又躺回炕上休息,刚刚用完异能后,他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

    洞穴里只点了一堆炭火,但是火焰下并没有烧柴,而是燃起一堆石头。那些石头不知道是什么矿石,颜色发黄,扔到火堆里就能烧,于是叶剪秋又从炕上艰难地爬下来,好奇地蹲在火边仔细观察。

    叶大山上前一把将蹲在火边的叶剪秋拉开了:“小心炸伤!”

    果然,这些石头快要燃烧尽的时候,会发出爆烈的声响,石头碎屑崩的到处都是,就像火里扔了一个钻天雷!就连在灶膛边烧火的那个女孩子,也紧紧盯着火苗,看到石头快要裂开,就迅速的躲在一边。屋里时不时的传出嘭嘭的声音,就像屋里被人恶作剧般不时的丢鞭炮。

    叶大山唠叨道:“这些炭石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炸伤!所以得捣碎才能烧火,大块的炭石烧尽后还能将房顶炸穿,还会要人命!”

    “家里从来不烧柴么?”

    叶大山摇摇头道:“村里很多年都不烧柴了,青阳镇缺水,荒地里一棵大树比人都金贵,都留着打木器用。而且那些树不管高矮都是有主的,偷砍一棵都会被抓到县衙去!除了自己家祖坟上的树是自己的,其它的树都不准砍!现在村里人都是捡起火炭石来烧火做饭,这里到处是石头山,炭石倒是随便烧。”

    叶剪秋看了看灶台边,果然连一块木柴都没有,除了黄色的炭石外就是一小堆麦秸和玉米杆。这里没有木柴可以烧,但是却有取之不尽的炭石,这对贫苦百姓来说,倒是件好事。

    叶剪秋好奇地问道:“村里都住的这种石洞房子么?没有用木梁盖的砖瓦房么?”

    “城里那些有钱的老爷们才住砖瓦木梁房,西兔儿村这附近七里八乡都是石头屋子!早些年用木头盖的屋子早被大火烧没了!”

    叶大山没有多说,只是咳嗽几声又蹲到墙角去了。

    牛氏不由得疑惑地看了一眼正四处打量的叶剪秋,只觉得这孩子醒来后怪怪的,但是她并没有多想,反正明天这大小就要卖掉了,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二

    到了晚上,气温昼降,冷风开始肆虐,破旧的木门被风刮的咣当咣当响,仿佛有人不停的疯狂摇晃着着木门。脆弱的木门让人提心吊胆,好像分分钟就会被风刮掉。

    屋里所有人都面色平静,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那个流着鼻涕的男孩子看叶剪秋不时紧张的往屋门处看,他又拉着叶剪秋道:“大小,莫怕,外面的风很快就停啦!”

    说完,又狠狠地用袖子擦了一下鼻子。叶剪秋长长的松一口气,对他点点头。

    叶大山将编织了一摞蒲团的收起后,又开始蹲在地上敲炭石,那些大块的炭石敲碎后,被他小心地用手捧起来,归拢到一个破旧的大藤筐里。这些碎成小块的石头,虽然火力小了些,但是炸裂的威力也会小很多,烧起来很安全。

    有炭石取暖,屋里倒并不是那么寒冷,叶大山在炕洞下也生起了一堆炭石。

    石头炕顿时暖和起来,虽然炕洞下面不时传来一声声的闷响,但是炕上的男孩子仍自得其乐,他趴在炕头上将一只猫当做玩具,开始在炕上追来爬去的抓弄着玩,那只猫发出无力的喵喵声。

    这里温差很大,晚上特别冷,叶剪秋缩在炕上,紧紧的抱着身上的破皮袍子。

    这个时候,又听到门口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咣咣声,就像一头狂暴的野兽准备冲进屋里。牛氏气呼呼地道:“饥饿的狼总是知道哪里有食吃!别捣啦,老东西的拐杖快把门捣碎啦!”

    牛氏一边骂一边不耐烦的开了门,只见一个裸着上半身,佝偻着身子的老爷子杵着拐杖慢慢地走了进来,老爷子花白稀疏的头发上包了一个破旧的皮帕子,满脸的皱纹就像风干黑瘦的核桃。他一进来,就抬起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炕上的叶剪秋。

    叶大山走上向,在他耳边大喊:“爹!你饿了吧!”说完就将一个黑色翻毛大皮袍子给老爷子披上。

    “啥?”

    “爹,你去哪了?”

    “咋了?”

    老爷子一脸呆滞,但仍盯着叶剪秋看。躺在炕上的叶剪秋不由得身上被他幽幽的眼神盯的发冷,但是他不动声色的和老爷子对视。

    牛氏大声道:“叶大山,你省点力气吧,费那劲干啥,他又听不见!”

    此时又听到腾腾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厚皮袄,头上蒙着帕子,脸上也蒙着面巾的女孩子从外面跑了进来,进门就喊:“爹!娘!俺回来了!”

    女孩子进来后,非常利索的转身将门重重关上,又用一块大石头将木门牢牢抵住,风沙被隔在门外,屋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听到二女儿清脆的喊声,牛氏的脸立刻阴转晴,她开心地上前接二女儿手里装满野菜的蓝子,心疼地将那女孩子的脸巾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小圆脸。

    牛氏道:“二妞,又去挖野菜啦?小心被蛇咬到。”

    这个女孩子虽然个头矮小,但是长相俊俏,皮肤水灵,一张圆圆的笑脸盈盈透着喜气。她健康阳光的面相完全不像这屋里一脸菜色的家人,自打她一进屋,这间沉闷的石屋里子立刻充满了色彩。

    炕上的男孩子也跳了下来,紧紧拉着二妞的手,二姐,二姐的喊个不停。

    二妞从兜里又给弟弟掏出几颗鸟蛋,男孩子兴高采烈地立刻将鸟蛋投到火堆里。叶大妞拿起烧火棍将炭火往鸟蛋上拨了拨,盖住了那几枚鸟蛋,小声地对弟弟道:“叶拴,你且等到一边,熟了大姐叫你。”

    “偏不!你定会偷吃!”

    叶拴用袖子一抹鼻子,拉起个石墩子就坐在灶火边等着吃鸟蛋。

    叶大妞无奈,只好任由他去。

    “娘!俺下的套子还抓到一只兔子!”

    说完,叶二妞从野菜下面拎出一只肥大的灰毛野兔,牛氏和叶大山立刻笑的合不拢嘴,连连夸奖二妞能干。叶大山美滋滋地将兔子收了起来,牛氏打了水,用湿布巾给女儿细细地擦脸擦手,将女儿的手脸清理干净后,牛氏还拿起一把梳子,满脸慈爱的将女儿一头黑亮的长发解开,又细细地将她的头发梳成一个漂亮的双平髻。

    看着女儿面孔如清水芙蓉一样的鲜嫩,牛氏不禁亲了亲女儿的发角,而蹲在地上的叶大山看着母女二人嘿嘿傻乐。

    在灶火边忙碌的叶大妞默默的看了他们一眼,低头将快要燃尽的炭石灰往鸟蛋上拨了拨。

    叶二妞当叶剪秋是空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时,一眼都不看他。她伸手从叶剪秋旁边的炕席下面掏出一个羽毛键子开始踢,边踢嘴里还数着数。

    叶大山呵呵笑:“俺家叶二妞是个人尖尖,不光能干,还识数哩。”

    叶二妞手脚灵活,她一边踢一边念叨:“一踢一拐,神仙过海!”

    然后扭身一个后踢,键子从她身后用脚跟挑了到了身前,那只羽毛键子被她一踢一挑,稳稳的落在她的脚尖。

    “可呗!咱二妞长的俊,人又机灵,这张脸可要保护好喽,出门别忘用面巾遮上。”

    听到牛氏这么一说,正在踢键子的叶二妞不满地道:“这些话在俺面前说说就得了,可别在外人面前瞎说,净惹人笑话!”

    “是哩是哩,二妞说的在理。”

    叶大山讪笑,牛氏也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叶剪秋。

    叶剪秋将头别在一边,用心看叶大妞做饭。

    只见叶大妞拿出一个大海碗,找出一把晒干的菜叶子切碎放了进去,又舀了一些锅里的肉汤将菜糊泡开,然后加了一些炒熟的杂粮粉拌了拌递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看到粗瓷大碗后,咧着嘴开心的接了过来,也不嫌烫,仰起头端起碗就“呼噜呼噜”开喝,这头还没等叶大山将筷子递到手里,那头他就喝光了,最后还用手指伸进碗里刮了刮,放在嘴巴里将指头吸干净。

    叶剪秋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老爷子不喝肉汤而喝菜糊糊汤。

    等一家人围在桌上开饭的时候,叶剪秋尝了一口肉汤不禁皱了皱眉头,原来这肉质又粗又老,而且用黑色石块的煮的汤又涩又苦,虽然也有些咸味,但是非常难下咽。

    但是禁不住自己饥肠辘辘,仍是咬牙喝了半碗。

    牛氏塞给他半块带着糠皮的窝头:“大小,吃吧!明儿你就吃不到咱叶家的饭了,你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世事艰难,你也别怪娘狠心,做了这卖儿卖女的事,俺实在是没脸见你死去的亲娘……”

    叶大山也长长的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坐在对面的叶二妞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叶剪秋,她噘了噘嘴没有说话,大大方方地端起桌上唯一一碗白面疙瘩汤,拿起小汤匙心安理得的开始享用。

    牛氏看着叶剪秋静静的打量叶二妞,心里有点发虚,不由得开口解释道:“咱家二妞干活最多,全家都指望她吃白馍哩……”

    叶剪秋没有说话,心里却暗道,怪不得这个叶二妞结实健康,原来家里当她是祖奶奶供着呢!

    叶拴在一边羡慕地道:“姐,碗里头有荷包蛋,娘还滴了香油,好吃不?”

    “还成。”

    叶二妞点点头,丝毫没有理会弟弟那热切的眼神。

    随着叶二妞的嘴巴一开一合,叶拴的嘴巴也不由得开开合合,虽然他馋的要死,但是却不敢开口要一口汤。

    叶大妞悄悄地碰碰叶剪秋,偷偷地塞给他一个温热的鸟蛋,看到叶剪秋接过后,叶大妞迅速低下了头,开始喝自己面前那碗黑乎乎的肉汤。

    叶剪秋无语凝噎,这只鸟蛋他攥在手心很久,最终没舍得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一家人凑着大大小小的脑袋围在石桌前静静的吃饭,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和木门不停发出的吱呀呀的声音。

    提前吃饱喝足的老爷子远远地蹲在墙角,不时地往地上抓着什么,仔细地在拐杖上面缠绕,只见那拐杖上面已经缠绕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碎皮子,烂藤条……

    牛氏撇了一下嘴:“地面上比脸还干净,不知道啥抓什么!这老糊涂的拐杖都有十几斤!”

    叶拴跑了过去,大声在老爷子耳边道:“爷爷!你在地上抓什么?”

    “啊?啥?”

    “算了,算了,谁也别理他,老聋子!”

    看着牛氏嘟嘟哝哝个不停,叶大山对叶剪秋道:“大小,你娘嘴巴不好,心眼其实挺好,她要说了啥不妥的话,你也莫要怪她。”

    “没关系,她骂两句也是减轻自己心里的压力,否则她会生病……”

    牛氏一听这话当时就委屈的哭了起来:“呜呜,大的对呀……光是养活咱这一家子,就让俺的头发早早就白了呀……”

    叶大山则呆呆地看着儿子,他听不懂什么叫压力,但是他明白,儿子非常懂事!

    有人说小孩子病一次长一次出息,看来是真的么?以前的大小可是懦弱胆小也爱哭,身体还很羸弱,像个女娃儿似的,还没有他家大妞能干!现在病好了,精神气儿这么好,而且说话有条有理的,莫不是家里真有神仙在天上保佑?

    叶二妞终于停下了汤匙,歪着脑袋狐疑的看了一眼叶剪秋。

    夜深了,一家子整整七口都躺在一个炕上,只有两个女孩子睡在最里面,和其它人只隔着一层皮帘子。

    叶剪秋听着从脸盆大小的石头圆窗子里传来的风声,怎么也睡不着。这小窗户只有一块木板隔着,不时有风沙从外面洒进来,他的脸上很快就有一层浮土。

    他拨拉拨拉自己的脸,伸手将蒙在头上的皮帕子往下拉了拉,不让风沙进到嘴巴里。

    寂静的夜晚,叶大山和他老婆的呼噜声很大,偶尔还有人从炕上摸黑爬起来,往地上的尿盆里哗啦啦的撒水……

    屋里有股怪怪的陈年酸腐的味道,还夹杂着呼噜声,猫叫声,也有人放屁说梦话。睡在炕头的叶大山睡的很沉,喉咙里不时地还发出咕咚咕咚的咽口水的声音。

    特别是睡在炕角的老爷子,他睡姿很奇特,半倚着破被褥,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扣在肚子上,不时地将腿用力一抖,突然大叫一声:“妈呀!”

    然后又将腿一收,又沉沉入睡了。显然这家人已经习惯老爷子的一惊一乍,根本不为之所动,仍然睡的香甜。

    叶剪秋睁着双眼无法入睡,他仍然在消化穿越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这里的风土人情实在是太陌生了,这些莫明奇妙凑在一起的家人也太离奇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来到这里?而且这辈子他也姓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缘份呢?

    ☆、三

    到了半夜,牛氏晃醒了迷迷乎乎的叶剪秋,小声地对他道:“大小,该起床了。”

    “这么早么?”

    叶剪秋坐起来揉揉眼睛。

    “嗯哪,西兔儿村离青阳镇比较远,人牙子来的早,莫要迟了。”

    叶剪秋起了床,想找水洗脸,却被牛氏拦下:“大小,家里的水少,咱全家都不洗脸……”

    牛氏将炕上的二妞又掖了掖被角后,打着火把就悄悄的领着叶剪秋出了门。

    跟在牛氏身后的叶剪秋一出门就被门外白茫茫的大雾惊呆了,人就像站在大海里一样摸不到东西南北。

    看到叶剪秋在门前踌躇,牛氏非常担心他临时反悔。

    她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用力拽着叶剪秋的胳膊熟门熟路的往前大步走,拉得瘦小的叶剪秋一路踉跄。

    隐约听到前面有清脆的铃铛声后,牛氏道:“人牙子早就在村口等着了,看来咱们还不晚。”

    她们寻声而去,果然在铃铛响起的地方,高高的亮起了一盏气死风灯,就像大海里的灯塔在为众人照明引路。

    叶剪秋看到一只熟悉的体型巨大的动物拉着一个大板车,它头上的长角弯曲向上,长角上还系了两条红布,它拉的板车上面早就坐满了穿的厚厚的人。

    一个穿着黄色皮袄,头上包着绿色三角棉巾的女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只见她的三角巾系到鼻子下面,只露出两只精明的眼睛。

    她上前埋怨道:“叶老大家的,你们也太晚了,再迟些俺就要走人了!”

    牛氏不停的道歉,那妇女没有理会她,只是上前打量了叶剪秋,伸手又摸又捏他的胳膊和腿,最后还让他张口看了看,最后才点头。

    那妇女道:“这孩子身体太弱,当个下人也不好使,不如这样……”

    她凑到牛氏的耳朵边小声说了什么,只见牛氏摇头道:“不成!他太小还不能嫁人,还是当下人卖了吧!”

    人牙子不屑:“他都十五了,还小什么!你也真是个死脑筋!这是条好路子,男孩子嫁人的多的是,对方虽是个年纪大些的瘸子,但是会打铁的手艺!等大小进了门,还不是他当家管着钱!”

    “莫要再提了,再提俺就不卖了!”

    牛氏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看牛氏坚决不同意,人牙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掏出一张文书,让牛氏在上面按了手印,然后递给她一袋钱道:“叶老大家的你可真是个死心眼!咱俩娘家是一个村的,俺还不是为你打算?算俺瞎操心!俺得赶紧走了,这皮狙兽脚程慢,走到镇里天都亮了!”

    牛氏追上人牙子,巴结道:“红姐,俺哪能不知道你好心哩?俺家俩闺女的事儿还得让你操心不是?回头瞧哪户人家要娶妻了,给俺吱一声,就俺二妞那模样,到哪里都是太太夫人的命,回头少不了请你喝喜酒。”

    “知道啦!你家大妞就算了吧,回头找个老实本分的嫁人就成,二妞我得再好好留意才是,这个丫头不简单呢。”

    “是哩!让红姐多费心了!”

    人牙子点点头,挥起了皮鞭,她要赶时间往集市上做买卖。

    牛氏美滋滋地紧紧抱着怀里的钱袋,对坐上车的叶剪秋仍不放心地千交待万交待:“大小,你走后莫要恨俺!俺这后娘不好当,你也看到了,今儿卖你也是没法子……”

    “不恨。”

    叶剪秋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将自己的衣领向上揪了揪,紧紧缩在板车的角落里不再言语,旁边两个穿着整齐的女孩子厌烦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骂了几句。

    人牙子跳上车,抽了几鞭子,那头巨大的皮狙兽慢悠悠的抬起蹄子出发了,它脖子上的铃铛又开始清脆的响了起来……

    牛氏紧紧抱着一袋钱,看着灯光渐渐消失在浓雾中就赶紧回家去了。

    刚才那人牙子红姐倒是真为叶剪秋打算,这叶大小当了男妻不比做下人强?可是牛氏却非常不满意,关键问题是彩礼钱太少,只有三百个铜板,她怎么可能答应!虽然红姐说了过门让男媳管钱,可是谁不知道,这男女无论出门,都是和夫家一条心!到时候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那钱都攥在手心死死的,谁还会想起给娘家一文?!

    牛氏暗自打算,虽说这世道男孩子多,女孩子少,卖十个男孩子还没有一个女孩子值钱!但是还是卖成死契的好,这钱袋子里足足有五百个铜板!这些钱要交税钱,还债,还要打发大妞出门子,得精打细算才是。

    想起自家的闺女,牛氏不禁叹气,若不是叶大妞身有残疾,早就被她打发出门去大户人家做小去了!

    她又想到自家的二妞,心情又欢快起来,回头给二妞扯上新布做身新衣裳,等有合适的人家相亲时,也不至于丢了脸面!对了,还得给二妞买个绢花戴戴!

    牛氏欢天喜地的回去了,而这边叶剪秋已经坐上板车奔向他的新的旅程。

    路上不时有擦肩而过的皮狙兽拉的大板车,能听到对方的铃铛声和隐约传来的灯光,车上的人也是一样穿戴很厚,遮头盖脸看不清面目。

    两辆大板车相互经过时,红嫂子主动和对面的人打招呼:“是西姑强村的刘叔么?”

    “是啊,红嫂子早啊!”

    “嗯哪,早点到青阳镇好做买卖!”

    这些皮狙兽脖子上的铃铛声音各不相同,有的清脆,有的闷响,有的像打鼓点声。这些常年赶早市的生意人炼出了好耳力,远远的听到对方独特的铃铛声就知道车主是谁。

    板车上有共有十几个孩子,他们都见怪不怪的眯上眼睛开始打盹,车上几乎全是男孩子,只有两个女孩子,她们正兴奋的地小声说话。

    “巧儿,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想到大户人家过日月,瞧瞧那些太太小姐都穿什么,吃什么。”

    “俺也是,俺想见识见识那些县城里潇洒的公子哥儿……”

    “做梦吧你,瞧你那磕碜样儿!”

    “你好看?到了主子家,估计三天两头挨打,笨的像皮狙!”

    “俺不会学么?俺眼头活点,手脚麻利些,将来兴许能当个上等丫头,俺也不巴望着什么大公子,随便许配到府里家丁就成,不要再回这穷的要死的西兔儿村!”

    “俺也是,一辈子不要回来,死也要死在城里头!”

    “……”

    这两个女孩子兴奋的双眼放光,也不顾头发眉毛被雾水漉成白色,不时抹一把湿湿的脸,高兴地幻想未来美好的生活。

    道路并不好走,颠簸的车轮不时地陷入沙坑里,一路上红嫂子不停的跳下车,拎起车上的几把铁锹招呼几个年纪大点的男孩子下来,刨陷入车轮下面的沙坑,等沙坑刨开后又断续上路。

    他们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久,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雾气也稀薄了很多,可以看清路两边雾淞般的野蒿草和高大白杨。

    那些杨树粗大结实,树皮上长满了类似人眼睛的黑色树疤,树上的那些大眼睛从不合拢,静静的看着这一车的孩子从它们身边经过。

    等他们来一个熙熙攘攘的集市前,集市里到处都亮着点点灯光,黑色的人影在雾气中走来走去,隐隐绰绰的像鬼市。

    红嫂子跳下车,将这些孩子带到一片树林下,对他们道:“你们排队站好,一会儿就有主家来挑人,你们表现的好,那些主子才会相中被挑走,表现不好的,莫怪我将你们这些剩下的卖到戏园子勾栏院!”

    听到红嫂子这么一说,那些孩子们立刻站的笔直,眼睛瞪的溜圆,将瘦弱的小胸脯挺的高高的,两个女孩子还在手上吐了口唾沫,将自己的头发抿了又抿,好奇地东张西望。

    ☆、四

    这里是人市,到处都有人牙子领着自己的“货物”在这里“摆摊”。

    紧挨着红嫂子摊位旁边的卖主是个中年汉子,他穿着黑皮袄,戴着厚皮帽,弓着背抄着手和红嫂子打招呼:“大妹子,你今儿收的人不少,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娃娃,定会卖个好价钱!”

    他羡慕的看着红嫂子的货,一水的年轻孩子,这批货出手后少说也得赚上一两银子。

    看看他自己的货,年纪都偏大,不仅没有一个女孩子,人堆里头还有一个老头子,蹲在地上直喘气,要不是他是个木匠,价格便宜且四肢齐全,他才不会收!

    “你当俺容易呢,顶着大太阳每天跑上百里路!俺赶着板车四里八乡的寻人找货,出的价钱又合适!光是功夫不知道搭进去多少,不赚些银子,都不够俺跑腿钱!”

    “那是!那是!”

    汉子频频点头,暗自佩服。这红嫂子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也有人脉,在同行里就数她生意好。

    这些孩子在薄雾缭绕的杨树林里等了没多久,很快就有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的主子们开始来挑下人。看到有主子们来挑人,那些孩子们眼睛放光,期待着他们能被选中。

    果然,有人在红嫂子的摊位前停了马,红嫂子上前打招呼:“刘管家,今儿是新来的货,听话乖巧!特别是这两个丫头,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踩,连镇里都没来过,非常好调—教!”

    胖胖的刘管家一身厚厚的暗织万福紫色团花绸棉袍,肥圆脸肉泡眼蒜头鼻,头上还戴着顶的翻毛狗皮帽子,他傲然的骑在马上,将这些人打量一翻,伸出胖胖的一根手指毫不犹豫地的指着两个女孩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三个带走!”

    说完,刘管家就牵着缰绳抬着下巴高傲的离开了。

    他身后的随从上前将刘管家用手指的两个女孩子和一个强壮的男孩子揪了出来,然后和笑的合不拢嘴的红嫂子算钱。

    结算了银钱后,被领走的孩子们骄傲的回头看了眼一起来的同伴,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剩下的几个孩子羡慕的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期待还有更好的主家来挑选自己。

    红嫂子上前对剩下的孩子道:“瞧见没?刚才可是留闾村大财主李老爷家,李府可是有上千亩的田地和庄子,铺子多的数都数不过来!那两个丫头说不定将来还会是穿金戴银的新主子呢!红嫂子带你们出来是好过日子的,顿顿都吃大白馍,喝皮狙肉汤人家主子都嫌丢人!都给俺表现的好一点,听见没?!”

    “嗯哪!”

    剩下的男孩子们异口同声答道。

    这个时候,一对老夫妻出现在市场里,不时的对着那群孩子打量。

    穿青衣薄布棉袍,清瘦长须的老先生是荚县的教书先生叶静石,身边眉眼端庄的妇人是他的妻子李氏。

    叶老先生年岁大了,稍坐一会儿就会闭眼睡着,见此情况大户人家不敢请叶老先生继续当西席,只好委婉的将他辞了。由于家里贫困,老先生又在附近玉谷县找了份教书的活计,但是薪酬太少,主家又不允许带家眷,所以老妻不能同行,他一直放心不下,迟迟没有动身。

    为了留在荚县老妻有人照顾,他本来打算是想买一个下人,可是妻子李氏却不同意,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一辈子没有用过下人,家里突然来个外人侍候,她很不习惯。而且李氏才五十来岁,身体也不错,并不需要下人照顾。于是老两口商量了很久,决定收养一个孩子在身边,以至于晚年不那么寂寞。

    他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人市”,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

    李氏本想收一个婴儿,从小养在膝下,喊她娘亲。可是他们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年幼的婴儿,内心有些失望。

    当他们打算放弃时,老先生不禁对身边的妻子道:“秀儿,你瞧那个孩子。”

    李氏不禁看向杨树下的叶剪秋,他在一群孩子中间其实并不显眼,不仅身材瘦弱矮小,而且衣袍也是最破旧的,但是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神。

    那双眼睛是如此淡定从容,一身破衣烂衫仍掩不住他恬淡温润的气质。即使在纷杂的市场内,这个稳稳站在树下的孩子仍是那么干净出尘。

    “那个孩子很好。”

    静石先生捋须对身边的妻子道。

    李氏也点点头,相由心生,如果这孩子一身儒衫妆扮,定是一位人淡如菊的谦谦君子。

    “我想收他做学生,但是做为儿子年纪大了些。”静石先生又悄悄道。

    看到两夫妻窍窍私语,红嫂子上前搭话:“老哥嫂,你们相中哪个孩子了?”

    李氏走到叶剪秋面前,不由的拉起他的手。

    看着眼前和姑姑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叶剪秋对她礼貌的点点头,温声道:“伯母,早上好。”

    李氏立刻回头道:“静石,我喜欢这个孩子。”

    “喜欢就留下。”

    静石先生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孩子不卑不亢,待人有礼有节,非常合他心意。

    红嫂子立刻热情道:“这孩子自小在乡下长大,什么活都会干,当个书僮也是极好的。”

    李氏摇摇头:“我想收他做养子。”

    一听这话,其它的男孩子们立刻眼热了起来,羡慕的看着李氏慈爱着拉着叶剪秋的那双手。

    叶剪秋却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礼貌的道:“伯母,多谢你的好意,孝在于质实,不在于饰貌。剪秋日后定会赎身做自由人,只怕会辜负伯母一腔血肉亲情。”

    叶剪秋从小无父无母,他穿越而来虽然有了原主叶大山这个父亲,但是他也一声爹也没有喊过。在叶剪秋心里,父母之位是最为神圣的位置。所以,他宁可做下人,也不愿轻易做陌生人的养子,对别人喊爸妈。

    李氏不禁暗自点头,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很温和,但是骨子里却很倔强,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

    虽然叶剪秋穿着宽大不合体的衣袍,还露出一截脚脖子的旧裤子,但是李氏透过眼前这张普通的面孔,仿佛能看到另外一个人。

    李氏道:“孩子,我们不强求,如果你有反悔之意,可到仁义胡同找静石先生家。”

    “多谢伯母。”

    听到二人一问一答,一边的红嫂子不乐意了,她上前道:“这叶家的大小,俺可告诉你,你可是被你娘卖掉了!按说只要主家拿了银子,不管是卖到主家当下人或是做养子,都是主家一句话的事儿!怎么你这叶大小也是个死心眼,白白送上当少爷的日子不过,非要做下人不可!”

    叶剪秋沉默。

    李氏上前安抚红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我既然是想收养子,也得对方诚心诚意才是,他若不肯,我必定不强人所难。”

    红嫂子无奈,只好道:“老嫂子,你看其它几位孩子可行?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他们定会应允。”

    李氏看了其它孩子那渴望的眼神,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来到静石先生身边道:“虽然我对那孩子及有眼缘,但好像并没有母子情份,这收养一事还是罢了吧。”

    “好吧,我们回去。”叶静石心里也有些许失望,他本想着将家里的几本启蒙的书找出来,让他回去学识字,没想到被拒绝了。

    看着静石先生和李氏相挟离开,红嫂子气得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叶剪秋的额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那静石先生可是荚县为数不多的秀才!正经的书香门第!虽然是个穷秀才,可人家是买了你当儿子养!好心教导你读书识字,将来说不定还会考个功名!”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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