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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4节

    隋州:“只是办案所需,尚未能下此定论。”

    武安侯也没有多说废话,当即就让人将蕙娘带过来。

    事发当晚,唐泛跟着潘宾来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郑诚的那一妻三妾。

    郑孙氏贤惠,但因为姿色一般,不讨郑诚的喜欢,夫妻俩很少同房。

    长妾婉娘进门早,性子老实,但色衰爱弛,郑诚死前也已经很少踏足她的小院了。

    玉娘是新纳不久的妾室,绮颜玉貌,正是千娇百媚的年纪,府里就得她最受郑诚喜爱,不过家花比不上野花香,郑诚时不时还要往外发展一下,她虽然受宠,却并不是独宠。

    唯独蕙娘,曾经比玉娘还要受宠,听说郑诚为了她,送了不少珠宝行头讨其欢心,但随着新人进门,蕙娘的地位渐渐不保,唐泛想起那天晚上四个女人对于郑诚死讯的不同反应,蕙娘哭得最是大声,乍一看也是最为伤心,但现在仔细回想,正因为反应过大,未免有些失之真实了。

    蕙娘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穿着素白孝服的蕙娘确实楚楚动人,可惜唐泛和隋州两人都没有心思欣赏。

    隋州直接就让薛凌将那张画像展示出来:“你可认得此人?”

    蕙娘看了看:“认得,他是小妇人的表叔。”

    薛凌:“人在何处?”

    蕙娘泪盈于睫,一脸伤心:“回大人的话,我那表叔三日前出门的时候不慎被马车撞了,当时人就不行了,如今已经下葬了呢!”

    薛凌冷笑:“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们这边来找人,你那边就刚好出了事?”

    蕙娘:“千真万确,我那远房表叔是府中下人,不敢惊动侯爷,但此事管家却是知晓的,大人若不信,可找他来对质!”

    薛凌:“无妨,我们现在要找的也不是你表叔,而是你。三元堂和仁心堂的掌柜已经指认,你那表叔曾经到他们药铺里购买了大量的柴胡,是也不是?”

    蕙娘:“大人这话问得好没来由,我表叔去买药,怎会事先告知与我,又与我何干?”

    薛凌:“富阳春出自古方,虽然对身体无益,但也不至于短短几个月就置人于死地,却正是你指使你表叔在药丸里额外加入柴胡这味药,这才使得郑诚暴病而亡,假似脱阳之症!”

    蕙娘:“小妇人冤枉……”

    她的冤还喊完,就被旁边的尖声怒喝打断了,原来是武安侯夫人忍不住冲上去,狠狠甩了蕙娘一巴掌!

    “你这贱人,还敢狡辩,你表叔跟诚儿无冤无仇,又根本没机会接近他,怎么会去谋害他!证据确凿,不是你还会是谁,我早就看出你不安于室,没想到你竟然敢谋害诚儿,贱人!”

    武安侯夫人刘氏出身书香世家,上次唐泛见到的时候,她虽然对儿子的死伤心欲绝,但起码还保持了克制和冷静,但眼下看到可能的凶手近在咫尺,自然再也忍不住了。

    蕙娘啊了一声,捂着脸颊往旁边躲:“侯爷救命,侯爷救命,我冤枉啊!”

    刘氏见她还敢躲闪,越发怒火高炽,扑上去还想打,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隋州看着这一团混乱,冷冷道:“侯爷是想让我们看猴戏不成?”

    虽说蕙娘嫌疑最大,但她毕竟是侯府女眷,还有侯爷夫人在,男女有别,锦衣卫不好插手。

    武安侯深吸了口气,大吼一声:“还不住手!你们都是死人吗,把夫人搀扶到一边,将蕙娘拿住!”

    他这一发话,婢女嬷嬷们一拥而上,总算将两人拉开了。

    武安侯夫人喘着粗气,虽然被人搀扶开来,可盯着蕙娘的眼睛仍旧充满怨毒和愤恨,让蕙娘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哭声也小了下来。

    隋州看着蕙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你要自己招,还是到北镇抚司再招?”

    蕙娘还没反应过来,唐泛道:“你本是深宅妇人,又不识字,更勿论精通医理,哪来的胆略谋害郑诚,必是有人在你背后唆使,若是你肯从实招来,指不定还能免了死罪,若是一味为你背后之人隐瞒,到时候他没事,你却要受苦。大明律早已言明,杀人者斩。你抵死不认罪,免不了还要到北镇抚司走一遭,水火刀枪,鞭笞剁指,样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届时你就是想死,只怕也没那么便宜了。”

    他的话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蕙娘却听得上下牙齿直打颤,锦衣卫的手段,谁人没有听说过,蕙娘仿佛可以看见自己在诏狱里头浑身是血的模样了。

    事实上,诏狱可不是她想进就能进,能进诏狱的那都是钦命要犯,死在里头说不定还能千古留名,像蕙娘这种身份,充其量也就是去去顺天府大牢,诏狱还不稀罕收留他。

    隋州瞟了唐泛一眼,对后者拿诏狱来吓唬蕙娘的做法不置可否。

    唐泛:“隋总旗,我听说北镇抚司里头有一种刑罚,叫雨浇梅花,是将犯人按住手脚,然后用沾过水的薄纸盖在他脸上,一层加一层,层层相叠,犯人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慢慢就会觉得难以呼吸,吸过水的纸张紧紧贴在他脸上,将他的口鼻都掩住,使其无法呼吸,犯人就会在这种煎熬中慢慢窒息而死,是不是?”

    隋州面无表情,缓缓地点一点头:“嗯,对。”

    一旁的薛凌抽了抽眼角:……咱们北镇抚司什么时候有这种娘娘腔的刑罚了,那不是东厂那帮死太监的发明吗?

    蕙娘感同身受,随着唐泛生动的形容,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无形的湿纸一层加一层的覆盖上去,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什么雨浇梅花,这分明是将人慢慢折磨致死!

    “我招!我招!人不是我杀的!是郑志!是郑志叫我这么做的!”她终于崩溃地大喊起来。

    武安侯大喊一声:“住口!你这贱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蕙娘:“我没有!我没有!郑诚不是我杀的,表叔也不是我杀的,都是郑志!是他让我把那张方子给郑诚,然后又让我表叔去买通药铺伙计,把柴胡加进去的!对了,还有那个药铺伙计!那也是郑志让人灭口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武安侯:“闭嘴!”

    刘氏冷冷出声:“闭嘴什么,让她继续说!”

    武安侯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这贱人随口攀咬,胡乱牵扯,要把府里所有人都拖下水她才甘心吗!”

    刘氏冷笑:“分明是你怕她招出什么不该说的人,才急吼吼地想要她闭嘴罢?”

    武安侯气急败坏:“我何曾有过这样的心思,你还嫌不够乱吗!”

    眼看着这对夫妻争执起来,隋州视若无睹,对武安侯道:“烦请侯爷将郑二公子请过来。”

    武安侯不得不中止跟刘氏的争吵,他恶狠狠地瞪着蕙娘,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迸出几个字:“还不去把郑志给我带过来!”

    下人连忙领命而去。

    郑志很快就过来了,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美妇。

    唐泛见过她,事发当晚,武安侯府的女眷都在,他依稀记得这女人是武安侯的妾室。

    郑志行礼道:“孩儿见过父亲,母亲,不知这两位是……?”

    他的视线落在隋州和唐泛身上,案发当夜,他并没有出现在现场,自然也不认得唐泛他们。

    郑志的相貌与身旁那个中年美妇有六七分相似,平添了几分阴柔,但言行举止文质彬彬,光从这一点上,郑诚就没法跟他相比。

    世子还未册封,名分未定,次子却比长子更加优秀,武安侯心里肯定会有挣扎。

    这一挣扎,心中难免就有倾斜,一碗水也就很难端平。

    纷争由此而起。

    武安侯绷着脸:“这两位是顺天府的唐大人,和北镇抚司的隋大人,为了你兄长的案子来问话的,我问你,你兄长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郑志大吃一惊:“父亲这话是要冤杀孩儿不成,孩儿怎会兄弟阋墙,谋害兄长?!”

    他虽然做足了戏,可唐泛没有漏看他刚才下意识望向蕙娘的那一眼。

    隋州:“郑二公子,蕙娘现在指认你唆使她下药谋害郑诚,又为了灭口,杀了她表叔,可有此事?”

    郑志断然道:“万万没有此事!”

    蕙娘痛哭:“你这杀千刀的,明明是你让我做的,你还说等那死鬼死了,就将我要过去的!”

    郑志怒道:“你这妇人是失心疯了不成,你是我大哥的妾室,我如何会和你有勾连!”

    中年美妇尖叫一声:“我让你这小贱蹄子胡乱攀咬!”

    便扑上去要扇蕙娘的耳光。

    方才武安侯夫人刘氏也这么做,薛凌不好插手,眼下一个妾室,薛凌直接上前将她推开:“锦衣卫在此,安敢放肆!”

    中年美妇被推得跌倒在地,脸色青青白白,想要发火又不敢,索性腰身一扭,扑向武安侯,抱住他的大腿泣道:“侯爷,您可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武安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拉住她:“起来,起来,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语气毕竟要比刚才对刘氏说话来得温和许多。

    刘氏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面对如此混乱的场面,亏得唐泛与隋州二人还能面色如常。

    唐泛道:“蕙娘,你指认郑志,可有证据?”

    蕙娘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中年美妇指桑骂槐:“好啊,你说不出来了是不是!阿志明明是清白的,如何会谋害兄长?是不是有人看着大公子死了,不满阿志会成为世子,所以指使你诬陷阿志的,说!”

    在这一连串叫骂声中,蕙娘却陡然叫了起来:“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她实在是被唐泛刚才的描述吓破胆了,不管是北镇抚司的诏狱还是那个劳什子“雨浇梅花”,她通通都不想尝试。

    隋州:“说。”

    蕙娘咬咬牙:“郑二公子臀上有个红色的胎记,有半个巴掌那么大,是梅花形状的!”

    此言一出,中年美妇的叫骂声也戛然而止了。

    男女有别,脸上手上的胎记都还好说,这屁股上的胎记,除非是极为亲近之人,否则又怎会知晓?

    蕙娘是郑诚的妾室,郑志却是郑诚的弟弟,两人本该八竿子打不着的,现在蕙娘却知道郑志屁股上有块胎记,这说明了什么?

    隋州望向脸色大变的郑志:“可有此事?”

    郑志没有回答,隋州也不需要他回答了,直接挥挥手:“将他押下,带回镇抚司!”

    又指着蕙娘:“你也一并走,念在方才坦白从宽,可令一婢女随行。”

    中年美妇大哭出声,扑上来紧紧抱住儿子,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这一哭,旁人拉的拉,劝的劝,场面又开始混乱起来。

    “慢着!”武安侯出声,“隋大人,这里是我武安侯府,郑志是武安侯府的人,怎能容你说带走就带走!”

    隋州:“侯爷,令公子若是查明无罪,最后自然会将其释放。”

    武安侯怒道:“隋州,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陛下让你查案,不是让你把我武安侯府一锅端了,你这是想做什么!我要上表弹劾你!”

    隋州不为所动:“下官职责所在,侯爷请便。”

    武安侯气歪了鼻子,正想说话,却听武安侯夫人刘氏道:“隋大人只管秉公办案,有事我担着!”

    “你!你敢!”武安侯指着刘氏,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怎么不敢?这武安侯府难道我就没份了?”刘氏看着他,目光冰冷,如视仇雠。“别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同样是经过朝廷册封,有品有级,这武安侯府,我也同样有主事的权利!”

    武安侯:“诚儿都已经死了,逝者已矣,你想闹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不成,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氏冷冷一笑:“郑诚是我的亲生儿子,也是侯爷的亲生儿子,但在侯爷眼里,郑诚这个嫡长子还比不上郑志一个贱人生的,既然他爹不争气,那就只有让他娘来帮他讨回公道了!”

    中年美妇哀哀哭泣,跪倒在她跟前:“姐姐,姐姐,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您就饶了阿志罢,他是个好孩子呀!往后您让我做什么,我都从的!姐姐,我求求你了!”

    女人被逼到了极点往往都很彪悍,刘氏直接揪起她的衣襟,啪啪啪,甩了好几巴掌,连带手上长长的指甲,瞬间在中年美妇白皙滑嫩的脸颊上划下几道长长的血痕,又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贱人,我忍你够久了,还我儿子的命来!”

    中年美妇大声尖叫,郑志也大喊起来:“父亲!爹!爹!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

    他的挣扎对于锦衣卫来说是无济于事的,隋州一个眼神,人就被押着往外走了。

    蕙娘因为刚刚的指认,待遇好一点,还能有个婢女搀扶着,不过身后同样也有锦衣卫虎视眈眈,容不得她逃跑。

    唐泛与隋州一道离开武安侯府,身后场面混乱,喧嚣不休,却与他们无关了。

    “你这贱人!你不得好死!”郑志大声叫骂,他虽然被押着,却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蕙娘。

    眼下的他,已经全无之前刚出场时的风度了。

    隋州皱了皱眉头:“少冰。”

    “郑二公子,得罪了!”薛凌会意,直接一条帕子塞进郑志的嘴巴里。

    世界清静了。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一进镇抚司,还没等如何用刑,郑志就什么都招了。

    他所招供的,与蕙娘所讲的出入不大。

    武安侯虽然没有实权,但抵不住这是个世袭的侯爵,诱惑依旧很大,现任武安侯与正室刘氏感情不协,反倒宠爱美妾与美妾所生的郑志,不止一次在美妾面前表现出对长子的怒其不争,次数一多,郑志自然也就上了心,再加上郑诚原本就是个纨绔子弟,郑志自然会想:大明又没有规定庶子不能继承爵位,凭什么因为我比他晚生两年,就要将爵位拱手相让?

    郑诚是个很混账的人,而且因为他夜夜笙歌,亏空了身体,使得子嗣艰难,至今也没能生出个儿子来,于是郑志就通过勾搭蕙娘,唆使她去给郑诚送了富阳春的方子,又通过蕙娘的表叔,在药方里多加了一味柴胡。

    蕙娘原先受宠过,后来郑诚喜新厌旧,她心里自然有愤恨不满,这种情况下郑志很容易就说通了她。

    根据郑志所说,他原本也没打算谋害兄长的,只是想让郑诚毁掉身体,彻底生不出儿子,因为柴胡会使得富阳春的药性加大,很容易令人元阳下脱,这样一来爵位自然就落在郑志头上,谁知道没掌握好药量,所以郑诚的死纯属意料之外。

    不管如此,罪证确凿,郑志认罪伏法,武安侯就是再想给儿子辩解也没用,武安侯夫人刘氏的娘家势力还在,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两人将官司闹到了御前,隋州这边也将证据和供词一一呈上,内阁原本是票拟郑志死罪的,但皇帝抵不过武安侯的苦苦哀求,最后将死罪改成活罪,郑志被发配往口外为民,勒令终生不得返京。

    案件到了此处,总算告一段落,隋州在上奏的时候,顺带也提了顺天府一笔,说他们协助办案,从中出力不小。

    可别小看这一笔,自永乐之后,内阁地位逐渐上升,到了本朝,皇帝不太爱干活,内阁宰辅们就几乎等同宰相,与皇帝分权。

    隋州因为有位当过兵部尚书,兼且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叔祖,内阁那边对他的印象素来还不错,而且因为与周太后的关系,他在皇帝面前也很能说得上话,有了这两边的关系,隋州一句话比别人十句话还要管用,顺天府的责任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潘宾不用被罢官,不用被扣工资贬往外地,只是被轻飘飘申饬一顿,如清风过耳,什么事也没有,当然很高兴,一反前些日子的忐忑,他将唐泛找了过去,道:“润青啊,多亏了你,这桩案子才能告破,咱们顺天府才没有被继续追究责任!”

    唐泛道:“这是陛下仁慈,也是隋总旗讲义气,与润青无关,下官不敢居功!”

    潘宾对他这种谦虚谨慎的态度很是满意,点点头,捋着胡须,笑容满面:“你也不必太过谦虚了,这桩案子你毕竟是有参与的,我听说隋州的奏疏里也提到你了,这份功劳你还是当得的!本府公私分明,有功当赏,有罪当罚,你既然有功,说罢,你想要什么?”

    顺天府通判魏玉坐在旁边,也跟着笑道:“此番武安侯府案告破,润青跟着东奔西走,确实辛苦了!”

    唐泛还是很谦虚:“下官没什么想要的,大人谬赞了!”

    潘宾一拍大腿:“这样罢,上回咱们不是还在外面打赌么,我还欠你一碗肉臊汤面呢,择日不如撞日,等会下了衙,本府请你吃面!”

    唐泛:……

    虽然他知道这位潘师兄有点小气,不过能小气成这样,实在也是让人开了眼界。

    唐泛无奈地看了想笑又不敢笑的魏玉一眼,露出欣喜的笑容:“那就多谢大人了!”

    魏玉握拳连咳了两声:“大人,不知道下官有没有这个福气,也尝一尝大人请的汤面?”

    潘宾看了他一眼:“玄璋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起来,你来顺天府的时间还比润青晚呢,我们俩可都还没尝过你的升官酒呢!”

    魏玉很郁闷,躺着也中枪,他不过是顺嘴讨一碗汤面吃,结果怎么就变成欠下一顿酒席了,这位府台大人也太会就坡下驴了!

    “自然,自然,大人和润青若是愿意赏光,咱们今日就去!”

    潘宾:“那就不去润青说的那个汤面摊子了?”

    魏玉:“不去了,不去了,升官酒自然要去仙客楼喝,我这就让人去定位子!”

    唐泛看着魏玉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笑得都快内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件还没结束,只是暂时告一段落,至今没有看到完全猜对凶手的童鞋,只有一个相当相当接近真相的。

    为了故事连贯性,

    有盆友询问大理寺和顺天府的职能,这里解答一下:

    大理寺相当于现在的最高法院,刑部相当于公安部(但是古代机构职能重叠,它也会有最高法院和检察院的部分职能),顺天府尹就相当于北京市长,所以为什么潘宾这个顺天府尹会当得很窝囊呢,就很好理解了,京城遍地都是高干,还是首都,北京市长虽然比外地的官员高半级,但是因为上面还有很多大头压着,像潘宾这样既不是老资格,又不强势的人,就会比较受气了。

    但受气的职位也有很多人抢啊,因为顺天府尹连同他的手下们,普遍都要比其它同等地方官高一级半级,而且离皇帝近,出头长脸的机会也多,能让大佬们记住你的脸,就算什么都不会,拍个马屁,混个脸熟,加入纸糊三阁老的阵营,成为纸糊后备军,前途也是远大的嘛。

    第 13 章

    三人在官衙里都备置着常服,等下了衙,换上常服,就往仙客楼而去。

    潘宾,魏玉和唐泛三人都是科举晋身的官员,潘宾是唐泛的师兄,魏玉则是成化八年的进士,细论起来,大家都有不少共同话题,潘宾虽然平日里很喜欢摆架子,人也有点小气爱计较,但不仅是魏玉和唐泛的上官,而且作为官场前辈,也比两人多了不少经验,指点教导绰绰有余,是以这顿饭,大家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等他们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不过酉时过半,还未夜禁。

    潘宾和魏玉早有家人等候在包间外头,护送二人回去,唐泛一个人住,既无家丁也不需要小厮,眼看天色还不晚,在将两人送出酒楼之后,就自个儿走路回家了。

    古代房价也不便宜,尤其是京城的房价,寸土寸金,皇帝又小气,自太祖皇帝起,每年也发不了几个俸禄,许多外地来京城上任的官员买不起房子,品级又还没达到朝廷赐宅的地步,只能像唐泛一样成为北漂一族——租宅子住,有的官员更惨一点,甚至只能借住在同僚家中,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唐泛租住的那地方,交通便利,离官署也不远,要不是因为那个院落是李家人怕闹鬼而隔出来的小地方,没法举家迁入,也轮不到便宜唐泛这种单身汉了。

    傍晚的京城晚霞满天,叫卖小食糕点的,喊孩子回家吃饭的,相熟的人互相打招呼聊天的,热闹喧嚣,别有一股生活化的市井气息。

    唐泛走入柳叶胡同的时候,正巧看见李家婢女阿夏从李家门口走出来,准备去敲他的门。

    唐泛:“阿夏?”

    阿夏回过头,惊喜道:“唐大人,你刚回来吗?”

    唐泛笑道:“是啊,刚从外头回来,你这是?”

    阿夏:“今日是大暑,我家太太命人做了一些糕点,让我送来给唐大人。”

    唐泛:“何须如此客气,我刚用完饭,阿夏姑娘还是送回去罢,代我谢谢你家主母了。”

    阿夏急了:“若是唐大人不肯收,我回去怎好交代,若是唐大人要推辞,还是亲自与我家主母说罢!”

    她每次都来这招,唐泛确实也不好拒绝,他一个大男人,就算与李家有些交情,也不好动辄就去见人家的主母,毕竟男主人不在,李家眼下除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之外,全都是老弱妇孺,尽量还要避嫌,阿夏是下人,这才没什么忌讳。

    唐泛开了门请她进去,又见她眉眼之间郁郁寡欢,便问道:“阿夏姑娘你没事罢?”

    李家太太有什么东西需要送的时候,基本都是差遣阿夏过来的,几回下来,彼此熟稔,阿夏心情不好,也正需要排遣,见他询问,就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太太收到老爷从外面捎回来的信,说是老爷在外头行商的时候,纳了一房外室,而且那女人还有了身孕,太太正为了这件事情很不高兴呢,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自然也要小心翼翼,只希望太太能够自己想得开啦!”

    对这种内宅私事,唐泛兴趣不大,不过他仍是安慰阿夏:“你在你家主母面前很能说得上话,多劝慰几句也就罢了,日子还是照样要过的。”

    阿夏的神色好了一些,她看了自己带来的那个篮子,脸颊忽而染上一抹羞色:“天气热,糕点放久了不好,还请唐大人早些吃掉罢,阿夏就先告辞了。”

    “阿夏姑娘!”唐泛喊住她。

    阿夏回转过身:“唐大人还有何事?”

    唐泛:“这篮糕点,不是你家主母让你送来的罢?”

    阿夏:“大人何出此言,若不是太太让我送来,我怎敢擅自做主呢?”

    唐泛:“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篮糕点,还请你带回去罢!”

    阿夏快要急哭了,不得不吐露了实情:“唐大人不要误会,糕点真是太太让我送的,我只是,我只是在里头多放了一个荷包!”

    唐泛伸手在篮子里找了一会儿,果然在糕点下面找到一个粉色的荷包,上头绣着芍药,看得出绣工不错,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少女送荷包,内涵不言自明,只是阿夏也不想想,唐泛何许人也,顺天府推官,眼力都要比别人锐利几分,她方才躲躲闪闪的眼神,肯定是瞒不过唐泛的。

    阿夏低着头:“这荷包是我擅自放进去的,若大人不弃,我愿,愿给大人当一扫雪奉茶的婢女,日日侍奉左右。”

    她终于鼓起勇气表白心迹,说到最后,双颊已经红成一团,头快要垂到胸口,看也不敢看唐泛一眼了。

    唐泛沉默片刻:“多谢阿夏姑娘的好意,糕点我收下了,但荷包还请姑娘收回去,以后也请姑娘不必再来了。”

    阿夏抬起头,红了眼眶:“大人可是觉得我太不要脸,自荐枕席,瞧不上我这微贱之躯?”

    唐泛摇摇头:“我只是一个穷当官的,身无长物,又无恒产,俸禄也就堪堪养活自己而已,实在值不得阿夏姑娘对我如此真心,阿夏姑娘如此品貌,将来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

    阿夏:“唐大人就不必哄我了,我这样的出身,又能找到什么好归宿,您若肯收留我,阿夏就是当个打扫灶下的侍婢也愿意!我,我对大人的倾慕之心,日月可鉴!”

    照理说,阿夏的姿色不差,她都自动送上门来了,一般男人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只要唐泛肯跟李家主母开口,以他的身份,和跟李家的交情,李家主母不可能扣着一个婢女不放,李家虽然祖上为官,但几代行商,早就是普通人家了,要是能通过一个婢女跟前途无量的唐泛搭上关系,李家主母肯定也很乐意成人之美。

    但唐泛对收纳妾室美婢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既然没兴趣了,还不如直接干脆拒绝人家,何必吊着别人一颗真心不放,平添无数麻烦?

    所以面对阿夏的苦苦哀求和婉转表白,唐泛依旧道:“阿夏姑娘,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荷包请你收回罢,我要歇息了。”

    阿夏见他不为所动,甚至不曾过来扶自己一把,就知道再待下去也无用,她拭了拭眼泪站起身:“都是阿夏无状,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唐泛:“无妨,阿夏姑娘不必多礼。”

    阿夏行了个礼,手里捏着那个荷包,心中觉得失望又丢脸,也顾不上再客套几句,便低着头转身离开。

    自英宗皇帝之后,国子监的地位日渐没落,朝廷形成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唐泛生得俊雅,又是翰林出身,身份清贵,虽然现在还只是小小的京官,但谁也难保他以后会不会位极人臣,荣登宰辅之位,这样的人才,何止阿夏对他倾心,简直是媒婆踏破门槛的香饽饽。

    阿夏也很明白这一点,她知道以自己奴婢出身,绝然是配不上唐泛的,但是正妻当不了,当个侍奉的婢女总是可以的,她也不求唐泛能纳她为正经妾室,但凡能有一二温柔,阿夏就心满意足了。

    可即便是要求如此之低,唐泛也都不要。

    她伤心不已,觉得再没有脸留下来,开了门便匆匆往外走,哪知前面居然站了个人,要不是她闪得快,几乎就要一头栽上去了。

    阿夏惶然抬起头,定睛一看,发现这人还挺眼熟,正是上次来找过唐泛的那个锦衣卫。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顾愣愣地看着对方。

    对方却看也没看她一眼,抬手就去敲门。

    阿夏疑心自己方才在院子里与唐泛说的话都被这人听了去了,不由又羞又恼,加快了脚步,带着几分落荒而逃地回到隔壁李家。

    那头唐泛送走了人,又去看那个篮子。

    刚才阿夏在,他要保持风度,现在人走了,自然就没有顾忌了。

    李家厨子的手艺水平唐泛也是品尝过的,这会儿看到里头的茯苓糕和酸梅汁凉拌山药,便将那碟凉拌山药拿出来,拈起一块放到嘴里。

    山药是切成条状之后冰镇过的,然后再淋上酸梅汁,酸甜清脆,既消食又爽口。

    吃完一块,一个没忍住,又拿了一块。

    唐大人喜滋滋地将篮子提起来,准备拿到房间里头去享用。

    外头传来敲门声。

    唐泛以为是阿夏去而复返,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想给那个少女任何可能引发误会的遐思,只好放下篮子,走了过去,准备直接给门上闩。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的人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嘴里还叼着凉拌山药的唐泛:“……”

    隋州站在外头。

    唐泛松了口气:“是隋总旗啊,快请进罢!”

    他看了隋州的身后一眼,很好,没有人了。

    “隋总旗用过晚饭了吗,可要来一点?”唐大人慷他人之慨,很是大方。

    夜里清凉,隐隐还能闻得到山药的清香,隋州看了他一眼,也捧场地拿起一块山药。

    咬了一口,他点点头:“不错。”

    唐泛哈哈一笑:“隔壁厨子做点心的手艺可比仙客楼的厨子还要好上几分,隋总旗还请入内,这点心还得配茶来喝才好!”

    隋州上次也来找过唐泛,却没有进屋,只在院子里坐,此时见里里外外别无旁人,就问:“唐大人一个人住?”

    唐泛烧水泡茶,自我调侃道:“是啊,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里有些简陋,也没有备上上好茶具,平日都是我一个人在喝,还请隋总旗不要嫌弃,不过茶叶倒还可以,虽然无名,却是山上野茶树上采摘的,来,尝尝!”

    隋州拿起一杯热茶,先闻了闻茶香,又浅浅尝了一口,微微颔首:“苦而不涩,是好茶。”

    唐泛笑道:“这次多亏了你的奏疏,才令内阁对顺天府的责任轻轻放下,我还未向隋总旗道谢,改日得空,还请赏光让我请饭才是!”

    隋州:“广川。”

    唐泛一愣:“嗯?”

    隋州:“我表字广川。”

    唐泛会意:“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口口声声叫我唐大人了,喊我润青便可。”

    隋州点头。

    唐泛:“我眼下虽然高你半品,可以你的能力,平步青云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这次顺天府能够免责,多赖你从中出力,潘大人也托我向你表示感谢。”

    隋州不置可否:“若没有你,潘宾也只是一介庸官,本该降职贬谪的。”

    唐泛一笑:“潘大人其实能力不差,只是在官场待久了,考虑事情难免多了一些顾虑,说不定过个几年,我也会如同他一般。”

    他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此案仍未算了结。”

    隋州:“百会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唐泛点头:“不错,郑志和蕙娘虽然认罪,但此案还有一个疑点,郑诚百会穴上的凹陷之处仍旧没有合理的解释。”

    隋州:“我盘问过蕙娘,她并不知道郑诚身上有这一处伤口,根据她的交代,郑诚已经许久未有进过她的房间了,这点侯府其他人也可以作证。”

    唐泛:“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一个人不可能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敲击百会穴而不自知,所以这个人跟郑诚的关系必然亲近,起码要有一段时间与他同床共枕过,根据这个条件,蕙娘并不符合,郑志就更加不可能了。”

    隋州:“你心中可有人选?”

    唐泛:“符合这个条件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武安侯府里,郑诚的妾室玉娘就是其一,听郑福说,郑诚外头还有外室,他最近也常上青楼,所以这些都是可疑的人选。”

    隋州皱了皱眉:“但那些人都没有合适的动机,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玉娘的嫌疑最大,可惜锦衣卫的人手已经从武安侯府那里撤走了,若是有必要,我再让人去盯梢。”

    唐泛笑道:“暂时不需要,顺天府虽然不如你们北镇抚司多矣,不过有些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早在案件重新调查的时候,我便已经安排了人手下去,且稍待时日,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

    隋州见他说得笃定,也就不再多问,直接吃茶用点心。

    隋州虽然寡言,但不是完全不说话,他在北镇抚司待的时间比唐泛当推官要长得多,更参与过不少案件,在这方面上,他的一些经验更值得唐泛借鉴学习,是以一问一答,倒也时间飞快。

    闲聊间,一盘茯苓糕和一碟凉拌山药不知不觉就见底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向最后一块茯苓糕。

    身为主人总不好跟客人抢,唐泛依依不舍地缩回手,看了那块可爱的茯苓糕一眼。

    那眼神缠绵得就跟刚刚阿夏姑娘看他一样。

    隋州:“……”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很多猜测都很靠谱啊,有理有据的,我很想送红包啊,可是系统坏了好几天了,不让送,我投诉了几次也没用!怎么办,要不先躺平任你们摸一下吧?(……)

    注:

    1、李家和阿夏的情节跟本案无关,那是另外一件事了。这篇文虽然主讲破案,但也不仅是破案,唐大人是主角,他的事业和个人生活都很重要的,对不对~(快说对!)

    2、事到如今,可以稍微公布一下,凶手不止一个。文下很多猜测都相当接近事实了,我也看到“吃饭睡觉皮皮”猜对了这点,等案子彻底完结,咱们再来点名表扬聪明机智的小伙伴们吧!

    3、凉拌山药这么做真的很好吃,大家可以把淋在上面的冰镇酸梅汁换成蓝莓汁,橙汁等等,吃过的小伙伴都可以作证!南枝 非天夜翔

    4、关于文中说到官员没房子住,借住在别人家的,那是真事,不过我忘了具体是谁了,明朝俸禄之低堪称历代之最,如果他们穿越到宋朝的话肯定会幸福得流泪的。

    第 14 章

    却说阿夏心事重重地回到李家主母居住的院落,正巧阿春掀了帘子从里头走出来,看见她便嗔道:“你怎么送个点心也那么久,太太正等着你回话呢!”

    李家太太姓张,年过五旬,保养得也还可以,起码比起普遍早衰的同龄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可脸上眼角难以避免还是爬上了许多皱纹,身体微微发福,面目倒是慈祥,见了阿夏走进来,就笑问:“点心送过去了?”

    阿夏福了福身:“是,唐大人很欢喜,说太太费心了,让我谢谢您。”

    张氏笑道:“唐大人也帮了我们不少,我们平日只是送些吃食,又怎么算得上费心,阿夏,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阿夏忙走过去,见张氏一直看着自己,有些惴惴不安,低声道:“太太有何吩咐?”

    张氏噙着笑:“别紧张,我问你,你是不是对隔壁唐大人心怀倾慕之意?”

    阿夏心头一跳,结结巴巴道:“太,太太?”

    张氏:“你老实说便是了,我总不会害你的,是或不是?”

    阿夏声如蚊呐:“是……”

    张氏笑道:“这便好,唐大人单身在京城为官,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你如今也十七了,早该成亲嫁人了,我知道你对唐大人有意,不过以你的身份,想要嫁与他当正妻怕是有些勉强,若是为妾,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生得好,这些年跟在我身边也学了不少,若将卖身契放还给你,你出去嫁个小户人家做当家奶奶,也是够格的。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以将你唤来问一问,你是愿意伺候唐大人呢,还是愿意出去嫁人?”

    阿夏想起自己方才被拒绝的事情,脸色涨红道:“婢子,婢子方才没羞没臊,已经主动向唐大人表明了心迹!”

    张氏吃了一惊:“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自幼便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光是你,还有阿春,阿秋他们,我都是乐见你们找到一个好归宿的,快快起来,唐大人是怎么说的?”

    阿夏跪了下来,强忍的泪水流了出来,抱住张氏的腿泣道:“太太,唐大人看不上我,我……我不活了!”

    张氏将她扶起来:“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唐大人是如何说的?”

    阿夏抽抽噎噎,将方才经过都说了一遍。

    张氏听罢,叹了口气:“看来唐大人是真没有那想法,照说以你的品貌,唐大人本不该不愿意的,但世间男人,并非所有都是贪财好色之徒,总有例外的,也罢,我会为你另觅良缘的,这府里头有哪个你看中了,也由得你挑罢!”

    阿夏低声道:“婢子无状,斗胆恳求太太出面,帮我在唐大人面前说,说上一二……”

    张氏摇摇头:“这真是前世的冤孽,罢了罢了,听说这几日唐大人早出晚归,忙碌得很,待过了这阵子,我便让人将他请过来罢。”

    阿夏破涕为笑:“婢子多谢太太,您的大恩大德,阿夏一辈子都记得!”

    ………………

    一双小脚轻轻地踩在绣楼的走廊上。

    繁丽精致的裙摆本已将脚密密实实地盖住,又因走路的缘故,裙摆轻轻摇荡,不时露出下面的绣鞋,诱人遐思。

    仿佛她脚下踩的仿佛不是台阶,而是云朵。

    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举手敲门。

    “谁?”里头传来声音。

    “鲁妈妈,是我。”她道,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一股江南女儿家的绵软,便是生气听上去也像在撒娇,寻常男人听了,骨头也要酥上半边。

    里面的人并没有像寻常一样立马过来开门,然后笑容满面,而是悉悉索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等等,来了!”

    隔着窗棱的糊纸,隐约看到人影由远及近,然后咿呀一声打开门:“是清姿啊,快进来!”

    清姿奇怪道:“妈妈这是生病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呢。”

    老鸨勉强一笑:“没有的事,来,进来坐罢!”

    她又探头朝外面喊:“小六子,上茶!”

    清姿阻止了她:“不用麻烦了,鲁妈妈,这次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老鸨哎哟一声:“有事就说嘛,干嘛那么严肃,平常你有哪件事我是没答应你的,说罢说罢!”

    清姿斟酌片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我要自赎。”

    老鸨菊花般的笑容消失了:“你说什么?”

    清姿叹了口气,语调却更为坚定:“我要自赎。”

    老鸨再也没了之前的淡定,一蹦三尺高:“不行,我不同意!”

    清姿定定地看着她:“鲁妈妈,之前我们说好的,若是我能凑足五千两,便让我赎身的。”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票据,“这是五千两的银票,汇通钱庄开的,如假包换。”

    老鸨缓和了语气:“清姿啊,别说妈妈言而无信,妈妈也不知道你从哪个公子哥手里拿到的这五千两,只是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这笔钱对你来说已经是全部了罢,你都拿了出来,往后就算赎了身,又要靠什么生活,还不如多待几年。”

    “再说了,我见过不少姑娘,从这欢意楼出去之后,很快就把银钱花光了,还不得不重操旧业,但到时候身价就降了许多了,就算重新出来挂牌子,也卖不到原来那种身价了。清姿啊,鲁妈妈可不会坑你,与其自己给自己赎身,还不如嫁给哪位对你有意的公子作妾室,那样才是正正经经的日子呢!”

    清姿:“鲁妈妈,来青楼的男人能有几个是好的?这话你何必拿来哄我呢,我如今已经十九了,再做也做没几年了,我们相处这么久,没有情分也有缘分,鲁妈妈何必扣着我不放呢,就让我去过几天清清静静的日子不行吗?”

    老鸨见她十分坚决,脸色变得很难看,嘴唇阖动两下,似乎想要放什么狠话,但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换上一副笑脸:“罢了罢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妈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自小就跟着我,我总怕你在外面吃苦受罪,这样罢,五千两我只收四千,其余那一千两,你自个儿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清姿大感意外,万万没想到平日嗜钱如命的鲁妈妈竟然如此好说话,不仅肯轻易放她走人,而且还肯退还自己的钱,她也有些感动,朝老鸨福了福身:“这么多年来,有赖妈妈的教导,清姿感激不尽,无以回报,这五千两,妈妈还请收下罢,清姿还有些小体己,一时半会也饿不死的。”

    “清姿啊,”老鸨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压低了声音:“你老实告诉妈妈,这银票是不是先前郑公子给你的?如今他人已经死了,听说事情还闹得很大,这些钱不会惹什么麻烦罢?”

    清姿:“鲁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些银子不是郑公子给我的,他一个纨绔子弟,就算手头有些花用,也不可能一口气就拿出五千两帮我赎身,这些钱都是正经来路,妈妈不必担心。”

    老鸨:“你不与我说个明白,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要知道郑公子死前一天可是歇在我们欢意楼的,这事说起来就不清不楚,万一那些贵人要是想做点什么文章,拿我们开刀,也是轻而易举的。”

    清姿:“这案子不是结案了么,据说凶手是武安侯府的二公子,对方跟郑公子的姨娘勾结起来,暗害郑公子,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老鸨强笑:“话虽这样说,可我听说,北镇抚司的人还在调查,说是案件还有疑点,也不知道是什么疑点,平日你的花销都是我在掌管,怎么一口气就能拿出五千两,我也不是要强留你,可此事你得给我交个底,免得到时候这钱惹了麻烦,咱们谁都跑不掉!”

    清姿沉默片刻:“这钱的来历我也不能说,总之是某位恩客给的,他对清姿有意,曾想娶我进门,只是碍于家中有位母大虫坐镇,所以成不了事。”

    老鸨眼珠转了转:“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白,等着你给我解解惑。”

    清姿:“妈妈有话不妨直说。”

    老鸨露出笑容:“清姿啊,我听说你在外头置了宅子,可有此事?”

    清姿脸色一变:“妈妈这是何意,你找人去查我?!”

    老鸨也沉下脸色:“你是我的女儿,难道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我问问又有何妨?你老实说罢,这宅子是哪里来的?”

    清姿腾地起身,冷笑:“看来今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妈妈既然不肯放句痛快话,那我改日再来就是,只盼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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