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日是史丰骤然疯癫,才会释放冷箭。可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怎么射出的箭,不偏不倚,都朝着皇上和殿下们去呢?
嗯,这也是朕的疑惑。朕已经命刑戒司去审了。
皇上审史丰是一方面,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审不出来的。
皇帝神色严肃:你是说射向我们的箭并不是史丰射出的箭?
荣相见点头:煜王所穿的金丝软甲,是陛下赠与我父亲,刀剑不侵。为什么唯独那支箭能洞穿金丝软甲的两面,而其他的箭却都不能?如果是从一支□□上,一个地方发射出的箭,为什么力道差别如此之大?
皇帝沉默了片刻:有人趁乱放冷箭?这时机也太过巧合。
也许不是趁乱呢?皇上,齐老将军说,史丰的病已经被太医诊治得很好,许久没有发作过,所以才敢带他去校场。史丰为什么在那个时间,恰好出现在连弩营校演的地方?他的儿子可是被西秦的连弩射杀的。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恰好发作,这一切您不觉得像是被安排好的?
皇帝脸色越来越沉,皇后在一旁听了,也是心惊:难道有人想行刺陛下,利用史丰来遮掩过去?此人用心也太过歹毒,陛下您一定要彻查呀!
皇帝沉吟片刻,传令刑戒司来彻查。
皇帝遇刺之事,很快就传遍朝野。宰辅大臣们来崇政殿议事之时,都不免问起。
渐渐的,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煜王府安排的一场好戏。
史丰本就是齐老将军麾下,其子与煜王交情甚深。他故作疯癫,行刺陛下,煜王未卜先知般,第一个洞察冷箭到来,还特意穿着金丝软甲,以身护驾。这不,一夜之间,便因救驾之功,晋升煜亲王。
听到宫人们传这话的时候,荣相见气得浑身发颤。
史丰之事绝对不是巧合,可是调查结果还未出,就有人等不及把脏水泼到周显旸身上。
整整一日,皇帝都没来看过显旸,想来也是为这流言动摇了。
荣相见心内焦急不已,心下一横,找了轮值的何太医进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何太医是惠贵妃同乡,有几十年交情,当初六公主急病,就是他帮着处理,此刻听了荣相见的请求,立即与她商议怎么做。
商议已定,荣相见回到床边,忽然抱着显旸的身体,大哭:殿下!你别丢下我!你带我走吧
其他宫人想要近身查看,全被荣相见骂走了。
看这情景,崇华殿当值内官,吓得赶紧去崇政殿报信:皇上,煜王殿下不行了!
皇帝原本正在听朝臣们的汇报,闻言一惊,立即往崇华殿赶来,只见煜王妃拿着一把剪子,抵在脖子上,心如死灰:殿下死了,我也不活了,把我们葬在一处吧
皇帝心急如焚,不敢相信:太医,煜王究竟如何?
何太医忙道:煜王气息时有时无,王妃悲痛不已,抢了剪子要自尽。臣也不敢接近,怕刺激到她。
皇帝使了个眼色,段飞立即夺了王妃的剪刀,把她控制在一旁。
何太医赶忙上去给显旸诊脉,又探了探鼻息,道:煜王殿下脉象不好,气若游丝,臣恐怕是恐怕是不行了
什么恐怕是!朕让你们用最好的药!
煜王如今身子太弱了,效用太猛的药,他也承受不住啊。若有千年人参入药,或许可以吊住这口气
千年人参?那就去取用啊!
何太医立即道:太后娘娘生辰时,进贡的千年人参,都送去慈宁宫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叫沈都知亲自去慈宁宫取用。
英国公这时也在,上前安慰相见:有千年人参吊着,想必煜王能撑下去,你先别急。
荣相见大松了一口气,当即站不住。沈都知忙让宫人搀扶她坐下。
荣相见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崇华殿外探看的大臣们,满眼绝望凄凉。
我倒是觉得死了干净。
第167章
你胡说什么?英国公着急地看了一眼皇帝, 面色不悦。
荣相见站起身,坐在床边脚踏上,拉着周显旸的手, 默默垂泪:他只有死了,才能让外面那些人闭上他们的臭嘴。他只有死了, 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皇帝意识到, 王妃也听到一些大臣的看法。皇帝心中的确也动摇过。但听她如此说,倒也回过味来。这样的猜忌对于为了救驾而深受重伤的显旸来说,无疑是二次伤害。
皇帝宽慰道:煜王妃, 外头的确有些流言,你小孩子家气性大。等到朕将此事查清,自然能还显旸清白。在此之前,各种揣测也是难以避免,你别太往心里去。
荣相见眼角挂着泪,凄然笑道:舍命救驾的人要被质疑对您的忠心,可是那些质疑显旸的人呢, 他们的忠心有几分真?煜王的忠心,是用自己的命和血来表, 凭什么要被他们的臭嘴掂量。他们为陛下流过血,为国朝卖过命吗?
父皇,我觉得寒心, 我替显旸寒心如果他醒过来,面对的是这样的局面, 我宁愿他永远睡着。
相见!英国公急了,没想到女儿居然当众顶撞皇帝。但转念一想, 突然明白相见, 为何突然如此跋扈。
宫中流言全是诛心之论。如若此案无法查清, 这个疑影会一直悬在皇上心头。
正如相见所说,煜王只有死了才能证明自己并非为了邀功而故意操纵这场意外。
可怜煜王昏迷,无法为自己辩解。所以此刻,煜王妃的态度格外重要。她若含含糊糊过去,难免让人觉得心中有愧,她态度越是激烈,越显得问心无愧。
果然,荣相见狠狠发泄了一顿后,皇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当即下旨,赏了御史台在内,几位官员的廷杖。斥责他们在煜王重伤之际,恶意揣测造谣中伤,毫无人性。这才平定了流言,更表明了皇上的信任。
荣相见当即拜倒在地:多谢父皇主持公道!只要父皇相信煜王,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没有怨言。
皇帝点点头,抬手示意她起来:显旸有你这样一心为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福气。
荣相见回道:从小爹爹就教兄弟们忠君爱民四字,相见虽然是姑娘,却也听得懂。煜王是陛下的孩子,自然更懂这四个字。煜王府的忠心,岂能容那些小人污蔑!
皇帝若有所思:以前在宫里,倒是没发现你这刚烈的性子。
以前陪在六公主身边,得皇上皇后和娘娘们照拂,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可是,这金陵城如此险恶,对煜王府恶意深重,我已经没办法再像个孩子一样,事事由大人护着了。说着,荣相见又探了探显旸的呼吸,确认他还活着,他不好了,我得护着他。
千年人参很快从慈宁宫送了过来。皇太后那边自然是瞒不住了。
显旸,我的乖孙孙,我的心肝哟大老远,太后便一路哭着到了崇华殿,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那场面,在场人无不感触落泪。
皇帝对着母后好一顿安慰,太医们也在一旁配合,极力将煜王的伤势说得很乐观。
荣相见替周显旸叩谢了皇祖母,说:有千年人参入药,殿下一定会好的很快。等他醒过来,定要亲自去给您叩头谢恩的。
一群人,好言好语劝说,终于把老人家哄好了。
皇太后缓过伤心,忙嘱托皇帝:此事,一定要查个清楚。皇帝的安危受到损害,断不能姑息。
皇帝点点头。今早刑戒司来报,给史丰用了刑,他还是那样,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不像是能装出来的样子。
校场那边,尚无进展。这时,宫人来报,齐老将军求见,说有要事回禀。
皇帝想一定是与校场之事有关,忙去正殿,传他进来。
史老将军带着一个脸生的太医进来,启禀陛下,臣前日回去,一直觉得史丰病发得蹊跷,便去了当初给史丰诊治的吴太医府上求教。太医随老臣去了史丰家查看,发现有不妥。
什么不妥?
吴太医忙道:回禀陛下,史丰家中尤其是卧房,残留着淡淡的安宁香味道。
安宁香?皇帝疑惑,虽然皇帝有御用的香料,但是安宁香他也是听过的,这不是安神用的吗?
太医道:安宁香点上一支,的确有宁神助眠入梦之效。可是,对于史丰这样神志癫狂的病人,若持久焚上大量安宁香,却容易加重病情,叫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在场众人一听就明白了,皇帝立即问:你应该叮嘱过他,不可用香。
是。
齐老将军回道:陛下,这安宁香残留得很淡,若不是太医前去,连老臣也察觉不了。依老臣看,很有可能是在他入睡之时,被人点了香,天亮前再撤去。为的就是刺激他发病。更蹊跷的是,史家上下的所有香炉,居然被倒得干干净净,连一点香料都没有,实在欲盖弥彰。
你可有线索,是何人所为?
史丰和史维父子,各自住在不同的院子里。史丰身边,如今只有一个侍妾,是入京之后,有人献给他,照料他起居的。若有人能趁夜点香,还能及时撤去,这女子,不可不查。
皇帝立即命刑戒司去提人。
史老将军又道:据史家下人所说,这女子事发当天就谎称有事外出,至今未归。
所幸很快,史维和荣相望就在外头求见,说人已经带来了。
荣相望将人押来,禀明皇上:前日校场出事,微臣便下令严守九门,一日十二时辰,不论出入必须都有文书,并在城中加强搜捕可疑人员。这女子前夜,携带金银细软,形迹可疑,被一群盗匪追杀,微臣将她救了下来。昨夜史维来托我,帮忙寻找他家失踪的侍妾,臣才知道这女子正是史家的人。
皇帝见那女子,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便道:抬起头来。
那女人一脸欲哭无泪,吓得人都软了:皇上,我冤枉啊。
没做亏心事,你三更半夜跑什么?
民妇是害怕。家中男人犯了大罪,我怕被杀头,只想求个活路。这事,民妇真的不知情啊。
你不知情?史维怒道,你不知情,为什么会有人灭你的口?早知你这么犟,小荣将军就不该救你。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听他说牵涉朝中官员,心中便有了预感。
史维气愤地推了她一下,你还不照实说?
女子趴在地上,瘪着嘴:民妇怕说了,就真的死路一条了民妇只是被卖进妓馆的可怜人,被人买来送进史家。按吩咐伺候将军,又被吩咐点香而已,并没有行什么大逆之事啊
说着,眼泪就哗哗流下来。
是谁吩咐你做事的?你照实说来,朕饶你不死。
民妇,只知道他姓管,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可新鲜,只有一个姓,还可能是假的。这样的人,你都敢替他办事?
姓什么又不打紧。横竖,能离了那火坑,有银子收,就是了。
女子实在的一句话,倒把皇帝逗笑了,紧接着问:你是怎么进的史家?
史维立即替她回答:是礼部宋羽送给微臣父亲的。
史丰领的是礼部闲职,但比宋羽官阶高一级。宋羽知道史丰独身一人,便热心地给他张罗了一个侍妾。
此刻,宋羽正在前朝拟给煜王册封亲王的章程,被紧急召唤来,一听说自己安排的人闯下大祸,立即跪地磕头,极力撇清。
这女子,是满月楼的。那一日,微臣和几个朋友一起饮酒,正遇见她弹琴,席间她说起自己身世,想有个依靠。微臣想,史丰孑然一身,若有人照顾也好,便有心做了这个媒。后来,便寻了个机会,让史丰与她见面。两人都有意,便成了。微臣只是关心同僚,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明察!
皇帝立即问:那日饮酒,同席的都有谁?
宋羽一个个回忆起来,期间提到一个名字,让皇帝脸色一沉:关宁。
众人皆是震惊。
关宁,是御史台的人,刚才被赏了廷杖。如今看来,说煜王操纵史丰,制造乱局,谋求救驾之功,并非只是人心险恶的揣测,而是有意散播流言。
很快,关宁就悄悄被丢进了刑戒司的大牢审问。
校场那边,也传来了进展。
刑戒司肖巩来报:事发现场混乱,未来得及保护。微臣去时,并无明显物证。但是,微臣还是发现了一些漏洞。
皇帝心中一沉:什么漏洞?
微臣在连弩营演练场外东北侧数十丈处,发现了一些脚印和踩踏的痕迹。
这能说明什么?
陛下,连弩营的靶子,都在场内,若要试射□□,□□落点应该朝西。除了史丰发狂,没有会人把□□射东北方向那么远那么偏的地方。那里不应该有足印,应该是有人事后乘乱去将箭收回,并踩掉痕迹。
你是说,史丰的箭,根本就没有朝校场的看台射去。有人栽赃嫁祸?
第168章
有这个可能。而且, 微臣昨日做了一个实验。找了一个稻草人,穿着煜王那件金丝软甲,站在看台上, 让连弩营的人从演练场朝目标连发了十多箭。没有一箭,能扎透金丝软甲, 造成煜王如此重的伤势。因为距离太远。
微臣觉得, 史丰只是一个替罪羊。那日行刺陛下,施放冷箭的,应该另有其人, 而且是多人,使用的不只一把□□,也许其中有本次改良的新弩,力道比其他的武器更强,才会出现四支箭,效果差别如此之大的情况。
皇帝心觉不对:若真如你所说,这样做不是漏洞太多吗?
肖巩答不上来, 一时迟疑,齐老将军在一旁提醒道, 皇上,这些漏洞被洞悉的前提是,您安然无恙, 而煜王的金丝软甲,暴露了这背后的漏洞。如果煜王那日没有舍身救驾, 现在还有人查到这么多细节吗?
皇帝思索了几秒恍然冷笑:若显旸没有穿那件金丝软甲,朕多半已经薨了。只怕你们两个, 也都不在了。那个时候, 就是史丰弑君大罪, 他是齐家军出身,煜王带进京城,煜王自然难逃罪责。届时,众皇子忙着争夺帝位,谁会在乎真相如何?
齐老将军纵横沙场多年,却也未经历过这样弑君嫁祸谋乱之事,心下骇然。
皇帝原本只是因为一场意外而愤怒,如今,倒有了几分胆寒,刑戒司,对幕后凶手可有线索?
肖巩此刻也难有结论,只说:微臣觉得连弩营的人得查。毕竟,史丰无缘无故去连弩营校场,无缘无故在那里发狂,总得查清楚当时每个人说的每句话。
皇帝点头,命他继续去追。
这半日下来,皇帝有些心力交瘁。
坐在崇华殿里,迟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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