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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生子]行道迟迟 作者:亦疏桐

    第12节

    王府总是有自己手段的,风家虽不是平常人家,但有些事还是能打探到的。

    最近风家著实不太平,不只是内宅,连生意也上也大大小小的问题也频繁发生,究其原因是因为风家家主身染恶疾,多日昏睡不醒,没有嫡亲的子肆继承家业让各房按耐不住,小动作频出,有些胆大的已是肆无忌惮要自立门户了。

    王府总管听到探子得来的消息,不免觉得蹊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觉得一个家族衰微之象,太过於明显了。是风家家主要借此将整个家族整治一番?

    此前他行事仓促,这次总管心中要先掂量一番,决定暂不告知高一清。而小游现在更是心乔意怯,不敢出王府府门一步,担心自己被抓回去兴师问罪,外间关於风家渐起的一些传闻他也不曾知晓。?

    风擎一场大病,临近九月才有起色,现下正脸色苍白不住地咳嗽,看著绿松将今日送来的汤药倒进屋里摆设的盆景里。

    几日的功夫,那小盆景叶黄枝败,根基已失,怕没多久就断了生机。这下的药也真够毒的,怕是想一碗要了他风擎的命。?

    风擎不禁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绿松算著时辰,让人进来取药碗,一个有些面生的仆人低眉顺眼接过药碗,还妥贴问道:

    “主子好些了吗?要大夫再来请请脉吗?”?

    绿松依旧是冷漠的样子回应:“爷的身子时好时坏,那群庸医找了也没用,药方再怎麽改,爷喝了吐也是没办法。行了,你先下去,要是爷今天醒了我问问。”

    近来居正院前是冷清了不少,原来争先恐後要在风擎跟前露个脸的风家後辈,现在恨不得立马回去,各房正在占据自己的地盘,回去晚了可就什麽都捞不到了,对风家这块肥肉垂涎的人可多得很。?

    可惜来得轻松,走就没那麽容易了,他们现在是“病入膏肓”的风擎制衡各家的质子。可利益当前谁还会在乎他们,本来是各房里的佼佼者,现在却深陷桎梏,大好前途就此葬送,怎教他们不心里诅咒谩骂?

    绿松再进屋里,风擎拆了几封各地营生管事暗中送来的密函。风家动荡,各房自立,为风擎办事的各地管事日子最先不好过,火急火燎送信入京祈求良策。

    “烧了吧。”?

    风擎面无表情地粗略扫过,把信都交给绿松。那些为他打点生意的都是风擎精心挑选的,让风家日进斗金全不是问题,只是现在他们都是棋盘上的弃子。

    棋局摆得再妙也有要收官的那一天,要是真聪明的话,应当尽早自谋生路为妙。

    “吴管事近日有消息吗?”?风擎望著火盆中明豔赤红的火焰问道,火焰吞噬掉的也许是一些人最後的希望。

    “吴管事说爷手下的人都从风家的生意撤出来了,江浙有几家已经耐不住暗中结交外族拉拢官府了。”?

    风擎闭上眼倦怠地揉揉太阳穴,不知道这事要到什麽时候才能结束……

    ☆、(7鲜币)行道迟迟104

    京都的冬素来严寒,南来的外乡人很难适应,就算穿得再厚,依然冻得直打哆嗦,似乎寒气附骨一般无法拔出。?

    小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形臃肿,手里提著一挂咸肉小心翼翼走在结冰的路上。刚降了一场大雪,京城里外银装一片。进了翠微院,小游把咸肉交给厨娘,钻进屋里好半天才觉得身上暖过来。?

    “外面风可真大,跟刀子似的,少爷你可别出门,地上可滑了。”?小游跺跺脚,将脚下的积雪除去。

    屋内烧著炭,高一清在榻上一身绛红的夹袄,外面套了一件羊羔皮袄,自入冬以来高一清面容丰腴不少,支著身子无所事事地躺在榻上,看著倒像哪家娇生惯养的公子。?

    “这雪也不知什麽时候能化,整日困在屋里无趣得很。”

    “这个怕有些时候,冬才过了一半。我刚才到大厨房拿了腊肉,少爷想吃怎样的?和新鲜素菜一起炒了,还是直接放在饭头上蒸了?”

    “皆可。”高一清满意一笑,今日早起突然就馋这口了。?

    主仆二人在屋里商量著中午的膳食,急促的脚步声传入门内,雪天地滑大家都小心谨慎,如此匆匆应该有急事。?

    绿松拉开门,寒风趁机灌入,高一清从榻上下来,平时不苟言笑教人退避三舍的王府总管脸上带著喜气进屋,刚踏进门就拱手跟高一清弯腰作揖:

    “恭喜公子,紫燕新来春意恰。”

    王府总管可从来没对高一清行这麽大的礼,高一清心里推算著日子,见总管如此高兴,立马清楚明白了,也是喜上眉梢,急忙问道:

    “家弟生了?”?

    “王妃今日卯时诞下麟儿,一切安好。”王府总管说著眼中笑意更甚。?

    高一清连说了几声好,心中激动不可遏制,给高游文写信是笔峰颤抖。这封写得潦草无章的信和早已准备好的长命锁随著总管差人送去的大批物件送去了山庄。

    高一清原本邀总管留下一起用午膳,但王府添丁乃是大事,总管有一大堆事要应付所以婉拒了。

    王妃诞下麟儿的好消息让冬日变得似乎不再那麽难耐,为新年又增了几分喜气。总管先给宫里也传了消息,让府里连放了鞭炮,喜饼和喜蛋也派了出去。

    王府上下一派喜庆,不久王府就迎来了一拨贺礼,在王府正式宴请之前送礼的都是些平时与王爷交好的人士,但也不乏有消息灵通而有所图的。

    王府管家面带微笑的又送走一位客人,抬头看看铅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又要一场大雪会降临,不免为还在山上的王爷担心,虽然东西都置办充足,府里的老人也遣去伺候了,但总不比自己亲自在跟前伺候来得踏实。

    说来等到开春二月王爷王妃才回来,虽然错过了在皇家来说十分重大的满月这样的俗礼,但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皇家子孙自出生起就享有权势和财富,但人情淡薄,为了防止宫廷内乱外戚,皇子皇孙自出生那刻起就按著祖宗训诫成长。按著惯例,皇子一出生就由保母抱出去,交到乳母手上,和生身之人相见也只有每日问安而已,要如寻常百姓家将亲自养在膝下更是不可能。

    如此想来,王爷日後为了能让王妃亲自抚养麟儿大概是会离京的。?

    总管收回自己的视线,对身边的人问道:“还有人等著麽?”

    打理王府上下多年,总管心思清明,今天自午後起见的人都是要紧的,七七八八也没落下谁家,剩下的都是朝上朝下与王府瓜葛不大的,再挑个一两家见见也无妨。

    “还有几位,有意思的是风家来了两位?”回话的人语中透著机灵古怪。

    王府总管也没惊讶,问道:“风家主事的那位派人来了没?”

    “有是有,但送了礼人就回去了,候著的两位是风家其他支里的,总管要见见吗?”

    京里有关风家的传闻已经暗暗流传开来,几房有些势利的都在争相巴结拉拢权贵,好将整个风家据为己有,风家易主的事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府总管没继续风家的话题,又问了其他候著的都是些什麽人,觉得没什麽要紧的,只留了贺礼和帖子,吩咐下人连同风家旁支派来的人一起打发回去了。

    ☆、(15鲜币)行道迟迟105

    天街小雨带著冰冷的湿意,湖岸边瘦骨嶙峋黑色的枝条添了新绿,春意在悄然降临,可气温依然低迷,泛起圈圈涟漪的湖面上疏影横斜,低垂掠过的飞鸟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与寒冬腊月干燥寒风如刀比起来,湿润的细雨已经教人舒适了许多。

    眼看著高一清生产的日子近了,大夫隔个三五天会上门来诊脉,让高一清和他身边的伺候的人近日都要格外注意,熬的药也要每日按日喝下。

    除去厚重的冬衣,高一清才发现自己的腹部突起得这麽厉害,料想这孩子一切安好。只是没有办法在这孩子身边,也不知他长大了心中对他是不是记恨。

    高一清身子不方便,躺在榻上想的最多的便是他腹中的孩儿,翻翻书册为孩子找一个寓意好的名字,孩子若是以後太过顽劣该如何?也许每年他还能从江南来此见上孩子一回……漫无目的的思绪里,那个人总会不经意又坚定的出现。

    也许是长达近十个月的等待让高一清多出了几分坦然和耐心,想起风擎更多的是彻骨的思念。往事如烟,总有被时间冲散的那一刻,他们也许就是人海里注定相望不能相守的。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念放下,万般自在。高一清看著窗外烟雨如雾,觉得自己可以从容的面对一切。

    到了黄昏时雨势渐收,在屋里待了一天的高一清踏出房门,因为腹中的孩儿快要降生的原因,高一清的嘴角总是微微噙著笑,心情很好,在吃食方面投以自己最大的关注,这个点该和厨娘商量商量晚上吃什麽了。

    扶著墙壁高一清谨慎地走向厨房,平时高一清爱清净,除了小游外大部分下人都厨房里待著,厨房里总是十分热闹,高一清刚走近,里面就传来了厨娘的说话声。

    “我今早去菜市的时候,看到衙门的人压著一群人,啧啧,真是……”

    高一清停下脚步,听到厨房里的其他附和这厨娘,将话题继续下去:

    “是啊,我也瞧著了!平时锦衣玉食真没想到啊,风家一直挺风光的,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豪门巨室里的膏腴子弟突地一日从高处跌落,膏粱锦绣不过昨日黄粱之梦,风家从主子到最末等的仆役被官兵呵斥著带上枷锁从闹市走过,狼狈落魄如同丧家之犬。

    “要说啊还是风家那群不知好歹的旁支把风家给毁了,风家家主掌权的时候,风家可是风光的很,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不是还设了铺子接济流民来著吗?风家家主刚一病,这风家就跟著倒了!”

    “是啊是啊,那年大旱流民还特别多,晚上就算有人巡逻我都睡不踏实。不过风家家主不是正值壮年吗?怎麽说病就病了?这也太蹊跷了,那天在街上我还见风家家主被押上了车,那脸色可不大好,就跟我上回见的隔壁那个老太那模样一模一样,估计是命不长了。”厨娘在街市上看得仔细,常在王府里做活,听闻的京里权贵中发生的事也多了,但不免有些喟叹。

    “这个可难说,风家家主不是膝下还没一个孩子麽,也许这身子走就垮了,不过那些人家里面的事哪能说得清楚……”

    厨房里谈话的内容趋於私密,更有些大逆不道,声音也渐渐压低了下去,不知道谈到了哪个人家小妾流产的事,厨娘看看时辰才惊觉他们说话的时间太长了,立马把厨房聚在一起的人打发了,遣去各干各的事。

    一个小厮被遣去问问高一清今日晚上想吃些什麽,走过院子,见屋门开著,觉得有些奇怪,立马加紧了脚步进去。今日早些时候小游被管家早早的叫出去了,屋里现在就主子一个人,小厮越想越著急,没顾著礼节就进了内室,见床上隆起一块,小厮以为高一清睡下了,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走近探头往床帏里一看,却觉得了不得了,高一清汗津津的一张苍白的脸,眉间痛苦的皱起,双手紧抓著被面。

    小厮连忙叫来了人,一个稳婆一掀起被子,撩起高一清下摆就见湿了一片,这是要生了,还好没见红,立马找来帮手和大夫,让厨房烧热水和做些好入口的吃食。

    还好之前都有准备,一切都忙中有序,有条不紊,稳婆在床边细语安慰高一清让他不要慌。

    高一清此刻却满脑子都是风擎,稳婆的话在他耳边却压根一点都听不进去。先一步离开的原来那个不是他,而是风擎……

    天边被晚霞烧得通红,天地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杨柳细风憩鸟啾鸣,风家的大门上被贴上了封条,门内更是凌乱不堪,曾经的奢华被洗劫一空,雕梁画栋还在,可是破败的结局还是能被轻易预见。

    小游跟著王府总管踏著雨後湿润的石板路回来,甫进王府大门,就有内院的人上前低声回报,公子要生了。

    小游脚下一顿直奔翠微院去了,院里没什麽声响,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小游站在门口却不敢进去。

    稳婆却听到了脚步声跑出来看,见到小游,就把小游往屋里扯:

    “快些进去,公子老早就问你去哪儿,公子一直生不来,怕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心里害怕,你快进去陪著。”

    “不,我不能进去”,小游说著往门外退,压低生意道,“我刚从污秽之地出来,不能害了我家少爷。”

    “这……”稳婆犹豫不定,生产之事是有诸多讲究的,“我先进去问问,你赶快洗洗,找个菩萨拜拜。”

    稳婆的小脚不稳,穿过屋里的屏风,到高一清床前,尽量稳住声音:“公子,小游就在外面,你别担心,现在孩子就是最要紧。”

    “让他进来……”高一清一再坚持,睫毛上都沾著冷汗。

    屋外一片混乱,小游胡乱拿柚子叶冲了澡跨了火盆才敢进得屋,见他家少爷脸上泛著青气,屋里隐约有血腥味,一下跪倒高一清床边,拉住高一清的手:

    “少爷,你要坚持住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高一清艰难地转过头,看著小游的眼问道:“他怎样了……”

    小游心中一跳,抓紧高一清的手一时不敢说话。高一清清亮的眸子注视著小游,一瞬不瞬。

    “爷……他在牢里,我方才刚见了他,有绿松照顾,一切都好。”

    小游低下头避开高一清的视线,他也是今早王府管家告知才知道风家发生的变故,他亲眼看著风家被抄,风擎连同风家一众被押进官府。风擎是他半个主子,见到曾是万人敬仰的主子轮为阶下囚锒铛入狱,小游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王副总管从中周旋,小游在衙门监牢之外从早上等到下午才进了监牢内见到风擎。监牢里腐败脏乱,一股无法言明的恶臭让人胃中翻涌不定,数个时辰後,就会让人完全麻木,没有办法嗅出什麽。

    小游不知道该怎麽面对风擎,站在王府总管身後,低著头,快速抬头打量了风擎一眼,心沈得更低,风擎看著就知道病得厉害,监牢阴寒,春时乍暖还寒更是糟糕,牢里还没有好的饭菜……

    “你少爷还好吗?”

    沙哑的问话让小游全身一悚,恭敬答道:

    “少爷一切都好,过几日就该生产了。”

    风擎笑笑,望向王府总管:“多谢总管了,劳烦您多照料他。”

    “家主放心,王爷都有吩咐。”

    “家都败了,哪有什麽家主,总管不嫌弃,直呼我名讳就好。”

    监牢里一时关进来的都是风家的人,有的也见过王府里的总管,一时求情讨饶声让谈话继续不下去。

    风家的女眷都关在了女牢里,风擎娶的那几房妾侍也在其中。能嫁入风家的不是朝中大员的庶女,就是同是商贾人家的小姐,本来风擎重病那一段时间,外人隐约看出风家风向不对,有几家想接回自家女儿的,只是风宅那会儿守的严,现在风家的家眷一个没少都在牢里。

    现在风家因贿赂官员铸造私钱被抄家,牵连出大批官员,朝中风声鹤唳,谁都不会为了当初的小恩小惠来拉风家一把,铸造私钱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明哲保身尚且来不及,之後也不知道还会被翻出其他什麽罪名来。

    最开始被顺带牵连的人只能背地里大骂风家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想一支独大,一群没脑子的笨蛋!

    小游对王府总管带他进牢内十分感激,出监牢之前,总管还塞了银子给牢头,让他多关照一下。

    回去的路上小游脑子一片空白,没想到回来竟然他家少爷也知道了,还在这麽关键的时候……

    “总管已经打点过了,少爷您别担心,真的,爷他现在没事的。”小游试图安慰并说服高一清,却见他家少爷眼中光亮却变得暗淡。

    “让大夫准备催产药吧……”高一清对稳婆道。

    屏风外的大夫商量了一番,新熬汤药被端了上来,稳婆扶著高一清灌下,小游被拉到了门外,西边的云彩烧尽了白日最後一点光亮,黑暗一下子坠入。

    ☆、(7鲜币)行道迟迟106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百年人世间只沧海一粟,归於尘土便荡然无存。浮萍寄居人世失去相携扶持之人,就意味著失去了所有。

    额上的汗滑过眉毛,在睫毛上颤颤巍巍颤抖几下最终落入眼眶中,让睁开眼都变得困难,视线模糊而朦胧,在破体而出的阵痛一次一次袭来时却只能睁大双眼,力图让自己保持意识清明。

    像是刻意的折磨,以为身体会慢慢熟悉疼痛,却不想那样的阵痛来得一次比一次强烈,如风暴里浪头一个个劈头打下,砸得浑身酸疼,把人砸向更深处……

    稳婆和高一清说过,生产时虽然会痛的厉害,但心里也是甜的。期待了数月的孩儿就要诞生了,如获至宝之感愈加强烈。

    只是高一清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什麽有种浓烈的沈痛的悲伤,这个孩子……像是用风擎的命换来的,若是他一直在风擎身边,也许就风家遭此大劫风擎也不会垮了身体,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就算是同在阴冷的监牢里。

    高一清不信小游的说辞,厨娘口中的风擎是命不久矣的,他心中有什麽坚定的东西动摇了……

    脱力的恍惚里,高一清似乎见到了那个落魄消瘦的少年,一脸嚣张地站在他面前,大胆无畏又不羁,似乎什麽都不放在眼中,自由自在无所拘束。除了高一清常居的院子外,他鲜少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有从来想过要离开高家去到其他地方,那少年像骄阳一样让他仰头,视线对他追逐不断。

    风擎是高一清年少时最隐秘而最耀眼的秘密,无事时总会避开其他人在後门耐心等待,偷偷也学会了风擎身上的一些桀骜,明明两个人年龄相仿,高一清却觉得风擎连背影都是高大的,时至今日,风擎是依然支撑他的全部。

    似乎在认识风擎那刻起,他的生活才真正开始,而现在风擎也许命不久矣,高一清的世界也在崩塌的边缘。

    鸟雀总有羽翼渐丰独立!翔天际的那天,他们短暂的分开後,高一清以为他是一个过客,不会对任何地方眷恋而停留。或是他已经清楚自己害怕动荡不安的流离,害怕被抛弃,於是他自以为是的抗争,任性著倔强。

    可在风擎面前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只是被放飞的纸鸢,没有灵活的羽翼,漂泊著没有方向。无论飘向何方,都无法逃离手中那根线的牵扯。

    往事一幕幕在高一清眼前重演,他们相爱过、争吵过,在炎热的夏季依然相拥在一起,也曾在酷寒的冬日说话的话让人心更觉得世间薄凉不堪,可终究他们是在一起的,一切都值得怀恋,像春日里的现在人们在喟叹逝去的白雪皑皑。

    一切都准备稳妥,只等经历最後磨难的生命降临人世,只是没有想象中的那麽顺利,从傍晚到深夜院子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直没停过。

    高一清隐约知道他现在情况不太好,稳婆和大夫找了王府总管,当听到总管说到尽量保住小公子时,他的一颗心也跟著放下了,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给风擎留下一条血脉了……尽管风擎也许并不期待这个孩子。

    灰蒙蒙的记忆黯淡失色,如同黑夜里湖上潜行的孤舟,思绪惆怅,遥望那时如锦的最美,稍能弥补遗憾却隐隐作痛,流逝的时光的洪流里,没有人能逆行。

    风擎冷峻的脸上带著温柔的笑意,清亮的眸子有月光一样的神采,又有夜一般的惆怅。高一清伸出手出触碰到那消瘦许多的面庞,真实的有些不敢置信,嘴角扬起满足的笑:

    “望舒,我们的孩子他叫望舒……”

    楚辞云:前望舒使先驱兮。为月神驾车者,迎取光明。似高一清无数次梦中看到的眼。

    一声稚嫩洪亮的啼哭让一切尘埃落定,高一清全身一松,疲惫感瞬间侵占了意识,那温柔的眸子留在高一清最後的思绪里。

    ☆、(10鲜币)行道迟迟107

    在无月无星光的夜里,跋涉了许久,疲惫得汗流浃背,却一丝风也没有。辨不清方向,只知道不能停下,本能地艰难地抬著腿往前。

    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久,隐约有亮光就在不远处……高一清半睁开眼许久却依然无法清晰视物,身下的疼痛让他恨不得立刻再昏过去,可手上的温暖干燥的触感让他留恋,闭上眼小憩片刻,身边十分安静,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高一清都怀疑手上传来的温度是他的错觉。

    一袭白灰素净的袍子映入高一清的眼帘,高一清沿著对襟上宽边花纹向上,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平添了几分沧桑,往日里精心打理一丝不苟的长发只簪了一枝木,披散在肩头的发掩去了那份桀骜和傲气,陌生又是十分熟悉的面庞让高一清心中一怔,不禁攥紧手中那宽厚的手掌。

    高一清强忍下眼中的酸涩的湿意,在仔细打量面前许久未见的男人,却见他神色古怪,一脸莫测讳深地看著他的身侧。

    高一清顺著风擎的目光看去,床内侧颜色鲜红的繈褓内露出一张正酣睡著的皱巴巴的小脸,浮肿的眼睑,皮肤红润……风擎觉得怎麽看,这都不是一个好看的小孩儿。

    高一清仔细打量了孩子许久,心中一片柔软,十月怀胎,与自己血脉相连,感受著他一点点长大,此刻那种不可思议之感甚是强烈。

    高一清收回的视线撞上恰恰撞上身边男人投过来专注的眼神,总是藏著许多未知和秘密的眼睛现在淡然得纯粹,直达高一清的心底,让他明白,他们只是彼此的唯一。

    风擎的食指在高一清干裂苍白的唇上的轻轻地摩挲,满带疼惜道:

    “你受累了。”

    高一清还是瞬间红了眼眶,按按咬住唇摇摇头。有太多想要诉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时二人心中情愫如出一辙,风擎在高一清坐身边许久,在高一清醒来时却沈默了,目光在高一清的脸上逡巡一回,问道:

    “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想吃什麽?厨房那边有汤。”

    高一清有些惊讶自己居然睡了两天的时间,这也意味著风擎两天内一直陪在他身边,高一清心里更加踏实,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腹中空空,疼痛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感觉,於是对著风擎点点头。

    却见风擎起身要离开,高一清第一反应就要起身留下风擎,风擎却一步按住了高一清要起来的身子,深拧住了眉:

    “别动,我去让厨房给你准备吃食,马上就回来。”

    高一清伸手拉住风擎的宽袖,垂下眸子:“我也不是太饿,给我倒杯水就好。”

    “多少吃一点,快到用膳的时间了。”

    “那叫下人进来吧。”高一清把风擎的袖子抓得更紧。

    “我到门口跟下人吩咐了就回来,你身边的小子娇气的很,一有动静就哭。”

    高一清稍作犹豫松了手,风擎理理他耳边的发,放轻脚步出了内室。高一清看著风擎离开,心里默算著时间,风擎挑开帘子再进屋就见高一清瞪著一双眼盯著他进来的方向。

    “厨房炖了鲫鱼汤,待会儿就送来,我还让厨房做了三鲜肉粥,要再来个小炒菜吗?大夫说只能吃些清淡一些的。”风擎复坐在床边,与高一清十指交扣。

    “不用,你自己呢?你瘦了许多。”那也雨夜之前与风擎黑暗中仓促的相见,他根本不曾仔细打量过对方。

    颧骨凸出的风擎似乎一下子苍老了,高一清才明白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都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少年已经远离,永远尘封在过往的记忆之中。

    而他亦不是那个围院里只纠结於自己小心思的少年。让他们携手相伴的时间所剩不多了,人生有几个三十年,也许下个三十年里他们就会阴阳相隔。

    “我已经没有什麽大碍了,随便吃些什麽都行。我倒是觉得你这样子才好,以前太瘦,就是现在脸上没有什麽血色,要多补补”,风擎飘了一眼床内侧床酣睡的婴儿,“没想到那小子还是有用途的。”

    高一清听风擎如此说,知道风擎已经接受了这个孩子,不禁莞尔勾起嘴角。接受就是个好的开始,虽然高一清还是风擎的眼中找到了审视和挑剔,但一切都会好的。

    风擎那枕头给高一清垫高了头部,喂了点热茶,下人送了大盅的鲫鱼汤进来,风擎细心挑了刺,喂了高一清半盅的汤,又给高一清喂下半碗粥,高一清才摇头表示自己抱了。

    之後风擎才坐在桌前开始自己的膳食,高一清注视著风擎坐在桌前挺直的後背,本想等风擎用完膳後说说话,他还不知道风家的近况如何,可迷迷糊糊却睡著了,再次突然惊醒是因为自己身边爆发出嘹亮稚嫩的哭声。

    高一清睁眼的瞬间转过头去,就见皱著脸的孩子张大了嘴嚎得厉害,露出没有牙齿的红色上颚,而风擎探头看著孩子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抱,见高一清醒来索性立马收回手,一边跨著大步子往外走,一边说道:

    “我去找乳母来。”

    高一清只能努力坐起来伸手把孩子捞到自己的怀中里,身下的疼痛被牵扯到又发作起来,但此刻也顾不了那麽多,可看著臂弯里的孩子却不知该怎麽做,只能拍著繈褓焦急地看著门外。

    风擎跟著乳娘进门,乳娘熟练地抱“新‘回忆论’坛”过孩子,开打繈褓看看,只说孩子饿了,就抱下去喂奶。

    屋里的风擎和高一清面面相觑,风擎给高一清掖好被子就沈默地坐在床边,孩子的哭声逐渐低下去,最後二人都听不见了。

    “待会儿喝了药再睡吧。”风擎打破尴尬的沈默,心里松了一口气,那个刺耳的声音终於消失了。

    “让下人送进来就是了,你去看看孩子,等他吃饱了,抱过来让我看看,我还没仔细见过他。”

    高一清一下戳中了风擎的软肋,看著还虚弱躺在床上的高一清,风擎只能犹豫地点头去看看那个出生来就只知道吃睡和苦恼的小东西。

    ☆、(7鲜币)行道迟迟108

    小游现在一见到风擎就小肚子不由打起哆嗦,一听到屋内有动静就从头僵到脚。风擎几次进出对守在门边的他熟视无睹,有什麽吩咐都对门边的另一个小厮说话。这回风擎出来,那小厮跟著乳娘一起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主子。

    “进屋里守著,杵在这里干嘛。”

    风擎看著小游迅速钻进屋里,在门前站了许久才走进侧屋。乳娘见风擎进来,抱著孩子弯腰行了礼,叫了一声大老爷,把孩子抱到风擎跟前,说道:

    “小少爷很能吃,铁定能长成个大个的俊朗少爷。”

    吃饱喝足的婴儿被送到风擎面前时,他不由身子一僵险些失态地向後退了一步,瞬间急忙摆正神色,犹豫一二想起高一清的嘱托,下定决心才伸出双手。

    隔著繈褓,风擎感受到初生孩子的柔软,像剥去皮的荔枝,小小的触碰都怕不经意间划破嫩滑的表皮,担心自己的莽撞粗糙伤了高一清呵护备至的孩子。

    乳娘虽然说说了许多抱孩子的要领,但风擎依然双手迟钝,乳娘亲自上手摆弄风擎的双臂也没什麽大的作用。裹在繈褓里的孩子不知道风擎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稍一不舒坦就哭嚎起来,风擎看著臂弯里闭著眼扯著嗓子哭的孩子觉得很是丢面子。

    “大老爷,小少爷刚吃饱,怕是困了,小的哄他去睡觉吧。”乳娘看风擎确实不会抱孩子,又怕孩子哭坏了,刚好有了好借口。

    乳娘有不少带孩子的经验的,现在富贵人家的孩子少有被爹爹抱著的,都是孩子的娘亲和一众下人忙活,这位大老爷能如此已让乳娘觉得吃惊了。

    看著眼泪哗哗哭的一塌糊涂的小脸,风擎却放松了许多,刚才就怕这孩子娇气……现在既然哭就不比顾虑什麽了。风擎调整自己的双臂,认真问道:

    “刚才说不要竖著抱,是吧,那这样对吗?”

    乳娘又给讲了一通要领,风擎也算初步掌握了,怀里的小人儿还哭得委屈,风擎才想起来是的问乳娘:“哭成这样要怎麽哄?”

    过了好一时,风擎怀里的小人儿才安静下来,不知道是被风擎安抚下来的,还是孩子哭累了,自己睡了过去。乳娘拿来帕子小心地给孩子擦了脸,似乎孩子哭过的眼睛肿得更加厉害了,五官挤皱在一起的模样更加入不了风擎的眼了。

    风擎把孩子抱回正屋里,小游守在屋里,高一清喝完药又睡下了。风擎把繈褓放在床上原来的位置,再仔细打量父子二人,觉得这孩子和高一清也不大相像,和自己的长相更相去甚远了,真是实在没有办法喜欢起来……

    迷迷糊糊高一清中途又醒了几次,等清醒睁开眼时,是一个晴好的早晨,轻柔的光射进轩窗,不知名的鸟声啾啾清脆,窗台前一只白净的瓷瓶里插上一枝桃花开得盛,粉嫩娇弱一展风华。

    “好看吗?昨晚从後院的一个墙角摘的,没想到今早就开了。”睡在高一清身侧的风擎支著头看著高一清。

    高一清看著风擎勾唇一笑,看著那枝桃花,似乎想到了什麽,道:“现在外面的桃花都落尽了吧,今年难得还能看上一眼,你有心了。”

    风擎撩起高一清的发在鼻尖嗅嗅,在高一清的发际印上一吻。他曾经拥有许多,却觉面前的人难以取悦,现在才觉得一些事是他想得太复杂。

    “今天我得离开。”

    二人正享受著晨间的静谧安逸,高一清突然停风擎如此说道,心中猛地一怔,看著风擎抿著唇不说话。

    “有些事,我必须要解决。”

    “多久?”高一清看了风擎半天才问道。

    “很快,很快我就会回来。到时我们就回江南。”风擎攥紧高一清的手许下承诺。

    “好。”

    午膳之後风擎就离开了,和他来时一样,突然而轻巧,春雨无痕一般,一夜之後就消失了。

    ☆、(11鲜币)行道迟迟109

    挑了个吉利的日子,王爷王妃带著麟儿从山庄下来,一路鸣锣开道,王爷意气风发骑著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後面车撵里王妃抱著麟儿,两边官兵开道,阵仗著实不小。

    高一清还没出月子,按理说是不宜出门的,但许久没见高游文了,心里甚是想念,在府里早就候著了。今日王爷王妃回府,送礼祝贺之人不在少数,王府总管前几天就开始忙活了,今日才有条不紊。

    阵仗在王府前停下,府里上下跪了一片来恭迎。荣王带了高游文先回屋里,准备换上常服,孩子被乳娘带下去喂奶了。高游文在下人的帮助下脱了厚重的吉服才觉得能喘匀气,里面的亵衣都已湿透了,坐在车撵里依然被觉得热的透不过气。

    荣王打发了下人,留二人在屋内,拉过高游文的手坐在床边休息。

    “厅里有些人还等著,我得过去片刻,你什麽都不用管,那小子放乳娘那边就好。”

    “嗯,你快些去,我待会要去兄长那儿看看。”荣王早就听高游文念叨这事了,听多了难免吃味。

    “估摸这会儿已经有人去请去了,你也别急,先给我更衣。”

    “晚上还得去宫里,你们说话别花太多时候,以後有的是机会,寻空多歇会儿。”荣王抬手让高游文给他束上腰带,高游文弯下腰眼中满是笑意。

    荣王唠唠叨叨叮嘱许多终於被送出了门,去会客厅的路上很凑巧地碰上了赶来的高一清,二人远远地看见对方,高一清上前先见礼:“王爷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荣王停下脚步,大略打量了高一清一番,“游文的小侄儿可好?”

    “都好,多谢王爷记挂。”

    荣王又等了半晌确定高一清不说其他才离开,虽然不大愿意他的王妃亲近别人,但对高一清还有几分敬重,除去早年高一清为高游文筹集上京科考的盘缠而不得不委身为男妻外,现在高一清有什麽事情都会先通过他,而不去打扰高游文,这点让荣王颇为满意。

    荣王方才还以为高一清会提起风家的事,求他出手相助,但高一清只字未提,他也就当做什麽都不知道了。

    高一清在王府的主院屋外等候小厮进去通报,得了允之後才跟著小厮进门,一腔情切被繁琐的规矩打散,前面领路的小厮打起帘子,高一清就瞅见高游文迅速地下了塌,脚下犹豫了两步却不上前,高一清进屋按例行了礼,高游文把仆人打发了出去,兄弟二人才亲密无间在屋里说话。

    高一清最近修养得好,怀胎时丰腴的面颊还没消瘦下去,整个人难得看起来精气神十足,高一清心中也妥帖许多,他心里对他兄长和风擎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末了高一清自然要见他心里一直记挂的高游文的孩儿,兄弟二人的子肆出生差不了多少日子,也不知两个小子长得像不像。高游文吩咐人让乳娘抱来了孩子,高一清却伸手抱不得,只能探著头往繈褓里多打量几眼。

    皇家礼教严格繁复高一清也是知道,但没想到会如此,亲近自己的孩儿都不能,高一清心中一涩,口上说著:

    “长得确实俊俏,惹人怜爱得很,就是没什麽精神,怕是困了,还是教他睡吧,我们说话他现在可不懂。”

    乳娘抱著孩子又出去了,高一清见那乳娘身上穿著上好的缎子,举止间也不同於其他王府里其他仆人,隐约猜到这是宫里差过来的,怕是连王爷也管轻易说什麽,皇家里的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高一清呷了一口水,掩饰此刻的小尴尬,高游文却劝慰到:“王爷打算等朝里的事安排好了,就离开京城去别处置的庄子,我和锦儿都会跟著,过些日子就好。”

    高一清想到刚见过面的荣王,傲慢和威严後也如此仔细,身为兄长欣慰之余也有几分可惜,攀得权贵,高游文满腹经纶却才华无所施展,他高家到此不知是没落没了真正的家主,还是真的有振兴的可能?

    想到自己庶子的身份,高一清觉得想得太多了,等风擎回来,他们回到江南只求这一世安稳。

    高一清没有久待,走时让高游文无事到他院子里看看……看看他家望舒,这事高一清几次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莫名地有些羞臊,到底他家望舒是偷偷摸摸生出来的,在自己血缘最亲近的人面前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这件事他还得拜托给王爷。

    高一清回到屋里,孩子刚睡下,本来出生时皱皱的小脸也长开了,眉目间瞧著有几分机灵,高一清看著心里觉得他家望舒是顶好的。风擎走之前,高一清硬把孩子塞进他怀里让他抱一回,风擎却面无表情的说道:

    “也不知会长成个什麽样儿,可不要辜负‘望舒’这个月君的好名字。”

    高一清每每想到此番情景,心中就有些不服气,他定要把望舒养得水灵灵的,势必要让风擎回来对孩子刮目相看,没有挑刺的理由。

    荣王带著王妃一回来,第一要紧地就是给孩子在宫里办了喜宴,这是荣王的长子,虽然高游文身为侧妃,锦儿算不得嫡子,但荣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有些事是做不得荣王的主的。在皇家宴席之後,朝廷就发榜昭告天下给了荣王长子司徒锦小王爷封号,不知世事的稚子就成了小郡王,以後更有可能封为世子继承整个荣王府。

    王府又热闹了一阵,高一清不用应付,躲在院子里照看小望舒。高游文也抽空过来了几回,虽然已经从荣王那边知道了望舒的事,但见到高一清怀里抱著孩子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

    高游文抱著小望舒许久,最後问道:“小乖乖他姓什麽?”

    “……风。”

    高游文的脸色有几分不郁,拿著一个荷包逗著望舒,往事短短手挥舞著试图抓住荷包上的穗子,乌溜溜的眼睛很是专注,许久游文突然出声:

    “风望舒……怎麽都觉得没有高望舒来的顺口啊,兄长你就不觉得吗?”

    高游文想著他高家要留下一根独苗,皇家的姓氏是改不掉了,现在他有了一个侄儿,他的主意自然就动了这里。高一清对於高游文的问话只是微笑不做回答。

    望舒本是要托付给高游文的,算在他高家一脉里,但高一清为了让风擎试著接受这个孩子,望舒现在是要姓风的。

    “小乖乖,你那姓风的爹呢,他现在在哪儿……”高游文对著望舒嘀咕,高一清只当没听见,高游文对京里的事应该不曾知晓。

    高一清心里也有个声音在不断的问著:你现在在哪儿,何时回来……

    ☆、(6鲜币)行道迟迟110

    春景无多,首夏初临,薰风乍扇。江南荷叶莹莹泛绿,白粉香莲尖翘出水,顾婶婶捎来的信里提到置办的水田荷塘里荷花已铺满了水面,不禁高一清勾起怀乡之情,犹豫三四终於落笔回了信回去,准备离京回江南。

    “兄长再待几日就是……这雨才歇,路上也不方便。”高游文本想说风擎尚没消息,再等等无妨。

    高一清只笑笑,轻轻晃著身边的摇篮,望舒在其中安睡:“京里的夏天可是受不了,趁早回去的好,游文也趁著酷暑来时离京得好,再说,我待在京里时间总不能太长。”

    高一清的身份在京都还是稍嫌尴尬,现在有了孩子在身边就更加不方便四处走动,顶著朝廷给的封号这辈子他是不能再嫁人了,除非有人为他向皇帝请旨,可风擎今时身份不同往日……

    “这天确实热了……”高游文想到他已有两日未见的孩儿突然有些失神,定了定心神继续到,“那兄长路上要小心些,望舒还这麽小,你也身子刚好,可不急著赶路,要慢些多加注意。”

    “是啊,真是幸苦他了。”高一清捏捏摇篮里孩子的白皙的脸蛋。

    一日天还未大亮,高一清乘著马车就去了码头上了船,船上有王府的熟人照应,一路南下也不用鞍马劳顿。望舒裹在繈褓里正睡得安稳,河上风大,繈褓里只露出小巧的鼻头和红嘟嘟的嘴巴,高一清未在舱外停留,抱著望舒进了船舱。

    当船舱外的喧嚣在晨光的清冷里化开,高一清才後知後觉船已经开离的码头。江上浓雾如绸,高一清通过窗舷看著古老沧桑的皇城逐渐在浓雾里湮没轮廓,这世代繁华城里承载了人间沧桑变化,以一种老者的姿态淡漠地注视著一切。

    这座城带给里高一清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却愿在有生之年不再回来,这地方也带给他许多苦楚。

    小游端著米汤进来,出门得早他们并未吃早食:“少爷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刚起锚船上人还没歇下来,来回不大方便,过一个时辰我再去厨房看看。”

    “不急,这次干粮带得多,乳娘在隔壁吧,看时辰望舒就快醒了。”与高一清随行除了王府的一名侍卫外,还有重金请来了一位乳娘。

    “是,小少爷待会儿我抱过去,少爷可以先补眠,也不知道小少爷换了新地方会不会闹起来。”小游把米汤、馒头和两碟小菜轻轻放在桌上。

    高一清与小游坐下吃早食,小游时不时探头看看繈褓里的一张睡颜,不禁嘀咕道:

    “怎麽日子过得越久,越觉得小少爷和少爷长得不像呢?小郡王和王妃长得看著还有几分相似。”

    这话高一清不是第一次听了,在王府时院子里的仆人和高游文都说过,第一次听这话还是风擎说的,那情景高一清尤其记忆深刻,当时觉得风擎心里只是有些抵触,对孩子还不大上心,可现在听得得多了,自己就介怀起来。

    “哪里不像了?”高一清佯怒瞪了小游一眼,“以後不准说这样的话,等他懂事了,听了可得伤心的,我家望舒当然和我最像!”

    “哦……”小游埋头喝粥,眼神还时不时在小少爷的圆脸蛋和他家少爷脸上来回逡巡,努力在心中说服自己什麽。

    湖上雾散尽时,阳光粼粼铺满湖面,抱给乳娘吃过奶的望舒不安於狭小的船舱,精神头太好,高一清抱著他在船上溜达许久才消了他的好奇劲儿,整个小儿机灵活泼,没有什麽不适,高一清悬著的心也放下了。

    舟行江上的生活也是乏味,有了孩儿的陪伴高一清每日却过得充实,每次到船行到江岸补给时还能上岸停留两三天,一路南下比以往似乎安逸许多。

    ☆、(9鲜币)行道迟迟111

    夏季风雨无定,好比望舒这小儿的脸,顷刻黑云翻墨遮了半江水面,索性这次遇雨船已靠了岸,托这次雨的福,享了几分清凉和清新,只是黑云里轰雷阵阵吓得望舒嚎哭不止。关严了门窗,高一清抱著望舒在屋子来回的走动,轻声的安慰的。

    闷热的天气,穿著小马褂的望舒趴在高一清怀里伸出短藕一般的手臂,揪著高一清胸前的衣襟,张著小嘴哭得好生厉害,高一清不免有些急躁,踱起步子来也没了章法。

    等雷声渐远,大雨滂沱倾盆而下,浇湿整个小镇,望舒哭的眼睛红肿,抽噎著趴在高一清胸前,无精打采地揪著一张脸。

    高一清轻轻哼著儿时听来的歌谣,抬手拿著帕子小心擦拭著嫩脸上满满的泪痕,看著怀里的小儿呼吸渐渐均匀,窗外风雨越大,高一清提著一颗心就怕一个惊雷又吓到了怀里的望舒。

    “!!!”,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敲门声让高一清心头一跳,随之而来的是嘶哑嘹亮的婴儿的哭声,高一清气性一下子上来了,单手抱著望舒粗鲁地拉开门,气势汹汹地瞪著门外的人,吼了一声:

    “谁啊,有什麽事?不会轻点吗?!”

    门外的人也愣住了,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礼遇,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赶至此地,临近客栈赶上了大雨,一身衣裳半湿下摆还滴著雨水,一时情切恨不得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

    高一清刚对门外的人吼一声,怀里的小儿哭声又抽高了一声,高一清低声轻语颠晃哄著,好一会儿才把望舒重新哄睡下。

    高一清小心地把望舒放在床榻里侧,睡梦里的望舒还时不时抽著鼻子小声抽噎,瞧著就让人心疼不已,高一清禁不住又仔细地压一压望舒身上的被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床边起身。

    回身见门口一小滩水已经蔓延到门内了,不禁皱眉,轻喝道:“不快进来,杵在门口做什麽?”

    “……”风擎沈默不语进门,回头关上门。

    高一清从柜中後拿出一套衣服,塞到风擎手中,把他整个人往里面推:

    “去,快换身衣裳,注意点望舒,我去厨房给你端碗姜汤,问问有没有热水。”高一清说著推门就出去了。

    抓著干爽的衣裳,风擎心中一暖,不禁将带著熟悉熏香的衣裳凑在鼻前深深一嗅。床榻上的望舒在睡梦里嘤咛一声,风擎隔著纱帐看了一眼,确实个头大了不少,小鼻子小眼还是没见长得太好看。

    “衣裳还没换吗?快些把湿衣裳脱下来,厨房烧了热水先泡个澡。”雨天投宿的人多了,姜汤和热水厨房都准备好了,高一清很快就回来了,让小游在跟小二儿担些热水进屋。

    风擎脱下湿衣裳泡进热水里,此刻才察觉自己沾了雨水的身上已是一片冰冷,坐在桶里捧著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喝上一口,浑身暖洋洋的,旅途的疲惫也漫上全身,觉得骨头僵硬肌肉酸痛……果然岁月催人老啊。

    “一路赶过来的?”热气缭绕里高一清凑在风擎耳边说话,给风擎捏著肩,捶著胳膊。

    “嗯,我去王府……”

    风擎闭目享受这刻安心,刚开口就被高一清一巴掌拍在了後脊梁:“小声些!”

    风擎今日自见高一清起就吃了两回瘪,只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去王府去时,你已经走了八天了,等下班船也得几天,我就骑马追过来了。”

    风擎到王府时得知高一清带著孩子已经离开了,差点以为高一清是又避开他了,等从高游文那儿拿了高一清留的信才放下心来,可又觉得不甘心,策马扬鞭直奔江南而去。

    “那麽急做什麽,信里都说了在江南等你”,高一清埋怨的话里带著一丝笑意,“我还让厨房炒了两个菜,你也累了,待会儿吃完後睡一会儿,後天船就得启程。”

    “是有些累了,想跟你说说话……”风擎抓住高一清的手攥在手里。

    “这次来就你一个,身边没其他人吗?”高一清笑笑,另一只手撩起水,打听著风家现在近况到底如何了。

    “还有几个,都坐船押著东西。”

    高一清也并不多问,低声问问风擎路上的事,水半温了,风擎擦干身子穿著不太合身的亵衣,坐在桌前吃著小游刚端上来的饭菜,高一清给风擎将换下的衣裳泡洗了,屋外瓢泼大雨雨势渐收,仍淅淅沥沥往下落,屋檐下积水一小洼。

    风擎刚躺在柔软的床榻一合眼似乎就直接睡过去了,一觉睡得十分沈,就算中途半睡半梦时,听到屋内有些动静却也觉得异常安心。

    只是身边似乎卧了一个大火球烤的他有些不大舒服,身子往边上移一移,没一会儿那火球就贴了上来,若不是风擎真的累了一定把那恼人的火球丢下床去,勉强忍受著让火球凑在自己身边睡。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风擎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睡了这麽长时间,还错过了早膳。

    而和他一样睡到快日上三竿的还有一个,就是紧贴他睡的大火球,他的半个臂膀上还有大滩的口水,风擎觉得自己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翳。

    ☆、(11鲜币)行道迟迟112

    有时候人的预感是十分准确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风擎起床後洗漱用饭都是高一清殷勤伺候的,起床因为由那块肉团带来的不快立马就消失了,就想和高一清厮混在一起耳鬓厮磨说一些缠绵的话。

    可等碗碟一撤下去,风擎往高一清身边一蹭,还没说上话,床榻上睡饱的那一只一声嚎,高一清立马撇下了他,从床榻里抱出望舒,温柔地哄著:

    “不哭不哭,来,爹爹给你看看……”

    风擎孤零零坐在桌边,敏锐地注意到当高一清半抱起孩子时,望舒高亢的音调明显掉了下来,等高一清抱著孩子靠近,风擎可以确定他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未看到一点儿哭过的湿意,咧著嘴象征地哼了两句……虚张声势的家夥!

    看著高一清和小游先给望舒换擦了身子换了新衣裳,抱出去给奶妈喂了奶,接下来要不就抱著望舒在屋里不厌其烦一圈圈地转,要不就在塌上拿著拨浪鼓逗弄著,似乎从中能得到许多趣味。

    只是他怎麽就被忽略了呢?他一路艰辛过来,就盼著见上一面再亲热亲热,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

    灌了自己大半壶茶的风擎终於不愿坐以待毙,但让他也去围著那个肉团子他做不到,就目视窗外假装无意咳了两声。

    “咳咳!”见无人反应,风擎又重重咳咳两声。

    “怎麽了?昨天淋雨风寒了?”高一清果然抬头关切的问。

    风擎抬手掩口装模作样地又咳了一声,有些不大确定道:“大概是吧。”

    “要请个大夫把把脉吗?看著你瘦了许多,顺便问问怎麽补一补。”高一清抱起望舒轻拍著他的背,担忧地望著风擎。

    风擎不禁心中窃喜:“不用,哪有那麽容易就病了,过两天就好。”

    “这可不能耽误,小游去抓两副药回来。”

    小游得了吩咐出去了,但风擎也不见高一清上前,心里思量一二,起身要走上前,那肉团不过才几月大,连话都不会说,要顾忌他做什麽。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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