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已经夜深,老臣并未亲眼见着,不敢乱说。
巡捕营说回来时,多了一个女子,你们就没一个人看见?
这时,孟贞如看了一眼长府官,想说话,又怕惹事,便咽了下去。
皇帝眼看她年纪很小,多半不敢在御前扯谎,便问她:你可知道?
孟贞如忙跪下:奴婢没看见,只是猜测。
你说。
奴婢猜,这个多出来的人,是琳琅吧。
怎么,她原先不在吗?
启禀陛下,琳琅姐姐的父亲日前没了。王妃恩准,让她家去陪老母亲过中秋,她昨日就家去了。我刚刚看到她回来了,猜想今晚她是跟着王妃一起回来的。
你的意思是王妃身边多出来的侍女,是琳琅?
奴婢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陛下不妨传琳琅和跟着的侍卫们就知道啦。
厉王一听,心内焦急:父皇,这不过是她们的一面之词,串供而已。
皇帝对地下的孟贞如说:去把那几个丫头叫来,还有今日随行的侍卫。
琳琅她们自小见到陛下的机会也多,此刻都不像孟贞如那么慌张,老老实实将话答了,并无错漏。
厉王越听越觉得像是早就提前计划好的,追问:好好的,你在凤仙池边等王妃做什么?
琳琅奇怪:回禀殿下,奴婢的家就在凤仙池附近,之前和王妃商量好,夜里在凤仙池看花灯,等王妃的车驾出宫,好一起回来。王妃体恤,知道奴婢一个女子走夜路不便,路途也不短,专程让奴婢一同回来,这样还可以省下一吊雇车的钱。
这些寻常过日子的琐碎小事,说得入情入理。厉王却不信: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带着帽兜遮挡头脸?
琳琅忙解释:奴婢不是有意的。天气渐凉,娘亲做了个斗篷叫奴婢带回来。奴婢手上拿了一堆月饼,不好拿衣服,就偷懒披身上带回来了,并无心遮挡什么。奴婢也不知道,有人在监看煜王府啊,不想惹出这么多误会来,奴婢有罪!
说罢,琳琅伏地轻轻哭泣。
皇帝虽有狐疑,但是他能确定琳琅并不是在说谎。这丫头,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因她自小在昭仁公主身边服侍,办事妥帖,很是懂事,皇帝也无心迁怒于她。又问过了今日随行的侍卫和拨给煜王府的羽林卫,都是与琳琅一个说法,毫无差错,便叫他们一起退下了。
荣相见包好了脖子回来,听着他们的对答,恍然大悟:原来巡捕营并没有看到余余什么来着,并没有看到她进煜王府。只是因为其他地方找不到,就要来搜我家?
厉王冷笑:煜王妃好一招偷梁换柱,人在不在府中,你心知肚明。
此时,各队人马来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厉王还不肯干休,说:父皇英明,您不会觉得余湘宜凭空消失,与煜王府无关吧。
哼,荣相见冷笑道:原来厉王兄早就认定了结果,纵然找不到,煜王府也不得不背这锅。
荣相望也十分愤怒:余家姑娘不是死了?你们拿一个死人来给我姐姐泼脏水,实在是欺人太甚!
厉王知道找不出人来,必然无法服众,信心满满地说:煜王府中尚有多间密室,不知段大首领可曾搜过?
皇帝盯了一眼段飞,他一脸茫然,随即认错:微臣疏忽了。
荣相见脸色一变:厉王兄对我们家真是无所不知啊!
厉王知道此事敏感,不便多说,只是幸灾乐祸道:煜王妃,你带羽林卫去看看吧?
荣相见嘲讽道:既然厉王兄对煜王府的一切都如此清楚,也不用我带路了,段大人只管跟着厉王兄去搜吧。
荣相望在一旁悄悄问:煜王府真的有密室啊?
这金陵城的高门大户,谁家没有密室?荣相见没好气。
煜王府密室之事,是她通过那个花匠放给启王的,横竖他们密室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启王不仅跟庆王透露府中消息,还给厉王透露,他可真是大嘴巴子。
皇帝神色安然,目光如炬,观察着荣相见。
她有些心虚,不等他们搜完,提前跪下,向陛下陈情:父皇,王府佛堂里有一间密室,供奉着我娘的牌位
英国公闻言,只觉不可理喻:陛下已经格外开恩,为你娘加封诰命,入宗庙。这是何等天恩,你怎么还行此逾矩之事?
相见自知此举不妥,可我娘为救我而遭火焚惨死,以至于我这些年噩梦连连,难以入眠。如今每日牌位前焚香祝祷,反而睡得安稳些,还请父皇恩准我留下牌位,悄悄供奉,不让外人知道。
荣相见说得恳切,皇帝也有心安抚她:你这孩子,你娘已得封诰,以后你在家中设牌祭奠不必再藏着掖着。
多谢父皇垂怜!荣相见立即感激伏地。
只是皇帝仍然神色严肃,只等着段飞回来。
又过了一阵子,段飞带回一些东西。而他身后的厉王,面色灰败,想来是一无所获。
段飞一一回禀:陛下,煜王府共有三间密室。一间在西侧佛堂里,供奉着楚氏的牌位。一间在外书房,内有干粮和水,想来是用来避难之处。还有一间在内书房,也是放着干粮和水,还有这些东西
欲言又止,想是不便多说。段飞将一沓纸呈上,皇帝从沈都知手中接过,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血书。
一年之内取周显旸首级
皇帝嘴角一抽,掀开一张,下面那张是:
亡国之恨,必要尔等白骨作偿
一连几十张,都是挑战刺杀的战书。
段飞手里还有几个人偶,上面写着煜王的名字,扎满了尖针。
皇帝双眉紧皱,十分厌烦:这些东西怎么还留在王府?
荣相见道:殿下说金陵的日子太过安逸,若没有这些东西以作警醒,只怕将来被刺客割下头颅,仍在梦中。
皇帝叹了口气:在朕面前,他都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荣相见回道:殿下是怕父皇和太后担心。父皇不必为此忧心,煜王府时刻警戒,又有羽林卫加持,不会轻易让刺客得手的。
皇帝心有不忍,抬了抬手,示意相见起身,不满地盯着厉王:显晗,事已至此,你道如何收场?
厉王心中早已认定余湘宜一定是被煜王府所救,力陈此事利害关系:父皇,除了四弟还有谁会搭救余家姑娘?他去降云轩看歌舞没多久,余湘宜就不见了,这其中必有关联。王府中没有找到,不代表别处没有!煜王妃前些日子,在慈溪街买了一栋宅子,说不定已经把人转移到那里去了!儿臣已经派人去搜了!
听到这里荣相见心内怒火中烧,再也受不了,一把摘下头冠,砸到周显晗脸上。
那一声如此之响,以至于连皇上和英国公都惊呆了。
厉王待要反扑,被荣相望死死抱住。
荣相见流着两行清泪,唤琳琅:去把我的和离书拿来!
第143章
琳琅吓得不敢动, 只劝:姑娘,别冲动啊!
荣相见不管不顾,转身愤然道:就算皇上要杀我, 就算父亲不认我,我也要和离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煜王府的日子了!
四丫头, 你疯了?英国公看着女儿红着眼睛, 毫无往日的沉稳,一时也乱了分寸,连称呼都没了顾忌。
荣相见委屈道:我就算是疯, 也是被逼疯的!煜王府接二连三出事,煜王为了我好,要我们和离,我才在慈溪街置办了新宅子,想过些安生日子。现在连慈溪街都被人盯着,监牢一样,我真的一天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爹爹, 求求你,让我和离吧!我不回荣家, 不给你丢人,我去山上,去道观, 都可以
看着女儿声泪俱下,英国公忙俯下身抱着她连连安抚, 让她别说气话。
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是, 谁不知道煜王为你做的那些事?如今你们再和离也是无济于事的, 大家心知肚明那是煜王为了保住你的权宜之计, 反倒是你,离开了煜王府的重重戒护,才容易被人拿住,成为挟制煜王的筹码呀!
英国公一番分析,属实无奈,却也入情入理。皇帝也有些过意不去,出言安抚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说罢,朝段飞使了个眼色,你让几个脚程快的侍卫去把厉王的人叫回来,慈溪街就不要搜了。
一番劝慰,煜王妃才止住哭。慈溪街离煜王府不远,过了一会儿,羽林卫、巡捕营、厉王府派去的亲信都回来了。
显然,厉王的人在那儿什么都还没有搜到。羽林卫也向段飞摇了摇头。
荣相见拿帕子抹着泪,装作没看见,凭谁去搜,多少人去搜,都不会翻出任何可疑。
事已至此,周显晗有些失去理智,看着皇帝一脸怒意,高声道:父皇,京城这么大,巡捕营一时找不到,不代表明日后日也找不到!
哦,你的意思是让朕再等等看?
没错,如今每日出城都有巡查,余湘宜是九门重点盯防对象,她一定还在京中!
父皇,荣相见听到这里早已没了耐心,再度陈情,厉王做此诛心之论,煜王府无话可说。我也实在不知要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若父皇心中疑惑,请封禁煜王府,让我们与余家人永远无法往来,以此换父皇一个安心。
看着伏在地上,委屈愤怒的王妃,皇帝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隆治十二年的冬天。
皇后余氏也是这样跪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哭诉:臣妾自问掌管后宫,尽心尽责,从未苛待任何一位妃嫔,更善待陛下的每一个孩子。不料今日,仍然被疑心至此。臣妾实在不知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啊若陛下不信,臣妾只能一死,以证清白。
厉王心知荣相见这是以退为进,继续力争:若王府中没有余湘宜的下落,静颐园、国公府、锦王府、允王府都有可能!父皇,四弟在京中也有些人脉,帮他窝藏一个女子并不难。
皇帝回过神来,笑道:你的意思,还要去查别家府邸?
儿臣只是说出想法,自然还是要父皇允准,赐手谕才行。
皇帝沉默了,没有批准,也没有否决。
英国公一听国公府也被卷入其中,立即躬身道:此事事关重大,老臣为洗脱嫌疑,愿接受搜检。依老臣看,未免夜长梦多,请羽林卫即刻去往英国公府搜查。免得明日搜不到,厉王殿下也会疑心老臣暗中转移逆犯,让老臣有口难言。
皇帝冲他摆摆手:你跟余家素来不合,怎么会窝藏他的孩子?朕断不会疑心到你身上。
厉王立即辩道:父皇,看似不可能的地方,就越可能窝藏余湘宜,不可大意啊还有静颐园,虽在城外,也需得好好查访。
皇帝看他如此急切,面无表情地说:你倒是尽心尽力。
厉王从皇帝的夸奖和脸色中察觉出一丝异常,有些惶恐:儿臣一心为父皇办事,不敢不
话音未落,皇帝将那一沓血书照脸砸向厉王。
尽心?什么事你尽心,什么事该尽心,你分得清楚吗?
厉王被砸蒙了,愣了半晌,才申辩:父皇,儿臣做的一切都是为父皇啊。
皇帝气道:朕把九门巡捕营交给张家,交给你,是有心历练你,也是信任你能维护京城治安。你倒好,不分轻重,不堪重用。你四弟在边地为收复国土,隐忍多年,不知结下多少仇怨。如今刺客都寻上门来了,差点要了他的性命,你作兄长的,难道不知这京城安全才是第一大事吗?若京城戍卫出了什么纰漏,你担待得起吗?
厉王辩解道:保卫京中安全,儿臣自会尽心。余氏逆党未除,儿臣一样为父皇分忧。
余氏逆党?你知道余湘宜今年多大?
儿臣不知。
她今年还不到十八岁,被卖到青楼里,你说她能谋什么逆?
厉王知道皇上生了大气,立即跪地:余湘宜虽然不足为惧,可余家瞒天过海,焉知不是有所图谋?儿臣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你就把九门巡捕营的人,都用来捉拿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子?现下闹得满城风雨,连个人影都没摸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薨了,你们等不及手足相杀起来!
厉王心中大惊,急出了眼泪:父皇这样说,儿臣无容身之地了。
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原来这就是你的谋略处事之道。往日,是朕高看了你。明日朝堂之上,免不了百官弹劾,看你怎么处置。朕这次不会再偏袒你了!
厉王这时才明白皇帝是嫌弃他办事不得力,忙求饶:儿臣是有些着急。今日余湘宜无故失踪,儿臣忙乱中行为失当,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立即让沈都知传令,革去张倾九门巡捕营首领之职,着厉王闭门思过,不许再参与政事。
荣相见也立即抓住机会,请求皇帝调查:父皇,我有一事越想越疑惑,还请父皇查明,才能还煜王府清白。
你说。
余湘宜流放之时还是个孩子,我只在小时候见过她,根本不记得她的样子。厉王殿下在行宫长大,回宫后余氏已经被废黜,他应该从未见过余湘宜。怎么会知道降云轩的女子是朝廷逆犯?既然知道了,怎么不率先禀明陛下,反而着人监视煜王府?
这话,问到厉王的痛点上。皇帝心中也早就明了,只是没有当场说明。
此刻提起,厉王少不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借口:余家当年门庭显赫,见过余湘宜的京中子弟不少。近日,京城中流言纷纷,说降云轩的花魁戏云,与余湘宜模样相似,儿臣这才留心。这戏云如今孑然一身,无父无母,被人贩子多番买卖,底细早已不可查。儿臣只有坐实了她和煜王府的关系,才敢肯定她的身份啊。
听到这里,沈都知立即打圆场:厉王殿下,您可真是实心眼啊。您不敢肯定余湘宜的身份,陛下可以啊。当年,余氏常把自己的侄女接到宫中常住,陛下也是见过多次的。殿下只需把人直接提到陛下面前,一眼就可分辨,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厉王死死盯了一眼沈都知,只觉得他阴阳怪气,故作懊悔状:本王进宫得晚,并不知当年的事,是欠考虑了。
荣相见哼了一声:皇兄不是欠考虑,是考虑得太多了吧。煜王只去过一次降云轩,还是被锦王叔和允王殿下相邀而去,这事陛下知道,太后也知道。怎么余湘宜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出现在降云轩?殿下离京没多久,余湘宜就无故消失,厉王派人监视煜王府动静,连夜带人上门搜查,这一切不像是做好了套子,等着煜王府跳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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