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32节
敢情上官咏是在给张蓥报仇呢!
汪直道:“上官咏是张蓥的同乡,又是后进晚辈,平日与张蓥时有往来,上官咏不敢对万安发难,但弹劾梁文华的胆气还是有的。看不出来啊,隋广川竟然也学会借刀杀人了!”
唐泛问:“那梁文华呢,他总该在家反省了罢?”
汪直哈哈一笑:“你还别说,这几天可热闹了!梁文华那家伙死皮赖脸的,非但没有待在家里,还坚持每天去衙门。但他越是这样,别人对他的非议越大,那些御史都是成天闲着没事干,跟一群钻盯鸡蛋缝的苍蝇似的,看见这样的情形,焉肯放过?便一拥而上,对着梁文华一通弹劾,最后连陛下也惊动了。万安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暂时外调。”
唐泛见他一脸幸灾乐祸,忍不住猜测:“调往南京了?”
汪直抚掌大笑:“可不!这下刚好去跟张老头作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指不定会怎么打起来呢!”
唐泛摇摇头,心想那样一来可真是热闹了。
不过再热闹自己也见不着,有了这么一桩事,最起码梁文华的尚书梦肯定是没有指望的了。
汪直与尚铭有隙,尚铭如今又投靠了万安,汪直自然也就看万安一派不大顺眼,梁文华乃是万安手下一大助力,如今他被除去了,汪直跟着看个热闹,也觉得心情挺舒爽。
但唐泛忍不住提醒他:“汪公,你如今的处境可有些模糊啊!”
汪直莫名其妙:“什么模糊?”
唐泛调侃道:“你看,在别人眼里,你是万贵妃的人,万安又攀附万贵妃,结果现在梁文华被贬,照理说你本该感同身受才对,却反而幸灾乐祸,这样不大好罢?”
汪直白了他一眼,没吱声。
但唐泛接下来的话可就不是开玩笑了:“万安因为跟万贵妃同姓,就去跟她攀亲戚,说白了,他这个首辅位置能坐得稳,也没少是靠抱大腿抱来的,如今尚铭又与万安结盟,这就等于说,目前他们都是一派的了。那么你呢?你既跟尚铭有仇,又看万安不顺眼,却也没有站到怀恩那一边,而贵妃对你的亲近之感又大不如前,你的处境,便有如四个字。”
孤、家、寡、人!
不需要唐泛提醒,汪直心中已经浮现出这四个字来了。
他悚然一惊,冷傲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淡定起来。
若说之前唐泛那一通分析,只是让汪直觉得颇有道理,并且打算执行的话,那么刚刚顺着梁文华的事情一说下来,他的危机感顿时就比刚才强上一百倍。
简直到了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就入宫的地步!
可是入了宫又能如何?
万贵妃借故不见他,这就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了。
汪直紧紧皱起眉头,手指掐着扶手,面沉如水,少顷,他起身朝唐泛郑重一揖:“请先生教我。”
得,从直呼其名直接上升到先生了,这待遇简直不得了!
但也反映出汪直这人不是不会放下身段,只是要看对方值不值得他这么做而已。
——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唐泛自然也要起身相扶,温言道:“汪公不必如此,我能赴约而来,就已经表明态度了,而且事情现在也没有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汪直也只是做做样子,将唐泛吃这一套,立马顺着台阶下:“那你就赶紧给我说道说道罢。”
如果说两人之前因为身份不平等,汪直言行之间总还端着些架子的话,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正视起唐泛这么一个人,将他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来看待。
因为事实证明,唐泛压根就不需要通过依附他来上位,就算没了官职要报仇,他也有隋州这个助力在,以隋州的能力和被皇帝看重的程度,执掌锦衣卫只是迟早的事情。
反倒是自己几次来找唐泛问计,还欠了他不少人情,人家不仅没有要求兑现,每次还基本都是有约必到,有求必现,光是这份义气,也是旁人比不得的。
汪直不是不识好歹,没有眼力的人,只是一直以来,年纪轻轻就登上高位的履历使得他有点忘乎所以了,加上这两年在边事上又屡立功劳,他有点唯我独尊的飘飘然。
不过现在这份自得已经被唐泛一点点击溃,现在只剩下满腔的凝重了。
唐泛:“该如何做,方才我已为汪公一一剖析过了。但是汪公自己心里该有个底。”
汪直:“愿闻其详。”
唐泛:“我知道,你看不惯万安与尚铭那帮人,但又因为被贵妃提携,不能不站在她那边,因为在朝臣眼里,你就是昭德宫的人。”
昭德宫乃万贵妃受封的宫室,朝臣有时便以昭德宫代称。
汪直也不讳言:“对,实不相瞒,如今我的立场甚是为难,几方都不靠,也几方都不信任我。”
唐泛说得很明白:“万贵妃也好,万安也罢,他们都是依附陛下而生,你只要效忠陛下一人足可。除此之外,就像我刚才说的,西厂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了,它会给你带来丰厚的回报。”
汪直:“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唐泛:“请讲。”
汪直:“上回东宫案之后,太子殿下知道我从中为他转圜,很念我的好,曾经还转托过怀恩向我致谢,连怀恩那老家伙对我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一点。”
唐泛知道他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些,就没有插话,听他继续说下去。
汪直:“但太子终归是太子,只要一日未登大宝,名分上就是储君。而贵妃一直瞧太子不顺眼,只是苦于太子一直做得不错,没有机会下手罢了。”
唐泛轻轻颔首:“从东宫案就可以看出来了,贵妃与太子之间的矛盾,迟早有一天会爆发。”
万贵妃杀了太子的亲娘,她能不心虚吗,以己度人,她会相信太子真的没有报复之心吗?哪怕太子表现得多么仁厚温和,她的心里也始终横了一根刺,如果可以换个太子,起码她能睡得更安心一点。
东宫案就像是导火索,将两方之间的隔阂彻底摆上台面。
汪直一字一顿道:“那么有朝一日,陛下的决议对太子不利,你认为我该站在陛下一边,还是站在太子一边?”
这问题太诛心了,想来汪直也是酝酿已久,才会将这个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疑虑问出来。
这个问题,也正是他迟迟没有站好立场的根本原因。
此刻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说完之后,汪直仍旧感觉到一阵阵的后悔。
万一唐泛要是不值得信任,将今日的话传于第三人之耳,那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完了。
唐泛:“我且不说那些天理良心的话,汪公不妨想想,如果按照昭德宫那位的想法另立了太子,将来继位为新君,对你来说有好处么,那位新君会念你的好么?簇拥在万贵妃身边的人现在已经够多了,不差你一个,而如今的太子仁厚诚爱,谁在他落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他必然会记住这份恩情。对你来说,孰优孰劣,不难选择。”
汪直沉吟片刻,显是听进去了,不过这样重大的事情,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也不可能将结果告诉唐泛的,只是道:“你说得轻巧,你是没有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根本就体验不到什么叫如履薄冰。”
唐泛笑道:“所谓能者多劳,要不怎么汪公的权势会比我大,官位比我高呢?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汪直:“罢了,闲话休提,你既然要离京,今日这顿酒席,就当是为你践行罢。”
唐泛:“我告诉你个秘密。”
汪直:“?”
唐泛:“其实我当初在翰林院被授以官职之后,还曾与同年偷偷去过那秦楼楚馆吃过一回花酒。”
汪直简直莫名其妙:“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唐泛微微一笑:“用秘密换秘密啊,免得你不放心我,总怕我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汪直:“……”
其实相交这么久,他心里还是比较相信唐泛的人品的,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和他谈论这种深层次的话题,但唐泛的不着调实在令他深感无力。
不过伴随着唐泛这句话,满屋的凝重氛围也随之烟消云散。
唐泛从仙云馆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二更天了。
出了仙云馆所在的那条街,一切喧嚣顿时被抛在身后,两边都是静悄悄的民户,少许还有从窗户里透出一点光亮的人家,估计是读书郎在挑灯夜读,又或者女眷正在为亲人赶制一双冬天穿的棉鞋。
唐泛虽然已经没有官职,不过仍旧有官身在,所以宵禁也禁不到他头上。
酒喝多了,难免有几分醉意,不过脑子倒还清醒,他便慢慢地往回走,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由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好像也是因为吃酒回家晚了,结果路上遇到一个装神弄鬼的白莲教妖人,最后还是隋州及时出现。
任由思绪天马行空地乱跑,他不知不觉就看到那条熟悉的小巷了。
与来时的路一样,周围都是一片昏暗。
但不同的是,巷口似乎站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
那道熟悉的身影令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果然是隋州。
他大半夜地站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喂蚊子。
“怕你回来晚了,看不见路。”他对唐泛道。
唐泛出来时,手里也有灯笼,但走了这一路,烛火早就昏昏欲灭,比不上隋州手里的明亮。
明亮的烛火仿佛也照暖了人心。
唐泛微微一笑:“谢谢。”
这一声谢,谢的不仅是隋州出来接他。
至于谢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很多事情不必说明白。
说得太明白,就没有意思了。
一阵风吹来,唐泛手里那盏灯笼垂死挣扎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
周围唯一的光源就剩隋州手里的灯笼了。
昏黄柔和的微光沿着唐泛的下巴轮廓蜿蜒而上,当真是清隽俊朗,无以描绘。
正可谓灯下看美人,不外如是。
“走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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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探望姐姐,当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唐瑜嫁过去的贺家是一大家子,三代同堂,还有那些三姑六婆的亲戚,唐泛上门,代表的就是唐瑜娘家的脸面,礼物必然是要备足的。
好在京城天子脚下,应有尽有,唐泛买了好几天,总算将东西都买齐了。
但经过这么一顿搜刮,唐大人的积蓄水平起码倒退好几年。
本来他还打算购置一处宅子的,毕竟随着阿冬一天天长大,让她跟隋州同处一个屋檐下已经不合适,这当然不是说隋州对阿冬有非分之想什么的。但在外人看来,男女有别,阿冬的名声也要考虑,再者唐泛脸皮再厚,总不能在别人家里赖一辈子罢。
以这几年隋州帮忙攒下的钱,按说在京城购置一处便宜一点的房产也该够了,不过隋州希望他们能住得近一些,当然最好就在周围,这样彼此有个照应,唐泛也是这么想的,可惜隋州家附近的房价太贵,一时半会还拿不下来。
正好隋州隔壁家外调为官,没有个三五年都别想回来了,男主人便想卖了在京城的宅第,要价虽然高了点,不过唐泛若是把积蓄全拿出来,再卖掉一方好墨,还是刚刚好的。
结果现在为了给贺家买礼物,凑好的钱又出现缺口了。
唐大人的心伴随着长着翅膀飞走了的银子在滴血……
滴血归滴血,礼物还是要买的,买好了礼物,唐泛便告别隋州和阿冬,带着钱三儿离京了。
临走前他将买房之事托付给了隋州,让他随便拿主意,至于钱的问题,就只能先跟隋州借了,反正既然感情这么好,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钱债这玩意,欠着欠着,也就习惯了……
随行人员中还有两名锦衣卫,其中一人便是跟着唐泛他们一道去巩县的锦衣卫总旗严礼。
唐泛如今没有官职,总旗却是正七品,人家锦衣卫威名赫赫,来给自己一个闲人当保镖,未免太委屈了点,不过他也没办法,因为隋州很坚持,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带上,要么别去了。
唐大人无奈,只得屈从于“淫威”了。
当然,他不会觉得隋州是为了监视自己,这无非是隋镇抚使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罢了。
一路上马车辘辘,车轮滚滚,上面装的不是人,全是礼物,由钱三儿驾车。
唐泛与严礼等三人骑着马,前者在经过巩县一通奔波之后,也已经习惯了骑马这种方式,一路缓行前进,更与之前快马加鞭赶路不同,累了就停下来歇歇,想走再继续走,十分富有闲情逸致,当然也就谈不上累。
“老严,真是对不住了,这回还要劳烦你跟着我跑一趟!”唐泛歉然道。
严礼爽朗一笑:“唐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难得有这个偷懒的机会,还得多谢唐大人你呢!”
唐泛:“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唤我的表字润青罢。”
严礼虽是武夫,却粗中有细:“那不行,你是我们伯爷的至交好友,我还是唤公子罢!”
唐泛拗不过他:“随你。”
严礼看着唐泛带的那一车礼物,好奇道:“贺家有那么多人么,公子带的礼物会不会太多了?”
唐泛摇头:“一点也不多,我还怕不够分。香河县虽小,贺家却是地道的官宦人家。如今的贺家老爷子贺英,曾官至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如今已经致仕。长子贺益,进士出身,如今外放为官。”
这年头出个进士很不容易,父子两代都为官的更是千难万难,像贺家这样的,确实可以成为官宦世家了,更何况贺英的父亲也是官员,不过早就去世,而且年代太过久远,就不必提了。
严礼恍然:“贺英这名字,我是有些印象的,如此说来,莫非令姐的夫君便是贺益了?”
唐泛:“不,我姐夫叫贺霖,是贺家二子。”
严礼:“喔,那如今在哪里为官?”
唐泛:“他没当官。”
严礼:“那是举人老爷?”
唐泛轻咳一声:“也未中举……”
严礼:“……”
他不敢再问下去了,这问题太得罪人了。
唐泛自己揭开了谜底:“我那姐夫天资聪颖,幼时便有神童之名,也许是运道不好,屡考屡败,如今……还只是秀才。”
严礼的脸色有点古怪。
秀才乃是读书人里最低一等的功名,连秀才都不是的,就叫童生。科举竞争激烈,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当上秀才,而有秀才功名的,就算考不上举人,回乡起码也能当个教书先生,所以放眼大明朝,秀才功名也是很难得的。
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
问题是贺家这样的三代官宦人家,老子当到了三品大员,大哥也是进士出身,贺霖却连举人都考不上,只是个秀才,这也太孬种了一点。
尤其是严礼这样的京城人士,每天跟各色各样的官员打交道,连内阁宰辅也不知道见过几打,一个秀才在他眼里,还真不够看的。
不过为免让唐泛太难堪,他仍是安慰道:“令姐夫还年轻,想必只是一时运道不佳,等到运气一来,挡都挡不住的。”
唐泛呵呵一笑:“除了我姐夫的兄长在外地之外,我姐夫还有个弟弟,几年前听说也是秀才,不知如今中举了没有。另外贺家还有诸多女眷,以及贺老爷子的兄弟等等,贺家族人十有八九都住在香河县上,平日多有走动,所以我这礼物备的,其实一点也不多。”
严礼巴不得他岔开话题,闻言就顺着点头:“是啊是啊!”
他们一行人路上闲聊,走走停停,因为行程慢,唐泛又体谅姐姐为人媳妇不易,便没有事先写信通知她何时到,想着等到了再上门就是。
那边香河县城里,却有一户人家正在摆宴。
因为今年秋闱刚刚发榜不久,家中有子弟中了举,老爷子高兴之下,就下令摆宴庆祝。
这摆宴的人家可不一般,这帖子一下,县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来了,连县太爷也亲自过来祝贺。
那些没收到帖子的,也要想尽办法混进去吃个饭,要是能借此认识上主人家,又或者当地的父母官,那可就赚大发了。
不用说,这户人家姓贺,正是唐泛长姐唐瑜嫁入的那个贺家。
至于中举的,却不是唐泛的姐夫贺霖,而是贺霖的弟弟,也就是贺家幼子贺轩。
长子是用来撑门面的,幼子是用来疼的,家中老幺中了举人,贺家长辈自然高兴得很,贺家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前来捧场的宾客也很多,门子收红包收得手都软了,眼看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没收到请柬的也想进来浑水摸鱼,连忙拦住不让进。
里头从正厅到院子,足足摆了十几桌,厅堂里坐的,自然都是县上的大人物,县太爷,县丞,主簿等等逐个往下,还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士绅,贺家的世交,姻亲等等,按照地位的逐个往外排,不那么重要的就分配到院子里的位置。
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菜一道道流水似地上,据说厨子还是从京城请来的,色香味俱全。
宾客盈门,高朋满座,来的自然不止是男宾,肯定还要携带家眷,后面便是女眷的活动场所,同样也摆了十几桌,贺家的女眷分列各桌,以便招呼到每一桌的客人,免得有客人会生出被怠慢的感觉。
“贺三老爷今儿个高中举人,明年春闱想必也能一路畅通无阻,一门二进士,届时可真是光宗耀祖了!”作为今日主角的妻子,韦氏也在这一桌上,客人自然是要挑好听的话来说了。
韦氏果然听得眉开眼笑,嘴巴明明已经快咧到耳朵边了,还要谦虚道:“这可不能乱说,天下人才济济,我家老爷侥幸中了举,也不能下此定论,传出去了,未免要说我们家太狂妄!”
一名与她相熟的女客就笑道:“你也不必过谦了,想你家老爷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便已经是举人老爷,放眼大明朝已经算是少年早达的了,天底下那些七八十岁还是老秀才的,可曾少了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这番话,众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往隔壁桌上瞟。
原因无它,隔壁桌负责招呼客人的,正是贺家二奶奶唐瑜。
按照时下的观念,外人应该称为贺唐氏。
韦氏看了唐瑜一眼,后者面色如常,脸上带着淡淡而得体的笑意,一边在给旁边的女眷介绍菜色,也不知道听到这些话没有。
她便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像我家二伯,才学是有的,可惜运道不好,这才会屡考不中!”
旁边有一名女眷撇撇嘴:“这都三十多岁了罢,还考不中,只怕也没什么指望了。”
又有一人小声道:“偏生还迂腐又清高,听说成天闷在家里读死书,亏得贺家家大业大,才养得下这等闲人,否则还不早就倾家荡产了?”
韦氏也不接她们的话,径自低着头吃菜,一边微笑倾听,脸上那股春风得意自然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当年贺家老大贺益中进士的时候是二十七,若明年贺轩能得中,那也只是二十六,到时候又会成为贺家上下的骄傲,也难怪韦氏会与有荣焉,夫妻一体,自然是妻凭夫贵。
那边有个丫鬟脚步匆匆,径自往唐瑜那桌走去,一直走到唐瑜身旁,弯腰附耳与她说了什么。
却见唐瑜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起身,将韦氏请到一旁,轻声对她说:“弟妹,你二伯身体有些不适,如今回房歇息了,我先过去看看他,这里就拜托你照看一下了。”
韦氏露出讶异的神色:“二伯身体可要紧?不若去请大夫过来罢!”
唐瑜忙道:“不必兴师动众了,想来是酒吃多了,歇会儿便好,那这里就劳烦你了。”
韦氏道:“那嫂嫂快去罢!”
唐瑜向她道了谢便跟着丫鬟走了。
见她匆匆离席,大伙都有些奇怪,见韦氏重新坐下,便都问她。
韦氏笑道:“说是我那二伯酒吃多了,身体不适。”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其中玄机,一人就笑道:“怕不是酒喝多了,是醋灌多了罢?”
醋灌多了,心里头就泛酸。
唐瑜不在,其他人更加没了顾忌。
另一人道:“要我说,这贺二也真是丢人现眼,自己没本事,连弟弟的庆功宴,都如此甩脸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还有人道:“贺二奶奶也真是可怜,才貌双全,却嫁给贺二这样的人!”
又有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贺二奶奶娘家父母双亡,家道早就中落了,亏得是贺老爷子信守承诺,才让她嫁入贺家,她怎么也该知足了。”
唐瑜一心挂念着丈夫,也听不见旁人对她的议论,一路穿过喧嚣的酒席,来到自家卧房门前,敲了两声不见有人应,便推门进去。
“不准进来!”房中传出这样一个声音。
音量不大,但话语里满是厌烦。
第74章
唐瑜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黯,推门入内,便见贺霖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横在头上,挡住视线,一手则垂落在床边,一副落魄之态。
“不是让你不要进来吗!”贺霖放下手,通红的双眼瞪向唐瑜,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哭过了。
唐瑜故作不见,温婉笑道:“我给老爷送来了解酒汤,先喝一碗罢,免得难受。”
贺霖呵呵冷笑:“难受又怎样?这个家里谁会关心我难不难受,他们只会关心老大在外面怎么样,只会关心老三明年春闱能不能高中罢?”
唐瑜平静道:“我关心。你是我丈夫,我自然关心你,不要为了闲言闲语坏了自己的身体,这世上多少人大器晚成,还有的四十岁才能当上官的,如今你不过三十四罢了,往后还有大把光阴的。来,把这碗解酒汤喝了。”
说罢她将碗递到贺霖跟前,谁知贺霖冷不防一掀手,当啷一声,直接将汤碗打翻,滚烫的汤汁溅到唐瑜的手和衣裙上,她禁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贺霖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其实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正好抬手。
但他也拉不下面子道歉,反而恶声恶气道:“谁让你送过来的,我都说我不喝了!”
唐瑜终于红了眼眶,她直直看着贺霖,半晌无语。
贺霖被她看得满身不自在:“怎么,他们瞧不起我,连你也瞧不起我?”
唐瑜叹了口气:“老爷,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为何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贺霖冷笑:“我就知道你打从心里瞧不上我,觉得我没有给你挣下脸面,是也不是?往后不必叫我老爷了,我又没有举人功名,这称呼听着让人发笑!”
虽然严格来说,确实只有考上举人,才能被别人称呼一声举人老爷,但这年头大户人家称呼男主人一般都这么叫,偏偏贺霖自尊心敏感,非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唐瑜:“没有人瞧不起你,你何必将别人的闲话放在心上?”
贺霖腾地坐起身:“我怎能不放在心上!二十年前在贺家,最风光的人是我!那时候他们都说我将会是贺家这一辈里第一个考中进士的,结果呢,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连举人都考不上,这不是笑话是什么!我知道你嫁给我,觉得自己委屈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谁!滚进来!”
他话没说完,外头就响起敲门声,贺霖忍不住怒喝。
片刻之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在唐瑜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怯生生地进来,对二人道:“二奶奶,外面来了位年轻公子,说是您的弟弟。”
唐瑜擦干眼泪,欣喜道:“一定是他了,算算日子,他今天也该到了,快走,我们出去迎一迎他!”
“慢着,”贺霖从床上爬起来,“我也去。”
他是极要面子的人,哪里有小舅子上门探亲,姐夫还躺在床上装醉的道理?
唐瑜道:“老爷身子不适,就先歇着罢,润青不会介意这个的。”
贺霖冷笑:“莫不是你怕我这个秀才姐夫,给你那个大官弟弟丢脸?”
他的自尊心竟是如此地高,总能将别人的好意曲解。
见到久别的亲人在即,唐瑜心中喜悦,也不想和他多起争执,便让丫鬟赶紧服侍老爷更衣,自己则先让人出去招呼一下,等贺霖整理好衣着,夫妇二人这才往大门走去。
事实上在唐瑜得到禀报之前,唐泛在贺家门前险些就遭遇了闭门羹。
怪只怪他来得不巧,正好赶上今天贺家大宴宾客的日子,许多人拿不到请柬就想着浑水摸鱼混进去,结果这种人出得多了,门子都有点麻木了,一看到他自称是贺家二奶奶的弟弟,就下意识觉得他也是想进去骗吃骗喝的。
不过多亏唐泛生得一副好皮囊,身边又还带着下人,怎么都不像是蒙人的,门子不放心地多盘问了几句,在严礼他们不耐烦发飙之前,终于进去找人传话了。
严礼瞧着人进人出的贺家,小声对唐泛道:“公子,其实这贺家也算不上什么大族,还摆谱呢!”
唐泛失笑:“你是京城来的,自然觉得没什么,京城天子脚下,随便一个勋贵府邸,都比这气派多了,可问题这是香河县,庙小佛也小,已经算不错了!”
二人正说着话,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两人。
其中那位年轻少妇见了唐泛就热泪盈眶,唐泛虽不至于失态,可也是心情激荡。
“姐姐!”
“毛毛!”
一腔久别重逢的狂喜顿时变成哭笑不得,唐泛郁闷道:“姐,你能别喊我这个小名么?”
盖因当年唐泛刚出生时便头发浓密,精灵可爱,唐家上下对唐泛喜爱异常,尤其是唐瑜这个姐姐,更将唐泛当成最心爱的玩具一般,成日抱着不肯撒手,还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小名。
民间都说小孩有个贱名好养活,对这个不伦不类的小名,他们父母不仅没有表示反对,还真叫了起来,如今唐家长辈早逝,知道这个小名的,自然也就剩下唐瑜了。
“这名字多好听,怎么就不让叫了!”唐瑜摸摸他的头发,又捏捏他的手,眼睛里满满都是喜爱和激动。“你瘦了,也高了。”
唐泛笑眯眯地任她上下其手:“是瘦了,才显得高。”
贺家大门前今日人多,姐弟俩在这里认亲,很快就引来不少注目。
贺霖见状,轻咳一声:“还是进去说罢。”
唐泛这才注意到贺霖还站在旁边,拱手道:“姐夫别来无恙?”
贺霖笑着点点头:“一切安好,你姐姐念着你许久了,你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
唐泛笑道:“正有此意,姐夫不嫌我叨扰就好。”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贺家其他人想来也听说唐泛到来的消息,便派人出来相迎。
贺英致仕前是从三品,其妻许氏也是有三品诰命的,二人自然不必出来亲迎,来的是贺家老三,也就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刚中了举人的贺轩。
贺轩显然比他二哥会做人多了,起码脸上那副惊喜的模样,甭管是不是做戏,都表现得比贺霖热烈多了。
“难怪我说今日怎么喜鹊在枝头喳喳叫呢,原来是润青兄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按照官场上的称呼,贺轩得向唐泛行礼,称一声唐大人,不过作为亲戚,这样做反倒显得生分了。
唐泛在姐姐嫁入贺家以后,也曾上门探望过一回,跟贺家的人也都算相熟。
贺轩招呼着唐泛等人:“来来,先进去再说,我爹娘听说你来了,都高兴得不得了!”
唐泛笑道:“许久不见,我也先去向贺家伯父伯母问个好罢,不过今日这里怎的如此热闹,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贺轩作为当事人不好意思回答,旁边贺霖便道:“确实是大喜事,我这二弟中了举人。”
唐泛:“这果真是大喜事,恭喜恭喜,明诚兄可要赏我杯水酒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贺霖一眼。
果然瞧见他那姐夫面色淡淡,显然不是为弟弟高兴的神色,唐泛不由暗叹一声,心想这姐夫的科举道路也确实坎坷,若说资质平庸也就罢了,明明小时候天资过人,屡屡受到长辈的嘉奖,神童之名传遍全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无法忍受从高处跌下来的失落感吧。
从来没得到过不觉的怎样,得到了又失去,估计才是最令人难受的。
贺轩笑道:“岂敢说赏,你这大忙人难得有空来探亲,贺家简直蓬荜生辉!”
唐泛也笑:“这话就折煞我了,莫说贺伯父官至三品,贺家大哥如今也是四品知府了,怎么说都是我的前辈,岂有我放肆的份?”
贺轩嘿嘿一笑:“那可不一样,我爹和我大哥都是地方官,你可是京官,还是翰林出身,单凭这个就比他们高上一筹了!”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有点不敬,是以这句话是凑近唐泛压低了声音说的,只有两人听见。
唐泛摇头失笑。
香河县虽然距离京城不算远,但唐泛罢官的事情毕竟才没过多久,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这里来,只怕他们现在还以为唐泛是在刑部郎中任上呢。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贺家三兄弟,性情自然各异。
就说这最小的贺轩,备受家中父母喜爱,性子也比贺霖要活泼许多,单就相处来说,别人肯定乐意跟一个笑口常开的人往来,而不会愿意跟一个成天暮气沉沉,板着张脸的人相处。
唐泛也不例外。
不过贺霖才是他姐夫,他也不能光顾着跟贺轩说话,冷落了贺霖,便笑道:“明诚兄,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咱们也不是外人,你不必忙着陪我了,还是随意就好,反正还有姐夫在呢。”
贺霖的脸色略有缓和,正想说话,却听贺轩道:“那可不行,你的身份比咱们县太爷还高,必是要坐首席的,来来,先与我去拜见我爹再说罢!”
唐泛看了贺霖一眼,果不其然,后者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贺轩直接拉着他往里走,唐泛也不好反对,便跟着来到内厅。
贺英看见他,果然十分开心,起身迎接,还对别人介绍道:“这位是唐泛唐润青,成化十一年乙未科殿试第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如今在刑部为官。”
这履历一摆出来,档次立马就不一样了。
在场众人,包括香河县县令,看他的眼光顿时也都变了。
这年头士林中人互相结识,首先互报姓名,然后将自己的履历摆出来,庶吉士出身自然是最清贵的,如果不是,就说明自己是哪一年的进士,如果大家是同年,那就更好了,彼此互称年兄,否则就按照中进士的年份来叙交情,称呼前辈后进等等。
放眼香河县,除了贺家老爷子贺英,和已经在外为官的贺益之外,还真没有一个身份能比得上唐泛的,就连翁县令,也只是七品罢了。
众人纷纷起身,向唐泛行礼,口称大人。
翁县令与唐泛也互相见礼,论的却不是官职,而是士林辈分,也就是中进士的年份。
因为是成化八年的进士,比唐泛还要早一科,所以唐泛见了翁县令,还要口称前辈,翁县令因为品级比唐泛低,也不敢拿大。
这年头官场上的规矩就是这么麻烦。
唐泛还礼之后,又以晚辈的身份向贺英见礼。
贺英拈须受了他的礼,笑着道:“老夫早些日子便听老二说你要过来,没想到正好碰在今天,也是巧了!”
唐泛笑道:“小侄也觉得很巧,明诚兄中举,这是大喜事,还未向伯父道贺。”
贺英摇摇头:“他若有你与他大哥的一份长进,我便满意了,今日也是却不过乡亲们的热情,这才摆了几桌酒,让你见笑了。你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罢,你姐姐与姐夫都很挂念你。”
唐泛道:“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伯父了。”
贺英又有点奇怪,本想问他六部事多,怎会有机会请假回来探亲,又觉得这种场合不好多问,便转而为他一一引荐了席上众人,一时间觥筹交错,彼此互相敬酒,好不热闹。
贺霖本来就是不喜欢这种场合,才避了开去的,没想到因为唐泛上门,他又不得不回来待在这里,听着一个个功成名就,不是进士就是举人,他心里真比被一百根针扎了还难受。
唐瑜是女眷,不方便跟进来,早在方才贺轩带着唐泛过来的时候,她便先回别院去张罗饭菜,让下人安置唐泛带来的几名随从等等,此时并不在场,所以也没有人细心去注意贺霖的脸色。
略喝了几杯水酒,贺英体谅唐泛赶路过来,身心俱疲,也不强留他在宴上吃酒,征求了他的意见之后,就让贺霖先带唐泛下去歇息。
总算松了口气的不是唐泛,而是在旁边如坐针毡的贺霖。
二人出了厅堂,往偏院厢房走去。
唐泛对贺霖道:“姐夫是不是身体不适,等会将我引到厢房就好,你不必陪我的,自去歇息罢,有姐姐陪我说话就够了。”
贺霖强笑道:“无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个当姐夫的,自然要尽到地主之谊。”
唐泛便也不再开口,他确实有些疲惫,贺霖却是个闷葫芦,结果两人久未见面,一路竟也再无话语。
贺家家大业大,安置一两个亲戚根本不在话下,不过唐泛身份不同,待遇自然跟普通亲戚也不一样。
唐瑜经过贺老爷子许可,给唐泛准备的是一个种满竹子的偏院,这原本是贺家隔壁的房子,后来被贺家买了下来,一并打通,成为招待贵客的厢房。
外头瞧着不大,但唐泛住进来之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不仅竹叶飘潇,符合文人意境,还有一个雅致玲珑的小花园,正好就在他卧房的外面,每日清晨推窗一望,波光粼粼,假山嶙峋,不比江南园林差。
姐弟俩几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不过唐瑜还是先将儿子带了过来,给小舅舅请安。
贺澄今年八岁,本该是猫嫌狗弃的年纪,他却是个很安静的孩子,给唐泛行礼也是一板一眼的,显得有些暮气沉沉了,乍一看还真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过像唐泛这等目力敏锐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爹贺霖这样,是自己憋的,而他小外审,则是被憋的。
贺澄刚刚行完礼,就被唐泛一把揽了过去,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被一双手揉来搓去。
头顶上传来一个好听的笑声:“这就是我家小外甥啊,你刚满周岁那年我还抱过你呢,你记不记得?”
贺澄哪里记得,他被这个刚见面就动作轻薄的小舅舅惊呆了,脸都被捏变形了也没察觉,只知道愣愣地瞅着对方。
唐瑜嗔怪,语气不乏宠溺:“行了,都当舅舅的人,还有脸欺负小外甥呢!”
唐泛哈哈一笑,抱着贺澄不放,又故意逗他似的低头亲了一口:“我这是喜欢他,旁人想要让我亲,我还不亲呢,你说是不是呀,七郎?”
贺澄在贺家这一辈里排行第七,小名就叫七郎。
只是贺澄几曾被男性长辈这般又亲又抱的,就连近两年娘亲觉得他长大了,都没有这样对过他,当下便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欺负得敢怒不敢言。
唐瑜见儿子内向羞涩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难受和歉疚,暗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发:“娘与舅舅有些话要说,你先去瞧瞧舅舅给你带来的礼物罢。”
贺澄懂事地点点头,从唐泛膝上跳了下来,先向母亲和唐泛行礼:“那母亲,舅舅,孩儿就先下去了。”
贺澄一走,丫鬟悄悄将门关上,屋内终于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唐泛问:“姐姐,七郎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变得这般没有朝气,他也不过是八岁而已,莫非是功课太重了不成?”
之前书信往来,唐瑜不愿让弟弟操心,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唐泛自然也不知道姐姐在夫家的生活到底如何,然而今日他匆匆一面,他看到了姐夫的表现,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唐瑜勉强笑了笑:“应该是族学里功课太重的缘故罢。”
唐泛一见她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另有端倪:“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肯说实话,我就自己去问,总不见得问不出什么来。”
唐瑜苦笑:“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你那姐夫屡考不中,连他那弟弟如今都中举了,他心里不好受,对着孩子难免严苛了一些。”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道:“你这次来,能多住些时日吗,你看七郎都不大认得你这个舅舅了,你还得多多与他亲近才是,还有,你如今也二十六了,早几年便该成亲的,只是爹娘早逝,我这当姐姐的又不称职……”
说着说着,唐瑜不免伤感起来。
唐泛忙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回答哪个才好?我的好姐姐,我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你用不着将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只要你过得好,不管是我,还是九泉之下的爹娘,都会觉得安慰的。”
唐瑜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你一直拖着不肯成亲,我怎会操心?你在京城有没有看上什么姑娘,有没有什么人家向你提亲?像你这样的品貌,应该有不少朝中大臣想让你当他们家的女婿罢?若是有的话,只管与我说,姐姐替你作主。”
为了避免被逼婚,唐泛赶紧说道:“姐,不瞒你说,我如今已无官职在身。”
“啊?!”唐姐姐整个人都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唐泛道:“说来也简单,只是我在官场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罢了。”
唐瑜却不接受这种敷衍式的回答,连忙细细追问。
她出身书香门第,又嫁入官宦人家,自然也不会是毫无见识的女子,逼得唐泛只好将前因后果又与她说了一遍。
唐瑜听罢,半晌无语,良久才幽幽道:“这么说,你连首辅也得罪了?”
唐泛笑道:“可以这么说罢。”
唐瑜:“那连陛下也对你没有好感了?”
唐泛:“是啊。”
唐瑜作势要打他,又舍不得,只能恨恨地瞪他:“还敢笑,都是爹娘把你宠的!就连我这小女子亦有耳闻,万首辅攀附当今贵妃,地位牢固得很,满朝上下俱是他的朋党,你得罪了这样的人,以后怎生是好啊!”
唐泛笑嘻嘻,在自幼看着他长大的长姐面前,什么温文儒雅,那都是毫不存在的。
“难道只有爹娘宠,姐你就少宠了?”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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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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