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9节
一日后,同样是仙云馆,同样还是那个包间,汪直坐在席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潘宾:“潘大人找我前来,想必是已经寻到了白玉骏马的下落了?”
潘宾在心里骂了好几百遍死太监直娘贼,面上依旧笑容可掬:“不瞒汪公,白玉骏马还未找到。”
汪直挑眉:“那你叫我来作甚?潘大人故意耍我不成!”
潘宾道:“汪公稍安勿躁,且听下官道来。下官打听到,那东厂尙厂公家中,其实也有一尊白玉骏马,模样与汪公要找的甚为相似,但下官知道,尙公对那尊白玉骏马甚为喜爱,想必是不肯割爱的,而对于汪公而言,白玉骏马还在其次,您当务之急却有更大的危机。”
汪直哂笑:“潘大人危言耸听,无非是想逃脱责任罢?”
潘宾摇头:“非也。汪公如今上得陛下信重,下则统御西厂,可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听说汪公能入陛下青眼,除了汪公本身精明能干之外,还有赖万贵妃出言推荐,但如今您在外掌握西厂,涉及外政,万贵妃毕竟是宫闱中人,不好多加过问,如此一来也就很难帮您说得上话,而在陛下那边,尚铭终究是跟了他许多年的人,比起您,陛下对尚铭还是要更为亲近一些。若是尚铭在陛下面前多进谗言,您难免要吃亏。”
汪直心头一动,潘宾所言,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为什么急吼吼地要揽权,为什么办了西厂之后还要扩张势力,跟尚铭对着干?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宠信不如尚铭,所以更要通过多立功劳,来巩固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这一点,万贵妃终究是后宫的人,她是帮不上忙的,只有汪直自己去努力。
要怎么努力呢?汪直想不到别的办法,京城的地盘已经被东厂和锦衣卫瓜分得差不多了,他只能从两者嘴里夺食,跟尚铭争宠。
但不管怎么说,西厂成立才两年,根本没法跟东厂和锦衣卫这种富有悠久历史底蕴的老牌特务机构相比,皇帝成立西厂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所以汪直必须表现得更加积极,立下更多的功劳,才能彻底巩固自己的地位,赢得皇帝信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屹立不倒。
在竞争压力与日俱增的情况下,大家为了争宠各出花招,千奇百怪,汪太监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汪直看向潘宾:“那么依潘大人之见,我该如何做呢?”
潘宾也不忙着开口说话,单用手指沾了沾杯中酒水,在红木圆桌上写下四个字:
军功、东宫。
汪直此人,在许多手握大权的官宦之中,算是非常有个性的。
他做事不是一味冲动,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他清清楚楚,也很会博取皇帝的欢心,不过因为年轻气盛,凡事喜欢出风头,所以还会想出让潘宾帮他找白玉骏马这种损人也不利己的点子来恶心尚铭,这也让他容易树立仇敌,像现在,潘宾虽然不敢怎样,但心里早就把他骂上几百遍了。
除此之外,汪直还很喜欢插手军事,虽然他未必精通,但只要一想到能够像名留青史的名将那样驰骋边疆,立不世之功,汪公公就觉得浑身热血,仿佛身上从来没有少过零部件。
所以潘宾写的“军功”很好理解,也正合了他的意。
汪直终于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
不过后面两个字就有些奇怪了。
汪直就问:“东宫是何意?”
潘宾道:“内宫之事,我等臣下也不敢妄议,不过听说当今东宫太子殿下好学勤勉,大臣俱赞曰有明君之相。”
这时代说话就流行说一半藏一半,不把话说明白,故意让别人去猜,出了什么事也好推脱,顺便装装逼,显出说话的艺术。
汪直琢磨着潘宾的语意,好像是让他去支持太子。
因为现在世人皆知,万贵妃跟当今太子不和,处处看他不顺眼,甚至还打算撺掇皇帝废了太子。
但汪直本身是万贵妃提拔上来的,让他去支持太子,万贵妃恼怒之下,他的西厂厂公也就当到头了吧?
所以他摇摇头,觉得潘宾出了个馊主意,还讥讽潘宾:“潘大人是顺天府尹,管好京畿一亩三分地也就罢了,对朝廷大事知之不详,就不要指手画脚!”
潘宾叹了口气:“汪公误会了,我非是让汪公站队。世上有万岁皇帝,岂有万岁贵妃的?汪公不为现在着想,也该为以后着想。若有机会,结个善缘,以后指不定也多一条退路。进退得当,才是万全之策啊!”
汪直原本还不以为然,听到后面,却若有所思起来。
潘宾说得没错,虽然说太子以后未必能够当上皇帝,但是太子现在众望所归,在朝中风评很好,甚至有人私底下说太子将来肯定比他老子好,而自己还年轻,怎么都要为以后打算,如果能够找机会给太子卖个好,说不定连带那帮文官以后也不会处处找自己的麻烦,看自己不顺眼了。
想明白这一层,汪直终于道:“潘大人有心了,白玉骏马之事暂且作罢,这东西丢了就丢了罢,我也不想找回了。”
潘宾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由常舒了口气。
汪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以潘大人你的个性,不太像是会给我出这种主意的人,这些话,莫不是令师弟说的?”
这死太监说得还真准!
潘宾尴尬一笑:“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汪直感叹:“令师弟真乃人才也,虽然官位不高,难得眼光却不错,可惜没有文官进东西厂的先例,否则我定会引他为左右臂膀的!”
潘宾:“……”
我真是代我师弟谢谢你全家了!
………………
潘大人终于将头疼的白玉骏马事件解决了,也算松一口气。
这头唐大人的同居生活过得也挺惬意。
他从外头弄来不少花草树木的种子栽种在院子里,由阿冬负责照料,有些花买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得不错了,一瞬间,空荡荡的院子被各种颜色填满,变得多彩缤纷,感觉整个院子一下子就鲜活起来了。
唐大人本人烧饭水平虽然不咋的,但他从外头搜罗来不少食谱,美其名曰教阿冬提高烧饭水平。
休沐时分,趁着阿冬烧饭,闲来无事的唐大人就开始给阿冬念食谱:“扫落梅英净洗,用雪水煮白粥,候熟,入英同煮……”
阿冬被念得禁不住捂着耳朵哀嚎:“大哥,我不识字的,你这念的都是什么,我听不懂啊!”
唐大人很无辜:“也不是很难懂罢?来,我先教你认字。扫落梅英净洗的意思呢,就是冬天有梅花的时候,等花瓣落下,收集起来,洗干净,用雪水加入白粥一起煮……”
阿冬:“可现在不是冬天啊,哪来的梅花?”
唐泛:“一物通而百物用,不单是梅花,像槐花,梨花也是可以入粥的,而且还各有各的效用。”
阿冬眨眨眼:“但是梅花粥吃起来有什么味道,满嘴吃花瓣吗?”
唐泛:“……你可真没情趣,好罢,那咱们换一样,唔……有了!这道菜叫槐叶淘,要专门采摘槐树高处的叶子,然后捣汁成面,搓成细细的面条,煮熟之后放冷水浸泡,变成冷面。再将大蒜切碎,和醋、香油一起淋上去。对了,咱们家后面不是有槐树嘛,眼下也正好是夏天,要不然下回试试这个?”
阿冬跟着流口水:“这个听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槐树也不是很高,要么明天我去试试看!”
唐泛义正言辞:“不行,你年纪太小,摔了怎么办,有事大哥服其劳,我去摘就是。”
阿冬:“啊?大哥你还会爬树?”
唐泛:“当然我小时候也是上蹿下跳,上树下河的,怎么,你不信?”
阿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摇头。
唐泛挽起袖子,喜滋滋道:“不信我现在就爬给你看,反正天色还早,等我把叶子摘下来,咱们晚饭就吃这个罢!”
阿冬为难道:“可是我都已经把米下锅了,而且你还是不要去好了,万一摔下来,被隋大哥骂怎么办?”
唐泛:“没关系,他还在书房里看卷宗呢,一时半会也管不着我们的。”
说完这句话,刚转过身,就看见站在身后的人。
唐泛打了个哈哈:“广川兄,怎么快就忙完了啊?”
隋州点点头:“听说唐大人要爬树,特来旁观。”
唐泛大汗:“爬树有何好看的,我这也是为了让大家能吃到更好的东西嘛,难道你不想吃吗?”
隋州面色平淡:“是谁上次说要做什么拨霞供,非让我弄一只兔子来,按照所谓古方鼓捣一阵,结果又酸又涩,压根入不了口。”
唐泛默默擦了一把汗:“那是意外,我忘了要先用酒腌制过一遍。”
隋州:“那又是谁上上次自告奋勇要做竹笋汤,结果把一锅汤都煮糊了?”
唐泛:“……”
阿冬的脑袋从后面探出来,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是大哥!”
唐大人被训得抬不起头,后者数完他的前科,直接将人拎走:“所以你还是负责吃就好了,灶房这种地方不适合你进来。”
一锤定音,唐大人的饭桶头衔就此被冠上。
面无表情的隋州一边走还在一边教训他:“以后阿冬在烧饭的时候,你就不要进去打扰她了。”
唐大人自知理亏,连忙受教:“是是是!”
隋州:“阿冬做什么就吃什么,别老整些奇怪的花样让阿冬去乱试,要好景致的可以到外面酒楼吃。”
唐大人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隋州:“还有,晚上要少食,偶尔吃点零嘴是放纵,不可日日为之,有一次阿冬说给你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桌子下头有糕点碎屑,起初还以为有鼠出没。”
“是是是!”
唐大人很无奈: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么过的啊,怎么现在认了一个妹子,多了一个朋友,却好像瞬间给自己找了两个老娘似的?
时日一久,跟隋州身处同一屋檐下,他发现对方的生活简直是简单到有些枯燥。
平时上班时间,隋州跟唐泛两人差不多时间出来,两人回来的时间也不一样,不过大多数还是可以一起吃晚饭的。
吃完晚饭之后,聊上一会儿天,然后就各自回房间看书,有时候两人也会玩些棋类游戏,不过隋州的棋力不怎么样,基本每回都输,被唐泛虐得一败涂地。
更多的时候,北镇抚司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看不完的卷宗,抓不完的犯人,侦查不完的秘密,比唐泛还要忙上好几倍,宫内的事他们要管,宫外的事他们也要管。
到了隋州这个位置,有时候彻夜不归也是常事,偏偏隋州生性严谨肃穆,又不像其他人那样偶尔还去吃喝嫖赌一下,他的生活轨迹比唐泛还要简单,完全不像一个高干子弟。
唐大人自觉身为朋友,很有义务改变隋州这种无趣的人生,所以闲暇时他也会想一些点子,希图丰富一下对方的业余生活。
譬如此刻。
“来来来,兄弟,这些都是我珍藏多年的话本,你有空就看看,不要总是埋头公干,这样会早衰的,虽然职责很重要,可也得有命在,是不是?”唐泛将一大摞书堆在他的书案上,笑吟吟道。
跟唐大人相处久了,隋州算是也领教了他温雅外表下偶尔的不着调,闻言只好搁下笔,有点无奈地翻了翻他拿来的书,然后道:“《拾珍记》、《一枝花话》、《莺莺传》、《取经诗话》、《武王伐纣平话》、《金玉良缘》、《多情记》,我都看过了。”
“你都看过了?”唐泛大吃一惊,人不可貌相,真没看出来啊!
隋州道:“前段时间白莲妖徒借书言志,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所以北镇抚司需要彻查市面上的话本评书,免得有心之人借话本为名行谋反之实。”
他翻到最下面一本,将其抽出来:“这本《梨花缘记》是什么?”
唐大人喔了一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是我写的。”
隋州:“……”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的时候,我完全被唐大人的表现笑cry了……
话说其实阿冬很可爱的嘛,乃们不要嫌她碍眼,她也不会碍眼,这不唐大人不就不用做饭了?
家属虽然会烧饭,可不是成天都有空,小阿冬的存在是有必要的,要不唐大人每个月就那俩钱,天天出去挥霍怎么得了→_→
汪公公这个人,前面也说过了,他不算太坏,但大家也不要套入厂花的绝世武功,把他想得太牛叉,他还不到二十岁啊,从小在深宫长大,因为突然立功,加上万贵妃推荐而当上权宦,但能指望他多么老奸巨猾啊?不可能滴,所以他很有性格,缺点也突出~
然后,你们关于李家的案子全都猜错了哈哈哈【叉腰仰天笑】
其实前面有伏笔的……
如果猜不出来,可以等下章揭底,会有峰回路转的发展~
那么,萌萌们,明天见咯?
第28章
隋州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唐大人。
你说一个拥有状元之才的人,虽然最后没能当上状元,可那也是全国第四,受过圣上亲口嘉奖的,要是写点什么《论语释义》,《朱子新解》之类的,也算是学以致用,得归其所了,但是现在跑去写那些风月话本是要闹哪样?
唐大人笑眯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俸禄低,赚点润笔费嘛,广川不必如此吃惊,反正除了你之外也没人知道那是我写的,不过这本书被书商刊印了一千册呢,算是卖得极好的了。”
隋州倒是被彻底勾起了兴趣,他将书单独抽了出来:“我会拜读的。”
唐泛:“那真是太好了,收了我的书,正有件事要麻烦你。”
隋州挑眉表示疑问。
唐泛觉得对方收下自己的书,那他也可以麻烦对方做一件小小的事情了:“你帮我去把外头那些槐叶摘下来怎么样?”
隋州:“……”
他以为这是人情交换啊?
敢情闹了半天,对方还没放弃吃冷面?
真乃天下第一吃货啊!
唐大人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觉得像自己这么富有生活情趣的人,天生就是要来拯救隋州这根木头的。瞧瞧,有了自己的加入之后,对方的生活立马充满了阳光。
不过直到最后,他心心念念的槐叶淘也没能吃成。
因为隋州直接带着两人到外头馆子撮了一顿。
没有槐叶淘冷面,却有蟹酿橙和清蒸虾,虾是刚从河里捕捞上来了,没有海虾那般鲜甜,可也不赖,酱油点上香油,再加上切碎的蒜,把虾子剥了壳沾上一口,正是人间享受。
唐大人吃得一本满足,幸福感油然而生:“广川,你看这喧喧嚣嚣,熙熙攘攘,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边吃东西边看这人间百态,那是求都求不来的空闲,也是一种享受,足可坐下来慢慢品味。”
这人倒是好养得很,既不似那些清官直臣那般刚直过甚,难以交往,又不像世上更多的人那样想要黄金屋,千钟粟,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隋州冷冷淡淡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笑意,他摇头道:“即使是休沐,我一般也是待在北镇抚司查阅卷宗,少有出来,否则以我这样的年纪升任百户,若不努力一些,只会令人认为是凭着裙带关系升迁的。”
唐泛哎呀一声:“别人喜欢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咱们一人一双手,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要问心无愧便罢了,平日里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
这话很是入理,隋州正想说什么,却听唐大人话锋一转,“那个啥,等会儿让店家给咱们打包两份冷菜回去罢,正好晚上当夜食。”
隋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唐大人眨眨眼:“那一份总可以罢?”
阿冬在旁边早就忍不住捂着嘴巴笑倒了。
多了一个隋州和一个阿冬,唐大人本想着自己从此以后就奔上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幸福生活,结果没想到倒是给自己招来了两个老妈子,成天管东管西,尤其是在吃食上,管得唐大人只能望着那些零嘴兴叹。
不过总体来说,这种生活依旧是挺不错的,毕竟现在每天回家都能有一两个人在等着你,能够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能够看见笑脸,听见寒暄问候的话语,他的姐姐远嫁外地,如今却像多了两个家人一般,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
对阿冬来说,她从前在李家,虽然张氏对她不错,阿春也肯照顾她,但她毕竟还是仆役,不是去享福的,尊卑有别,再活泼也不可能太放肆,所以她才会很喜欢总跑过去找唐泛,如今认了唐泛为兄长,这种有家人的感觉同样是难以形容的,刚刚搬到隋家的时候,小姑娘兴奋得一连几天都睡不好。
但其实不单唐泛和阿冬,隋州虽然面上没说,从他现在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早,并没有连休沐日也一并泡在北镇抚司来看,他的想法估计也是和唐泛差不多的。
不过陈氏那边的行踪追查并不顺利,假如陈氏现在只是孤身一人,那她肯定跑不了多远,因为严格盘查起来,出城入城都要通牒文书,但如果像唐泛猜测的那样,陈氏与白莲教有勾结,那么在组织的庇护之下,她想要混出城就不难了。
一旦出了城,那就入鱼如大海,真正是海阔天空了。
以锦衣卫的神通广大,一连数日的搜寻,也没有在城中发现陈氏的踪迹,这个女人像是完全消失在人海里一般。
案发当日,唐泛本是可以将陈氏也一并羁留起来的,但当时他已经发觉这个女人有些古怪,便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她还有没有同党或后招,谁知道这女人竟然如此狡猾,趁着所有人觉得她还不算太重要,只是派衙役远远盯着的机会,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
另一方面,在李漫被从宛平县狱押出来,准备移往刑部大牢的前夕,却发生了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
李漫死了。
他是自杀的。
李漫将狱中给犯人盛饭菜的碗摔碎之后,故意将锋利的碎片藏起来,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直接插入自己胸口,因为伤口致命加上失血过多而死,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而在他尸体旁边的墙壁上,写着他用心头血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两个字。
唐泛。
这两个血红血红的字实在是触目惊心,映着李漫直愣愣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尸体,吓得见惯这种场面的狱卒当时也就惊叫起来。
历来在监狱里受不了折磨而自杀的犯人不少,但千古艰难惟一死,很多人就算判了秋后问斩,还是宁愿挨到最后一刻才被刀砍掉脑袋,而没有自己结束性命的勇气。
更何况像李漫这种犯人,刑部那边还没有最后定案,说不定最后还有翻案的机会,也有可能是充军流放,而非直接问斩。
唐泛闻讯过去察看的时候,李漫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原先关押他的那个牢房里昏暗潮湿,大白天也要照着烛火才能看清里头的情形,那两个用血写成的字已经凝固变色,但依旧可以看出写的是什么。
李漫罪有应得,唐泛直接将他的杀人动机和心思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他会恨唐泛也不出奇,然而这种恨意能够大到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非要将唐泛的名字刻在墙上的地步吗?要知道就算没有唐泛,这个杀妻案也很可能是由别的人来揭开,根本没有悬念。
而在李漫临死的时候,他惦记的不是家里的独子,不是自己的家财,不是对求生的渴望,而是对唐泛的恨意?
看着这两个血字,唐泛总觉得自己心里还有许多谜团在萦绕着,也有许多疑惑等待解开。
他又赶到了李家。
李漫的尸体在被仵作验明确实已经死亡之后,就由李家人带了回去,准备收殓下葬,死者为大,连谋反都要允许人家收尸呢,更何况李漫只是杀妻。
李家人并不欢迎唐泛,尤其是李麟,一见唐泛,脸色难看极了,直接就上手赶人。
唐泛道:“本官只是来看一看,看完马上就走。”
李麟冷笑:“有甚好看的?难道我父亲死了,你连尸体都不肯放过么?我可都听说了,他临死之前在墙壁上写了你的名字,我还未问唐大人,我父亲的死,你到底从中作了什么手脚?”
唐泛反问:“我与你们李家无冤无仇,为何要作手脚?”
李麟:“那可就难说了,谁不知道先前阿夏倾慕于你,后来阿夏那样,你存心想为她报仇也不无可能,反正我父已经进了监狱,你大可以为所欲为了。”
唐泛也懒得辩解了:“李漫犯罪自有国法制裁,我身为朝廷命官,如今他已死了,我自然也要过来查明情况。”
李麟寸步不让:“我父已入了棺椁,不日便要下葬,任何人都不能惊动他!国法也没有说死人还要受制裁的!”
唐泛直接挥挥手,身后左右衙役上前,将李麟等人拨开,唐泛越众上前,让老王推开棺材盖子。
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身上衣物也换了一套新的。
但确实是李漫无疑。
就在唐泛沉吟不语的时候,李麟直接冲上前将老王他们一把推开,护在棺材前面,愤恨地看着唐泛:“看够了没有,我父亲不想看见你们,滚!!!”
他一介平民,却竟然敢对朝廷命官如此无礼,老王等人都很愤怒,上前就要斥骂,不过都被唐泛伸手制止了。
李家人本来就打算要举家南下的,如今李漫身死,倒也直接就将厅堂简单布置成灵堂,给家属来客吊唁上香,不过李漫因为犯了杀妻罪,张氏娘家人是断然不可能来的,所以灵堂里冷冷清清,李麟一身孝服,越发显得孤苦无依。
若有外人在此,看见两方对峙的情景,定也要以为唐泛仗着身份在欺负李麟。
唐泛没有说什么,只是绕过棺椁,亲手给李漫上了一炷香,然后对李麟道:“死者为大,我也就不打扰了,不过还望你看在你死去嫡母的面上,好生读书,正经做人,勿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想必你父亲九泉之下,也愿意你长进的。”
李麟冷冷地盯着他:“这就不劳大人惦记了。”
自从嫡母死后,他的声音就便得暗哑起来,估计私底下也没少哭喊,以至于几近失声。
唐泛皱了皱眉,只觉得这少年自从父母死后就心性大变,以前他见李麟的次数虽然不多,可对方也绝不是像今天这样丝毫不讲道理,不近人情的模样。
兴许张氏和李漫的死,对于他来说确实打击很大吧?
眼见李麟如此不欢迎自己,唐泛也没有多作逗留,很快就离开了李家。
然而事情还未算完结。
在唐泛来过李家的当夜,李家就起了大火,李麟连同李家其他下人都逃了出来,惟独管家老李因为要护着李漫的尸体,错过了逃生的机会,被烧死在里头。
再加上李漫临死前在狱中写的两个血字,使得整件事情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过了几日,唐泛便被弹劾了。
弹劾唐泛的人,是刑科右给事中,叫濯兴。
刑科不是刑部,在大明朝,除了六部之外,还有一个部门叫六科,这里头的官员不是正七品就是从七品,品级低得很,跟六部没法比,但他们还有一个统称,又叫科道言官。
六科是太祖皇帝当年设下的,为的就是让这帮人专门监察百官,看到什么贪赃枉法的都可以弹劾,赋予了他们极大的权限,连内阁都不能扣住他们的奏章,但为了防止他们无法无天,就给他们定了最低的品级,算是互相辖制。
先前李漫曾经威胁唐泛,说他家祖上是三品侍郎,朝中也有故旧长辈,这话倒不是虚言恫吓,因为这濯兴的父亲跟李漫的祖父就是旧交,不过那都是上一辈的交情了,到了李漫这里,交情浅得很,否则也不至于他入狱之后还没人帮他说话。
但香火情总归还是有几分的,先前李漫罪证确凿,刑部也没有最后核定,濯兴不好帮他说话,现在李漫已经死了,临死前还写了唐泛的名字,一切似乎疑点重重,所以濯兴就上奏弹劾唐泛查案失误,认为李漫在定案之前忽然死去,跟唐泛脱不开嫌疑。
在大明朝,谁家身上没有背上几本弹劾奏折,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当官的,而且李漫这件事也确实有几分蹊跷,为了避嫌,唐泛索性暂且卸下职务,在家面壁待罪。
他自己觉得没什么,潘宾倒是气坏了。
虽说潘大人平日里对这位小师弟也谈不上多么好,可那毕竟是他的人,现在好端端被人欺负到头上,潘宾对着汪直武安侯等人,因为大家领域不同,权力不同,不得不退让几分,装得跟孙子似的,但是现在面对同为文官的同僚,他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谁都有几个故旧同年,你有,难道我就没有不成?
潘大人一气之下,也发动关系,随即也有言官弹劾濯兴立身不正,明知李漫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还意图为他翻案,为了一介商人污蔑朝廷命官,也不知道收受了李家多少贿赂。
这一来二去,双方嘴架打得热闹。
身为当事人的唐泛,却独坐家中思考。
为什么李漫好端端会在牢里自杀?
为什么他临死前会写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李家会忽然起火,又正好把尸体烧了?
管家老李的死,是不是同样有蹊跷?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唐泛在上头分别写上几个名字。
李漫,李麟,张氏,陈氏,阿夏。
天色已晚,隋州仍未回来,估计是又被北镇抚司的事情耽误了。
阿冬已经将饭菜都做好了,都放在锅里温着。
她与唐泛二人坐在院子里乘凉,一面等隋州回来开饭。
阿冬托着下巴,好奇地瞅着唐泛写的那几个字,因为个子还小,两条腿不着地,就在半空晃啊晃。
“大哥,这几个字怎么念?”
唐泛一个个指着教她念,又告诉她这几个字的意思,给了她一张纸和一支笔,让小丫头自己去涂鸦联系,他则开始整理头绪。
张氏已经死了,在这桩案子里,她是最初的受害者。
李漫要杀她的理由也很简单:日久天长,因爱生恨,嫌张氏碍眼,又见她不肯和离,所以不惜下此毒手。
阿夏现在还在牢里,唐泛也已经去问过了,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从头到尾,她只是一个被利用了的可怜人,因为没了清白,不得不屈从于李漫,帮他作恶。
剩下的还有三个人,不,是四个人。
唐泛发现自己还遗漏了一个管家老李。
李漫在牢里自杀,临死前写了他的名字,李家起火,李漫的尸体在里面,老李也没能跑出来。
李家人在将老李和李漫下葬之后,匆匆就离开了京城,像之前说的那样南迁了。
李漫刚死,李家就起火,这未免也太巧了。
或者不妨先大胆假设一下,李漫根本就没有死,而是有人代替他死,为了避免以后被人发现蹊跷,所以要毁尸灭迹?
这个可能性其实是存在的,因为李漫是被关在宛平县狱,虽然案情重大,但是中间还有许多机会可以做手脚,难保会有狱卒贪图重利,愿意帮着他一道偷天换日。
但唐泛又想不通,自己那天去李家的时候,明明也看见李漫的尸体了,总不可能是他躺在里头假死罢,要知道尸体出狱之前也是要经过仵作检验的,难不成他把仵作也收买了?
不,等等,等等。
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
他问阿冬:“李家少爷平日是个怎么样的人?”
阿冬歪着脑袋:“少爷不怎么爱说话,也挺害羞的,对我们还好,不过我不常见到他,因为少爷镇日都关在房里读书,他也有自己的丫鬟。”
唐泛道:“那他对你们太太如何?”
阿冬:“很孝顺啊,少爷自小就是被太太带大的,反倒是老爷,一年也没回来几回,少爷对他又敬又怕。”
唐泛起身,负着手在院中走来走去去。
孝顺,害羞,不爱说话。
是啊,自己从前对李麟也是这种印象的。
唐泛还记得,李漫被抓走之后,自己去跟李麟商量给阿冬赎身的事情,那少年对他戒备而又仇恨的态度,以及那一番偏激的话语。
当时他还觉得是李麟受了刺激之后心性大变,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他倏地回头,问阿冬:“你觉得,李麟跟李漫像不像?”
阿冬点点头:“很像呢,太太常说少爷和老爷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她虽然出了李家,不过语言上的称呼习惯还是改不掉。
唐泛没有再问她,脚下却加快了踱步的节奏。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应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想。
假设从李漫在被抓走之后,到唐泛在李家见到李麟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李漫跟儿子李麟已经互换了身份。在李麟前去探监的时候,他很可能说服儿子,让儿子顶替自己入狱,哄骗他自己出去想办法将案子压下去,以李麟懦弱害羞的性子,怎么都不可能反对父亲的意见,这期间如果塞一些银钱给狱卒,又找个借口让狱卒打开牢房门让他们父子团聚片刻的话,想必狱卒肯定是会答应的,所以等李麟探完监出来,其实那个李麟就已经是李漫了。
既然李漫和李麟两父子身量相同,模样又差不多,李漫只要稍加改扮,又刻意模仿儿子的说话语气,下人们就算心里有怀疑,估计也不敢说什么,唯一有资格在李漫面前提出质疑的,估计就是李家的忠心耿耿的管家老李了。
老李很可能发现了李漫父子身份对调的事情,以他忠厚的性格,肯定会劝李漫不要那么做,李漫生怕他将事情捅出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老李连同李麟的尸体,一起烧死,正好毁尸灭迹。
至于李麟的死因,还有些存疑,但现在想来,估计自杀的成分居多。
有孝道在头顶上压着,懦弱的他对父亲提出互换身份的要求,肯定不得不遵从,但是因为嫡母的死,以及父亲的冷血无情,李麟内心肯定又充满了痛苦挣扎——这些事情完全是跟他以前读过的圣贤书相违背的。
这种矛盾的心情使得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无比纠结,最后选择了以自杀来逃避一切。
但他在临死的时候,依旧为了嫡母的死和父亲的残酷而耿耿于怀,所以在墙上写下唐泛的名字,为的不是怨恨唐泛,反而是在暗示唐泛,希望他能够解开这一切的谜底!
这样一来,所有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唐泛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他不是因为自己想通了一切而兴奋,而是觉得李漫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原本一起并不复杂的杀妻案,最后却以这样一种结果出现!
从李漫杀人的那一刻开始,他想必就已经做好了两种准备,如果能够贿赂官员,将案子大事化小,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就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瞒天过海,用儿子来顶替自己,最终逃之夭夭。
李家前两天就已经举家南迁了,唐泛可以肯定,就算现在自己派人去追,估计也只能追到四散的李家下人,至于假扮儿子的李漫,肯定早就携带李家家财不知所踪。
再结合之前陈氏失踪的事情,说不定这些事情里头还有白莲教的影子。
“大哥!大哥!”
他的袖子被摇晃了几下,唐泛回过神,见阿冬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怎么了?”
“大哥你在想什么,我一直喊都没反应,吓死我了!”小丫头拍拍心口,指指那头风尘仆仆刚从外头进来的隋州。“隋大哥回来了呢,准备开饭了!”
唐泛蹙着眉头:“广川,关于李家的案子,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正要和你说,这回恐怕又得劳烦你们北镇抚司了。”
隋州点点头:“先吃饭。”
阿冬端着菜从里头蹦蹦跳跳地跑出来,闻言附和道:“对啊对啊,先吃饭罢,我都快饿死了!”
隋州拍拍唐泛的臂膀:“吃完再说。”
话虽简单,语也平淡,却从平淡中透出一股令人足可充分去信任的感觉。
唐泛没发现自己的神色一下子就舒展开了。
他点点头,对隋州笑道:“今天多亏了阿冬,可终于吃上槐叶淘了,我都馋了好久了!”
阿冬嚷嚷:“大哥你还好意思说,跑去爬树险些摔下来,为了接住你,我骨头都差点折了!”
隋州:“……”
他本以为那天带他去外面吃过之后,对方就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谁知道唐大人趁着自己被弹劾在家的空闲,竟然还亲自去爬树摘叶子。
隋州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吃货的执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都木有猜到这剧情发展吧?
好像只有“日暮迟归”童鞋猜得灰常接近事实,当当当,表扬一下!
其实前面有伏笔滴,除了不止一次提到李麟心性大变之外,25章里还有一句:他长得与李漫其实很相似,连身量都差不多,只是李麟看上去更加年轻一些。
看到大家在谴责李麟白眼狼,作者君在很想剧透跟不能剧透之间挣扎,心情非常矛盾快乐【等等,好像乱入了什么词……?】
万万没想到,上章“要吃精致的”这句话,“吃精”竟然也被屏蔽,简直丧心病狂!
第29章
阿冬是个馋货,跟唐泛一模一样的,当初在李家的时候,她便日日去李家厨子那里打转拿吃的,人家厨子做糕点给太太少爷们吃,装盘之后还多出一两块,常常就便宜了阿冬,以至于她如今已经八岁了,身形半分未见少女的苗条,反倒逐渐有向圆滚滚发展的趋势。
不过在厨房的日子不是白待的,起码阿冬也从李家厨子那里偷师偷了那么一两手,能够充分满足自家吃货大哥的各种需求,譬如这槐叶淘,她听唐泛描绘之后也有些嘴馋,兄妹俩一个爬树,一个捣汁和面,最后还真就生生给他们鼓捣出来。
白玉一样的碗里装着被擀得又薄又细的槐叶汁面条,然后淋上蒜末香油和醋,霎时醋香四溢,唐泛和阿冬不约而同闭着眼睛作陶醉状,说他们是半路认来的兄妹还真没人信。
“来来,快吃吃看!”唐泛亲手给隋州盛了一碗,笑吟吟地将调料和勺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隋州也不言语,低头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很不错,这新鲜采摘下来的槐叶还带着草木清香,捣汁之后又渗入面条里头,连带面条吃起来也有一股槐香,清新可口,夏日最佳,难怪唐泛会念念不忘。
见他点点头,唐泛眼睛一亮:“那下回咱们再试试黄金鸡好了!”
隋州还未说话,旁边阿冬已经叫了起来:“大哥,别忘了你早上爬树的时候手就划伤了,下次再去捉鸡,那得被鸡啄了罢?”
唐泛瞪了她一眼:“我也是久未爬树,记忆生疏了而已,再来几次就熟练了。”
阿冬哀嚎:“还来啊,早上我在下头照应着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生怕你掉下来呢,后来果然掉下来了,可别再有下次了,我怕我会吓死!”
唐泛伸手要去揪她的耳朵:“小丫头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成天唠唠叨叨,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别看阿冬白白圆圆的,动作倒是出奇敏捷,蹦起来一闪身就躲到隋州后面去了,对着唐泛笑嘻嘻地扮鬼脸。
隋州问:“你受伤了?”
唐泛摇头:“别听阿冬那丫头胡说,就是被树枝划了一道口子而已。”
隋州点点头,没再说话。
槐叶淘,凉拌黄瓜,酱牛肉,一荤二素,且都是清爽好下口又开胃的菜肴,便是原本满身燥热,吃完之后也觉得畅快。
隋州往常一个人住,就算会烧饭,也都因为忙碌,许多时候都是讲究着应付,要么就是在衙门里随便解决,往往都是一边翻卷宗,一边就着下饭,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鲜少有能像如今这样,三两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聊聊天,饭菜里同样也可以吃出精心准备的味道。
起初他觉得公干到很晚还要回来吃饭有些没必要,只是碍于唐泛的坚持,所以才会这么做,但现在习惯了之后,却无论多晚都要赶回来。
不知不觉,潜移默化。
吃完饭,阿冬去收拾碗筷,隋州则对唐泛道:“跟我来。”
他带着唐泛来到书房。
“袖子。”隋州道。
他说话素来都是言简意赅,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说话不可的时候能精简字句就精简字句。
唐大人心想,也亏得自己聪明,否则绝难从这没头没尾的话里领会到他的意思。
等他挽起袖子,便见右手臂外侧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口子不深,但估计先前血流了不少,现在止住之后上头一道血疤,看着有点骇人。
隋州看了一眼,从桌上的瓶瓶罐罐里拿出其中一瓶膏药,用手指沾了一点,均匀地涂抹在唐泛的伤口上。
伤口火辣辣地疼,只不过那疼还能忍住,唐大人也没有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不过那膏药抹上去之后,伤口处立时传来一股舒服的清凉感,似乎连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你这药可真管用,以后我再摔着可就不愁了。”
唐泛开玩笑道,结果被隋州一记冷眼瞥过来,立时闭嘴。
隋州:“还想有下次?”
唐泛:“……”
唐大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可那槐叶淘真的挺好吃的,你不觉得吗?”
腔调委委屈屈的,隋百户忍不住嘴角微扬,却是正好转过身去了,没让唐大人瞧见。
“往后若还想吃,与我说一声。”半晌之后,只听得隋州如是道。
唐泛眉开眼笑:“果然是好兄弟啊!”
因为愿意爬树摘叶子就被冠以“好兄弟”头衔的隋百户很无奈:“你不是要说李家的事情吗?”
唐大人哦哦两声,记起正事,随即由吃货模式调整到正经严肃状。
他将自己所有的猜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曾经听老李讲过,他说李漫当年放弃科举,改行经商之初,曾经因为经验不足吃了不少亏,将老本也赔了进去,李家欠债累累,濒临绝境,后来不知道因为做成了什么生意,李家一夜之间就好转起来,老李只是管家,所以也知之不详,但现在想来,说不定李漫之所以能够绝处逢生,恐怕也有白莲教的从中助力,双方早有勾结,否则以李漫如今妻贤子孝,家产万贯的情形,又如何会被蛊惑到杀妻灭子的地步?”
隋州点点头:“此事我会上报,继续追查李漫和陈氏的下落,近些年来白莲教越发猖狂,十数年前土木堡之变中,就少不了他们勾结瓦剌人的影子。”
他一提起几十年前那场巨变,唐泛叹了口气。
当年发生这件震惊天下的大事时,他还未出生,可也并不妨碍他对这件事情的了解,不单是他,只怕全天下的人提起这件事,都要像唐泛一样先叹口气。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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