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让张皇后彻底泄了气。此刻,他辩解的居然是自己没有派人灭口,竟然不是为自己的身世辩解,显然是早已知情,还瞒着她!
但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是吗?皇帝问:那是谁在陷害你?
周显晗也不确定是谁,只是回身看着自己那几个兄弟。
是你,还是你!还是你们几个合伙!
面对皇帝投过来的威严目光,庆王道:三弟,你疯了吧!
歧王年轻气盛道:这是什么话?三哥,此等大罪,你要有真凭实据的!
周显旸倒是冷静得多:厉王兄,你自己遇到麻烦,也别拖我们下水。我们才好帮你找到真相。
你会好心帮我?厉王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周显旸站起身:父皇,儿臣觉得今日灭杀邹氏的,绝对不会是厉王。
怎么说?
如果邹氏说的是真的,她自己犯的就是欺君死罪,若不是今日遇到性命危险,一定会守口如瓶,她还指望着厉王将来给她荣华富贵呢,所以厉王没必要激怒她。就算厉王兄真的担心事发,要杀她灭口,应该也不会选今天,父皇和皇室宗亲们具在的时候做,更不会报上自己的名号,还放出了活口,这分明就是利用邹氏来揭发厉王的身世。
就是,厉王早已风闻身世的流言,也一直在暗中搜寻那对老夫妇。而邹氏此刻出事,等于不打自招,他才没那么蠢。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周显旸来帮他说话。见皇帝也觉得他的话在理,厉王立即道:邹氏,既然有人灭你的口,你又是如何安然无恙跑到九洲台来?
是我的奴婢,她替我挡了刀
是臣的人救下邹氏。此时,刑戒司尊使曾巩大步迈入殿中,躬身道:皇上命臣调查京中流言,臣便想到此事若是真的,邹氏的性命也许难保,便安插了两个刑戒司的女使来保护邹氏。
那两个女使跟随进殿,复述了今天的事,和邹氏说的基本吻合。
曾巩叫他们退下,又禀告皇帝:臣已经查明这件事,找到了那对自称是厉王生父生母的夫妇,快马加鞭带他们过来。皇上可要传召?
七皇叔听着,立即起身,要告退。他可不想见证这件皇家丑闻。
皇帝却不许一个人走。
那对老夫妇,生平第一次走进如此辉煌的大殿,第一次面对至高无上的君王,可是对此毫无兴趣。他们只是盯着殿中站着的厉王,默默流泪。
不需要说任何话语。父子二人相似的长相,说明了一切。
文仲卿低声道:天啊,他居然真的不是皇子
七皇叔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厉王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抱着头躲躲闪闪,不愿意与父母相见、相认。
曾巩高声道:皇上,这对老夫妇偶遇厉王在酒楼喝酒,见其相貌极肖被拐子拐走的孩子,便托人给王府写信,希望能相认,说上几句话,就死也瞑目了。这事便是从他们写信、送信的人那里慢慢走漏了风声。等臣查访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去赴约见面了。谁知到了约定的地方,王爷没有露面,只一队暗卫前来追杀。夫妇俩几乎没命,幸好臣带的人手充足,才救下他们。现下厉王的身世,已经查明。帮邹氏买孩子的宫人,也带来了。
允王忍不住问:那我真正的三哥呢?
三皇子的尸首埋在行宫外的一个小山坡上。
皇帝看着曾巩,大声:好,你做得很好。而后问:显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若他不知情便罢了,但他派人去杀生父生母,不仅有违人伦,更是企图欺君罔上,遮掩身世。
周显晗已知自己没了退路,对那对老夫妇怒道:你们找我做什么?谁让你们来找我的!你们不是已经又生了两个?还来找我做什么?
阿贵,我们找了你二十年了老妇终于忍不住哭嚎起来,难道生了你弟弟妹妹,就不要你了吗?还是要找啊我的娃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好怕你被人欺负,被人打
周显晗怒道:要不是你们多事,我现在过得好得很!是你们弄丢了我,现在又来坏我好事!你们就是来讨债的!
老头听了,冲上去着实给了厉王的脑袋一拳: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打死你
皇帝一脸愤怒,从桌案上抄起一个银质酒壶,朝厉王砸去。众人忙道:皇上息怒。
段飞着羽林卫将殿中人分开。
皇帝坐在龙座上,气得心口剧烈起伏,掐着眉心,不敢相信自己养了这么多年,就养出这样一个不顾人伦法纪的儿子,当即下旨,褫夺厉王封号,将周显晗废为庶人,厉王府奴仆尽皆发卖。
厉王妃听了跪在殿中,痛哭着向帝后求救:姑姑,姑父。这件事我全不知情啊,我的人生,都被这个骗子毁了!
皇后也放声哭道:臣妾这么些年,就养了这么个东西!臣妾和娆儿好冤枉!
皇帝为安抚她们,又下了一道口谕:厉王府女眷,若愿意跟着周显晗,便罢了。不愿的,即日起自行返家便是。
张娆听了,立即叩地谢恩。什么厉王妃、皇后,她不敢想了。只要永安侯府在,她永远是侯府千金,一生富贵无忧。
周显晗听着两个张氏女凄惨地哭泣,看着她们迅速与自己摘开关系,在殿中放生大笑:这就是我的好母后和好王妃啊。你们张家人,还真是一丘之貉,满心满眼只有算计,毫无真心。
说罢,他看向皇上:父皇,儿臣偷来的富贵,一日到头,无话可说。可是张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静颐园行刺煜王的西秦刺客,就是永安侯张淮授意其从前麾下的京畿水运都督谢赟接应的。还有余湘宜,也是张家谋划送到京中,原本想用来栽赃陷害四弟!张淮说,不扳倒煜王,始终是个祸患!
第182章
一席话说得, 满座震惊得无以复加。
张皇后立即跪下:皇上,这个小子疯了!您可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话。
皇帝移开被张皇后抱着的腿,只道:显晗, 不,阿贵, 你刚才揭发永安侯之事, 想必自己也参与其中,你任人谋害煜王,纵使并非主谋, 也是同谋,若你愿意回京在三司会审时,首告揭发永安侯,朕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皇上!张皇后闻言,大哭起来,皇上,切不可轻信这小子的话, 他失了尊荣,混乱攀咬
阿贵这个称呼显然是刺激到了厉王, 他咬着牙忍了下来,跪地认罪:儿臣也是迫不得已。张家恨毒了煜王,必要除之而后快, 儿臣娶了张家女,又得张家助力在朝中行走, 才不得不
你胡说!张皇后声嘶力竭,你这个没良心的杂种!明明是你, 自小就仇恨余氏!邹氏下贱, 趁着先母后皇太后薨逝, 皇上来行宫之时,使用迷情手段引诱皇帝,按照宫规,本该就地处决。是余氏心慈手软,留下邹氏的贱命,才有了你这个孽障!
为了皇上的名声,余氏将你们母子养在外头,没想到反养出祸害来!你自小在邹氏身边耳濡目染,恨余氏阻拦你们进宫。嫉恨周显旸得中宫教养,如今又忌惮他的军功,忌惮他得人心,他的存在日日提醒着你,你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中宫养子!况且,现在还是个冒牌的中宫养子!一个乡野村夫!
人只会被最亲的人背叛,在皇后与厉王近乎歇斯底里的互相撕咬揭发中,荣相见看着皇帝那冷峻的脸上,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他只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张家和厉王这么多年来结下的利益联盟瓦解了。
不论是处置张家,还是厉王,都有了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
他又在拿你当刀子呢。荣相见轻声说。
周显旸握住她的手:我不在乎。
皇帝已达目的,命羽林卫去京中传讯:通知刑部,厉王首告,永安侯张淮,勾结西秦叛军,刺杀煜王。着罢去爵位,全家男丁押入天牢候审,女眷圈禁府中,所有府兵交由九门巡捕营管理。
厉王被羽林卫带下去关押,经过庆王和煜王夫妇面前,面露恶毒笑容,你们别得意,今日你们看我的笑话,来日说不定你们的下场比我还惨,我等着看那一天!
庆王笑道:我们无论如何都是真皇子,都不会如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庆王妃按住他,叫他控制些脾气。
而煜王夫妇对他的狠话,丝毫不为所动。
周显旸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宽慰相见:你放心,张淮案子一结,他就会死。
荣相见深深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皇帝又当场下令,命在国朝中捉拿人贩子,再着人护送那对老夫妇回家,并赏赐白银以作安抚多年骨肉离散之痛,对老夫妇感恩戴德一番,转身离去。
之后便是收殓三皇子的尸骨,至于邹氏,偷梁换柱,欺君罔上,行宫也没得住了,第二日便要一同押回京,囚禁于天牢,终身不得出。
邹氏没想到自己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得终身囚禁的下场,当场大放悲声,在被拖下去的时候,挣扎着痛哭道:我没有勾引皇上,我没有,我是被余氏冤枉的是皇上
那后半句被捂在羽林卫的掌心之中,但在场反应快的人,全都瞬间明了。
余氏冤枉邹氏用狐媚手段引诱皇上,阻拦她和孩子进宫是为了保她一命。若不是给她安上这个罪名,那就是皇帝在先母后皇太后丧礼期间,宠幸行宫罪奴致其有孕,此等不孝大罪,传出去将是皇帝毕生污点。而为了保住这个秘密,邹氏和她腹中孩子一定会被处死。
可怜余氏,为了周全妥帖,保住皇室声誉与无辜的女人和孩子,殚精竭虑想出这个两全之法,却被邹氏埋怨一生,更养出厉王处处与她的孩子做对。也不知道她是否后悔。
此事,众人都不敢看皇帝的脸色,假装不懂这事,却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周显旸。余氏的品性,倒是传给了煜王。
周显旸若无其事地给王妃斟了一杯酒。只有荣相见看到,他的指尖颤抖着,杯中酒面泛起微微波澜。
她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周显旸侧过头,深深看进她眼里,给她一个满含着无限酸涩的笑。
七皇叔和长公主努力缓和气氛,又好好安慰了皇帝一番。但皇帝已经没了兴致,筵席草草结束。
张皇后自席上便痛哭不止,皇帝也懒得与她同寝,难得独自一人过夜。
夜里,皇帝梦到了余氏。
作为妻子,她的确贤德到无可挑剔,她的孩子,也是他最值得器重的孩子。她也从不会像张氏这样失态,永远保持着皇家的体面与尊贵,当然也因此失了女子的情趣。而当时的俪贵妃对他而言,则要生动可人得多。
十年时间证明了,张氏只适合做宠妃,并不适合当皇后。
那梦时断时续,忽然,皇帝睁开眼,听见门外的些许声响,问:什么事?
沈都知战战兢兢地说:陛下,皇陵守军来报,张皇后带着暗卫,漏夜闯入皇陵。
皇帝猛地坐起:不好!
张氏一直想着厉王登基之后,替她杀了余氏。现在厉王没了,张家获罪,她彻底没了指望,只怕是要同归于尽!
皇帝急忙带着一队人马往皇陵赶去。出行宫时,肖巩前来禀告:方才,煜王得知张皇后要去为难余氏的消息,也赶去了皇陵。
皇帝闻言,没多说什么,带着太医赶到余氏所处之地时,只见皇陵守军正与皇后身边的暗卫缠斗。
却不见张皇后身影。
这皇陵守备是新调来的,心知之前皇陵守军已经因为各种缘故撤了两拨,因此一心当好差事,眼见皇后气势汹汹而来,立即着人去报信。
永安侯府倾覆之事,还未来得及传出去,因此他不敢触怒张皇后,只将她一人放了进去。想她养尊处优,也伤不了余氏和她的侍女两个人。
皇帝快步进入小屋内,只见张氏正与余氏的侍女琥珀厮打在一起。
余氏端然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刚刚夺下来的刀,平静从容,仿佛她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女人。
张皇后一边厮打着,一边痛斥:为什么?你对淑妃惠妃的孩子都那么好,为什么独要害我的孩子?他已经胎动,是个活泼的小子。他如果长大,必定不比显旸差!你这个黑心的
住手!皇帝大声呵斥,张氏回头看着他,双眼通红,皇上您忘了之前说的?杀了她,废了我。只要让她死,我可以不做这个皇后!反正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皇帝走近她,扬手给了一巴掌,张皇后摔倒在地,一脸惊惧地看着皇帝,不敢相信一样。
皇帝这才一把将她拉起来,搂住她的肩膀,张氏立即埋在皇帝胸前,大放悲声:皇上,我的孩子死得好惨。花了十几年养的儿子也是个冒牌货,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活不成了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安慰道:你是中宫皇后,所有皇子的嫡母,他们自然都以你为尊,你不要钻牛角尖。
皇帝一番训斥和安慰,又许诺张氏:即便永安侯府获罪,朕也不会迁怒于你,你依然是独一无二的皇后。
有了皇上的这番承诺,失宠许久的张皇后终于安了心,哭得脱了力。
段飞命人好生护送张皇后回去,看着她用最后一点底牌,勾起皇帝的怜悯,以稳住自己已经有名无实的后位,心内对这个女人是又厌恶又同情。
而余皇后对眼前的一切,丝毫不为所动。
皇帝趁机着羽林卫将余氏所居之处全部搜了一遍,并无可疑人员。便屏退众人,只留他和余氏。
十多年未见,皇帝自觉他们都老了很多。余氏满头华发丛生,失去光泽,形容消瘦。
皇上。余氏恭谨地行了一礼,不再说话。
皇帝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也无话可说。
举目,无意中看见了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那是東园马球场,煜王夫妇打马球的场景。
皇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皇上,显旸今日来皇陵了吗?他的身体
他已经大好了,皇帝隐去了传闻中关于煜王身体大不如前的内容。其实这一路,周显旸一次马都没有骑,全程与王妃坐着马车,他就觉得是身体原因。
见余氏不大相信的样子,皇帝又补充道:显旸是个好孩子,伤病初愈便带着王妃进宫,孝敬了太后好一阵。太后薨逝,又每日坚持给太后守灵,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还请皇上好好看顾他。余氏与他无话可说。皇帝待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便举步离开。
一回行宫,皇帝便率领众人去往煜王夫妇的宫室,沈都知前去传旨,煜王妃披着斗篷,钗环尽褪,睡眼惺忪,出来见礼。
父皇,荣相见看这阵仗,一脸诧异,有何吩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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