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临晴,你怎么称呼?她把自己名字发给了他。
男人也在他的手机上打了两个字,但没有发,而是转过屏幕给她看。
姜临晴只得自己打字。但第二个字,她不认识。
h。男人说,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
姜临晴有听没有懂。备注好了,池翮。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圆圆的大头,没有五官。或许中间那一个点就是鼻子吧。大头是姜临晴的第一印象,说不定画的就是一个圆圈而已。
手绘的,一个相当顺滑的圆。
姜临晴:我们来谈谈合同的细节吧,你知会一下你们老板。
联系不上。
你们老板不会突然回国吧?他不知情的话
一切有我。他说得那样散漫,没有丁点可信度。
这样吧,合同上注明你是代理人,然后需要老板的相关文件,证实你的代理人身份。
说了,联系不上。
有没有他的证件?
没有。
光凭你的一面之词,这
随便你们。池翮把烟衔在嘴上,我先走了。
姜临晴想了很多,想到之前的十一版方案,想到迫在眉睫的开展日期,想到如果她能撒手不管就好了。
她追了上去:池先生。
池翮懒得回头。
姜临晴:以你是二房东的名义再租行不行?
他瞥一眼过来:我行啊,不是你不行吗?
行吧,项目太赶了。
为什么选了我这里?
彭寅选的。姜临晴怀疑,是因为彭寅和他有交情。合同的话,我再咨询公司法务。
价格呢?
实话跟你说,我们预算不高。
当这里是慈善机构?
经费这一块我做不了主,但我给你去争取一个合理的价格。这是合同初稿,你有什么意见,我们再商量。
池翮随便翻了翻,瞄一眼价格,他呼出烟雾:我先走了。
池先生,商量一下嘛。
商量什么?
你能不能
不能。
他真的高,这时站直了,她得仰头才能望他:你知道彭寅先生吧,是一个大艺术家。
然后呢?拿人情当钱使?池翮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你去哪里?
晚饭。他把烟头拧了拧,丢到垃圾桶。
我请你吧。
他侧头,笑了笑:好啊。
两人不是朋友,肩并着肩,没有话题。
他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冷场。
她却绞尽脑汁,没话找话。
微信工作群,张艺岚艾特了姜临晴:「小姜,今天晚上我跟运营通了电话,展览的时间不能再拖了。」
姜临晴:「好的。」
手指像是不自觉的,又点进高中的同学群。
杨飞捷说这个星期要搬家了。
一个同学问他租住在哪里。
他说了一个大区域。
同学:「CBD,土豪啊。」
一个多嘴的同学冒了一句话:「姜临晴在那里上班。」
杨飞捷:「我闲在家的日子里,就可以约老同学出来吃饭了。」
姜临晴一直沉默着。
有另一个同学跳出来:「我也在那里上班。请饭老同学是不是也有我的份?」
杨飞捷:「当然了。」
姜临晴关上了群聊窗口。
池翮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大概就是在刚才她沉浸于群聊的时候。
她四处寻找,倒是没找多久,在广场舞的人群见到他。
他站在那里,没有跳舞,笑得随意,牵起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
老奶奶的手被他高高地拉起,一脸和蔼地在他手下转圈。
一圈,两圈,精气神十足的老人家,花裙子活泼翻飞,扬起了花海。
老奶奶起了兴致,拉起他要跳交际舞。
池翮向这边抬了抬下巴,说了什么。
老奶奶冲姜临晴笑起来,松开他,行了一个交际舞的礼仪,又回到人群去了。
池翮向这里走。
姜临晴的手插进外套口袋,学他一样。
人的长相藏都藏不住,时不时有来往的路人注意他。
福至心灵的一刻,姜临晴觉得,池翮也符合她对于露水姻缘的要求。
凭他的样貌,没有七八个桃花债压顶,她是不信的。
他流离浪荡的气质,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
池翮站在面前。
他一身的黑,简单的休闲外套,肩膀很挺,但是又松,特别惬意。
姜临晴不自觉的,学着他那样放松自己的肩膀。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头稍稍歪了一下,唇角也向上勾。
池翮的唇线比较薄,他笑是因为他真的扬着嘴角。他很爱笑,这笑之中,礼貌的,亲切的,也有锐利的。
就是没有真心的。
哪怕刚才站在老奶奶面前。
姜临晴问:你认识那个老奶奶?
不认识。
为什么突然跑去跳舞了?
她拉我过去的。
对了,你说你现在东住一头,西住一头,是住在谁的家里呀?
哪边大门敞着,我就去哪边。
姜临晴指着对面的一个商场:你选一个吃饭的店吧。
池翮刚要走,突然接了一个电话。聊了几句,他说:今天有饭局,我先走了。
那合同
你发给我。
你尽快给我答复吧。
今晚没空。池翮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姜临晴又把合同重新浏览一遍,发了过去。之后,她点进去池翮的朋友圈。
他开放了一个月的权限。这一个月里他只发了一个动态,是一张图,或者说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扭来扭去的简笔画小人儿。
画风如他这个人一样。散漫,不着边际。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花雕
第二天一大早,姜临晴刚进办公室,听到刘倩的笑声:喜从天降。
喜是因何而降,谁也不知。总而言之,香水展览的预算多了一笔。
姜临晴立即申请经费。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艺岚痛快地同意了。
姜临晴发消息:「池先生,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合同?」
没有回复。
她只好用语音邀请。
对方未接。
半个多小时之后,他才说:「今天我不在。」
「池先生,迫在眉睫,拜托拜托。明天就要走流程了。你在哪里?我拿合同过去。」
「晚上吃饭有时间。」
「好的。」
「你请客。」
「没问题。」只要能留住人就行,况且昨天她本来就要请他吃饭,「池先生想吃什么?」
「不挑食。」
「你去哪里方便?」
池翮说的地址,正好在姜临晴公司的这条路。她挑了一间江浙菜馆。
*
菜馆在公司对面,姜临晴却没有先到。
池翮已经坐在窗前。他坐得有些歪,倚靠椅背,左右手各握手机一端,手指快速地滑动。
他在玩游戏。
她见到他的笑,偶尔笑得深了,眼睛跟着一起弯。
怎么有这样爱笑的人?姜临晴走过去:池先生,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关系,是我早到了。我比你还怕你跑单。他就是有本事把所有话都说得不真诚,眼神像弄潮,常常是嬉戏的。
她把餐牌推到他的面前:你来点餐吧。
他不客气,点了五个菜。
姜临晴正襟危坐,一开口就是谈合同。
池翮这一次对价格满意了:我没什么要求,你们不能破坏咖啡馆的设计。
这个当然。她把打印的合同给他过目。
公事聊完,两人又没有了话题。
池翮收到微信,和对方一句一句聊天。
姜临晴转向窗外。
这里一到四层是商场,五层以上是公寓。杨飞捷就租在这幢楼。
来来去去的路人中,姜临晴注意到一个男孩。他大概是高中的年纪,背了一个双肩包。
背影像极了年少时的杨飞捷。高中的杨飞捷比较单薄,胳膊线条淡淡的。打球热了,他常常把袖子挽到肩膀上。
这个男孩也挽了袖子,露出光洁肩膀。
绿灯亮了,男孩消失在人潮中。
姜临晴收回视线,转过头。
对面的池翮突然站起来,伸手过来。
这一幕令她想起高中毕业照片的那只手。与当年不一样的是,她的头被盖住了。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因为池翮的拦挡,没有砸到她的头。
她朝地上一看。
掉下来的,是一串流苏。
服务经理连忙过来道歉:抱歉,抱歉。灯绳松了。
姜临晴有些呆。直到池翮坐下了,她还是愣愣的。
服务经理清理了流苏,嘴上仍然是道歉,弓着腰退场。
姜临晴没有说话。
池翮望过来:没事吧?
没事。她这才点了头。很是希望眼前的男人与宋骞一样,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流男人。
她急急喝了两杯花雕酒。
向蓓说的,她酒量奇差。
酒醉通常伴随勇气。她觉得浑身冒起热潮,不知是花雕酒的温度,或是她猜想的,关于池翮的幻想。她确实脸蛋红了:池先生,你有女朋友吗?她问得轻,声音跟蚊子一样细。
池翮耳尖,捕捉到了,挑起的笑暧昧至极:怎么?
有?或是没有?
他不直接回答,又把问题抛了过来:我如果有女朋友,难道还会到处流浪,差点露宿天桥吗?
你做兼职吗?
你有介绍?正经的工作吗?他的神态可不正经。
不正经的工作你接不接?姜临晴的耳根都红了。
因为灯绳的流苏滑落,这盏灯刚刚被熄灭。她的四周暗了半个度。
池翮却在亮光下,亮得像盛放的树花,笑得也花:如何不正经?
也许天底下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吧。要说流氓,他这人倒不是,他的气质没有那样粗鲁。他面相很俊,一双桃花眼好似浸湿了,带有几分轻狂,更有落拓不羁的意气。
是这样的。姜临晴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长得也还行。
池翮点点头:明白了,我这样的叫也还行。
我一直想找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她不骗他。
和我差不多?什么人?他笑,贼吗?
她低下眼:你还有当贼吗?
他摊开两手:已经金盆洗手了。
我想和男人说说话,谈谈情。
池翮的眉峰略高。
姜临晴索性直说了:我聘请你,行不行?你不需要动真感情,我不会喜欢你。我就是想要一个陪伴。假的,做做戏,算是自欺欺人吧。
*
花雕酒大约十五度左右。
啤酒就五度。
姜临晴喝啤酒都能醉。两杯花雕酒下肚,她觉得脑袋发涨。
醉是醉了,却记得池翮拒绝了她。他说,有她这一场展览,他能快活一阵子。暂时不兼职了。
那天,她走出店门,被风一吹,顿时醒神。
她是傻了。她和他是商业合作,和工作伙伴搞男女关系是大忌。
这一天之后,姜临晴有意躲着池翮。她负责前期策划。布展交给了刘倩。
刘倩见到帅哥,就要嚷几嗓子。奇怪的是,她去咖啡馆至今,从来没说过池翮这个人。
闲聊时,姜临晴才知道,池翮不在咖啡馆。倒是女服务生经常在,很配合展览工作。
三月中的一天,姜临晴去送物料。她去得早。
刘倩没到。
咖啡馆也没有开门。
姜临晴站在树下等了二十多分钟,不得不发消息给池翮。
很久没反应。
她发了语音邀请。
池翮接起来了,嗓子又沙又哑,仿佛刚刚睡醒。
姜临晴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池先生,请问今天你没有安排人过来吗?咖啡馆没开门。
哦,我想过去。他懒洋洋的。
她怀疑,他还赖在床上。请问,什么时候能有钥匙开门呢?
池翮说了一个地址:你过来吧,我一时半会去不了。
通话结束,姜临晴突然觉得,他的这把声音好像在那个雨夜之前,就已经听过。
他没有杨飞捷的清朗,不如宋骞的磁性。池翮有鼻音,像是感冒生病的人。
姜临晴打车去了这个地址。她到了。
池翮说:「等我十分钟。」
意外,就是在这十分钟里发生的。
对面是一间小学,正是上学的时间,家长们送孩子过来。也有同学约上伙伴,三三两两地走。
有什么轰地响起来。
姜临晴转头,见到早餐店的铁皮炉子上,蒸笼热气腾腾。
她偏了偏身子,随即注意到一个男人。
男人穿一件深蓝外套,敞开了拉链。年纪四十出头,头发浮着油,长长的刘海一缕一缕地垂下。下半脸的胡须像是和刘海连上了。他从早餐店走出来,手抵在腰上。
姜临晴的眼前闪过晶亮的金属光芒,仿佛在她的眼皮上割了一道。
不是皮带。
她发现,是刀光。
天是阴的。这把刀比天更阴,森然冰冷。
这一把刀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才闪了光。之后,男人用外套遮住了刀。同时,他的一只手藏在外套下摆。他快步走着。他的前方有三个小学生。
白衣小男孩正在大声嚷嚷站在光里的算不算英雄。三个笑闹的小男孩,没有家长陪同。
其他家长和学生,全都向着校门口走,没有人留意这一个中年男人。
姜临晴猜到了他的目的。她拔腿冲了上去,不料被人流挡了一下。她没拦住中年男人,仅是用手扒开了他的外套,她死死地拽紧他的衣角。
中年男人被衣服绊住。外套被掀开的时候,他腰上的匕首,以及他握住匕首的姿态,被一个家长见到。
这个家长尖叫:危险!
陆续有人反应过来。大家的第一动作都是护住孩子,远离中年男人。
离中年男人最近的,只剩姜临晴。
他长长的刘海下,眼睛又细又长。他抿紧唇,横着刀向前冲。
尖叫四起,众人纷纷散开。
姜临晴拽着他不敢放,生怕一松手,他就冲出去了。
男人恶狠狠地回头,猛地反扣她的手肘。
这下,不止她不肯放了,男人也不肯松开她。他把刀尖转向她。
短暂的时间,姜临晴想了很多很多。刀光冷冽,或许男人出门之前精心打磨过。这样的刀刺过来肯定很痛。她很怕痛。
一个高大男人松开自己的孩子,挑起一家店门前的长竹竿,向这边走来。
男人的眼睛转了一个方向,原本刺向姜临晴胸口的刀,突然向上。他推了她一把,拽起她退到墙边,把刀横在她的脖颈上:不要过来。他冲高大男人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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